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的一聲巨響,幾個渾水摸魚想要殺過來的行刑官被大力掀起狠狠撞在透明屏障之上。秋玹抬腳將他們踢得更遠了一些,一邊凝眉望著倒地不起男人的情況。


    按常理來說,最佳搶救時間為四分鍾,而現在儀器上顯示的時間已經快要走完。


    快點吧。


    這樣想著,她抽出子母刀,按下了下一個周期之後起身與柳青站在了一起。


    “你傷還沒好,先別打了這裏交給我們。”柳青以極快的動作精準無誤地放箭支援著秦九淵,一邊抽空頭也不回地朝她說著。她的進步很快,此時一人立於後方補全了幾乎所有的空隙,看上去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與秋玹第一次見她時差別大了不少。


    難得的,她油然而生了一種慈母般的欣慰來。想來如果現在白禾溪在這裏的話,就算是嘴上不說,心中或許或多或少也會有類似的想法來吧。


    秋玹慈祥地看了旁邊一眼,拇指一挑將刀刃出鞘。


    在那股不祥死氣由完全出刃的鋒芒處蔓延開來的一瞬間,倒在地上的男人突然發出了幾聲咳嗽聲。隨後,在儀器的提示音中,他的心跳開始恢複到了正常值。


    “可以了!”


    所有人一時停下了手中攻擊的動作,視線轉而朝向倒在地上的男人而去。那瘦弱男人兀自咳嗽了幾瞬,顫巍著睜開眼皮才發現四周安靜地出奇。他頓了頓自己伸手撕去胸口上的電極板,避開身上的傷齜牙咧嘴地坐起來,問道:“這……怎麽回事?”


    “嘖,我們晚了一步,他們救了你,他們已經贏了。”


    有與他同組的隊友不甘心地反應過來,不過也同樣再無計可施,隻好上前幾步將他扶了起來背到背上就打算離開。秋玹突然直覺不太妙,低頭看去,果然自己手腕上的分數仍在之前的基礎上並無任何變動。


    “……還沒結束嗎?”柳青湊過來悄聲用氣音問道,後者回身去看依然伏在案前寫字的中年船醫,那人事不關己的樣子沒有任何表示。


    “恐怕是的。”


    暗歎了一聲,秋玹抿唇將手中的儀器放下,它已經沒有用了,電極片是一次性的,也沒有替換裝置,等於這個道具算是白給了。


    “可是人不是也已經救活了嗎,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柳青嘟囔著,而後人群中有人反應過來,其中一個女人嗤笑了一聲,道:“看起來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啊,別忘了,規則裏說的是‘治好一個人’。如果隨便一個人被故意打傷然後處理好傷口的話,那不就太過於簡單了嗎?”


    秋玹道:“我覺得她說得對。”


    柳青無奈看了她一眼,伸手從懷中掏出了自己拿到的那枚咬骨鉗。“那現在怎麽辦,埃維的道具已經沒有用了,我的這個一看上去就不靠譜,你……對了,你那個盒子裏裝的是什麽?”


    “我的?”秋玹哼笑了一聲,“我的不僅不靠譜,還不靠譜得花裏胡哨。”


    她將那個做工精致繁複的中世紀獵殺吸血鬼工具箱在兩人麵前打開,伴隨著柳青發出的一聲驚呼,撇了撇嘴往地上一坐。


    “我剛才大致看了一眼,”秋玹伸手扒拉了幾下那盒子裏的東西,“大蒜十字架之類的就先別想了,還有那本禱告專用經文書就更加離譜,唯一現在不清楚作用的就是這個——”


    她看向隔層裏那一小瓶裝在刻有繁複浮雕玻璃瓶中的透明液體,雖然說是聖水但也不知道是用什麽亂七八糟的蝙蝠翅膀這種東西做成的。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之間唯一能夠指望上的跟“治療”搭得上邊的東西,就隻有它了。


    剛想伸手拿起,一旁柳青卻突然神色凝重地用力揮開了她的手,皮膚碰撞發出的一聲過於響亮的啪聲讓秦九淵皺了皺眉。


    “你別碰它!”柳青凝眉看著那瓶材料不明的液體,臉色有些難看。“我不知道在你們原來的世界裏關於吸血鬼的傳說都是怎樣的,但之前在我的世界,吸血鬼確實是曾經一種真實存在過的物種。”


