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何生已經確定了要出遠門,何家剩餘兩畝稻田沒有收完,何曾氏做主拿錢請了幾個村裏人幫忙收割,事情安排完,何曾氏就對兒子媳婦道:“趁著尚有幾天才出發,阿生你明天一早帶著惜花回一趟你嶽父家。也好將出行的事兒跟親家們說一聲。”


    何生正有此意,便點頭道:“我們帶了小家夥去,他外祖很久沒見著他了。順道我做兩天活才家來。”


    往年都是這樣,下西村稻子收得七七八八時,張惜花娘家陽西村才剛剛開始收。張家稻田隻有兩畝多,收起來十分快,幾個人隻要勤快些,兩三天就搞定了。


    何曾氏道:“很該的。你幫著幹完活才回來罷。”她之所以提議讓兒子兒媳婦回嶽家,是怕兒媳婦心裏難受又克製著,就幹脆讓張惜花回娘家,也打著讓親家公親家母開導開導張惜花的意思。


    張惜花在一旁並沒有出聲,婆婆既然這樣說了,她唯有點頭的份,事實上,她真的很思念自己爹娘,好像隻要見到爹娘,心中的難受、委屈就能消減去。


    何曾氏很是識趣,有些事不用張惜花提,在她能夠看得到的地方,她一向來都樂意把方方麵麵照顧到。


    翌日,起床後,何生將還在睡夢中的兒子用背帶捆住,就背在身後,張惜花提了些輕巧的物件跟在丈夫後麵。


    兩個人摸黑走路,走了半個時辰,才趕到通往陽西村的渡口,河麵上此時已經停著一艘小船。


    掌船的船夫是一個老漢。這些船夫除了拉拉客外,平日也以在河麵打魚為生,像這個老船夫估計一早就來起網了,船艙的放置著的木桶裏有約莫三四斤的河魚。


    何生招招手,對方就將舟滑了過來。船夫有一把大嗓音,還沒靠近就張開問:“往哪個村子去?”


    何生道:“陽西村。”


    船夫隨意的打量一眼兩人,隨口道:“哦?一個人兩文錢。我看你們還帶著孩子呢,這是去走嶽家吧?”


    老船夫很快就把船停好,何生先把張惜花扶上船,自己利落的跨上去,笑著答道:“是啊,一大早就起來了呢,趕巧碰上你的船。”


    “老頭子我不說其他大話,你們若是想趕早,還真隻能搭我這艘呢。每天寅時初我就準在這兒守著出船了。”


    船艙窄小,張惜花與何生兩個人挨著坐,何生將兒子解下來放在膝蓋上讓他繼續睡。張惜花知道他有點暈船,便抓著他的手兩個人互相支撐著。


    床慢悠悠往前方行駛,老船夫突然興致勃勃地唱起漁歌來。


    在歌聲中,張惜花與何生不知不覺到達了目的渡口。


    “老伯,你收的魚是做什麽用?能不能均一些賣給我們?”何生下了船後,開口問道。


    聽何生說想要買魚,老船夫眯了眯眼,心道自己實在好運氣,便笑道:“左右是拿去賣錢的,賣給你倆也一樣,都是今早打來的,新鮮著呢,比池塘養的魚鮮嫩。你看你能要多少呢?”


    像是為了應景般,木桶的一尾魚調皮地往上跳,打出一圈的了水花來。


    何生看了看桶裏的魚,也並不多,手掌寬的大魚隻有三條,其他都是些小魚,重量也就四五斤左右。


    何生道:“給我全拿了吧。”


    老船夫聽完樂開了花,立時就告訴了價錢,要拿了兜子將桶裏的魚給裝起來。


    張惜花道:“我們全要了,還請你算便宜點。”她擔心丈夫臉皮薄不好意思講價,趕緊表明了立場。


    老船夫哈哈大笑道:“肯定給你算便宜。你就放心吧,老頭子我做買賣從不欺人呢。”


    當即就拿了稱一稱,五斤三兩,加上船資,何生一共付給了老船夫五十文錢。


    這價錢肯定不如拿到鎮上賣劃算,不過能少走很長一段路程,老船夫心裏算了一筆賬,覺得一點不虧。


    買賣皆大歡喜。


    上了岸後,還要翻過幾座山坡,何生繼續把兒子用背帶捆在身後,一隻手牽著張惜花,另一隻手提著魚。


    兩個人途中歇息了一會兒,過得半個時辰,就來到了陽西村的村口。村口的大榕樹下,有村民挑著的擔子在榕樹下歇氣,眼尖的,發現何生一行人。


    “喲,這不是張大福的大閨女嗎?這個時間回娘家幫忙呀?”有人發問。


    張惜花笑眯眯點頭,瞧見出聲那人是住在村中央的一夏姓的嬸子,便道:“是呢,趕過來幫幾天忙。”


