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說:“我是你的‘生父’,你的‘神明’,你一切情緒與行為的本源,你注定與我留在森林裏,永生永世。”


    高大的獸麵前,新生而成的“人”似是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脖子。


    “可、可是……”它嚐試著笨拙模仿野獸口中的發音,試著第一次運用自己的這幅生理構造而發聲。“人”嚐試著這一切的時候,野獸就在邊上漠然看著,像是在等著看它要多久能夠掌握說話的能力,也像是在等它主動開口向自己求教。


    最後,“人”說:“我的父神,森林外麵是什麽呢?”


    “森林外麵是森林。”野獸回答這話的時候幾乎沒有多少猶豫,“如果你不信的話就自己出去看一眼,別怪我沒提醒你,如果你要是迷失在了‘森林’裏回不來,我不會去找你。”


    “人”像是被嚇住了,隨即它嘴裏聽話地發誓著自己不會去外麵的“森林”,並且如同表麵上獸所期許的那樣作為對方創造出來一件擁有生命的精美作品,陪著野獸在森林裏度過了相當漫長一段時間。


    隻是漸漸的,“人”發現,自己在凋零。


    如同建造出來那棟樹屋旁邊它最喜歡的一種長著紅色小花的草本植物,那些草開得漂亮而奪人,偏偏養育不當就會幹枯而竭。


    現在“人”意識到,它的生命也要像那些花草一樣凋零了。


    森林裏沒有“死去”這個概念,因為從未有東西教給它。野獸可以把自己的那些知識儲備都教給它,是因為野獸本身就具備這些能力。但“死”這個概念則不一樣,野獸的誕生比這座森林還要亙古神秘,它是永生的,它不老不死,是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至高神。


    “……我會消失嗎?”那一天,“人”破天荒地沒有避開野獸回來的途徑,站在獸麵前這麽問了一句。聽聞這話,野獸看起來似乎是有些不解,“你怎麽會消失?你在想什麽?”


    “我……”


    自從“人”徹底掌握了“語言”這項能力之後,野獸已經很久沒有聽見過它這麽結結巴巴地說話了。獸感覺有些不耐煩,於是揮開了“人”擋著它路的動作,往深處走去了。


    “人”獨自站在原地,它伸手按上自己左邊胸膛向下一點的位置,那地方原來是野獸的一根肋骨,現在不知怎麽,它現在竟然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


    “反正我就要消失了,那麽我現在想做什麽都可以吧。”它站在原地喃喃自語,隨即抬起頭看了一眼森林的盡頭。抿了抿唇,什麽工具也沒帶,甚至包括它最喜歡的那一把小石刀,就這樣赤身裸體走向森林邊緣。


    它誕生的時候也是這樣純粹而赤裸,現在回歸“森林”,從一而終。


    “人”消失了。


    原本野獸甚至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一事實,自從“人”無師自通地誕生了許多它從未見過也不想了解的“情緒”之後,“人”看起來就不是很想總是跟它待在一起了。獸也無所謂,畢竟在最初的新奇過後,它也很快膩味了,也就當是一個消遣一樣養著“人”。


    在野獸的思想裏,“人”的一切都是屬於它的,包括“人”的思想,也是基於它的思想基礎上而誕生。它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人”竟然會背叛它逃出森林,以至於等到終於有一天意識到這一點事實的時候,心中的驚怒與不可思議幾乎快要衝破它的理智。


    伴隨著震怒,野獸竟然誕生了一種名為“畏懼”的情緒。緊接著它開始畏懼這種“畏懼”,因為它從來沒有誕生過這種情緒,這讓它變得簡直看起來像是“人”。


    我花了點力氣分出去的一部分,我的所有物,我的歸屬者,它竟然在試圖同化我?


    野獸紅著眼睛喉頭裏發出低啞的嘶吼,它憤恨地想著,我要找到那個叛徒,然後殺了它,徹底結束這一場荒誕的事故。


    一根肋骨竟然想要反過來控製原身體?


