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內,諸位臣子已經排列在宮內大道兩側,文武兩排整齊待命。大慶殿中端坐的皇帝一聲不吭,可也遮不住心裏急切的盼望,那是父親對兒子的一種親情流露,野心勃勃而依舊心不死的劉皇後靜坐在偏殿,一副沉重冰冷的表情,不過最多的還是激動和期待。總之,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翹首以盼。


    一聲聲的馬蹄聲響徹整個黑夜,注定這是一個不平凡而將翻天覆地的夜晚,宣德門兩側的侍衛遠遠就瞧見了皇室太子規格的步攆漸行漸近,牽頭領事的是職方館主事的左司大人公西弦,後麵兩兩排開的侍衛是隸屬樞密院的六衢職兵煞景,而他們的主子就是這位穩坐皇室步攆的昌王,乃當今聖上最寵愛最看重的三皇子,數年來離宮在外求學,這些影子便是一位父親偏愛兒子而暗中安排誓死都要護衛主子生命的殺手,可謂是在刀口上過日子,在荊棘叢中拚老命。他們瞧見了氣勢磅礴的皇宮,心裏都默默念叨著:“回家了,終於回家了,也終於可以上交皇差而如釋重負,更重要的是真正可以做自己了。”


    待步攆臨近宣德門,那些逐漸清晰的馬蹄聲和馬鳴聲,在正門口漸漸地消失了,五人一並跳下馬,公西大人促近而掀起車簾,從車內走出來一位少年,身披藍色長袍,束發高冠,黑發及腰,白絲纏腰,暖玉垂落,腳蹬高筒靴,五官清爽俊朗,身形修長高挑,主要是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含情帶淚,誰都能讀懂他此刻的心情和腦海中的內容,不過最多的是他變了,與在江湖中曆經近兩月的他似乎有很多不一樣的變化。


    三皇子踩著車梯緩慢著地,剛剛落穩腳步,宮外的侍衛們齊刷刷地跪地行皇室宗族的大禮,喊道:“恭迎三皇子回宮,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身側的公西弦仔細地端詳著三皇子,移步三皇子耳側,心沉沉地說:“殿下變了。”


    “變化是為了更好的適應。”


    始終得不到那就摧毀,這皇宮內外的人都是這樣子的。


    成為眾矢之的被猜忌和排斥,若不是父皇出謀劃策,為保住生命才出此下策將自己驅逐皇宮,對外隻說是三皇子拜師學藝。


    在安國寺都不放過自己,多少次險些丟了性命,還好有師兄師弟和自己的屬下明裏暗裏的周身保護。為了大業,為了長久,自己從來沒有忘記皇室宮規和皇室製度,這些曾經折磨的自己都喘不過氣來,甚至利用各種製度來陷害和謀殺自己,可此刻憎恨早已消失,可今日竟然要拿出來使用,這就是改變。


    “殿下,先穩定朝政局勢然後再行動,眼前聖上和文武大臣已在宮內等候多時了。”


    “父皇在文德殿?”


    “是。不光聖上在,皇後娘娘已經在側殿以觀形勢。殿下,既然回來了,麵麵都要周全,事事必要小心,該放下得放下,該得到的絕不能心軟,更不能躊躇,最最不能被情感牽絆。”


    三皇子連連點頭。


    “對了,他……在嗎?”


    “五皇子也在。”


    “該麵對還是要麵對,我們去會會吧。”


    “等等。”


    “怎麽了?”


    “正事,殿下可想清楚了?”


    “春色不可無人賞,夜辦酌酒到天明,山間鳥語,水中瀑布,林間花香,天懸朗月,日日又能與無釋師叔通夜相談,何等快樂悠閑?公西大人在四象館過得也是閑雲野鶴生活,又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泰山北鬥鬥酒耍貧,難道不懷念嗎?”