    夏嬸子用手扇風,一邊打量一眼何生,笑眯眯道:“你家漢子倒是長得一表人才,眉眼兒長得俊秀,就是身體不太粗壯呢。”


    何生的臉瞬間一僵,他牽著張惜花的手立時加快了腳步。


    “慢點,慢點,我還沒跟上呢。”張惜花小跑著喊道。


    感覺到媳婦跟得吃力,何生慢慢放下腳步。


    張惜花莞爾一笑:“還沒被這麽直接的誇過吧?瞧你不好意思的模樣。”


    何生臉色嘿嘿的。


    張惜花很沒同情心的噗嗤笑了,她上下瞄一眼何生,若有所指地道:“那嬸子說的很對,你就是身體不太粗壯,看來平時還是缺乏鍛煉。”


    “惜花……你別跟著湊熱鬧。”何生腦門上何止才三根黑線,此時已經布滿一堆。


    時下的女人中意長相魁梧粗壯的男人,像何生這樣看著精瘦精瘦的,縱有一張好相貌,卻也不太吃香。


    不過,自家丈夫雖然不魁梧,體力卻不差,而且脫去衣裳,就可以瞧見清晰的肌肉。


    就是摸起來,也是硬邦邦的。


    張惜花想到此,麵上一紅,立時收住了話題。


    兩個人來到張家時,張家隻留了妹妹荷花一個人在家造飯,其餘人都下地了。


    荷花見到姐姐、姐夫,開心笑道:“姐,姐夫,你們咋這個時候回來了?榆哥還沒睡醒罷?我抱了他去床上睡。”


    荷花已經定親,下地的事兒蔡氏與張大福已經不讓她跟著去,在家養個半年,有個好顏色出嫁。


    “怎麽還買了河魚來?家裏吃的盡有呢。”見到東西,荷花先是接過去,便指著房門道:“姐,你把榆哥抱我床上吧。”


    一家三口稍微休整一番,何生就提議去田間幫忙,因為他知道路,也不用張荷花帶,於是家裏就隻留下張惜花、張荷花外帶一個小不點榆哥了。


    “姐,你來看看我繡這個花色怎麽樣?”張荷花興匆匆地拉著大姐的手,要去看自己的嫁衣。


    張惜花尚未回答,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打起來了!”


    “又打起來了!”


    “這是一天都沒個消停的時候啊!”


    張荷花顯然也聽到了,她微微皺眉,頗有點不喜,站起身來就想去關了院門。


    “我打死你這個不下蛋的母雞!你從我家滾!遠遠地滾!”離得近了,那歇斯底裏的尖銳聲音傳了過來。


    另一稍微年輕些的婦人毫不示弱道:“憑什麽喊我滾?這就是我家,我愛呆哪兒就在哪兒。啊……你個老不死的老虔婆,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


    兩個人互不相讓,年紀約莫五十上下那位揚起手就要向那年輕的甩一巴掌去,年輕的婦人用手一擋立時就去抓年老的頭發。


    拉扯間,兩個人嘴裏一直罵著髒話。


    “你這沒蛋生的母雞,你怎麽有臉留在我家裏。”


    “老不死的老虔婆。罵我不下蛋,你怎麽不管管你兒子天天在哪個勾欄裏鬼混呢?”


    “自己管不住男人,男人不愛往你腿下鑽你還有臉說?”


    年輕女人被堵得一頓,一時間惱羞成怒,伸手就死死拉扯住對方的頭發。


    “嘶……”疼得年老的倒吸一口氣,她立時凶光暴露,毫不猶豫的用長長的指甲往對方的臉上又抓又劃,把年輕的婦人臉蛋兒劃出幾道血口子。


    “你敢抓我的臉?”她瞪圓眼睛,露出凶惡的眼神,抬腿狠狠地就衝年老的女人腹部踢。


    “潑婦!你這不下蛋的母雞,爛婊|子!我抓的就是你那臉,免得你栓不住男人就要出去偷野男人。”


    “整天說我不下蛋,你怎麽不說你兒子沒種呢?就是你兒子沒種,要不然那勾欄裏的女人早該生了十個、八個了!”


