當著燕燕和幾名重臣的麵,耶律賢暴怒之下,直接砸了奏報,厲聲道:“留禮壽不過十四歲,怎麽敢謀逆?定是喜隱在背後慫恿。來人——傳旨上京,讓耶律斜軫去祖州城,親手賜死喜隱!”


    燕燕甚至來不及說話,就見著婆兒已經飛跑了出去,忙跪下求情:“主上!可否再……”


    耶律賢還未等她說完,就擺手嘶聲叫道:“閉嘴!”他的神情因痛苦和憤怒而變得猙獰,一句話未完,就已經喘息了好幾下,他看著燕燕,眼神平靜中帶著冷酷:“朕要死了,朕不能把這禍患留給你們!”


    燕燕不敢再說,就見旁邊的學士已經擬了旨上來讓皇帝親自看過,又用了印,立刻送出去。


    耶律賢因為這一番事激得病情再次發作,燕燕隻得讓太醫來紮針用『藥』,忙『亂』了好一陣,直看著耶律賢又沉沉睡去,才抽身出來。待問得旨意已經向上京而去,忙讓良哥去請了胡輦過來。


    見了胡輦頭一句話就是:“出事了。你快護送二姐去祖州,見喜隱最後一麵。”


    胡輦還不知情,大驚:“出了什麽事?”


    燕燕將原委說了,胡輦大驚,立刻拿了燕燕的令符,去找烏骨裏。


    此時,夜已經深了。天一亮,烏骨裏就與胡輦顧不得坐馬車,直接上馬一路飛馳趕往祖州。


    焦山離祖州千裏之遙,縱然是烏骨裏恨不得『插』翅飛去,但終究還是用了十幾天才趕到祖州。


    此時的祖州已經打掃好了戰場,一片平靜。烏骨裏心無旁騖,徑直向著喜隱囚所而去,但胡輦卻已經看到城外壘起新土,分明是曾經有過一場戰爭。


    當她們趕到喜隱囚居處時,剛進入院內,就見著耶律斜軫手執聖旨,正從石屋裏走出。


    這間石屋,曾經囚禁過喜隱的父親李胡最意氣風發的年月,此時,又囚禁了喜隱。


    烏骨裏無視斜軫,直接擦身而過。胡輦也緊跟著烏骨裏要進去,卻被耶律斜軫拉住。


    胡輦眼一瞪,耶律斜軫脖子一縮,卻不肯放手,隻低聲說:“您可別進去。”


    胡輦一驚,忙問:“喜隱已經……”


    斜軫點點頭,又低聲說:“不,還有留禮壽。”


    “什麽?”胡輦聲音都抖了,“為什麽還有這個孩子……”她還沒說完,就聽得石屋中傳來烏骨裏恐怖之至的尖叫之聲。


    烏骨裏撩開帳篷的時候,看到的先不是喜隱,而是擺在喜隱身邊的一口棺木。她退後兩步,才看到喜隱。


    但見喜隱蓬頭垢麵,已全無當年的意氣,渾身充滿了絕望和呆滯,他跪坐在棺材邊,身前是一個盤子,上麵是空了的酒杯和酒壺,旁邊還有剛解下來的手銬腳鐐。


    烏骨裏看看喜隱,再看看那棺木,腦海中似乎有一種極為可怕的暗示,她不敢細想,隻問他:“喜隱,你、你怎麽了?”


    喜隱沒有說話,卻隻是佝僂著身子,緩緩將棺材的蓋子推開了。烏骨裏看著他的後背,忽然發現他的頭發白了大半,他才三十多歲,怎麽背影竟已經似五十多歲的老人了。


    隨著棺蓋緩緩開啟,就見著棺中躺著一具屍體,烏骨裏眼角餘光隻掃到那屍體的樣貌,整個人竟不由自主地發出絕望至極的哀鳴,令人肝腸寸斷。


    烏骨裏踉蹌著跑上前來,粗暴地推開喜隱,顧不得已經近乎枯槁的喜隱站立不穩摔倒在地,她雙手伸進棺材,抱起那屍體尖叫起來:“留禮壽,留禮壽,你怎麽會在這裏,你怎麽會在這裏啊!”


    這屍體,就是他們唯一的兒子,年僅十四歲的耶律留禮壽。


    雖然已經是十月了,但畢竟留禮壽死了大半個月,已經發出腐敗之氣,烏骨裏抱起他的時候,感覺到手底下的肉體在潰爛。


    然而她半點感覺也沒有,在她的眼中,這仍然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那個讓她一輩子愛不夠也親不夠的寶貝兒子,哪怕他已經成了骷髏,在她眼中,也永遠是她離開上京時看到的那個鮮活少年。


    烏骨裏緊緊地抱住留禮壽,抱得屍身都有些潰敗了。喜隱踉蹌著爬起來,在烏骨裏背後,抱住她,哽咽道:“烏骨裏,別這樣,把留禮壽放下。他已經走了,你就讓他安心去吧。”


    烏骨裏顫抖著手,將留禮壽緩緩地放回棺木中,將他整個身子細細地整理安撫著,生怕讓他不舒服了,如同放著一個稍不舒服就會啼哭的嬰兒一般。然後,她接過喜隱抱過來的棺蓋,又緩緩把棺蓋合上。


    她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喜隱忙上前伸手去扶她。烏骨裏的手忽然如鬼上身般抽搐起來,忽然抬手狠狠地一耳光扇在喜隱的臉上,她抓起喜隱去扶她的手,張口狠狠地咬了下來,她咬得這麽用力,用力到簡直要把喜隱的一塊肉給咬下來。


    喜隱站著不動,似木頭般任她去咬,雙目有淚流下。


    烏骨裏忽然鬆開嘴,嘴邊有血流下,她抓住喜隱捶打著,嘶聲叫著:“我恨你,我恨你,我們一家子本來好好的,就是為了你這個混賬。我求過你多少次,不要造反,不要造反。你害了我,害了我的孩子……你還我留禮壽,你還我留禮壽……”


    喜隱抱著烏骨裏,忍受著她的捶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我們的孩子,是我害了我們一家……我……”他說著說著忽然開始吐血,整個人忽然間倒了下去。


    烏骨裏大驚,尖叫著抱住喜隱:“喜隱、喜隱,你怎麽了?”


    喜隱倒地,烏骨裏連忙扶住他,喜隱看著烏骨裏,臉上『露』出一絲愧疚的微笑:“烏骨裏,對不起……”


    烏骨裏怔怔地看著他,眼角餘光又看到一旁的空酒杯,腦海中終於一點點浮現起她是為何而來。耶律賢要賜死喜隱,她與胡輦趕來就是希望去阻止這件事。


    那麽,是她又來遲一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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