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在瞬間,秋玹腦中回蕩過之前秦九淵的話語,那一番關於“燃燒天使撒拉弗”的種種讚詞贅述就不再多提了。而說到最後,紅衣主教蹲在她麵前抬眼,兩人之間的距離僅隔著一道呼吸。


    “你相信嗎?”


    男人這樣問道。


    秋玹自然是不信他們的教典,但這種東西並不是僅僅憑她自己的相信而決定存在的。就像是之前紅衣主教所說的,本質上來說,他們這些人與九重天之上的位置本就是存在信息不對等的,而這樣的情況下,誰又能知道真正坐在聖堂之巔上的那位,究竟是原來全知全能的父,還是來自森林的野獸呢?


    他們所能做的也不過是依據心中的幻想來充填美化教典,以此獲得一個心理寄托,確保自己能夠繼續生活下去罷了。


    “所以你認為‘撒拉弗’的事跡是教會編出來騙人的。”


    秋玹思想從中抽離,重新抬眼看向站立在跟前顯得極具壓迫感的鏈鋸人,這樣陳述道。


    後者卻微微晃了下頭,“我不知道撒拉弗的事跡具體是怎樣的,但至少不可能是由這群歪瓜裂棗扮演。”


    秋玹抬頭,眼神驚異。


    鏈鋸人:“……”


    他忍了半晌終是沒再開口問出來那種眼神是什麽個意思,而事實上也並無什麽特殊,秋玹隻是驚異於這樣一番帶著些諷刺意味的比喻句竟然會從鏈鋸人的嘴裏說出來。要知道,一直以來根本沒人清楚他心裏在想什麽,他也懶得去跟人多費口舌,“鏈鋸人”這個名詞本身就代表著徹底的格格不入。


    這種“格格不入”並不是特立獨行的意思,因為行刑官裏特立獨行的人實在太多了,每個人都極其有個性,獨狼靠自己單幹的也大有人在。但他們都不是像鏈鋸人這樣的,鏈鋸的這種“格格不入”,更多意義上應該指的是排異於人群之外的,色彩徹底相反的特殊。


    就像之前在馬戲團的時候,那個工作人員跟秋玹說得一樣。


    他們是一塊完整而同色調的色板上,一眼望去就突兀的幾塊塗鴉。


    秋玹自己驚訝了一會後就消化了,語氣重新趨於原先的平靜。“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撒拉弗的事跡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待在聖迦南裏的那些叫做這個名字的病人,他們都不是‘撒拉弗’。”


    “他們隻是聖迦南眼中的‘撒拉弗’。”


    鏈鋸人終於動了,他腳步移開的方向卻不是朝著秋玹相反位置,反而更加上前兩步,幾乎擦著肩膀與她朝向相反著站在同一條直線上。“聖迦南清楚這一點,也充分利用這一點,他們使用某種或類似洗腦或注射藥劑的手段,使得那些被‘選中’作為‘撒拉弗’的病人自己相信自己就是教典中的那位大天使,從而記憶錯落方便為人所用。”


    秋玹:“有什麽條件?”


    鏈鋸人:“就是通過每天早晚的吃藥注射時間……”


    “我是說,”她道。“每一年所謂的‘被選中’成為撒拉弗的病人,他們是有什麽統一的相似特征條件,還是隻是隨機碰運氣。”


    “隨機。”


    這一次,鏈鋸人回答得斬釘截鐵。“我去找過一趟那個負責登記名字的修女……如果選人的過程中是有條件的,那麽不會一點細節信息都透不出來,畢竟是要經過層層嚴密檢查才批下來的。所以,選擇撒拉弗的條件就隻是隨機,在到時間符合標準的新入院病人中選擇一個。”


    那還真是有夠倒黴的。


    秋玹對於自己的運氣早已經不抱什麽希望,故而現在也沒有過於波動的情緒。她撓了撓頭,剛想要說什麽,就感覺到鏈鋸人整個人都好像在瞬間緊繃了起來,目光如炬直直射向前方。


    她站在同一水平麵上回頭。


    一抹猩紅色的主教長袍袍角垂墜在地上幾厘米的位置,來人身材高大,大步流星朝著這個方向踏過來。


    秋玹無聲張了張嘴。


    鏈鋸人自然垂落的手臂以微不可察的幅度震了一下,纏繞其上的鋼鏈發出淅索動靜,後一秒卻被一隻手掌徑直按住了。


    他略有些發怔地循聲望去,就見秋玹雙眼死死盯著那紅衣主教過來的方向,滿臉的不可置信。


    “歡迎你們,遠道而來的客人。”


    男人幾步走近他們跟前,俊朗的麵目上掛著無論什麽角度都不會挑出錯來的溫和笑容。“十分抱歉,上午時分因為公事我沒能來親自迎接各位,這點是我的失職,希望你們能原諒。”


    這回,就連鏈鋸人也微微挑了挑眉毛。


    “你是……阿撒斐勒主教、嗎?”