    “你……”年老女人氣急,忽的一下用肥胖的身軀撞倒了自己的兒媳婦阿蘭,趁對方被砸得眼冒金星,翻身壓在她身上不要命似的拳打腳踢,那兒媳婦暫時吃了點虧,發起狠來又把年老的女人推了下去立刻又是踢又是打……


    兩個人間什麽汙言穢語都統統向對方開炮,圍觀的人興匆匆地看熱鬧,絲毫沒有誰要上去拉架的意思。


    “聽聲音怎麽有點像夏汪氏?”張惜花疑惑地問。


    張荷花翻了個白眼,嘲諷道:“可不是她!咱們村裏,除了她那麽不要臉,還能有誰?”


    這個夏汪氏當年因為她兒子夏士元鬧著要娶自家大姐為妻,夏汪氏瞧不上張家,整天來張家胡攪蠻纏,害得大姐惜花差點活不下去。


    當年,張惜花每日被人指指點點,說她便是還要一點臉麵,就該去投湖自盡,那時日子著實過得艱難,但凡張惜花的心誌有一絲不堅韌,就會被逼死了。


    故而,張家一幹老小,全都厭惡夏汪氏一家人。


    張惜花問:“這又是那一路的官司?這般鬧得也太難看了,怎麽夏家的不出來攔一攔?”


    “那也要能攔得住才是。兩個都是不怕丟人的呢。隔一段時間便要打鬧一陣,忒煩人。”張荷花說得毫不客氣,語氣裏還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接著,張荷花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將夏家這一幹丟人事說給了張惜花聽。


    幾年前,張惜花嫁給了何生,同年,夏汪氏給自己兒子夏士元定下同村富戶家的閨女阿蘭,之後夏士元與阿蘭很快就成了親。


    婚後兩個人相處的還算不錯,因阿蘭家大哥在大良鎮上開了個鋪子,賣些日常雜貨營生。加之阿蘭是家裏唯一的閨女,陪嫁的嫁妝十分不錯,故而,夏汪氏一直待阿蘭十分親密,兩個人好時,處得就像親母女似的。


    不過好景不長,那幾年本就天災*不斷,糧食嚴重歉收,阿蘭大哥的鋪子生意一直十分慘淡,已經虧損了一年,他家實在頂不住。當時大良鎮已經有很多富人變賣資產搬走了。阿蘭大哥聽聞嶽家風調雨順、田地肥沃很是心動,為了活命,阿蘭大哥變賣了鋪子、村子裏的田產後就帶著一家老小投奔嶽家。


    阿蘭是出嫁女,當然不會跟著去。


    夏汪氏本來也想搬走,可苦無門路。那會以為兒媳婦娘家從此走上康莊大道了,家裏可能需要兒媳婦娘家照顧,不想隻過了一年多,阿蘭大哥一家似個落魄戶的回了村。


    原來阿蘭大哥一家趕路趕到半途中出了事故,銀錢一夜之間被偷盜光了。沒辦法硬著頭皮也要趕到目的地,沿途中,他們做過苦力,要過飯,期間還病死了一個五歲小兒子。誰知道,嶽家是個十足的勢利眼,見他們這一行老的老,小的小,身上又沒一分錢,就不太肯接濟。蹉跎了一年,日子過得一點也不好,他們就決定回到大良鎮討生活。


    阿蘭一家早變賣了田地,回到村子也沒有地種,幸而他家當時沒有連祖屋一道賣了,還留了個安生的地兒。


    夏汪氏弄清楚原委後,她登時直了眼睛。對於親家的遭遇,夏汪氏非但沒同情,反而嫌棄得要死。


    加之阿蘭與夏士元成親這麽久一直沒有孩子,夏汪氏本來就非常有意見,之前是顧忌著親家,現在沒了顧忌,她心裏頭又活泛起來,於是就想法設法攛掇著丈夫、兒子一起休妻。


    阿蘭家如今就想靠著閨女接濟,自然是不願意。家裏啥都沒有,十足的光棍一條,自然不怕夏家的什麽威脅,因此耍橫的、耍愣的啥啥都對夏家使過。


    愣是將夏汪氏這麽個潑婦唬得鎮住了一段時間。


    之後,夏汪氏與阿蘭婆媳兩個再沒好過了。


    張荷花說到這兒,厭惡地唾棄一口,道:“那死老太婆還把注意打到我身上,幸而我現在定親了。”夏汪氏曉得兒子喜歡張惜花,為此常不跟兒媳婦同房,張惜花是沒指望了,就想給兒子娶了對方的妹妹,反正姐妹倆一母同胞,總該有相似的地方。


