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修之所以安心的離開,是因為走之前和巴音的那場談話。兩人聊到了理想。巴音說他的理想是在山穀裏建一個屬於自己的寨子,裏麵有客棧,有酒館,有可以花錢享樂的地方,他還說,如果都建成了,他就可以去山外宣揚自己山穀,讓一些修士或者武夫花錢來山穀裏居住。


    吳修問他,這樣做有什麽意義。


    他說,他要把師傅帶他來的地方建成最繁華的小鎮,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


    吳修和陳四道的腳力不弱,但也需要走五天才能出山到達瑤台鎮。吳修決定,就不特意經過天水圍了。到了瑤台鎮,就可以走上官道,雖然偏遠地區的官道不寬,但也可以騎馬。山路不便騎馬,為了能快一些,吳修和陳四道幾乎是一路小跑。寒山郡,在大魏疆域中處於西南偏西的地方,樊城在大魏的西北部,吳修看了下堪輿圖,隻要到了瑤台鎮走上了官道,然後一直往南走就行,以日行百裏的速度,也需要十幾天。


    如今陳四道主動開口說話的次數增多了,不像之前那般的扭捏,師傅叫的也不那麽拘謹。陳四道問道:“師傅,你去過很多地方吧?”


    吳修想了想,說道:“也不多,大魏已經很大了,我都還沒有走完。天下就更大了,聽說以央央海為界,西方就有三國之版圖,東方的地域就更大了。”


    “那師傅是不是都要去看看?”陳四道追問道。


    “有機會一定會的。”吳修笑了起來。


    陳四道驚喜道:“那師傅一定要帶上我。”


    “好。”


    瑤台鎮不大,甚至比千方鎮還要小。兩人到了瑤台鎮沒有過多停留,簡簡單單的吃了個飯,然後給陳四道購置了兩套換洗衣服後,就急著出發了。吳修上馬,然後將陳四道接了上來。剛開始陳四道是坐在吳修的後麵的,後來她說要坐在前麵,吳修隻好應允,陳四道便靠在吳修的懷裏,一大一小疾馳而去。


    一路上幾乎沒有過多停留,但是為了照顧陳四道,在經過城鎮的時候,吳修還是會找家客棧,讓陳四道好好休息,也能洗個澡。


    與此同時,有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人在悠閑的趕路,他穿著一身樸素的衣服,腰間掛著一個葫蘆,葫蘆裏裝的是酒,每經過小鎮,他都會去灌一些。這天,他跌跌撞撞到了瑤台鎮,徑直都到了一個酒館,要了兩壇酒和兩碟佐酒小菜,默默的吃喝著。喝著喝著,他就醉了,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掌櫃的見怪不怪,這種人他見得多。


    兩個時辰過去,青年人醉眼蒙矓的醒來,晃了晃酒壇裏的酒,還剩下一口,於是仰頭一飲而盡。然後他搖晃著站起身,衝一旁的小二勾了勾手指,“我來問你,天水圍怎麽走?”


    碰巧小二知道,就道:“往西走兩天便到。”


    青年人拍了拍小二的肩膀,從腰帶裏摸出一小顆金疙瘩,放在小二的手上,然後轉身出了門。青年人就這樣離開了瑤台鎮,當然不會忘記將自己的葫蘆裝滿酒水。


    三天後,天水圍陳家。


    餐桌上,青年人喝著陳四風買來的烈酒,吃著張雪娥做的菜。


    陳四風坐在他對麵,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唯唯諾諾道:“酒菜還合口?”


    青年喝下一口烈酒,點點頭,“湊合是湊合,隻是這個辣椒炒雞蛋有點鹹了。”


    陳四風立馬道:“那我讓內人重新炒一盤兒。”


    青年擺了擺手,然後下壓了一下,示意陳四風坐下,“我來問你,你的朋友會不會喝酒?”


