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機甲以極快的速度穿行交錯於荒原上,利刃鋒芒在赭褐與土黃色交織的機械外壁上拉出長長一道刮痕,金屬相擊火花四濺,揚起一片飛沙走石。


    轟的一聲,巨大機甲內由內燃機驅動的槍口瞄準,在一陣輕煙中爆發出驚人的攻擊力,層層彈孔盡數射入黃土。而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走位,秦九淵詭譎身形繞著槍林彈雨徑直旋著巨大機形而上。他突然從背後抽出把長刀,一個跳劈越過機械的關節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插進了機甲肩胛處的拚接點。


    幾層樓高的巨大科技怪物在空中晃了下身形,滋啦的電流四濺,駕駛室裏接口短路了一瞬,下一刻,白禾溪氣急敗壞的聲音通過廣播係統傳出。


    “秦九淵,第二次了。”陰柔尖細的聲線由於心態起伏波動而顯得愈發晦暗陰翳。“之前在競技場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會讓你後悔的,一定會。”


    危險感應呐喊起來,一股冷凝蒸汽自機甲底部升騰。伴隨著巨大的機器轟鳴聲,兩座陳舊褐色的炮管從承重台上升起,漆黑冰冷的洞口徑直對準人群。一瞬間,所有人被一股冰冷而壓迫的壓力鎖定,直麵著炮口,寒意不由自主地從頭蔓延到腳底。


    “這個長老怎麽回事??”息寒亭大聲罵著髒話拉著秋玹以最快的速度向攻擊範圍外跑去,“怎麽說放炮就放?!他們自己科學院的人還在這裏呢!”


    “他能幹出什麽人幹的事來?”秋玹冷哼一聲掙脫了息寒亭拽著她的手,趿著拖鞋頭也不回地朝機甲的方向衝去。


    “你他/媽瘋了??”


    “孟歌!”她深吸了一口氣,突然仰頭對著那鋼鐵巨獸大喊。“孟子期也還在這裏,你真的不管了嗎!”


    “是你……”駕駛室裏,白禾溪沉默了幾秒,“你竟然還活著嗎?”


    秋玹理都不想理他,清了清嗓子覺得喉嚨裏還是有點沙啞,她想了想在那枚跳車前安德一股腦塞給她的破爛背包裏翻了翻,掏出一隻從廣播係統上拆下來的喇叭來。


    “孟歌孟歌。”通過傳音喇叭,秋玹的聲音在一瞬間響徹荒原。“我都從駕駛室看到你了別躲了。你孫子現在在我手裏,你們的這一任先知也在我手裏,趕緊把那不幹人事的傻逼拉走,不然我就動手了。”


    孟子期/孟歌:……


    白禾溪猙獰著精致漂亮的麵龐,手掌狠狠拍在了操作板上的一個什麽按鍵上。


    一道透明屏障驀然將秋玹從頭到尾地罩住,她偏了下頭,息寒亭臭著臉將透明屏障又加固了一遍,一邊嘴裏瘋狂嘟嘟囔囔地問候著她,“如果不是你是黑暗唯一的獨苗,我早就……”


    “沒事的。”秋玹說,“孟歌會阻止他的。”


    果然下一刻,鋼鐵炮管運轉了兩下,在機器獨有的轟鳴聲中收縮回了機械內部。從駕駛室徑直伸出的運輸履帶一直延伸到地麵上,白禾溪晦澀著神情從上麵走下來。腳掌踏到地麵上之時,身後巨大的機甲身型閃了一下,然後被收回了手上的配戒裏。


    隨即孟歌乘著由怪異黑匣子化成的飛行器下落在地,他目光聚焦於人群中的一個黑色人身上,觸目可及那人滿身的狼藉與傷口,神情滄桑麻木得不像是這個年紀的青年。“子期……”孟歌喃喃一聲,他麵露不忍地張了張口,喉嚨裏咽了幾聲卻沒說出一句話來。


    終是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家人,孟子期卻目光複雜地站在原地沒有上前半步。


    “祖父……您早就知道了科學院的計劃了,是嗎?那個關於滅種黑色人的,所謂的,人類共同進化……”


    說道這裏,一直以來都堅毅樂觀的,出生貴族擁有良好教養的,堅持不肯拋棄同伴的黑色人青年哽咽起來,仿佛一瞬間所有深埋心底的情緒都全然崩潰。明烈向上的俊朗青年這一刻在月色下哭得慘烈,隱忍嗚咽蘊藏著巨大悲傷的抽泣聲感染著在場的每個人。