    夏汪氏的意思一露,可把蔡氏與張大福膈應得喲,蔡氏這麽個與人為善,文文弱弱的人生生氣得直接往她家大門倒了幾天大糞。


    後來,見張家實在不肯,加之與荷花定親的那戶人家不是好相與的,夏汪氏隻得歇了心思。


    張惜花聽完,心口一堵。幸而妹妹未來夫家能耐,以夏汪氏那混人的做事手段,家裏還不知道會吃什麽虧呢。


    “怎麽這樣大的事,爹娘也不派人知會我一聲?”張惜花皺著眉頭問道。


    張荷花低頭羞澀地笑了,小聲道:“大成家一出麵,那惡婆子哪裏還敢蹦躂。爹娘也說,不讓家中的事情擾了你清淨的生活。加上本來就沒什麽事,就沒知會姐姐了。”


    大成就是與張荷花定親的對象,兩個人同一個村子,自小就有點情意。


    張惜花忍不住道:“下次再不能這樣了。等會我要跟爹娘說道說道。”


    張荷花笑道:“大姐,你就別過多憂心了。俗話說惡人自有惡人磨,那惡婆子如今是活脫脫的現世報,可不就作死的自己給自己弄了一個母夜叉家來。以後夏家這爛攤子還不知道怎麽收場呢,我們呀,就和村裏人一道在旁邊看戲就成。”


    阿蘭當年沒少對姐姐張惜花落井下石,張荷花自然樂得瞧她的熱鬧,說起話來十分幸災樂禍。


    接著,拋開夏家的醜事不提。姐妹兩個就著嫁衣上的該繡啥樣的紋路,細細的討論起來。


    期間,小睡蟲榆哥醒過來,嘴甜的喊張荷花’姨姨‘喜得張荷花抱著他一個勁兒的親親。


    臨到飯點,張惜花跟著一起燒菜煮飯。


    到中午時,蔡氏、張大福領著女婿,張祈升與祈源兩兄弟都趕家來用飯。幾個人扔下工具,直接上了飯桌。


    蔡氏近年來身子一直很弱,靠著張惜花用藥材調理才沒病沒痛,張惜花忍不住數落她怎的又跟著下田,蔡氏便笑道:“我就跟在旁邊打打下手而已,我沒做重活。”


    張祈源立時肯定道:“大姐,我能證明,娘真的沒幹啥重活呢。”他說完又奮力扒了一口飯進嘴裏,今天的菜如此美味,一嚐就曉得是大姐下的廚,他得多吃一些。


    午飯的菜式用何生買的魚燒了一道魚湯、還有一道紅燒魚、清蒸魚,加之幾個素菜,弄得十分豐盛,家人皆胃口大開。


    飯畢,趁著今天日頭不烈,張大福領著女婿何生、並兩個兒子繼續下田了。


    蔡氏就留在家與大閨女話家常。蔡氏摟住外孫子榆哥不放手,眼裏慈愛的光芒擋都擋不住。


    家裏稻子隻要加緊一點今天太陽落山前就能收完了,何生夫妻兩個人也是趕巧,再晚來一天,就不要幫忙收割了。


    母女兩個說了一會兒話後,張惜花終於把丈夫即將出遠門的消息告知了娘親。


    張荷花忍不住紅了眼眶,立時道:“那怎麽行?大姐你如今還有孩子呢。姐夫離家可不是三五天的事兒,那是半年都回不來的。”


    蔡氏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娘,你說,我能不同意嗎?我不同意,以後午夜夢回醒來,我自己都要良心受譴責。”張惜花凝噎,帶著鼻音道。


    蔡氏伸手摸摸大閨女的頭,歎口氣道:“我的傻閨女……傻閨女啊……”


    無法改變的局麵,蔡氏隻能拿話寬慰閨女的心。在娘親麵前終於將連日的憂慮、不安等等複雜情緒統統發泄出來,張惜花終於感覺好了很多。


    蔡氏的麵上的喜色卻收斂不少。


    傍晚時分,張大福一行挑了穀子回來,籮筐堆放在院子裏,隨後何生、張祈升皆沒人挑了一擔。


    張大福道:“還有兩擔稻子在田裏,阿生,我和祈升去便行了,你就在家裏歇息。”