    “殿下,還是進宮吧。”


    侍衛推開了又寬又厚又高的宣德門,吱吱呀呀的聲音傳向了站立在正道兩側的大臣們,他們像是收到消息一樣,一個一個的整衣端帽,捯飭儀容,擺正姿態,迎接這位在外求學的三皇子。


    多年不見了,杵在玉階上的五皇子翹首以盼,他的記憶還保留在幼時那些追逐嬉鬧的遊戲情境,記得自己格外喜愛而未經三哥哥點頭同意,就偷走了三哥哥最喜愛的玩具,還偷食了母後的美食誣賴三哥哥而被父皇責備,布置的各種文書考核要求三哥哥代筆而又被父皇訓斥,黑夜夾著狂風暴雨而害怕的自己悄悄地鑽進了三哥哥溫暖的被窩,身體蜷成一團縮在那有溫度的懷抱中,那時候,僅有三哥哥明白皇家無親情的道理,但凡稍微不驚醒就落在了各位嬪妃和大臣的圈套之中,更可怕的是經常被太監和宮人欺負和侮辱,這個時候的生命極為脆弱。正是三哥哥的聰慧通達,又能察言觀色,我和六弟弟才在他的羽翼之下免遭塗害,可好景不長,生母被毒殺,三哥哥又被父皇施計離宮,自己為了保命,被強迫之下才同意被寄養在劉皇後的膝下。這些年,父皇的冷眼蔑視,皇後的惡毒殘忍,而自己卻要卑躬屈膝的偷寒送暖,或者說曲意逢迎,久而久之,自己成了一個讓人不再懷疑的塵垢秕糠,自己也變了,因為都長大了,要求也多了,看得也比較長遠,於是開始覬覦那高高在上的巔峰之位,


    正想著,那位自己最尊重的三哥哥昂首闊步地走來了,一步一步的逼近,一點一點的清晰,小時候的那張麵孔早已模糊,可這張麵孔非常陌生,卻讓人依舊能感覺到溫度和親近。


    五皇子一直盯著三皇子,可三皇子卻定睛望著前方。


    待三皇子端正身姿後,眾位大臣托起官服整齊有素地行叩拜大禮,齊聲道:“喜迎三皇子回宮,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種排場與自己的身份完全不對等,這是太子應該具有的規格,看起來父皇是拿定注意要開誠布公了。


    “僭越了。”


    不符合皇室宗族規製,公西弦細言:“他們隻是俯首順從而已。”


    “這是要變天了。”


    “可暗潮洶湧。”


    “隻有本殿下定了這心,誰都別想掀起這波浪。”


    “皇上哪裏?皇後哪裏?”


    “自有辦法。”


    說話之間,三皇子瞧見了麵前一人,端詳著熟悉的麵孔後靠近,說:“鼻涕蟲,膽小鬼,你終於長大了。”


    一句鼻涕蟲,膽小鬼,拉近了數年來的分離,似乎又回到了兒時,五皇子有種苦水要傾訴的感覺,因為三哥哥還是那個三哥哥,他沒有變,拱手行禮道:“五弟弟恭迎三哥哥回宮。”


    拖著五皇子的手掌,說:“在欽王府等我。”


    “今夜一定恭候。”


    三皇子又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又言:“哥哥的喜歡沒有變。”


    “一定早早備好三哥哥喜愛的吃食。”


    三皇子微笑地點了點頭,便回王府了。


    眾位臣子緊隨三皇子大步流星到大慶殿,那是國家舉行大殿的重要之所,皇上的用心,臣子們也心知肚明這位才是將來的天子,國家的核心人們,各位將來輔助的對象,若是今夜不出意外,明日在垂拱殿定會宣布聖旨,皇上早就心屬三皇子,可唯一讓臣子們擔憂和害怕的是暗潮下的力量已經蠢蠢欲動了,劉皇後親自栽培的五皇子若是落選,她能善罷甘休嗎?