    “子期……”孟歌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卻不知想起了什麽又硬生生停下腳步。他無措地低垂著手,此刻一切的解釋都顯得那樣慘白無力。“不是這樣的……我們從來沒有想著要滅亡黑色人。隻是他們’生病’了啊,如果不解決掉那些病原體,黑色人種才是真正的走向滅亡……”


    “孟歌,你還真是老糊塗了。”白禾溪歪歪斜斜地靠在驛站還算得上幹淨的外牆上。“殺人撒種的時候做得那麽幹脆,現在倒在小朋友們麵前裝好人了?我早就說過,最不喜歡的就是你這種明明惡事都做盡了還在滿口仁義道德的人。科學院是怎麽走到今天的我們這些人心裏難道還沒點數嗎,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他突然伸出慘白的右手對準月輪,昏暗慘淡的光輝泄在修長指尖,散在那張精致無暇的臉上。“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白禾溪邪氣上挑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茫然,他又喃喃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語,一瞬間的神情竟然天真脆弱宛如孩童。


    “沒有一個啊……”


    淬著劇毒的彎刀閃著寒光全都向著一個方向而來。秋玹徹底冷下了臉一把將作為攻擊目標的秦九淵拉入透明的屏障中。利刃在下一秒應聲而到,直直陷入屏障外壁透明卻堅硬的防護罩中。


    不知白禾溪的武器是由什麽製成的,飛鏢尾部輕微顫動著,在最初的僵持之後竟然一點一點緩慢地滲進了防護罩中。


    見狀息寒亭不耐煩地瞪了秋玹一眼,嘴裏又開始嘟嘟囔囔著諸如“怎麽那麽會給我找麻煩”之類的抱怨。但還是抬手挽了姿勢,一口氣將透明屏障又層層加固了好幾層。


    “你這又是什麽意思?”秋玹冷冷地看向白禾溪,“投降就該有投降的樣子,別背後搞這種小動作。”


    秦九淵輕輕笑了一聲,在被瞪了一眼之後摸了摸鼻子,徹底老老實實地站在旁邊安靜如雞。


    神經質地笑了兩聲,白禾溪依舊沒有骨頭似的斜靠在外牆上,壓抑著瘋狂的陰冷視線直直在屏障中的三人身上轉了一圈,其中裹挾的深層惡意讓人不寒而栗。


    “……子期。”


    在一片壓抑對峙的沉暗氣氛中,孟歌沙啞著嗓子開口。原本神采奕奕的精壯老頭仿佛在一夜之內一下子衰敗了下去,連那始終挺得筆直的脊梁也似是被什麽壓塌了幾分。


    “你跟著軍隊回家去吧,啊,你媽媽還在天天盼著你回來呢。爺爺都給你安排好了,等到時候你就和媽媽一起待在主城裏,沒人動得了你們。”


    “……”


    “不。”孟子期抬起頭來,哭得通紅的眼睛裏最後的那半分猶豫遲疑和退縮也散盡了。“孟家的養育之恩是我前半生還不起了的,欠你們的我之後一定會償還。可我也是個黑色人,和世上其他千千萬萬的黑色人是一樣的,如果你們真的一心要滅種,那就從我先開始。”


    聽聞,白禾溪嗤笑了一聲。“瞧瞧,又一個死腦筋,你們孟家一個偽君子一個真弱智,還真是……哈哈。”


    此情此景孟歌也顧不上白禾溪的嘲諷,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想抓孟子期的手臂,也被順勢躲了過去抓了個空。


    “祖父,”孟子期肅穆著神情看他。“您之前教誨過我,自由之思想,獨立之人格。這句話我一直記在心中,所以我並不怪您。因為人所做一切不過是為了自己心中的那個‘道’罷了,而現在,我終於知道了我所想要追尋的是什麽,我們不過是有了不同的選擇而已。所以,請您原諒我,並且,希望您能夠不要阻止。”


    “你們走可以——反正也終究是要去諾貝利的。但是那個黑色人得留下。”


    眾人目光集聚於被季大背在背上昏迷著的素素,在精神力試探著連接上素素手上的那個純黑圖騰時,秋玹突然怔愣了一下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麽。


    而在她身邊息寒亭聳了聳肩,指了指秋玹道:“這事我們也坐不了主,你得問她。”


    “……可以。”


    “?!!”