    “還是我跟爹一道去,讓祈升在家裏休息。”何生放了擔子,拿起一旁空的竹筐,跟著嶽父的後麵。


    在田間時,何生已經跟嶽父說明自己即將出遠門的情況。張大福那個心頓時就沒那麽愉快了。


    不過,張大福始終沒有明著阻止。


    路上,張大福突然開口道:“阿生,家裏安排好沒有?你出門前可得將惜花她們母子仨安排周到。”


    思來想去,到底不放心。


    何生本就有些愧疚,便一五一十的將自己的那些安排說給嶽父聽,大到張惜花生產的安排,小到家裏的瑣事都托了人幫著照看。


    何家講究與人為善,在村子裏的人緣十分好,下西村民風淳樸,村民間平日有啥難處,都很是樂意伸一把援手。


    張大福到底不放心,又問:“家裏的事兒,往後我也會多遣祈升去看著點。就是你自己,路程那麽遠,出門在外心裏可有什麽打算沒有?”


    朝廷剛平穩兩年,有些偏僻的州縣,據說還不肯歸順朝廷了,這兩年新皇一直在理順朝中事,也就新近才騰出手來收拾那些鬧事的。朝廷的大將率領大軍壓境,火速收回了好幾個州縣,便是偏僻如大良鎮的百姓,也聽說過朝廷大軍的勇武。


    張大福從沒讀過書,晉州在哪裏,太平州又離得多遠,他一概不知,他唯一擔憂的便是,自家女婿去的那些地方隻要沒戰爭便行。


    何生道:“我心裏有成算的。爹你放心,太平州如今平穩著呢,那兒跟我們這個小鎮子差不多。”


    大平州剛好是朝廷新收複的這些州縣之一,當然了,這話何生是不可能跟嶽父講的,免得徒添老人家的煩惱。


    張大福總算放心了。女婿是個讀書人,以前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能有個識文斷字的女婿,與何家結親,這是何大福最得意的一點。每每別人問起時,他就會大聲告訴別人。


    晚飯安靜的用完餐,何生一家三口陪著張家的人在院子裏乘涼,榆哥是個可人兒,到哪兒都惹人憐愛。他越長大,小模樣跟何生越像,不過性子嘛跟何生那悶葫蘆一點也不同,因為受一家人寵愛,他被教導得十分大方。


    天上繁星璀璨,月亮又大又圓,張祈升稀罕小外甥,帶著他數星星,榆哥指著星星數一二三四,他隻能數到五,五之後是什麽數字就記不住了。榆哥露出一臉苦惱的神情求助地望著張祈源,張祈源便鼓勵道:”剛剛小舅舅告訴榆哥了,你再想想後麵是什麽。“


    榆哥歪著頭思考,他心裏其實沒記住但又不想明說,小人兒已經有了自我意識,他便指著天上,想把這個話題給岔開,不想繼續數星星了,榆哥奶聲奶氣道:”星星多,數不完!“


    一家人逗著榆哥玩樂,聊天話家常,蔡氏就催著讓張惜花他們早點去歇息。


    既然已經知道何生要出遠門,總得需要時間準備行囊,張大福就不讓何生一家三口在家裏多留,第二天一早就催他們回去。


    也不知道該給女婿備什麽,蔡氏大清早起來張羅一番讓張惜花帶了家去的東西,張惜花隻拿了曬幹的藥材,其他都不肯拿。


    **


    回程時,夫妻倆相對無言,一路悶不啃聲地趕路,清晨的空氣十分清新,周圍綠樹成蔭,翻過兩座山時,隱約就可以看見河岸,渡口旁停著幾艘拉客的船隻。


    遠遠地,就有船夫對著他們喊話:“喂,那兩位是不是要乘船?趕緊過來,要開船了。”


    “哎!麻煩等一等我們二人。”何生轉過頭時,就瞧見媳婦額頭布滿細汗,“累了吧?我牽著你走。”


    “不累呢。”張惜花道,眼看就要到目的地,能早些乘了船也早些家去。


    雖然張惜花如是說,何生還是等她跟上自己後,主動牽起她的手來,並扶著她走。


    順利搭上船隻,趕回下西村時,還沒有到午飯時間。


    何曾氏見他倆這樣早家來,便埋怨道:“怎的一點禮數也沒?你多呆幾天,也好幫親家多幹點活。”


    張惜花不忍丈夫被埋怨,解圍道:“是我爹娘讓我和阿生提前回的。娘,我想著咱們還得再檢查一下,看給阿生準備的行囊可有疏漏的地方。”


    何曾氏道:“親家母親家公就是太客氣了。我這兩天又理了些東西,惜花你看看合不合適帶了去?”