    “而那些獵殺吸血鬼的專業人士,被稱作為血獵人。雖然這麽稱呼但事實上他們都是一群極度迷信卻愚昧自大的人,所謂的能夠幫助村民驅逐吸血鬼而生的道具聖水,其實都是一些用來騙錢的玩意。甚至製作所謂聖水所用的原材料都帶有劇毒性,他們自己不清楚材質偏偏還用來誆騙無知的村民,有相當大一部分無辜的人就是因為誤接觸有毒聖水而死去的。”


    越接觸的多,秋玹就越發現所謂的“小世界”之間真的有著看似違和卻又處處相關的聯係。就比如說她在進入絕境之前,一直以為那個水藍色的星球就是唯一已知擁有智慧生命的星球了。有時候她會想,她,他們,包括所有生存在水藍色之上的人們,是不是都是在黑暗中被蒙住眼睛創造著自己的文明。


    他們看不見無限星河之外的文明,沒有一個比對的參照物給自己創造發展速度做概念,不乏有天資卓越的科學與理論家提出了一個又一個假設理論,有的被證實,有的被不斷發展的科技否認。


    可是然後呢?


    他們依然在黑暗中行動著,他們被遮上了眼睛,他們看不見憑人類之軀無法窺視的超出自己認知的未知。


    直到秋玹因為種種未知莫名的原因被選為行刑官來到絕境,她見到了形形色色來自不同位麵不同文明的人們,從此知道她所處的星球不是唯一一個已知的人類文明。而這些“小世界”中有的擁有著相似的文化曆史,有的則看似截然不同卻又處處關聯。


    她曾在一個來自於星際聯邦的行刑官身上聽見過那人脫口的一句隋唐典故,也曾在相對於落後的君主立憲製國家子民手中見到過量子武器,而這種種的一切無不在說明著……


    位麵重疊。


    她不知道這樣的現象是不是也是被那些“至高”支配者們所默認的,如若真的是這樣,那他們這些遊離於位麵之外的行刑官們到時候,又該何去何從呢?


    “又走神了,想什麽呢?”


    秋玹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才發現自己手指已然在無意識時向那瓶躺在盒子裏的聖水伸去。秦九淵此時一把抓住了她手腕阻止下一步動作,她定了定神,意識到危險感應並沒有響起,抬眼朝對方眨了眨。


    也是,現在思考這些問題也沒有多大作用,先要努力活下去,活著。活著見到那些無上支配者,至於然後……


    秋玹垂睫掩住了自己眼眸中深層思緒。


    “沒事。”她這樣說著,拿起了在陽光的投射下甚至發出一絲聖潔金光的瓶身,仔細端詳了一瞬,轉向柳青道:“你剛才也說了隻是在你的世界裏血獵人是那樣的設定,但是很有可能我們現在拿到的道具並不是跟你說的吸血鬼在同一個體係中。所以還是先試試再說吧。”


    “可是要怎麽試?誰會喝下這麽一瓶來路不明的東西?”


    “我啊。”


    “什……阿芙?!”


    在柳青大驚失色的慌亂神情中,秋玹徑直拔開瓶塞往嘴裏灌了一口。她仗著有危險感應在所以可以那麽肆無忌憚,咽下去後砸了咂嘴,發現就是普通礦泉水的味道,並沒有什麽特別的。


    “我沒事,就是感覺這好像隻是普通的水啊,有可能也是做出來忽悠……”


    話說到一半,秋玹突然反手掐住自己咽喉瞪大雙眼,柳青已經急到慌不擇路要去找船醫,秋玹艱難伸出兩根手指拽住她衣擺,有些費勁地從鼻腔裏擠出兩聲氣音。


    “我……沒事,真、真的……”


    她如一條涸澤之魚張大了嘴巴斷斷續續地艱難呼吸著,可就算是此般情況,她仍感覺不到任何從那“聖水”之中湧出的威脅與傷害。


    秋玹閉上眼睛緩了緩,隻覺一股幾乎要將她灼燒的焰火從喉舌一路向下,直至順著她食道燃燒到胃部,再將五髒六腑一並點燃。


    等到那股火苗來到她腹部開出的花上,突然之間,卻又熄滅了。


    她渾身打了個激靈從那種近乎玄妙的感受中醒來,試探性地伸出一根指節,觸碰了一瞬盒子中那枚十字架的尖端。一滴血珠從她指尖滴落到十字架上,幾乎就在刹那間,十字架燃燒起來,那火焰卻怎麽也撲不滅。


    “這是什麽原因?”