    到了大殿,漸行漸遠的三皇子緩緩地靠近了自己的父皇,激動之下竟然失禮到站立,甚至有跑下禦階的趨勢,還好被掌事的公公阻攔才退回禦座。


    記憶中的父皇身體健碩,精神抖擻,整日都在批閱奏折,閑暇也會安心地呆在書房博覽群書,唯一舒緩疲倦的事情就是在觀稼殿悉心照料自己躬親栽培的麥子,時刻警醒自己天下百姓乃國家之本,農業發展乃百姓生存之根本,時時不能忘記民為本的主流思想,父皇算的上是一位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可父皇卻不是一位疼愛女人的好丈夫,更不是一位疼愛子女的好父親。


    “臣子,趙葳蕤在外求學數年,現已完成學業,謹遵聖令按期回朝,叩謝皇恩浩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始終沒有克製而依舊下了禦座,下了禦階,將風姿卓越,風度飄飄的三皇子扶起,拖著長長尾音,激動道:“皇兒,你終於回來了。”


    黑發中隱隱能瞧見些許白發,眼角一排挨著一排的皺紋,眼神也沒有往日那般炯炯有神,麵容顯現一副惓態和愁容,身形也圓潤了幾圈,整個人的狀態也是蒼白無力,三皇子有些動容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雖沒有養育栽培之恩,可沒有他,怎麽會有自己呢?“


    “皇兒不孝,不能日日膝下侍奉,還讓父皇日日擔憂,實在愧為人子。”


    “苦盡甘來,苦了,才能懂得甜的滋味,父皇希望皇兒有出息,即使要了父皇的性命,也要讓皇兒學得一身本領。”


    “是。這份苦楚皇兒銘記在心,更會付諸行動,定不讓父皇失望。”


    愛,壓抑在心裏數年了,萬分激動和緊張,想把所有的積累都一一脫口,便拉著三皇子上了禦台。


    三皇子扶著父皇落座,自己端正身側。


    眾位大臣也為皇上,為國家高興,左右相看後行禮,齊言:“吾皇萬歲,殿下千歲。”


    “眾愛卿平身。”


    “十年前,因三皇子惡疾纏身而良醫久治不愈,後得知安國寺有一高僧乃醫術超群,更是武功內力天下冠絕,朕與皇後愛子心切,為之生,也要為之計遠,才下定決定將三皇子送往安國寺修身養性,並深究學問。一年前,安國寺主事的無由大師密信一封上表三皇子學業有成,有獨掌天下之能,安定百姓之心,故而朕與皇後商定旨令三皇子回宮幫助幫朕料理天下大事。”


    是父皇的來信,而不是師父的書信,人活著,還是假。


    宰相劉幽上奏:“聖上用心良苦,乃天下為人父母的表率。”


    禦史秦儀上奏:“皇上仁德天下,百姓無不恭敬,今日三皇子之貌更有聖上當年風姿,之美,更具聖上的仁愛之心,實乃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戶部侍郎霍淩上奏:“三皇子回宮,臣等欣喜萬分,臣鬥膽相問三皇子就職何處?”


    三皇子回拜:“父皇,兒臣就從六部開始。”


    聽聞,臣子們更加欣慰,難得三皇子心口一致,若是不一,一定會參與奏折批閱事宜,真要治理好一個國家,必須從最低處做事,隻有了解了做事的方法和門路,才能不被奏折欺騙。


    聖上滿心驚訝,道:“朕,準你預批奏折。”


    “父皇心思明了,可皇兒認為在百姓中行走才能知道天下百姓之所需,皇兒本想從一個縣,一個州,一個府,再到三司六部,然後再預批奏折,這般艱辛的路程才能讓皇兒明白通達,做事不會盲從和無助,更不會有任何偏見和錯誤,夜不會誤解文武大臣的奏折。”


    “皇兒,這些都可以從奏折中學到,若是不知,大臣們可以如實相告,不必大費周折。”


    三皇子知道父皇閱曆深厚,這些道理他都懂,隻是他真的覺得自己老了,著急需要有後繼之人快快上手,殷切之心,人臣們個個都明白於心。三皇子也明白要想治理好一個國家,君臣一心也是重要之重,此事欲速則不達,拖拖再說。


    “父皇,皇兒絕對不會讓父皇失望的,也不會讓臣下失望,更不會讓百姓議論。”


