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在這個小鎮,父親也是一名祭祀,現在升職去了祖爾城,是一名五階祭祀——比實習神聖騎士高那麽一點兒。不過現在不重要了,除非教皇和兩位神祭祀駕臨,其他誰都保不了他。


    可是身份如此尊貴的神聖騎士團團長怎麽會是自己的老鄉呢?他們竟受同一個地方的福澤而成長。


    太不可思議。


    唐恩恍恍惚惚地想著。


    “唐恩閣下。”克萊斯緩緩開口。


    唐恩抖了抖,“您有話請直言。”批評他吧,辱罵他吧,哪怕解下高貴地皮帶鞭笞他,什麽都好,隻求快點結束這淩遲般的折磨!


    “關於指紋的事……”


    “必定是個誤會!”唐恩咬牙切齒,“馬歇爾那個老糊塗一定弄錯了。您放心,我一定用錘子敲著他那顆又長又笨蛋的棒槌腦袋把這個錯誤糾正過來。”


    “那麽明天……”


    唐恩深情道:“格蘭瑟姆老爺完全向著您。您是他最親愛的兒子,格蘭瑟姆莊園,格蘭瑟姆的田地,格蘭瑟姆一切的一切都獨屬於您。我原本打算在明天宣讀這份口頭遺囑,不過您是他的繼承人,早點知曉也沒什麽。”


    克萊斯終於露出光明神會式的微笑,“我為我父親有你這樣忠誠的朋友而感到榮幸。”


    唐恩心下稍安,對比指紋的是馬歇爾,與他無關。至於他們私底下的交易……他會讓馬歇爾閉嘴的。“您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克萊斯笑吟吟地看著他。


    唐恩等了會兒,始終沒有等到答案,後知後覺地體悟到自己越界,急忙賠笑道:“我隻想確認是否有其他需要效勞的地方。”


    “以後會有很多。”


    那說明自己不會被處理掉。唐恩這才真真正正地鬆了口氣,同時又有點疑惑,以神聖騎士團的驕傲和正直,不應該這麽簡單地放過自己才對。他腦袋裏靈光一閃,從袖子裏掏出一封書信,雙手遞給克萊斯,“這是菲達神祭祀下達的密令,我想或許您還未收到?”


    菲達?


    克萊斯拆開信封,裏麵白紙一張。“你帶著藍墨水和聖水嗎?”


    看他輕易通過試探,唐恩安心又失望,從懷裏掏出一根小手指粗細的管子遞給他。


    克萊斯將管子裏的液體輕輕滴在紙上,液體慢慢地暈開。這是光明神會信件保密的特殊方法,紙張和書寫的墨水都很特別,一幹就隱形,隻有用藍墨水和聖水混合的液體才能重新將字體顯現出來。


    “尋找皮爾斯·湯姆遜的下落x。”下麵是皮爾斯的簡筆畫像,惟妙惟肖。


    對光明神會大部分會員來說,這隻是一道尋找皮爾斯的命令,但是剩下的那群人很清楚,這個x代表“暗殺”。克萊斯就是小部分之一。


    “您見過他嗎?”唐恩搜尋著克萊斯的表情。今天他帶人打鬧格蘭瑟姆的時候,皮爾斯並沒有下樓。


    克萊斯淡然道:“如果我見到他,會回複菲達的。”


    “……”唐恩覺得自己又找死了一次。


    克萊斯見金姆和傑夫不耐煩地走過來,立刻扣上外套的紐扣,低聲道:“我的身份不要透露給任何人知曉,任何人,誰都不可以。”


    唐恩道:“是。”


    “你發誓。”


    “我發誓。”


    “以光明女神之名。”


    “……我唐恩·潘西以光明女神之名發誓,絕不泄露閣下的身份給任何人知曉。”


    “若違背誓言?”