    “淨化。”秋玹盯著自己指尖像是喃喃自語,“聖水的作用是用來淨化,淨化……對啊,那為什麽十字架會燃燒起來?”


    “可能是因為,十字架帶有宗教意味,象征著信仰與保護,它以自身淨化邪惡,所以才會……燃燒?”柳青歪了歪頭,這樣猜測道。


    秋玹注視著燃燒起來的十字架,道:“那那個‘邪惡’,現在又在哪裏?”


    “這……”


    “我總感覺,雖然一眼就能夠看出來這是捕殺吸血鬼的工具箱,但是實際意義其實跟吸血鬼關係不大。”秋玹說著突然伸手翻開了那本禱告詞,隨便停留在了一頁上。“我全知全能的父神,我願將生命與血液盡數獻上,與之對應的,將是您的重獲新生。”


    她又翻開了一段。


    “您自大海的浪潮中誕生,自烈火的餘燼中重塑,自纏繞的曲行中溯回,自我眼眸深處最濃重最深層的不甘與妄想。”


    “獻諸涕零,止我妒嫉;獻諸血肉,予我彷徨;獻諸狂謬,殤我之殤。”


    “我從未停止過呼喚您的姓名,我拚盡全力卻觸碰不到您的腳跟,我的父神。若您真如傳聞中的全知全能,請您降下真跡,使得您的信徒仍能繼續追尋您的腳印。”


    “……”


    柳青:“禱告詞有什麽問題嗎?除了言辭間偏激了一些,跟其他意義上的讚美真神不是沒有什麽區別?”


    “不,有區別。”秋玹合上手中的書本,目光沉沉瞥向窗外的大海。“最大的區別就是,這些人所信仰的,可不是什麽神明。”


    “他們信仰的是邪神。”


    她低聲說著,聲音幾乎細不可聞。“他們信仰的是——”


    “纏繞之蛇,利維坦。”


    隨著她話音落下的一瞬間,風平浪靜的大海好像整個細微波動了一下。這細微的波動卻不是因為海平麵的變移小到不可查覺,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幅度太大,大到以尋常人肉眼根本不可及它的變動。大到整個海洋上下顛倒黑白混立,他們從另一個海平麵看過去,才堪堪得以窺見其中之真理。


    “你們覺得,在場的所有人中,有誰會是信仰利維坦的?”


    “應該沒有吧。”柳青接口道,“大家都是才到船上的行刑官,沒必要去信仰一個原住世界的神明。”


    “那麽這樣的話暫時排除特殊個人任務的可能性,現在在場唯一最有可能的人,隻有他。”秋玹注視著人群,下巴抬起點了點坐在桌前的中年男人。“隻有這個世界的原住民才會最有可能信仰利維坦。”


    柳青順著視線看去,一言不發地將手中的弓弦舉起拉滿。


    秋玹正沉思著什麽,被她這個動作驚訝了一瞬,連忙阻止道:“別啊,這樣就殺了接下來還怎麽進行?”


    “我不是要殺他,”柳青道,語氣淡淡聽不出什麽別的情緒來。“我隻是想讓他失去行動能力,這樣無論後麵要做什麽,都可以輕鬆很多。”


    “你真的變了許多。”秋玹感慨,也不知道這種變化是好是壞,她還是伸手按下柳青的弓弦,一邊抬腳朝伏在案前的中年船醫走去。


    “我有點不舒服,你幫我看看唄。”她手臂一撐吊兒郎當地坐在桌子上,居高臨下注視著船醫,後者抬眼冷淡看了她一眼,道:“我說過了,用你們自己拿到的道具,有不舒服自己治。”


    “可是我昨天碰見一個人,他告訴我想要完全摒棄苦難就要真正做出一個選擇,且必須要做出一個選擇來。”秋玹突然笑了笑。


    “那個人的名字叫,利維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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