    張惜花隨即跟著去檢查行囊,見放了很多雜七雜八的,諸如餅子、肉脯等幹糧,幾身衣物,幾雙鞋子。此外,何曾氏竟然又給何生收拾了一床新彈的棉花被。


    何曾氏苦惱道:“也不曉得那邊冷不冷,再過些時日,就得入秋了。雖然阿生說太平州暖和,我覺著始終備一床棉被才行。”


    何家沒有買新棉花,也沒種棉花,這棉被是直接在村子裏花錢買的。有戶人家娶媳婦,那媳婦的陪嫁中有幾床棉被雖然是新做的,可裏麵用的棉胎十分儉省,別家彈一床棉被至少得七、八斤的棉花,她家估摸著頂多隻用了四、五斤,冬日拿來蓋根本就暖不了人。為此,那家婆婆背地裏跟人嚼舌根,說了幾句親家小氣巴拉的話。


    “備上也好,索性也不重。就是太占地方了。”張惜花沒出過門,也拿不定主意。


    何生見娘與媳婦為自己忙碌,他自己看了一眼,把一些不急用的東西拿出來,說道:“路上得輕裝便行,鞋子我拿幾雙,衣裳有兩身換洗的便行了。棉被的話……”


    “算了,我帶上罷。”何生也不好辜負母親的一番心意,況且聽說夜裏經常要趕路,有個棉被裹著也不怕著涼。


    何曾氏露出放心的笑容。


    家裏的莊稼有左鄰右舍幫忙,早在何生出行前三天就弄完了。何家一眾人自此隻等著何生正式走那一天。


    期間,張惜花給何生做了很多零嘴,光是肉幹就有十來斤,還有辣炒的蠶豆,用白麵加苞米做的餅子,那餅子不需要烤熟直接吃也很飽腹又香脆,直把何生隨身帶的包袱塞得滿滿當當。


    “每樣我分了兩份裝,其中大的那份你留著自己路上吃,另外一份,就給同行的人吃。”張惜花叮囑道,出門在外,何生得靠他們常年跑商的人佛照,家裏錢財不多,唯有一些零碎吃食拿的出手,多少也是一番心意。


    妻子挺著肚子,為自己忙前忙後,何生忽而伸出雙手從背後擁抱住她。


    “嗯?”張惜花露出疑惑的神情。


    何生沉默半響,才悶悶道:“惜花,你再多說幾句好嗎?”


    張惜花不解道:“說什麽?”


    何生道:“隨便說點什麽,就是想多聽聽你說話兒,你說什麽我都覺得好聽。”


    張惜花臉色緋紅,不好意思道:“說什麽呀?平日還沒聽夠嘛。這突然讓我說,我也不知道說什麽。”


    何生一隻手攬著她的腰身,一隻手細細摩挲著她凸起的小腹,孩子如今還沒到胎動的時候,何生此時感覺不到那個小家夥,心裏略微失落。


    “我會每天給他將他爹爹的事跡。讓咱們的小家夥每天聽著爹爹的故事睡覺,他就會明白他爹爹有多喜愛他。”張惜花柔聲笑道。


    何生嘴角上揚,點頭道:“不能忘記跟他講他爹爹一個人英武的打死了一頭兩百斤野豬的事跡。”


    張惜花嗔道:“自己個讚自己,也不害臊。”


    何生一本正經道:“我說的可是事實。那日可不就是我憑著一己之力將野豬打死的。”


    那年家裏缺糧食,江家三兄弟跑到深山裏冒險,何生為了全家也咬牙加入,其中艱險,何生並沒有對家裏人提及,最後還是挺過了艱難時刻後江小山不小心走漏的嘴,不然何家人依然被瞞得死死的。張惜花現在想來還是一陣後怕。


    張惜花瞪了他一眼,便道:“你到了外邊,可別再那麽莽撞了。萬事得以自己的平安為重。我……我……”