    看著他一副真切的表情,聖上也有些覺悟,自己確實操之過急了。


    劉幽回稟:“臣認同聖上的決策,讓殿下提前預批奏折也是一種磨練,不影響殿下赴任六部學習。”


    宿衛軍統領趙忠上奏:“老臣附議宰相之奏。”


    禦史秦儀本想將違反宗室製度之事提及,被三皇子的搖頭所阻止,二人也算是打小的至交,剛正的秦儀也就不在上奏,也許他明白三皇子的意思。


    “臣秦儀有奏,按照禮數,三皇子理應禮拜皇後娘娘,這是皇家禮數。”


    “秦大人說的極是。”


    二人相視而笑。


    “既然眾位臣子都中肯宰相之奏,那就這樣辦。”


    如此既不讓聖上沒有麵子,又能鍛煉三皇子,一舉兩得,實乃好主意。


    “退朝。”


    ——


    退朝後,皇上攜三皇子來到文德殿,一肚子的氣。


    “父皇,兒臣知道不該當著文武大臣駁回,可兒臣想做一位不讓父皇操心的太子。”


    “十載磨煉足夠你閱遍天下了。”


    “兒臣學習的是諸子百家,帝王之術,謀臣之言,乃至禦兵之謀,可從未有過實戰,其中關竅根本一無所知,天下之道人人都知道,都明白,可如何運用,需要頻繁與人交涉,經曆各種事情之後才能定義為能人。兒臣不想欺騙自己,也不想辜負父皇的一片愛子之心,更不想讓文武大臣朝後紛紛嚼舌議論,當然也不想做一位不合格的皇帝而讓天下百姓受盡苦楚。”


    “他們就是眼睛,就是耳朵。”


    此刻,三皇子腦海中不由地浮現了靈姬的模樣,她那張被控製之後的木訥表情,情不自禁地心動了一下,說:“可始終不是自己的。父皇眼見不一定是真,更何況是耳聞呢?”


    “東宮之位空懸已久,朝堂之上,宮闈之內,各種勢力整裝待命而蠢蠢欲動,若朕真的出了意外,內有異心者趁虛而入,外有各方勢力頃刻間逼宮造反,若這天下不是皇兒為主,父皇是死不瞑目。”


    三皇子哐啷一聲跪地,誠懇道:“父皇放心,兒臣自有計劃,一定會消滅各種勢力,不讓父皇深受煎熬。”


    “計劃?什麽計劃?”


    “許多事情是因為皇兒而起,那就讓皇兒來處理,父皇就不要勞心勞力了,等事情解決了,還父皇一個安定的天下。”


    “僅憑你一人……,想要壓製?你有這能耐嗎?”


    “有沒有很快就知道了,不過還請父皇不要過於緊張,一切如常,不要露出莫名的微妙,特別是宮外的勢力。”


    “你……?有多大把握?”


    三皇子不敢篤定,但壓製是必要的,能死多少人,這個根本算不來?能否成功,這個也預計不出結果,總之,自己會盡力,一定會將他們壓製。


    “父皇不用插手,一切都有兒臣。”


    “可是……?”


    他起身後緊握聖上的雙手,語調沉重,麵容嚴肅。


    “父皇,兒臣得去跪拜母後了。”


    “對對對,皇兒趕緊去。”


    “不急。”


    皇上蒙圈了,征了一下,慢慢地吐出了一個字:“啊?”


    “她在側殿,回寢宮也需要時辰。”


    “你都知道?”


    三皇子得意一笑,回道:“父皇,兒臣告退。”


    望著三皇子退出的身子,皇上甚是高興,也格外焦慮,當初保命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今日回宮,見到皇兒這般胸有成竹,他不知道該不該完全放手?整治暗潮湧動的惡勢力,這是一場朝政動蕩的大浩劫,他能行嗎?


