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中的氣氛開始逐漸往一個無可預料的詭異方向發展的時候,說完那句話的別西卜突然輕輕笑了一聲,搖搖頭問眾人“為什麽要那麽嚴肅啊,這不本來就是一個虛構的故事嗎?”


    “是吧?”他看向秋玹。後者聳聳肩,道:“確實。”


    “一個虛構的故事而已,也能讓你們擺出這樣一幅表情來?”別西卜的語氣中帶上了一種類似惡作劇得逞的笑意,與他之前所展現出來的形象大有不同。他又調侃了幾句底下被嚇到冷汗涔涔的眾人,神態自若地拿起一枚銀勺,挖了一口精致碗碟中的甜點。


    別西卜:“好了各位,大家都別那麽拘束,美酒美食在眼前,讓我們盡情享受……”


    別西卜:“……”


    有那麽一瞬間黑發貴族整張臉的神情都僵滯了那麽一秒,但端著的架子讓他做不出當眾將嘴裏嚼過的食物吐出來這種事情。於是他表情複雜地滾動喉頭將嘴裏的東西吞咽下去,整個人看上去都處於一種恍惚狀態。


    “大、大人……”一眾大小領主在旁邊麵麵相覷,吉瑪看著看著也突然抬手嚐了一口擺在自己麵前同樣的那道菜品。然而他並沒有像別西卜那樣幾噸的領主包袱,當下呸呸幾聲將嘴裏的食物吐了出來。


    “這道菜是誰做的?!”


    吉瑪像是終於從這件事上找到了自己被忽略已久的“東道主”尊嚴,當即勃然大怒的樣子,將餐具狠狠摔在地上朝身邊的侍從怒吼道。


    不過多時,一名麵色慘白渾身都在輕微顫抖的廚娘被帶上來,頂著一種領主的目光膝蓋一軟直接跌坐在地毯上。


    秋玹認出來了,是那名昨天晚上見到過的,一直處於精神緊繃狀態的廚娘。


    “你自己嚐嚐你做的什麽鬼東西!”


    吉瑪手一抬就將精致容器裏的膏體摔在地上,廚娘雙手顫抖地幾乎拿不住東西,但隨即還是喉嚨裏壓著哽咽從地上顫顫巍巍地撿起一塊碎末放進嘴裏。


    “唔!”


    她嚼了兩下就控製不住地吐了出來,一直在壓抑的淚水終於傾盆而出,嗚咽著不斷低聲喃喃:“糖與羊奶的比例是一比三,順時針攪合三十圈之後倒入容器,小火熬……糖與羊奶的比例是三比一,糖與羊奶的比例是十、十……三十、三、一……啊啊啊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徹底陷入精神崩潰雙手捂著腦袋不受控製地大喊大叫,“我背不出來,我不知道、不知道……”


    “夠了!趕快把這瘋子弄走處理掉!”


    吉瑪也一副被她氣得夠嗆的樣子,廚娘是吉瑪家的下人,她在這個時候丟臉,丟的也就是他吉瑪的臉。本來自從別西卜意外出現在這個場合之後,情況已然朝著不受控製的方向而發展,吉瑪忍到現在,終於達到了一個臨界點。


    “下人犯錯是很正常的事情。”別西卜喝了幾口酒液將口中的怪味衝去,一邊擺出一副好心人的樣子。“多教教就好了,沒必要一次機會都不給人家。”


    “別西卜大人。”吉瑪語氣聽上去還是謙卑的樣子,但如果這時候仔細看他的眼神就會發現不一樣的地方。“這是我的奴仆,這裏也是我的府邸。我想現在在我的府邸中,我也這個權力決定該怎麽處置我的下人吧?”


