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沒能見到赫菲斯托斯。


    也是,仔細一想的話距離上一次愚人船的試煉已經過去了相當一段時間,除非是像秋玹這種上趕著過場的人,現在差不多到赫菲斯托斯下一次試煉的時間期限了。


    後來秋玹跟著江北鶴又去了一趟葉情所在的死狗公會,示意自己完成托付任務將人活著帶了回來,順便索要另一部分回來以後的定金尾款。


    死狗公會的會長是一個看上去十分麵善的女人,有些時候甚至和顏悅色到讓秋玹想起了曾經自家樓下水果店那個每次買西瓜都會多切幾片的老板娘。後來直到她們和葉情道完別之後走出公會,江北鶴才在旁邊像是鬆了一口氣般長舒一聲,道:“這人今天怎麽會在公會裏,剛才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她以前單槍匹馬從扶海賭場殺到塔澤沙漠的事?屍體的血流了三天都沒流幹淨,沙漠區那一片有一塊到現在都是紅色的。”


    秋玹:西————瓜——————


    除了短期之內完成帶新人任務而小賺一筆的報酬之外,或許還有一件算得上好事的好事——白禾溪從試煉場回來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秋玹正一如往常沒日沒夜地泡在訓練室裏,那天薑薑敲響了門,告訴她說不隻是白禾溪,柳青也順利從自己的第三個人試煉裏活著出來了。最近試煉的幾個成員基本上都回來了,為了慶賀大家都有幸活著,所以蒼梧自費組織一次聚餐。


    小氣鬼公會,貧窮老板,自費,聚餐,出去吃,吃好的。


    上麵幾個詞合起來,幾乎組成了一項不得了的信息。


    蒼梧選的地方在賽博朋克區的斜角對麵,是較為常見的娛樂餐飲服務一條龍,那一整棟樓都是他們的娛樂產業覆蓋地,到那了才發現這次選的是健康綠色模式。


    秋玹本來還在奇怪怎麽都到絕境了還有分級,後來得知是因為這次出來聚餐的人裏有未成年。就是那個站起來得有個一米九多胳膊比她大腿還粗的姑娘,無論是按照原住世界標準還是絕境通用標準來看都是妥妥的未成年。


    “你好,我是尤希爾。”


    她們在臨淵的大門口碰上,所謂的未成年姑娘低著頭還算是成熟冷靜地朝她打了個招呼。秋玹被迫抬頭仰看對方說話,“秋玹。”


    “嗯。”


    “嗯。”


    “……”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而這個時候還留在臨淵總部的也就隻有她們兩個人了,兩人從總部出發,一路上無言的時間多過於交流。


    在臨近娛樂區的路上,叫做尤希爾的姑娘走在旁邊,突然冷不防道了一句,“你們那個星球的人活著一定很不容易吧?”


    秋玹:“?”


    “呃,我覺得大家隻要是活著應該都挺不容易的。”搞不清楚她說這話的目的,秋玹盡量斟酌著開口,“不知道你是怎麽的得出這個結論的呢?”


    “我們那的人類幼崽有的都比你高。”尤希爾這麽說道,“當然了,我也知道位麵不同,如果都按照這個標準的話那薑……咳,總之,這個地方的人絕大多數看著就弱了吧唧的。”


    一時間秋玹感到有些好笑,但她也不至於一上來就查戶口似的問對方所住的原生世界怎麽怎麽樣,隻說了一句。“嗯,有些時候不能隻看外表吧,每個人的優勢都不一樣。”


    “我們那就是隻看外表的。”尤希爾不服,“我們族最強大的塔塔戰士,身高直直逼近三米,是真正強大頂天立地的英雄,我以後也要成為那樣的人。”


    可能是先入為主,也可能是從開始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內尤希爾所呈現出來的都是沉著冷靜的一麵,直至現在,秋玹才真正有了點“還是個小孩子啊”的莫名感慨。


    她懷著一種不可言說的慈祥心態聽對方誇完那個崇拜的原生世界英雄,又聽她好像是終於開了話匣開始喋喋不休自己的經曆,聽到尤希爾說完了自己的那一段童年,他們也差不多走到了賽博朋克區域範圍內。


    “很不錯啊,你說的那個戰士一定很威風吧。”


    “那當然!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崇拜的人,哦現在應該是……所有世界上最崇拜的人!”