    皇上的確老了,想著,走著,走著,想著……,一路上嘀嘀咕咕,自言自說……。


    ——


    雖說晨曦殿已被宮人連夜緊趕慢趕收拾了出來,也算是符合三皇子的習性,可心變了,對於三皇子來說,這宮闈之內沒有一處是自己中意的居所,他知會了公西弦去晨曦殿重新布置,自己攜慘風奔赴芳華殿。


    ——


    殿內陳設及布置與小時候所見一般,父皇提倡布衣藤釵,簡單純樸,這皇宮內人人都照著聖言行事,這一點值得欽佩,但是真心,還是虛偽,那就不知道了。


    “兒臣叩見母後,母後尊安。”


    原本一聲起身即可,母後卻依樣畫葫蘆,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小步移到自己麵前,親自扶起自己,說:“皇兒,母親後好似思念,這麽多年了,但凡瞧見五皇子和六皇子他們,做母親的就不禁地想起皇兒你來,數年來可把母親折磨死了。”


    母後變母親,似乎近了,其實還是那麽遙遠。


    抽出絲帕,試著眼角的淚水,呈現出一副慈母的姿態,這般熟稔而自然流暢的動作,小時候見慣不怪了,現在覺得很是合情合理。


    “孩兒也是思極了父皇和母後,還有皇弟皇妹們,一收到父皇的家書便向無由大師和奇摩師叔們辭別回宮,為了早早見麵,快馬加鞭不敢懈怠。”


    “歸心似箭,辛苦了。對了,母後備下了你喜歡的吃食和冷酒,差人送至晨曦殿了,那裏也令人收拾的與你小時候情景一模一樣,讓皇兒沒有絲毫生疏之感。”


    “母後慈愛之心,皇兒感恩。”


    本想與三皇子多說些話而從口中得到些許信息,可三皇子早就窺探劉皇後的心思,與慘風商量好對策,為自己解脫困境。


    “啟稟皇後娘娘,皇上賞賜晨曦殿不計其數的物件,殿下得盡快回宮叩謝聖恩。”


    皇後娘娘停頓一下,轉過身暗暗一笑,說:“母後也有許多物件,讓侍從們都備齊了,你也快快回宮領受吧。”


    “皇兒叩謝母後,明日一定會陪伴母後食用早膳。”


    “好。”


    剛出了殿門,皇後娘娘就吩咐手下的兩位太監分別去監視。


    ——


    “殿下,不回宮?”


    “去欽王府。”


    “可……?”


    “讓侍衛刁難他們。”


    “屬下明白。”


    果不其然,守門的侍衛將監視的太監刁難阻擾,又是搜身又是盤問,好在時辰已經被耽擱了,人也跟丟了,隻能守在宮內等三皇子回宮再行跟蹤。


    ——


    欽王府內。


    久等的五皇子已經飲下了幾杯熱酒,兩頰微微泛著紅暈,衣袖也被散落在桌麵的上酒水侵濕,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總之,整個人恍恍惚惚的,見到三皇子前來也沒有起身行禮,坐著說:“三哥哥,安。”


    “你們都下去。”


    慘風掩上門,在外守候。


    “九載不見,母後將你養育成了這般模樣,還是……,你本來就是這種秉性。”


    一語雙意,傷了兩個人。


    “人,總會變得,不識時務就是敵人板上的魚肉。”


    “母後對你不好?”


    “很好,不過我也隻是她棋盤中的棋子而已,也是她上位的禦梯而已。”


    “據我所知,母後很是喜歡你,所以一直都在為你努力。”


    “因為我讓她開心,讓她舒心,更讓她放心,學乖才能長命。”


    “能活到現在是因為母後膝下無子無女,能助你一步青雲,更重要的是她母家勢力強大,更能保你一路太平,正是如此你才三番五次的懇求劉皇後說服父皇將你養在她的芳華殿,這才保住了你的性命,也讓你擁有更多,用心良苦真是深沉啊。”


    “我生母杜溯溪是她毒殺的,在這偌大的皇宮裏,父皇披星戴月的整日忙碌著諸多朝事根本沒有閑暇顧及我這個賤婢所生的兒子,我算什麽?我到底算什麽?隻有皇後,她才能讓我有尊嚴的活著,有了權力才能為親娘報仇。”