    陳四風雙手撐在大腿上,身體微微前傾,“啊,你說的是與我一起幹活的老張啊,他會喝酒,而且喝得很多,像這種酒,兩三斤吧。”


    青年人夾了一口菜,“那不算多,我能喝四五斤。”


    陳四風笑著點頭,越笑就越尷尬,因為他對麵的青年說完了話一直在看著他,“那個,你先吃著,我再去給你抄個菜。”


    青年人一直看著陳四風,他臉上平談如水,古井不波,看不出是喜是怒,從他說話的語氣中也聽不出什麽駭人的意味,就像一個鄰家大哥與你拉拉家常。自打他進門起,陳四風便知道了大概,無非就是來找吳修和方小雯的,所以陳四風一直在努力裝傻,裝著什麽都不知道,可是越裝,就越露餡。


    沒辦法,陳四風隻好頹然坐下,但臉色堅毅,“我的朋友喜歡喝酒,他喝酒的時候,很安靜。”


    “他在哪裏?”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怕死跑了吧。”


    “你叫陳四風吧?”


    “是。”


    “我叫周末。”


    “嗯。”


    自報姓名的青年人放下筷子,站起身,然後將一壇烈酒遞給陳四風,道:“兩個選擇,陪我喝酒,陪他去死。”


    陳四風沒有接酒壇,這時候張雪娥牽著小虎走了進來。陳四風回頭看著自己的妻兒,說話的聲音就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他們去了瑤寨。”


    周末給陳四風倒了一碗酒,“有勞了。”


    周末將剩餘的酒水都灌進了自己的葫蘆,順便喝下一口,繼續說道:“謝謝你的飯菜,我不白吃你的東西。”他又從腰帶裏摸出一個金疙瘩,輕輕放在了桌子上,然後走出了陳家。


    “四風,瑤寨很安全,你放心吧。”張雪娥說道。


    陳四風閉了閉眼睛,歎了口氣,一把將那個金疙瘩扔出了家門,正好砸到了正在進院的萬象身上。


    萬象撿起金疙瘩,笑了起來,“有段時間沒見,都變的這麽有錢了?”


    陳四風一臉的不可思議,站起身,驚道:“你怎麽來了?大征呢?”


    萬象一臉笑意的攤開手臂,像是等著陳四風上前擁抱自己。


    陳四風氣不打一處來,罵了一聲,喊道:“大征呢!”


    萬象看向張雪娥,切切實實看出了張雪娥臉上的緊張神色,便不再嬉笑,放下手臂問道:“怎麽了?”


    張雪娥把事情說了一遍。


    萬象又開始笑了,然後示意站在院外的阿蘭進院子,“就是那個拿著酒葫蘆的人啊?你們放心吧,大征和方小雯都去了別處,別說是他,就是連我也找不到。”


    陳四風急忙問道:“去了哪裏?”


    “大山裏,北邊的某一個山穀,具體在哪我也不知道。”萬象道。


    “山裏不會有危險嗎?”陳四風又問道。


    “大征執意要去,我也沒辦法,那個地方是某一個高人的地方,所以如果大征能安穩的待在哪裏,就不會有危險。”


    陳四風還想問什麽,萬象舉起手,“不歡迎我們啊?”


    陳四風這才讓萬象進屋,問道:“四道呢?”


    “跟大征跑了。”萬象笑嘻嘻道。


    陳四風倒也不擔心,有大征護著四道,他放心。於是,他便問了一些細枝末節,萬象說的詳細,陳四風也就安心下來。萬象這次來,是準備回天水圍定居的,以後要是回瑤寨,也是類似於阿蘭走娘家一樣。


    沒有什麽事情比回家更美好,所以今晚對於萬象來說,又是個不眠夜。如今劉三千已經娶了媳婦,準備去鎮上做個教書先生,陳四風的孩子都可以打架了,萬象回到天水圍當然還有一件事,那就是趕緊讓阿蘭懷孕。除了他們,剩下的幾個不在天水圍的兒時夥伴也都成了家,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陳四風不由得就有些替吳修擔心,擔心吳修娶不到媳婦,整天跑東跑西有什麽意思嘛!不如老婆孩子熱炕頭來的實在!