    秋玹笑了笑,剛想說些什麽,眼角餘光瞥到等在對麵花花綠綠高樓下麵的江北鶴。


    “你們怎麽現在才來?”頂著一頭絢爛紫發的女人氣勢洶洶朝她們走來,“你知道我在這裏等了多久嗎,你知道路過的人怎麽看我?!要不是蒼梧怕你這種長時間不出門的人在花花世界迷路,你怎麽敢讓我等那麽久!”


    “你幹嗎就罵我?”秋玹被劈頭蓋臉吼得有點懵,“不是還……”


    江北鶴飛快打斷,“尤希爾還隻是個孩子。”


    秋玹:“……說得也是。”


    尤希爾:“小矮子,你在看不起誰?”


    江北鶴:“……”


    秋玹:“哈。”


    後方江北鶴的七彩發絲豎起得快有那個最厲害的塔塔戰士一樣高,尤希爾跟她糾纏在一起,秋玹走在前麵按下了懸浮電梯的樓層。


    “這東西還挺新奇。”她俯下身看向周圍四四方方宛如四麵空氣牆將人托著上升的電梯內壁,江北鶴在教訓小孩的空當中回過頭朝她翻白眼,道:“說了平時讓你多出門多出門,怎麽那麽不上台麵?你快別玩那個了,旁邊人都在看我們了!”


    秋玹就當沒聽見,半晌過後,她眼睜睜看著麵前的“透明牆體”緩緩拉開,露出幾張熟悉的麵目來。


    秋玹:“謔。”


    蒼梧站在最前方,平日裏一直繃得嚴實的臉上露出一個笑模樣來。他臉看上去有點紅,像是被人強行灌了幾瓶酒下去一樣。“恭喜你們活著,秋玹,尤希爾。”


    是的,十幾分鍾之前秋玹剛知道,那個叫做尤希爾的女孩,也是和柳青一樣,是剛剛順利從第三單人試煉場裏出來的。


    “玹玹,好久不見!”


    “嗨,秋玹。”


    “呦,小孩又長高了點啊,你咋那麽高了現在,啥時候突破兩米?”


    “尤希爾!恭喜通關單人副本!!”


    在蒼梧那張疑似喝多了的麵孔之後,臨淵那些熟悉或是隻有一麵之交的同行們,紛紛笑著舉杯或是說上這麽一句寒暄。


    出乎意料的,秋玹之前最不喜的就是這樣在聚餐開始之前眾人強行找話題一樣的寒暄,但是在此刻,她看著這些或熟悉或不那麽認識的“同行們”,竟然有了一種“本該如此”的莫名歸屬熱意。


    說實話,她是個沒有什麽太多集體榮譽感的人,用自己的話來說,獨狼本狼。


    進入臨淵本質上來說是一個意外,有一部分是白禾溪的威逼利誘,也有一部分是迫於當時被抱琴通緝的無奈。加入公會之後,開始了上趕著過試煉場的他人眼中練級瘋子行為,而在絕境的時候,大多數的時間她都在據說是唯一斥巨資打造的模擬場地訓練室裏度日,除了幾個熟悉的成員,基本很少與其他會員進行社交活動。


    然而在今天,在這個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團建”的時刻,秋玹覺得,“還蠻不錯的嘛”。


    之前送她們上來的電梯不是那種樓層停靠,而是隔間停靠。


    這整棟摩天大廈內部所屬設施都是類似,區分為一個個的隔間,餐飲娛樂服務一條龍,都在客人預訂好的隔間裏麵進行。雖然說是“隔間”,但這樣一眼望過去大得驚人,就這麽堪堪幾眼她就已經看到自助餐席酒吧遊戲間甚至是一處模擬太空池的一角——當然了,都是綠色健康模式。


    事實上,她合理懷疑是臨淵的經費根本就不支持額外請服務人員過來。


    “又見麵了。”


    秋玹彎身看架子上五顏六色的不知名飲料,旁邊傳來一道略有些矯揉做作的嗓音,她回過頭,不出意外地看到一張精致漂亮到極點的麵龐。


    “要說實話嗎?事實上自從你上次出去,我就感覺你大概回不來了,沒想到。”