    野獸荒謬地嘶鳴桀笑。若是你的左手想要殺了你,砍掉左手就是,同理,若是你的肋骨想要奪權,就剜出這根骨頭。


    野獸一直分得很明白。


    它是森林的締造者,是無上的至高神,擁有著絕對的理智,它知道自己應該在什麽時候做什麽。


    直到野獸踏出那一片森林的邊緣,看到眼前所謂的另一片“森林”時,它才幡然醒悟自己究竟犯了一個怎樣的彌天大錯。


    ……


    絕境,豬皮酒館。


    “你這故事到底有幾個版本啊老弟?”小璐下巴磕著趴在桌子上,在吃完了兩盤果盤並被半巨人老板明確下逐客令之後隻好暫且放棄,張著嘴打了個哈欠。“我覺著這野獸瓜兮兮的。”


    “誰知道呢。”沈驚雪坐在桌子的另一頭著手研究著一個瓶塞,夾在手指間翻來覆去轉了兩圈,才一臉發現新大陸的神情,“哇,現在你們釀酒都用這個東西了嗎?我們那裏根本就沒有這種小塞子的。”


    短短幾分鍾的時間,半巨人老板看他們一行人的眼神已經從“不停吃免費果盤的臭不要臉”變成了“腦子有點問題的睿智”。


    秋玹坐在另一頭,一時有些沒從那個所謂故事中回過神來。


    事實上在聽到了當前這個版本的補充的時候,幾乎可以輕而易舉地發現整個故事裏就隻有野獸一個人在進行過度解讀。從始至終,“人”的動機與思想行為都很明確,它並不是想要“背叛”野獸,隻不過不想永遠待在森林裏,在知道了自己即將死去,才會在生命的最後時間去往另一個地方。


    哪怕那個地方,確實有可能隻是另一片一模一樣的“森林”。


    秋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還在研究瓶塞的沈驚雪,“野獸真正恐懼的,是‘超出控製’,對嗎?”


    沈驚雪動作停了下來。


    “我說過了,秋玹。”他目光稱得上平靜,“有自己的理解是好事,你認為這個故事想要傳遞的東西,那就是它展現給你所傳遞的,這沒有什麽所謂的‘對與錯’。”


    秋玹盯著他看了一會,隨即移開視線。


    “行吧,那我們直接開始正題?”


    “唔對,正題,差點忘了。”沈驚雪嘟囔幾聲,聽聲音似乎是在罵秦九淵,但當想要仔細深究的時候又根本聽不清他在嘟囔什麽了。


    “我大概從其他老家夥那邊了解了一點你跟死亡以及欺瞞的事情。”他手指在桌上點了點,“說實話啊,你現在這個情況有點複雜,畢竟最開始的時候……咳,我們都沒有想到你會在那麽前麵就已經碰到支配者真身。”


    “我們。”秋玹截下他口中的詞重複了一遍,“我問你,你是不是在一開始就知道秦九淵到底要幹什麽?”


    沈驚雪:“不好意思我剛才信號不太好,喂……好了,現在進行下一個問題,你的接下來應該往怎樣的方向去發展,呃……你別這麽看著我我真不能說我不是那種人。”


    “是不能說,還是他不讓你說?”


    “……唉。”沈驚雪塌下肩膀,神情上看起來甚至有幾分苦意。“是因為規則,秋玹,‘規則’。”


    “你應該能理解吧,有些東西是不能夠被窺探的。尤其是對你——當然了我不是在針對你——對你們這樣的行刑官來說,規則是完全淩駕於你們之上的,能明白我的意思嗎?如果能說的話那老東西肯定早就跟你坦白了,現在也輪不到我。”


    “好吧。”秋玹沉默一瞬,“那繼續吧。”


    “說起來,”似乎是見此刻氣氛有些凝固,沈驚雪話音頓了一下,聽上去竟然有些懷念。“你還在叫這個名字啊,有時候連我都喊順口了會脫口而出呢。”


    “你說什麽?”