    天水圍的日子,一如既往地平平淡淡,一日三餐,四季輪轉,人們好像永遠都在忙碌,又好像永遠都忙不完,就是在這種重複的忙碌生活中,住在天水圍的人們懂得了什麽是幸福。


    平淡而充實的生活,才是最大的幸福。


    ……


    還有三天,就可以到達寒山郡。大魏西南部郡城很多,但最讓大魏人熟知的,便是西南重鎮寒山郡。寒山郡的玉石,天下聞名,玉石所做的掛件,擺件,或者是手把件早就成了大魏官宦人家家裏或者身上必備的物件,就是平常老百姓,也以有個寒山玉掛件為榮,不覺間已然成了潮流。


    陳四道靠在吳修的懷裏昏昏欲睡,天色漸暗,吳修看了下堪輿圖,往前走三十裏就是一個小鎮。吳修快馬加鞭,這段時間,也著實是把馬兒累著了,瘦了不少,不過速度倒是一點也沒有降下來。快到了小鎮,陳四道也清醒過來,她是著實佩服師傅的好精神,可以連續三天都不合眼,昨天晚上在野外露宿,她睡的香甜,師傅他就一個人打拳,足足打了一夜。


    陳四道仰頭看了眼認真騎馬的師傅,然後百無聊奈。


    吳修目視前方問道:“餓了?”


    “沒有,我在想,你為什麽可以這麽久不用睡覺。”陳四道說道。


    “習武之人,打坐靜心,沉浸於自己的心神當中,便可以當做睡覺,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已經習慣了,自然不覺得累。”吳修道。


    陳四道說道:“要不今晚我們就在外麵休息吧,不去鎮上了。”


    吳修吸了吸鼻子,故意嫌棄道:“你都四天沒洗澡了,你聞聞你身上是什麽味兒。”


    陳四道無動於衷,但是明顯不太開心,耷拉著臉,然後偷偷的,快速的,聞了聞自己的腋下,吐了吐舌頭,“我為什麽不能隨便在野外洗澡?”


    雖然陳四道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但是吳修依舊規定她不能隨意在野外洗浴,除非特殊情況,比如那天陳四道開穴後,不得不洗澡的情況。陳四道問為什麽,她說天熱的時候,在天水圍,所有的小孩不都是在天水河裏洗的澡,一到夏天恨不天天泡在河裏呢。吳修當時就給她了一個板栗,說道:“小姑娘就要有個小姑娘的樣子,你喜歡一個人翻山越嶺,到處瘋玩我不管,但是這件事不一樣,因為小姑娘將來就要長成大姑娘,養成了不害臊的習慣可不好。”


    陳四道當時反駁道:“等我長大了,我也不會隨隨便便在野外洗澡啊,我又不是傻子!”


    吳修又給了陳四道一個板栗,“這件事沒商量,你快十歲了,要時刻注意自己的形象。”


    陳四道隻好悶悶不樂的點頭,“好吧。”


    進入寒山郡已經是六天後,吳修算著時間,從山穀出發是七月十八,路上一共花了十三天,今天便是八月初二。一路風塵仆仆,總擔心著韓東來將自己的婚期定在八月初一。


    韓家,一打聽,寒山郡的出名韓家有七八家,找了幾家,都不是,不願去官府的吳修也隻好去官府問詢,一問得知,韓東來回來後買下了自己的祖宅,就在沂水街。吳修連連道謝後急忙趕往沂水街,順著沂水街走了大概二三裏,就看到了一座古香古色的大宅子,匾上寫著韓宅二字,很明顯是翻新修繕過,大門上的朱漆剛刷過不久,鮮紅似火,屋頂上有一些新瓦,就連外牆都重新刷上了白灰,畫上了梅蘭竹菊。吳修走上台階,敲響了大門,不多時,有個老者開門,老者見到吳修,就笑問道:“你是吳修吧?”


    吳修驚訝的點點頭,“是。


    老者拉開大門,“請進。”


    陳四道牽馬跟著吳修進門,確實是個大宅子,需要穿過兩道門才能看見偌大的院落,但是宅院裏沒有什麽人,顯得格外冷清。穿過院子,再穿過另一個大門,便到了後院。


    “老大!”韓東猛然從一側撲過來,將吳修身後的陳四道和瞎馬嚇的後退好幾步。


    看門老者悄悄離開。


    韓東來抱著吳修,哭的稀裏嘩啦。


    陳四道默默看著,瞪了韓東來幾眼,有些煩。


    吳修此刻感觸良多,一別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可真不少,他輕輕拍了拍韓東來的後背,問道:“怎麽樣?孩子沒出生吧?”


    韓東來破涕為笑,錘了一把吳修的後背,鬆開手臂,興奮的看著吳修,“就等你了!”