    白禾溪高高挑起一邊眉毛,光是看此刻臉上的神情看不出絲毫異樣。“有你這麽說話的嘛,真是令人傷心呢。”


    秋玹聳肩,象征性地隔空舉杯跟他碰了一下,照搬之前蒼梧的話。“不管怎麽說,恭喜你活著。”


    上一次,從愚人船回來之後,她大概了解到了一些關於白禾溪與那個叫做燕回的臨淵前任副會長的事情。燕回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一個試煉場裏麵,白禾溪不能夠接受現實,跟秋玹不一樣,他會同樣選擇這樣頻繁而不間斷地試煉,是因為心中那道永遠也過不去的坎,他要找到燕回死亡的真相。


    秋玹會說自己覺得他這次回不來了,是因為上次之後,白禾溪的狀態真得肉眼可見的差勁。


    如果說以前他是在性格使然中帶了點刻意把自己搞成這幅矯揉做作的樣子,從愚人船回來之後,他臉上的“刻意”不見了。


    整個人好像隻是一具被“執念”撐著的骨相,執念不見了,他也就消散。


    秋玹悄悄拉開了一點死靈空間,雖然說其中被摧毀得差不多了,至少基礎還在那裏。透過亡靈的死氣往白禾溪的位置看過去,發現籠罩在他身上曾經密不透風的陰影死氣好像確實減緩了許多。


    “你是遇到什麽事了?”她問道,“你這次的試煉可真夠久的,是在那邊的場地待了多久啊?”


    白禾溪笑道,“兩年。”


    秋玹:“謔。”


    “是任務很難?”


    “也不算難。”白禾溪從旁邊拿起一個杯子酌飲起來,目光放遠似是在回憶。“主線不難,就是很多很麻煩,又臭又長,嘻嘻嘻嘻……”


    他突然莫名其妙地開始笑起來,用得是熟悉的“白禾嘻式笑聲”。“不過還充實的,至少……讓我不再有時間去陷入無休止的回憶之中。而直到那個世界的最後,我感覺到,太無聊了。”


    秋玹本來還在等他說出個什麽人生領悟,畢竟從白禾溪離開到現在的態度轉變,無一不在說明著那場試煉肯定發生了什麽令他心態轉變的事情,沒想到最後就等來一句,“太無聊了。”


    “這是個什麽領悟?”秋玹挑眉。


    “我就隻是感覺到無聊。”白禾溪放下杯子,用那張在人造燈光下熠熠生輝的麵龐看著她。“最真實最直觀的,我對那場試煉的態度。”


    “我一直,處於這種‘無聊’之中。”他這麽說道,“從那時候起每一場試煉對我而言都是一樣的感受,我原來以為這種情緒是不甘或者是憤懣,但是就在離開那個世界的上一秒,我明白了,就是無聊。”


    “我對於‘活著’的渴望不再如同我剛進絕境那樣鮮明,對於試煉的態度不再帶著矛盾的敬畏與鄙夷,我一直懷抱著無趣的情緒走下去,直到我第一次認清自己的這種情緒。”


    秋玹看了她一眼,“那燕燕呢?你不打算追究了?”


    “當然不是。”白禾溪的回答也很迅速,“我會讓當初直接或是間接害死燕燕的人償命,但我想直到現在,我終於體會到當時她的感受了。”


    精致到極點的男人閉上眼睛仰頭,隔著薄薄一層眼皮,眼球在人造燈光下輕微顫動著,幾乎可以看見上麵覆著的一層青色神經。“我終於站在燕燕的角度上,體會到她的‘無趣’,而現在的我走上了一條與她一模一樣的道路。我更願稱之為,‘歸途’。”


    “誰也不知道這條歸途的結局會通往哪裏,而我也會一直那麽走下去。”


    “玹玹,這就是我‘感受’到的東西。”


    他這麽說著,直到蒼梧喝大了在一旁喊人的聲音傳過來。


    “老白!秋玹!你倆在那幹啥呢,別孤僻啊我跟你們說,趕緊給老子滾過來!……你別扒拉我!”


    秋玹終於確定,蒼梧確實是喝多了。


    “走吧。”白禾溪看著被幾個人圍著勸都拉不動的蒼梧,又笑了一聲,率先一步抬腳往人造燈光最耀眼的地方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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