    第一次,這個被人表麵恭維背地裏唾棄著的“傻子領主”,麵對別西卜時展現出了一點強硬。


    席位底下,林卜格似乎是極為短促地輕笑了一聲。身型矮小的商人回過頭,不再看上位之間的明潮暗湧,自顧自地吃著桌上已經有些涼了的食物。


    “都已經給人當孫子那麽多年了,現在突然強硬一會有什麽用。”紅發嗤了一聲,“而且還是為一個沒有一點利用價值的廚娘跟別西卜作對,這傻子地主怕是喝酒喝大了。”


    “說不定也是一種意義上的‘宣戰’。”


    秋玹背在後麵正在嚐試去夠一個已經被嚇傻了的小領主桌上的酒,她今天還沒有攝取過酒精,現在聚會上有現成的,如果成功的話就不用再割腕放自己的血。


    高座之上莉莉婭出言將正要被拖下去的廚娘留了下來,似乎是在為其向吉瑪說情。表麵上是做好事求情,事實上也是一種緩和吉瑪與別西卜之間暗潮湧動的手段。


    現在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秋玹又伸長了一點手臂,指尖已然觸到了酒瓶冰冷的壁麵。


    “!”


    指節一抖,整瓶價值昂貴與市麵上出售的普通酒液截然不同的瓶子就被碰倒砸在地上,過於巨大的響聲一時將大廳裏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過來。


    秋玹卻隻死死按住自己左手,神色晦澀不明。


    吉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當下差點沒被自己手下養的這些下人氣到升天。他抖著臉上肥肉指著秋玹的位置立馬就要喊保鏢,下一秒卻被別西卜攔住。


    “嘿,你來我這裏怎麽樣?”別西卜沒看吉瑪的眼神,遙遙朝這邊喊了一句。“他們開給你一天多少錢,我付你雙倍的工資。”


    那個被當麵挖牆腳的主角卻看都沒往這裏看一眼,一把推開攔著的保鏢直接從大開的窗戶裏跳了出去。


    “阿芙!”紅發在後麵喊著些什麽。秋玹蹲在窗框上,最後往大廳裏神色各異的人群身上掃了一圈。


    最後的一眼,她看見了林卜格。


    那個坐在人群裏簡直雞立鶴群的矮小商人臉上不曾像其他人一樣驚異,他舉著酒杯看完了全程的意外,視線遙遙與秋玹對上。


    “會殺人就行。”


    他這麽說著,隔空朝秋玹舉了舉杯然後仰頭一飲而盡,與第一天在地上集市裏剛見麵時所見到的市儈商人模樣如出一轍。


    ……


    秦九淵出事了。


    秋玹跑在卓爾城白日下比肩接踵的最大官道上,勉強分出了一點心神來想林卜格最後一眼時說的話。


    當時在卓爾地上集市,她去找那個各種意義上的黑心商人的時候,林卜格問她“會殺人嗎?”得到了猜想之後就沒有後續了,也不知道那句問話到底有什麽深層含義。


    而今天,在她接到了黑袍殺手的預警之後,林卜格又再一次說了這句話。


    他是知道自己要去幹什麽,還是知道……在當時他派出黑袍殺手追殺傑羅的時候,自己一定會跟上去出手幫忙?


    秋玹抿了抿唇,這種自己的下一刻舉動都可能會被預測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事實上,她當時在宴會上反問別西卜的那句話,也就是“如果你是高利貸黑心商人夏洛克,會不會想要殺了‘正派’商人安東尼奧?”這個問句一開始是衝著林卜格去的。


    她當時根本不知道別西卜會出現在聚會上。


    在她的認知裏,如果說黑皮青年巴倫斯代表的是威尼斯商人安東尼奧,是敢於違背“高利貸商人”圈子堅持“不收利息”的正派商人,那麽夏洛克這個角色所對應的自然就是林卜格。


    她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年裏以林卜格為首的其他商人為什麽還會容忍巴倫斯這個“異類”活到現在——畢竟在這個胡亂標價的時代裏,隻有他還在堅持著一錢銀子一升麥子的物價標準——這樣的行為不是身後有勢力在撐著就是純粹缺心眼。


    而現在看到聚會日上的場麵,她更願意相信在巴倫斯的身後,肯定有那麽一個大勢力在支持著。


    會是誰呢?別西卜,莉莉婭,吉瑪,執法隊……還是“夏洛克”中的其中一個?