    “我和爹娘、孩子們都不能沒有你。”她咬咬牙,還是將這句心中話吐露出來。


    何生輕撫了一下她的發絲,點點頭道:“我曉得。我也舍不下你們呢。”


    上有嚴父慈母,下有嬌妻稚子,家中恬淡溫馨的生活,讓他如何能放下這個家庭?何生自己也有成算,雖然是以找到弟弟為目的,期間,他也得盡最大能力讓自己全須全尾的歸家。


    張惜花轉過身窩進丈夫的懷裏,聽著他強健有力的心跳,離愁的滋味便又濃了。


    那強忍著的淚,莫名就又想流下來。


    張惜花忍著淚意,繼續叮囑道:“包袱裏我給你裝了幾瓶藥膏,跌打損傷、頭疼腦熱、感冒咳嗽的都有,我教過你用法用量,你可不能忘記。”


    何生抓過她的手,用力道:“我記得呢。家裏有個女神醫在旁邊教導,我起碼也得摸到點邊角,你放心罷。”


    這些年,跟著張惜花學習辨識草藥,處理草藥,也時常看她抓藥熬藥,何生從中學到的可不少。


    在這一點上,張惜花還是放心的。


    “咱們去睡覺罷。”何生摟了一刻,就催促她上床歇息,懷孕的婦人受不得累,何生唯一擔憂的,就是自己離家後,媳婦不懂得照顧自己。


    何生稍微屈膝,雙手用力一把將媳婦打橫抱起來,加上肚子裏的孩子兩個人的分量,卻一點也不沉。


    輕鬆將張惜花放進床榻裏,何生隨即躺了上去,即使睡不著也逼迫自己努力睡。


    明天一早就得啟程去大良鎮,在鎮上住一個晚上,第二日一早就得跟著商隊出發。


    因為許淮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囑咐何生的,翌日一大早,何大栓就趕著牛車,帶上張惜花母子,還有新近成婚的何元元與黃家旺,一行人一道送何生去鎮上。


    原也是要帶何曾氏,何曾氏借故要在家裏守著家門沒有去,實際上是她受不得離別的場麵。


    兒子還沒有上牛車,何曾氏的眼淚水就巴拉巴拉地往下掉,她紅著眼眶盯著車牛再瞧不見一丁點兒影子時,一直到腿腳發麻實在忍受不得,依然舍不得挪開步子。


    何曾氏看夠了,就走到堂屋中端坐,終究因為家裏太過清冷,便回了房間,精神頭不太好,整個人一直懶洋洋的,也怠慢了吃午飯。後麵何二嬸不放心,跑過來勸著她,何曾氏才勉強用了一些粥水。


    太陽落山時分,外出的一行隻何元元與女婿黃家旺回來了。因為何生明早才走,許淮好意留下何大栓一行人住一夜,也讓這家人多點兒團聚的時間。


    何大栓很不放心老伴一個人在家,雖然心中擔憂,可他明天還得趕牛車帶張惜花和榆哥母子,何元元就自己提議,她和黃家旺兩個人先回去。


    留何曾氏一人,沒有任何人放心。


    何曾氏見到小閨女、女婿,強露出笑容問:“你哥哥他們真的明兒走了?”


    何元元點點頭,不想繼續提這個話題,她就揚起手中的東西,高興道:“娘,你看看這個好看嗎?我今天費了一天時間給你挑的呢。”


    是一根雅致的簪子。


    “我一把年紀的糟老婆子了,還戴這些做什麽?”何曾氏嘮叨一句,終究還是高興了些。


    何元元彎起嘴角笑道:“娘,你才不老呢,你美著呢,沒聽我們小魚兒說嗎?奶奶是美人!”


    “總教榆哥說這些做什麽,油腔滑調不像個樣。”何生數落道,想著一個白天沒見著孫子了,一時關心道:“他今兒有好好用飯嗎?”