    “呃……”


    “天地不容。”


    “……天地不容。”


    “祭祀大人。”克萊斯哀怨地看著他。


    唐恩嚇了一跳,恨不得跪下來問他要什麽。要什麽都好,隻求好好說話,別一驚一乍的。


    “別再騷擾大人了!”金姆衝上來,用力地將克萊斯推開。


    唐恩看著克萊斯倒在地上,身體好似被丟在火坑裏,渾身都疼。要不是牢記誓言,他恨不得一腳把金姆踹到天邊去。“金姆!”他生氣地大喊,然後推開他的手,將克萊斯扶了起來。背對著金姆的時候,他眼神柔情似水,無不訴說著自己的歉意。


    克萊斯輕輕地眨了眨眼睛,表示理解。


    唐恩怕金姆留下來會產生更大的誤會,急匆匆地拉上他和傑夫坐上馬車就走。


    克萊斯整了整衣服,慢吞吞地回宅邸。


    在大廳裏守株待兔的格蘭瑟姆夫人逮到他立刻一頓大罵,將剛才承受的怨氣內心的恐懼洗漱發泄出來,一點兒沒有保留。失而複得又得而複失的折磨讓她瘋狂。她完全將拉攏計劃拋諸腦後,對克萊斯的那一丁點可忽略不計的好感也隨之到了九霄雲外,她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這個該死的喪門星奪走了她的一切。


    罵著罵著,她的情緒越發難以收拾,尤其是克萊斯罵不還口的態度更是助長了她的氣焰,讓她一個晃神就揚手打了下去。


    她的舉動讓克萊斯愣了下,不過他並沒有明顯讓開,而是讓臉與她的手保持兩毫米的距離,順著她的動作偏了過去。


    就旁人來看,他毫無疑問被重重地呼了一巴掌,比如剛剛從樓上下來的皮爾斯。但就格蘭瑟姆夫人的感覺,她完全打在了空氣上。


    “夫人!”克萊斯順勢坐在地上,驚恐地望著她。在金姆的“栽培”下,這套動作他已經做得很熟練了。


    “我……”格蘭瑟姆夫人剛說了一個字,就被皮爾斯擋住去路。


    皮爾斯冷冷地說:“您應該道歉,夫人。”


    格蘭瑟姆夫人收起驚慌,趾高氣揚地說:“騎士閣下,您似乎忘記了,這是我家,那個是我的兒子!”她說完,不顧在場兩人的表情,扭頭上樓。


    皮爾斯拉起克萊斯,皺眉道:“男人不該打女人,也不該被女人打。”


    克萊斯委屈地低下頭。


    皮爾斯雖然同情他,卻非常討厭他遇事畏縮的性格,也沒了說教的興致,淡然道:“關於遺產的事我聽說了。如果你打定主意赴約,就先把這裏的事情放一放。一切等以後回來再說吧。”


    克萊斯道:“都聽閣下的。”


    “……難道你一點主意都沒有嗎?”


    克萊斯茫然地抬頭看他。


    “算了。”


    晚餐的時候,格蘭瑟姆夫人沒有出現。奧德莉說她去了鎮長家。


    克萊斯注意到她臉上有個巴掌印,“是夫人……嗎?”


    奧德莉沉默了會兒,“你未來有什麽打算?”


    “我想和皮爾斯一起赴約。”


    奧德莉有點兒嫉妒,“你倒是有地方去了。”


    克萊斯沉默地拿起刀叉。


    “這些年你是怎麽過的?”她忍不住問。


    怎麽過的?


    克萊斯麵無表情地割開盤中肉,放到嘴裏咀嚼。


    從低階騎士身邊的雜役做起,爭取學徒的機會,受同伴欺壓的時候,依附強者,做討人嫌的馬屁蟲或處理見不得人事的打手。白天眼睜睜地浪費著時間,晚上拚命將浪費的時間搶回來,每天隻能睡一兩個小時。趕超依附的樹之後,尋找下一棵更大更高更強壯的大樹,直到攀上光明神會,本以為一切會有所不同,最後卻發現,他還在繼續原來的路……


    “不斷地做著自己不想做的事。”


    格蘭瑟姆夫人徹夜未歸。


    奧德莉派人去鎮長家詢問,被告知還在鎮長家門口等候。奧德莉生氣道:“為了這些身外物,死皮賴臉地求見,真叫人害臊。”


    克萊斯道:“夫人是為了這個家。”


    奧德莉的臉有點兒腫,打了幾層粉也遮掩不住,一說話就疼,聞言更生氣,“算了吧,她完全是為了她自己。隻要她能夠享受,丈夫、女兒全都可以出賣!”


    管家進來提醒去教堂的時間。


    奧德莉緊張地握住克萊斯的手。


    克萊斯低頭望著那隻放在自己掌中的嬌小的手嗎,內心生出幾分異樣的感情。這個人是他的妹妹,有一半的血液和他一樣。真是奇異。


    “哥哥,你緊張嗎?”她問。


    克萊斯輕輕地握住她的手,笑了笑,“不,一點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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