    秋玹思維恍惚了幾瞬,再回神時,腳下已然趕到了城市邊緣的郊外。


    她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正在與幾名黑袍人纏鬥在一起的身影,除了“總算趕上了”的慶幸之外,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卻也終於放鬆了一些。


    “你出門怎麽都不帶人的啊?還不如那個布拉什有排麵呢。”


    秋玹抽出短刀,三兩下朝其中一名黑袍人的背麵刺了過去。之前有過一次與這些東西交手的經曆,她自然也明白那黑袍底下的是密密麻麻的蒼蠅,這一擊不過是想要破開一個缺口讓自己擠進去。


    秦九淵卻驟然變了臉色想要推她出去。


    “你怎麽會真的……你別進來!這些殺手是專業訓練過的,跟個鬼……鬼魂一樣十分不好對付。”


    秋玹朝他挑眉,當著他的麵把手伸進了其中一名黑袍的袖口。


    秦九淵:“!”


    這回知道了手下那些微妙觸感都是些什麽東西了,秋玹忍著不適扒開一堆蒼蠅將瘟疫病毒種上屍體表麵,稍一凝神就取得了屍體的聯係。


    好在,這一批的黑袍殺手也全都是老樣子,是如法炮製利用屍體做出來的。


    有了一個開頭,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容易起來。


    秋玹幾乎是一拳一個小朋友,不到幾分鍾的時間,五具黑袍整整齊齊倒在地上,四周安靜得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黑市商人眨了眨眼睛,那樣子看上去有些傻愣愣的。


    “我都跟你說過了有人要殺你,你出門好歹也帶幾個人啊。”秋玹將子母刀歸鞘,上下打量一番確認沒什麽傷口,於是張口道:“那萬一我路上有什麽事情耽擱了沒來得及呢,到時候真出了什麽事怎麽辦啊?”


    男人摸了摸鼻子,頭一次覺得啞口無言什麽也反駁不出來。


    他想了一會,又自以為隱蔽地摩挲了兩下手指上那個驟然而生的黑色環形圖騰,輕咳了一聲。“這玩意原理是什麽,老、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我不會來?”秋玹蹲下身一一檢查了一遍五具黑袍,聞言抬起頭瞥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原理,這東西還得問你,硬要說的話大概是愛情吧。”


    秦九淵:“!!!”


    “你、說什麽呢!”一個長年跑黑的黑市商人,這會兒突然在這手足無措地隻能借著大聲嚷嚷掩飾。“你認識我嗎你就在這亂、亂說……”


    男人沉默了一會,“不過老子……我能理解。”


    秋玹一一將五具屍體拉扯起來重操趕屍人行當,一邊十分給麵子地回應:“你能理解什麽?”


    秦九淵將臉上的溫度降下去,這會又恢複了之前滿嘴跑火車的黑市商人樣子。“像你這樣的小姑娘迷戀爺是正常的事情,你不用感到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這種事情我經常碰到,都已經習慣了。不過……咳,不過看在你真的那麽一往情深的份上,我大概可以破格……呃。”


    秋玹站起身來抱著手臂看著他,她身後,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卻突然又“活了”的五個黑袍殺手直直站在後麵,也對應著“盯”著商人。


    秦九淵:“……”


    “破格什麽?繼續說啊。”


    “破格……呃,允許你……”男人硬著頭皮說下去,但僅存的感應理智及時製止了他。他花了零點幾秒鍾時間反應了一會他隔壁攤頭的那些黑商們是怎麽教的“自信追姑娘經驗”,最終還是猶豫著生硬轉移了個話題:“那個,你是女巫嗎?”


    秦九淵:“……”


    事實證明,轉移話題是個正確選擇,但這個新的話題卻有了一個堪稱毀滅式教科書的開頭。


    哪有一上來就問人家小姑娘是不是女巫的?


    他背過身去猛地給了自己一擊,麵部表情失控地齜牙咧嘴了好一會,才轉過身來試圖補救。“你知道老、我不是這個意思。”


    “唉,我知道。”


    傻乎乎的。


    秋玹在心裏做了個評價,抬頭看了眼天色,招招手讓那五個被轉換的黑袍人跟著自己走。


    “趁著現在我們去把這件事情解決了吧。”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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