    吳修點點頭,“我來了,我說過,隻要不出意外,你的婚禮,我一定參加。”


    可是意外沒少出,他還是來了。


    韓東來重重點頭,笑了起來,“請先生看過了,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六,還有四天呢,對了,何健誠說他也要來。”


    吳修拍了拍韓東來的胸口,“我就怕你這個貓子耳朵掛不住幹泥鰍的家夥將婚期定在八月初一,跑了十五天,都沒有休息過。”


    韓東來急忙道:“喝酒,喝完酒再睡,走走走!”然後他就看到了吳修身後瞪著他的陳四道,問道:“老大,這小姑娘是哪裏撿的?”


    吳修也回頭看著怔怔佇立的陳四道,確實是,四道本就生的黑瘦,走了這麽多天,看上去真像一個小叫花子,吳修拍了一把韓東來,怒道,“什麽撿來的,告訴你啊,這是我的徒弟,叫陳四道。”


    然後吳修笑著對陳四道說,“四道,來,叫韓叔叔。”


    陳四道一動不動的看著吳修的眼睛,仿佛是在看一個傻子。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時候,穿著一身鵝黃裙子的冬梅扶著廊柱走了出來,她站在廊道的台階上方,挽了挽垂在耳邊的秀發,甜美笑道:“吳大哥?是吳大哥嗎?”


    韓東來拍了一下吳修的肩膀,一臉驕傲的揚了揚頭,似乎是在告訴吳修,你看看,我的女人多漂亮。


    也確實很漂亮,簡直就不是那個生活在鄉下的村姑了,脫胎換骨換了一個人一樣,可是依舊有說不出的清新明澈,在冬梅出現後如春風般吹拂過來,將人的眼中甚至心中塵埃,一洗而淨。吳修笑了起來,“冬梅,你還好吧?韓東來沒有欺負你吧?”


    冬梅微微低下頭去,紅著臉袋兒,“東來,他、他對我挺好的。”


    韓東來朝吳修抖了抖眉,然後低聲在吳修耳邊說道:“懷上啦!”


    吳修不得不佩服,朝韓東來豎起大拇指。


    陳四道也看著冬梅,然後不由的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衣服,問道:“你是瞎子?”


    韓東來的臉色一下就陰沉下來,但是黃冬梅卻是波瀾不驚,臉上依舊是溫柔的笑意,她認真的點點頭,說道:“嗯,生下來就看不見。”


    吳修拍了拍韓東來的肩膀,走到陳四道的身邊,低聲道:“以後說話別那麽直接好嗎?!”


    陳四道偏過頭瞪了幾眼韓東來,“我故意的。”


    韓東來聽的真切,氣憤道:“嘿,你這個找打的小屁孩兒,我今兒非要當著你師傅的麵收拾你!”


    吳修甩了甩手,“多大人了,跟一個小孩嘔什麽氣,走,吃飯去!”


    冬梅慢慢走過來,走到陳四道的身邊,伸手摸了摸,但是沒有摸到陳四道,幹脆就蹲下來,溫柔道:“你也餓了吧?告訴我,你想吃什麽?”


    陳四道不說話,吳修正要教訓她,她卻道:“我想洗澡,我想穿你這樣好看的衣服。”


    冬梅輕聲笑了起來,又伸手摸了摸,這次陳四道主動向前走了一步,冬梅正好摸到了她的頭發,然後冬梅站起身,“走,我帶你去。”


    前一刻還在說狠話的陳四道這一刻就跟著冬梅走了。


    吳修一陣頭大,推了一把還在悶悶不樂的韓東來,“你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韓東來搖搖頭,“隻是聽到別人這麽說冬梅心裏不太好受。”


    吳修沉默片刻後,說道:“你心疼愛惜冬梅是好事,但是你也要接受現實,萬一以後街坊鄰居吵架說了些難聽的話,你還要殺了他們不成?你看看冬梅,就比你成熟多了。”


    韓東來點點頭。


    見韓東來不說話,吳修就生氣道:“還喝不喝酒了?”


    “喝啊!怎麽不喝!”


    婚期將至,是得喝一些婚前酒,所以今晚韓家燈火通明。


    一直鬧騰到深夜。


    陳四道好像也已經和韓東來冰釋前嫌。


    可是誰都看不出來他們之間是什麽時候產生嫌隙的。


    也許,是冬梅太美了吧。


    已經大醉的吳修抬頭看著明月,突然特別想念黃二,想念曹家寶,想念平兒。


    如果大家都還在,今晚的喜酒,一萬斤也不太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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