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敏一驚,跌坐在蒲團上,臉『色』灰白:“留禮壽怎麽樣了?”


    明空跪地哽咽:“兵敗逃走,餘部已經全部被剿滅。他們,他們還抓到了明覺師弟。”明覺是昭敏的另一個弟子,這次留禮壽起事,他派這個弟子跟隨聯絡,不想竟已經落在耶律斜軫的手中。


    昭敏怔在當場,他完全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如此急轉直下。素日裏他是佛門高人,智慧如海,那些王侯將相在他麵前,都隻能低頭拜服,所以在他心中,亦不免將這些『操』縱政局、發動政變的事情,瞧得輕易了。但是他雖懂得人心,卻不懂得政治,更不懂得軍事。這些根本不是他在禪房隨便指點幾句,或者以掌控人心的手段,以語言誘勸而能夠行得通的。


    所以敗局一來,他一時竟不知所措。


    見昭敏端坐不語,神情頹然,明空急道:“師傅,您快逃走吧!”


    昭敏心中一動,卻搖了搖頭,長歎一聲:“逃走?大遼天下,我能逃到哪裏去?我逃走了,你們怎麽辦?天雄寺怎麽辦?整個沙門又怎麽辦?”若說到對事理的辨析,他的靈智又回來了。將所有的事情前後想了一遍,還是否決了明空的建議。


    明空聞言,伏地痛哭,腦中一片混『亂』。


    卻見昭敏隻是數著佛珠,慢慢地念著佛號。


    隻聽得外麵叫門聲越來越響,昭敏慢慢放下佛珠,神情從恐懼、不甘、頹然,最終歸於平靜,他緩緩道:“明空,你去把寺門打開吧。”


    明空一怔,抬頭:“師父……”


    昭敏合十念了一句佛號:“我自己造下的孽自然要自己來解。明空,去開門吧,我承擔了我的罪孽,天雄寺才能保住。”


    耶律斜軫帶著兵士走進天雄寺時,卻見大殿前,昭敏正坐在柴堆之中,他身邊『插』著一隻火把,四周也有火把,眼見著是隨時準備丟進去。


    眾弟子跪在一旁,誦讀佛號,有些人已經在輕聲啜泣。


    斜軫看到這一幕,整個人一愣。


    士兵們將昭敏及其弟子們團團圍住。


    昭敏卻垂目並不看他們,隻念了一聲佛號道:“斜軫大王不必費心,貧僧自知罪孽深重,已決定自焚謝罪。”


    斜軫厲聲喝道:“主上待禪師不薄,沒想到禪師卻辜負主上信任,盜取令符,勾結叛逆謀反。禪師對得起主上嗎?本王很想知道,那喜隱父子給您許下了多少好處!”


    昭敏長歎一聲,合十懺悔道:“貧僧從第一步開始就走錯了,佛門之光大,應靠我等弟子靜守本心,弘法須一步一個台階。是我太急功近利,妄想為教門立絕大功德,與世俗權力聯結太深,以至於枯榮係於外物,行止受製於心魔,最終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他說完,轉向明空道:“明空!”


    明空跪在最前麵,聞聲膝前兩步,哽咽道:“師父。”


    昭敏道:“為師去了,天雄寺就交給你。切記切記,弘法從無捷徑,證道須行大道。你們今後行事,要以我為戒,不可急功近利。切記,切記!”


    明空啜泣:“是,師父。”


    昭敏拿起身邊的火把,丟進柴堆,柴堆緩慢地燒了起來。


    昭敏閉上眼睛,開始誦念佛經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明空見狀,咬咬牙,也將自己身前的火把投入柴堆中。另外三邊守著的嫡傳弟子,也各自將火把投入柴堆之中。


    火既然已起,隻有盡快加大火勢,才能夠讓昭敏早些了斷,縮短他烈火焚身之苦。


    但見火勢越來越猛,昭敏漸漸被大火吞沒。


    眾僧侶不再啜泣,一個兩個開始跟著昭敏念誦佛經:“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


    斜軫雖然對這個僧人滿懷憎惡,看著這烈火焚身的一幕,心中也極為震撼。他看著眼前火光熊熊,佛號聲聲,降逆伏惡的興致也沒了。


    他索然無味地一揮手:“走吧。”


    走出天雄寺,斜軫長籲一口氣,神情複雜。


    侍從阿古回報:“大王,留禮壽郎君跑了,怎麽辦?”


    斜軫冷笑:“跑了,能跑哪兒去?我早就派人在祖州等著他了。來人,將今晚趙王府與昭敏謀逆之事,寫上奏書,飛報焦山行宮,給主上和皇後。至於咱們……”他看看身邊的親兵們:“走,去祖州抓留禮壽回來。”


    太陽從草原上升起,漸漸驅散黑暗。


    越過千裏草原,祖州城的城牆出現在眼前。


    越過城牆,是大遼祖陵。


    一場新的戰役,又將打響。


    而耶律斜軫的奏報,也以三百裏加急的速度,直送焦山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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