    “名字啊,‘秦九淵’這個名字。”沈驚雪瞥她,“不是說是從什麽《魔帝再臨都市最強特種兵王之神血時代》裏麵取的嗎。”


    秋玹:“……”


    “你別說了,趕緊進入正題吧。”她受不了揮手,後者聳肩,好不容易找回了上一個話題的正軌接了下去。“要真想躲死亡或者欺瞞,其實還挺容易的。”


    “我這裏有幾個跟那倆是老對頭了的支配者名單,事實上你隻要接下來幾場試煉去到祂們管理的位麵就可以了,死亡一般不會追到那裏去。不過現在的問題就是,遲早有一天是要對上的。”


    “你應該也有這個覺悟吧?”沈驚雪在半空中輕輕一招手,幾個已經轉換成通用語言的文字就落下飄到秋玹掌心,分別寫著幾個支配者的稱號。“你可以躲藏幾個世界,但隻要你還活著,就不可能完全擺脫陰影。”


    “我知道。”秋玹記下那幾個詞,掌心一捏將文字抹去。“但是我現在需要一點時間,至少……要變得比現在更強。”


    沈驚雪坐在對麵看她,他的目光極其怪異,這種怪誕不屬於任何一個正常人類眼中該有的眼神,是那種熟悉的,秋玹曾經也在某一個瞬間在秦九淵眼中看到過的那種無機質的冷白。


    也是,從本質上來說,他們才是“同族”。


    “對了。”秋玹沒有去看沈驚雪那一瞬間摒棄人類擬態的眼神了,她想了想,又道,“你這次回去以後是回萬界輪轉還是怎麽樣,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轉告我一聲夢魘現在的情況?”


    沈驚雪:“夢魘是誰?”


    秋玹:“……支配者‘時間’。”


    沈驚雪:“哦是祂啊!之前不是聽說祂從欺瞞手裏逃了出來嗎,怎麽,你也認識祂?”


    秋玹:“你的消息不是很靈通嗎那怎麽不知道當初第一個世界的時候就是夢魘跟我合力殺了欺瞞的一個化身?”


    沈驚雪:“……”


    “你們、殺了、欺瞞的、一個化身?”他以極其緩慢的速度重複了一遍這話,又從頭到尾仔細過了一遍生怕是自己理解錯了。“而且是在……第一個世界?就是第一個,你在什麽情況都不知道的那個世界?”


    “對。”


    沈驚雪臉上的神情很奇怪,這一次的怪誕,就是完全建立在人類表情庫上麵的複雜神情了。“你圖什麽啊……不是,我之前還在奇怪那個小矮子幹嗎盯上你,原來是你們……嗯???你瘋了嗎你當時一個什麽都不懂的菜鳥,你去殺支配者?!雖然隻是一個化身但是……謔,欺瞞還真有夠能忍的,換做是我直接真身降臨然後把那個人殺個幾百次。”


    “你又偏題了。”秋玹歎氣,“這件事算是我拜托你,能不能幫我看一下夢魘現在的情況?”


    “知道了,我還能說不嗎。”沈驚雪也歎氣,“算了,你那點破事我就不多管了,總之你現在先在那幾個試煉場裏躲一陣再說,到時候我再來找你吧。”


    “謝了。”


    “不用謝我,不是無償幫你的,那家夥拿東西跟我換了。”沈驚雪從酒館的椅子上起身,徑直朝她們招了招手,“說真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像你們這樣的情況,跟‘黑暗’這樣糾纏在一起……嗬嗬嗬,我也不知道是該佩服你還是佩服那家夥。”


    “走了,東西給你放桌上,就當是補之前的見麵禮。”


    隨著話音落下,沈驚雪背影看似在往豬皮酒館的門口走,隻不過走著走著,他身型就徹底消失在了空氣裏。秋玹低下頭去看桌上憑空出現的符紙,這玩意是用來給普通武器開光的,開了光之後就可以無視靈體去對付一些涉及到超自然力量試煉場中的鬼怪。


    因為是可附加在任意武器之上,所以單在絕境買的話起碼夠一個路邊公會傾家蕩產。


    她收好那張符紙,又在酒館裏坐了一會,小璐偏頭問:“你不回去臨淵嗎?”


    秋玹:“三個世界到了,我們得去一趟鑄匠鋪子。”


    小璐在努力回憶半晌之後終於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之前與鑄匠赫菲斯托斯的那場抵押。當時秋玹把名字又臭又長的衝擊火炮放在鑄匠鋪子裏,等著三個世界之後拿出等值的東西作為交換。


    現在剛好是第三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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