    秋玹死死盯著紅衣主教的麵目,一瞬間的目光竟有些偏執到極端的瘋狂。站在跟前的男人愣了一下,再看過去時那眼神又轉瞬即逝,短暫得幾乎讓他以為是自己出現幻覺。


    “我是阿撒斐勒,女士。”男人笑了笑,“很榮幸你聽說過我的名字。”


    秋玹磨了磨後槽牙,一時神情莫辨。


    鏈鋸人再一次打量了紅衣主教幾眼,緊接著也沒有再為難自己做出繼續站在這裏寒暄套近乎的舉動。他甚至連聲招呼都沒打,以一種極為傲慢的姿態擦著主教的肩,遠離了這片區域。


    阿撒斐勒聳了聳肩,看上去並沒有對這番行為感到冒犯的憤怒。


    “女士,我聽說你們是今天早晨到達聖迦南的?”他沒有過於在乎離去的鏈鋸人,反而話音一轉朝著秋玹道,“怎麽樣,這裏的整體環境都還住得慣嗎?我知道,可能你們會對於精神病院這個名詞的……”


    “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秋玹打斷男人話語,幾乎是踩著鏈鋸人之前離去的步子匆匆離開了走廊範圍。短短幾分鍾內裏連續被兩個人落下麵子的紅衣主教這才真正有幾分怔愣,他轉過身看著那個逐漸消失在黑暗裏的身影,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


    他根本就不是秦九淵。


    秋玹一路競走,途徑幾個公共休息室的範圍,自動忽略了從裏麵傳出來的絲毫不加收斂令人不悅的病人視線打量,她徑直往盥洗室走去。


    雖然麵目身形都是一樣的,但內裏那抹亙古不變的意識,她總不是認錯的。


    秋玹不知道鏈鋸人剛才的動作是不是因為他也同樣察覺到了什麽,但無論是什麽,她都絕不會允許有任何人試圖去觸摸到這件事情,一絲一毫的邊角料都不可以。


    她反身鎖上盥洗室隔間的門,背靠在門板上閉著眼睛緩了一會,終於再一次強行按下幾乎要將自


    己逼瘋的思維,勉強冷靜分析起來。


    幾分鍾後,她想她大概猜到了那個男人的身份。


    他就是阿撒斐勒,中央教會內閣長老,聖迦南的首席執行決策紅衣主教。


    沒錯,他就是阿撒斐勒。如果秦九淵當初不曾以真身降臨這個世界,那麽這個世界上也依然會有一個叫做“阿撒斐勒”的紅衣主教自動填補上位,將世界背景的空缺給補全。


    他們現在看到的那個男人,就是這個“阿撒斐勒”。


    黑暗是跟著秋玹來到這個世界的,如果這條時間線上沒有過試煉場的秋玹存在,那麽黑暗也不存在。一切繼續按照原來世界的軌跡按部就班,不會因為少了一個人而改變任何。


    原來是這樣。


    想明白這些,並沒有對此刻秋玹本就繃緊了的神經造成一點鬆懈,她反而因為此前所看到的那位“阿撒斐勒”而感到更加踟躇慌亂。


    黑暗不同於其他隻是單純因為無聊而下來玩玩的支配者,他是真的以真身在無盡的小世界裏穿梭。如果他的意識被抹去了,一切就徹底完了,就像是之前看到的那個“阿撒斐勒”那樣,除了秋玹,甚至根本都不會有人知道他存在過。