    這下子,連素來缺少麵部肌肉情緒的壹號看上去都好像不可思議的樣子,白禾溪伸舌舔了舔嘴角,又樂不可支地彎身發出病態瘋狂的大笑。


    “人可以給你。”秋玹並沒有理會周圍人各異的反應,徑直說了下去。“但是諾貝利的通行證得給我們。”


    “哈,哈哈。成交。”


    白禾溪又饒有興致地看了她一眼,終於屈身從外牆上站起來就要抓人。“等一下,”孟子期抓住那隻伸向素素的手臂,麵色凝重,“這件事一個人說得不算,還是得再商議一下。”


    “不想讓她死就放手。”秋玹與息寒亭他們整理好隨身的行李背包,看著孟子期十分平靜地說道,“把人帶走尚有一線生機,如果以這樣的情況一直跟著我們她隻有死路一條。”


    孟子期依然死死抓著他的手臂。


    “不想再多廢話了。”秋玹控製著季大放下素素,然後轉身和秦九淵他們一起行進在無垠的荒原上。“如果你想抱著一具屍體悔恨終身的話就繼續抱著吧。”


    在他們走出一段距離之後,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追趕和飛行器啟動的聲音。孟子期沉默不語地跟在隊伍的最後方,與平日裏那個明烈積極的青年形象大相徑庭。


    由秦九淵在前方帶著路,一行人悶頭走了一會。秋玹快走幾步挪到他身邊,悄悄拉了下他衣擺。


    “那個壹號,”她隱晦小聲地向後指了指,“他是這一任的先知。”


    秦九淵:“這樣啊。”


    “什麽這樣那樣。問你,你之前不是一直在主城嗎,你知道那時科學院選人的時候有提到過他嗎?”


    “自從競技場的事情之後,除了傭兵團官方合作我就不怎麽和科學院聯係了,所以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秦九淵想了想,道:“不過之前倒是有情報販子和我們交換信息的時候透露過,科學院選了一個‘混血’作為第四任的先知。”


    混血?秋玹腦總過了一遍壹號的形象,他也算是混血嗎,人類混機械,還是失憶混口吃?


    “我覺得與其糾結這些,還不如好好想想我們到了諾貝利之後怎麽辦。”兩人身後,息寒亭懶洋洋卻仍帶著淩厲鋒芒的聲線響起。


    秋玹頓了頓回頭瞪她,“為什麽要偷聽別人講話?”


    “哈?根本不是我想聽的好不好,你們兩個說悄悄話說得那麽明顯,誰聽不見啊!”


    “你不會堵住耳……”


    “到了。”再之後,一直在隊伍裏充當背景板的壹號突然停了下來,用冷冰冰的聲線說著。


    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去,不知從何時起,一座根本看不見邊際的龐然大物橫在了他們頭頂,籠下的陰影足夠將他們全部罩住,光是站在那裏看著一股深深壓迫撲麵而來。被特殊物質和魔法元素一起懸浮在空中的巨型城市宛如沉睡著的上古巨獸,看似龐大熟睡的身軀下麵,是屬於絕對力量的差距,讓人不敢輕易去挑戰它的權威。


    “這蒸汽朋克才真正像樣嘛。”息寒亭嘟嘟囔囔著除了秋玹之外誰也聽不懂的話語。秋玹站在地麵上仰視著這座所謂的幻想之城,又一次深深體會到了人力的渺小。


    “幾位是冒險小隊的人吧,票子要嗎,諾貝利進出口一日遊,我們還有免費的蒸汽車送你們到出口去。”一個略帶諂媚的與這裏格格不入的聲音響起。


    聞聲望去,是一個矮小幹瘦的男人。他晃了晃手中的車票,繼續道:“諾貝利的進出口也是少數瘟疫不曾散播到的地方之一哦,如果你們也是為了逃難躲避瘟疫的話,可以買我們的返程票到那裏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秋玹還蠻佩服這種人的。即使現在都已經世界末日了,即使現在瘟疫橫行,可有些人就仿佛是天生的商人,險中求穩地去追尋著賺錢——現在是賺物資了的商機。


    而就在息寒亭不耐煩地眯起雙眼,壹號啟動了高速轉動著的齒輪之時,眾人一致聽見了身後傳來的熟悉的聲音。


    “秋玹,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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