    “吃得可香了!用了兩碗飯呢。”何元元眨眨眼,上前一步拐住自家娘親的胳膊肘,親昵地蹭蹭,語氣不樂道:“娘,我才沒有教小魚兒胡說呢,是他自己說奶奶是美人的。那小子激靈著呢,他知道每說一句姑姑愛聽的話,就能得到一塊甜糕吃。”


    噗嗤……何曾氏笑了,想到自己孫子那個小饞嘴,便強忍著笑意道:“你可別總慣著他,喂他吃那樣多甜食,你嫂子說了,小孩吃多了牙齒長蛀蟲。”


    孫子長得唇紅齒白,十分惹人喜愛,若是因著一口爛牙影響了他的外相,何曾氏真要心疼死了。


    何曾氏母女說話間,何家旺就將水缸裏的水打滿了,柴火都碼放整齊放在灶房裏,升起了火準備燒飯吃給丈母娘與媳婦吃。


    “家旺啊,怎的你跑進了灶房了,那是女人家的事兒,你趕緊出來,今晚留家裏用飯,想吃什麽,娘給你和元元做。”


    所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黃家旺這人實在,對何元元更是滿腔真心。


    何曾氏沒有不滿意的。


    何元元也道:“對啊,呆子,你怎麽一聲不響的跑到灶房去了,今天我不是說了嘛,我要給你燒菜吃。”


    黃家旺指著擇幹、洗淨的菜,撓撓頭道:“我弄好了呢,隻等著你給我掌勺呢。”


    “啊!”何元元尖叫一聲,立時惱火道:“誰要你多事啊!幹嘛把絲瓜切成片啊……我不是說了要蒸絲瓜圓子嗎?”


    黃家旺低頭沉思,他表示真的沒有聽到媳婦兒說過,而且這絲瓜還是剛才他從菜園子摘的。


    何元元狠狠瞪他一眼。


    黃家旺滿臉無辜:“……”


    何曾氏含笑看著兩個小夫妻打鬧,見小閨女霸道不講理,就出言道:“好了好了,別為了幾根絲瓜吵架,想吃就再去菜園子裏摘,咱們家多得是呢。至於這切了片的,等會兒我拿幾個雞蛋一塊兒燒湯喝罷。”


    “還是我娘最懂我。”何元元笑嘻嘻地窩進何曾氏懷裏,還衝黃家旺露出個狡黠的笑容。


    黃家旺看著媳婦,嘿嘿的跟著笑,新婚燕爾,入眼入心全是自己嬌俏的小媳婦,無論何元元如何的不講道理,他都甘願受著。


    “你別老是欺負家旺老實。”何曾氏少不得要敲打一下自己的小閨女。


    “他老實?”何元元立刻道:“才沒有呢!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愛欺負我。我……”


    閨房密事,還是說不出口。


    何曾氏點點她的頭,笑道:“反正娘隻瞧見你欺負家旺了,你也給我收斂些。”


    何元元紅著臉,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今兒何元元嘴上沒占到便宜,到了夜間時,何元元又被黃家旺拉著行了一場夫妻敦倫之事,在這樣的黃家旺麵前,白日的威風她再也抖不起來。


    這廂,何元元回來逗得何曾氏開朗不少。大良鎮上,何生他們是卯時初就準時啟程了,太陽剛剛冒出頭時商隊就整裝待發,商隊一行約莫有六十來個人,大多數是身強力壯的男子,另幾個年紀大些的,估計是有閱曆的行家。


    光是裝貨的馬車就有二十幾輛,車廂是特意為運送貨物打製的,行駛牢靠,可裝載貨物的空間也十分寬敞。


    何生跟著許淮的叔父同坐一車。


    ?


    ??軲轆吱呀吱呀的發出聲響,緩慢地朝著官道往前行駛。


    何大栓坐在牛車上,張惜花抱著兒子榆哥,三人盯著商隊走遠了,何大栓突然紅了眼眶。


    榆哥突然使起小性子,吵著鬧著要爹爹。張惜花抱著他哄了幾句,對公公說:“爹,阿生如今已經看不到我們了,我們還是早些家去罷。”


    臨別前,何生與張惜花並沒有時間再多說什麽話兒,該說的話,想說的,早已經在私底下道盡了。她抬頭看他一眼,他回她一個眸光,隻瞬間,不需言語,夫妻倆就如訴了一番衷腸。


    “罷了,咱們回去罷。”何大栓囫圇摸了一把臉,揚起手中的鞭子甩向黑牛,叮囑道:“你抱穩了榆哥,自己也坐穩不要顛簸著。”


    黑牛早等不耐煩了,沒等何大栓的鞭子落下來,它就抬起前蹄仰著頭往回走。這牛一直是由何大栓照顧,彼此間十分默契,何大栓也不太舍得打它。


    牛車拉著張惜花一行,從與何生一行相反的方向行走著,漸行漸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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