    指甲深掐進掌心,秋玹深呼吸了幾口帶著血味的空氣,強迫自己從隨行空間翻出之前在檔案室裏記錄下的近年來有關撒拉弗的資料,一點一點翻開起來。


    她現在急需找點事情來轉移注意力,她還得成功支撐到脫離這個未知病人的精神世界,去往那人的身邊。


    秋玹閉了閉眼。


    她點開第一張檔案。


    ……


    撒拉弗顫抖著嘴唇,跪在地上抖動的動靜幾乎已經大聲到足以讓周邊的人們聽見聲音。他才像是猛然驚醒,抬起雙手想要捂住自己口鼻避免發出過於醒目的動靜。然而他忘了自己那雙手剛剛才挖過玫瑰園底下腥臭而泥濘的濁土,幾乎是捂上去的一瞬間,鼻腔一衝,他趴下身幹嘔起來,吐得天昏地暗。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撒拉弗終於從之前的一幕幕中醒悟過來。


    他顫抖著軟綿綿的小腿從地上踉蹌而狼狽地爬起來,他腳下有一處剛被翻動過的泥土,看上去與玫瑰園周圍平整光鮮的其他地方格格不入。


    撒拉弗吞咽了口口水,站在原地想了一會,突然彎身將一旁的玫瑰連根扯過,胡亂蓋在了這一片被翻動過的狗啃泥土上。


    雖然看起來還是有些不和諧,但至少乍一眼不會被人發現端倪了。


    撒拉弗鬆了一口氣。


    做完這一切,他晃晃悠悠著從泥土裏爬起來,一步一步朝著地麵的位置走去。如果此刻這裏還有別人看到這一幕的話,一定會為眼前怪異的場景而驚呼。


    因為撒拉弗渾身赤裸,隻有一些泥土與殘花的痕跡蓋在身上。他活像個什麽末世電影裏窮途末路的喪屍,麻木而僵硬地赤著腳踩過一整片嬌豔的玫瑰花園。


    撒拉弗想,自己肯定還是忘記了什麽事情。


    那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是的話,自己現在就不會那麽的魂不守舍。


    他一直像行屍走肉那樣穿梭過一片開得正豔的玫瑰,忽的,撒拉弗的動作停頓了一秒。他動作僵硬地偏頭望去,看見左邊垂下的手背一不小心蹭在了玫瑰花枝上,尖銳的小刺紮破了一個血口,那小口子微微向外滲著血。


    撒拉弗盯著那道血口看了很久很久,比之前看著玫瑰猶豫的時候還要長久。


    他驀地指尖隨意蹭了蹭那道口子,有疼痛的感官順勢傳過來,也不是那麽疼,是那種細細密密的一股一股的疼。


    撒拉弗笑開了,他不再去管那道血口,目光上移直直落在被夜色籠罩的聖迦南主建築輪廓上。


    “原來錯的是你們。”


    他低聲喃喃,語音在冰涼夜風中低微得微不可察。突然,語調驟然高高揚起!原本嬉笑的麵容拉下,眼睛瞪大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哽著脖子凸著眼死死盯著建築的某一個方向!


    “慘拜!”


    他怒吼出聲,聲音中夾雜著怨毒與陰惻。那祭拜的動作不似正常的自上而下躬身,卻是手掌先低垂自跨前,再晃動著由下往上進行禱告祭拜!


    “慘拜!”


    猩紅得快要滴出血來的瞳孔放大,撒拉弗赤裸著身體,站在玫瑰底下的泥濘中,癡狂而瘋癲地祭拜。他自下而上晃動著慘拜的節奏越來越快,越來越頻繁,竟就像是在跳一支永遠不會結束毛骨悚然的舞蹈。


    “慘拜!”


    撒拉弗在黑夜裏大笑,那笑聲聽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就像是病發的哮喘病人在齊聲發笑。


    良久,天際的夜色開始浮現出魚肚白。晨起的日輪漸漸探出一點輪廓,而當象征著日出的光輝重新照耀到這片玫瑰園的時候,其上以空無一人。


    ……


    秋玹合上手中的檔案記錄,皺著眉抬手按了按太陽穴。


    她剛才看完了在檔案室裏目前記錄下來的,近年來五個叫做“撒拉弗”病人的經曆。


    說實話,可以用“平平無奇”四個字來形容。


    至少就她目前來看,秋玹見到過的最精彩的檔案還是屬於卡森家那對連體雙胞胎姐妹的。她們的經曆幾乎都可以作為主角拍完一係列殺人狂式驚悚連環電影,哪怕檔案寥寥數筆也能夠輕易聯想出她們的人生。而相比之下,這幾名“撒拉弗”就顯得普通得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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