    “於是你就在宮裏宮外培養自己的勢力,在宮內又要裝著做一個好兒子。”


    “我沒有,隻是依著心行事。”


    三皇子長籲短歎了一番後,語重心長道:“依稀記得那日正午,我們路過華亭,看見珝妃娘娘正在食用冰糕,你一步三回頭,拽都拽不回來,三哥哥知道你想吃,可是不能……,那珝妃娘娘是劉皇後的人,一旦抓住把柄就會就事說事,到了父皇耳朵就是大事,可你不懂,到了夜晚,你竟然偷偷溜了進去拿走了藏在冰壺中的冰糕,還好沒有被發現,回來三哥哥不問青紅皂白對你就是一頓訓斥和捶打,後來你把冰糕放在了三哥哥的嘴邊說這是三哥哥和碩碩最愛的吃食,那一刻三哥哥的心裏不知道有多麽難受和自責,可說多少緣由你都不能明白當時三哥哥心裏對你的疼惜。”


    “三哥哥一定會說我們皇子不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這是皇家製度,可後來我才明白,是皇後娘娘,是珝妃娘娘,是她們縮減了我們的吃食用度。”


    “於是你就籌謀宮內宮人對珝妃娘娘下手,害死了珝妃娘娘,也害死了她的孩子,我們的弟弟。”


    “我沒有。”


    “沒有?你變了,真的變了。”


    “我隻知道有三哥哥在,我就很開心,沒有了三哥哥,我就需要自己為自己謀劃後路。”


    三皇子瞅了一眼五皇子,那種莫名的陌生和恐懼由心而生,似乎那種感覺再也回不去了,他沉默了須臾,坐下又飲酒一杯。


    “江湖的事情,你也參與了。”


    “我沒有。”


    又是沒有。


    “你一向善良單純,你一向心直口快,你一向從不說假話,可現在謊話連篇也習以為常而並不覺得心裏愧疚。”


    五皇子輕蔑一笑,有些不痛快,回道:“謊話?三哥哥回宮做什麽?來質問我,來訓斥我,還是與我敘舊,恐怕都不是,是來做太子,做這天下人都夢寐以求的皇帝,對嗎?”


    “你終於說出了心裏話了,這麽說幽靈穀和陰陽間的事情都與你有關。“


    “那三哥哥呢?也在其中。”


    “是,我在。”


    “倒是坦白。”


    “公西荻是公西大人的掌上明珠,你曾經與她有過一段美好的姻緣,被父皇和母後察覺,本應是天賜良緣,這公西家是名門望族,又有世族承襲,能盼到這樣能耐的家族,父皇是格外情願和讚同,拆散你們的是母後,你的婚姻大事是家事,也是國事,她要的是能在一條船上能成就你大業的家族,可公西大人不願意靠攏,他又是家族的長輩,沒有他的點頭,什麽都是枉然。你與他的女兒是真心相愛的,被拆散後公西荻年輕氣盛而一氣之下便起了憎恨,為了你能穩坐太子之位,公西荻竟然為了你狠心地離開自己的父親。在那以後她便消失了,傳言是為你殉情,或者說看破紅塵而隱居山野,可誰都想不到竟然是你利用了她,為了你而秘密組織了一支精銳的騎兵勢力,又搜羅了數量不可計數的金銀,感情和親情讓你用得很順手,是你毀了她,也是你害了你自己的孩子,你是一個男子,看見自己心愛的人變成這樣,你於心何忍?你真的能下得去手嗎?”


    “母後的話我不能不遵,當日隻能愧對公西姑娘了,不過自那以後我們的人馬尋找都沒有找到,整整兩年,我已經盡力了,可三哥哥所說其他事情,五弟弟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她已經死了。”


    “我早有正妃,還有妾室,她的事情,本王真的不知道。”


    “那六吉棉連呢?這個你也不知道嗎?”


    “三更就要梳洗,之後就是進宮向父皇母後問安,然後就是隨朝聽政,下來就是陪伴母後食用早膳,剩下來的時辰都是母後的,記不住,是戒尺,打不過侍衛,還是戒尺,到了傍晚又是侍奉母後享用晚膳,叩拜父皇,這才能出宮,整日忙來忙去,哪有空閑了解宮外的江湖之事,這入住欽王府也不過兩年,三哥哥覺得我有時間去籠絡人心和供養死士嗎?”


    好一段說辭,真的是想清楚了,想好了。


    “六吉棉連之事是幽靈王告訴你的。”


    “弟弟實在不知道三哥哥什麽意思?”


    “不知道?”


    三個字剛剛脫口,三皇子便靠近五皇子,兩人怒目相對後,啪的一聲,三皇子一氣之下扇了五皇子一記狠狠的耳光。


    “從此你我斷絕兄弟之情,他日你我為政敵,三哥哥絕不會念舊念情而心慈手軟。”


    自己的目的終於達到了,要的就是斷裂,這般說來以後的事情都能殺伐果斷了。


    沒有這一記耳光,就沒有自己的決絕。


    觸摸著冰冷的執壺,那種冰涼之感就像是此刻寒心的絕望,三皇子將執壺中的冷酒緩緩散落地麵。


    “我的心就像這酒,又冰又冷,需要人心暖。”


    “你我始終不一樣。”


    “所以你就蓄謀。”


    “我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的生母被活活的勒死,那個時候我就害怕了,非常的害怕……。”


    又喝了一杯。


    “三哥哥別忘了你的生母,她現在在哪裏?在冷宮.……,十年了,她在冷宮十年了,難道三哥哥忘了是誰將她親手送進冷宮的?”


    生母?怎麽可能忘了呢?自己的母親陳冷陌也是一位犧牲品,被父皇強行留宿才有了自己,身份低賤隻能卑微地安置在一個小角落,若不是天賜良機,一場盛宴之中被一眼看中,也許這輩子父皇都不知道有這麽一個兒子,自己的經曆與五弟弟如出一撤。父皇整日批辦國事,整夜花香纏綿,迷霧蒙蒙的一場又一場的春花雪夜,哪有機會教育子女?想想母親,自從自己離開皇宮後她就開始不思茶飯而倦容憔悴,神情恍惚是個瘋子,她真的瘋了?總之,被太監宮女欺辱,不是吃他們剩下來的黴菜剩湯,就是食用太監提來的貓狗吃食……。如今自己的親生兒子回來了,竟然不能去看望她,更不能將她從冷宮接出來,甚至不能提及關於她的任何一個字,想到這裏,三皇子開始發抖……。


    “我的事情我自有辦法,我再提醒提醒你,這宮外有樞密院職方館左司長公西弦,這宮內有兵部職方司右司長藥什陌,皇城內又有皇城司衙司大人江阮,他們都不是你的人,你的一舉一動能逃過他們的耳目嗎?父皇就像是山間的翠竹,忍力和耐力遠遠超過常人,沒有舉措沒有行動就是在等待時機,你……,好自為之。”


    “謝謝三哥哥提醒,不過弟弟沒有做過就是沒有做過。”


    該說了的都說了,該問的也都問了,不過該做的,應該下手了。


    五皇子獨自依靠在桌沿,想著剛才的那些爭辯與言語,其實不論怎麽說,怎麽做,三哥哥都認定了自己就是那個凶手,又能怎樣?令他痛心的還是兄弟之情徹底決裂了,他掌控了全局,我也掌控了全局,到底是誰能勝出?


    自己與三哥哥命運相同,命格卻相差千萬,父皇始終最在意的還是三哥哥,自己從頭到尾隻是一個大笑話,大笑話。想想自己那些逢迎的嘴臉,還有生母被活活勒死的場景,一幕一幕都在滴血,上蒼就是這麽殘忍,終究還是沒有放過自己,也沒有放過三哥哥,這一場成王敗寇的遊戲開始了,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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