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霄心急如焚, 匆匆下了飛來峰,便往朔雪城山門走去。


    他心中焦急,步伐自然也極快,不到半個時辰, 便已經可以遙遙望見高大的山門, 還能聽見陣陣刺耳的嗬斥聲。


    “你還跪在這裏做什麽?!我說了好幾遍了,讓你滾!滾啊!聽不懂人話嗎?!”一名弟子大聲道。


    “就是, 死皮賴臉的!”


    “怎麽還不滾啊!真是不要臉!”


    桑靈溪舉起手, 製止了眾弟子的叫罵:“朱雲,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師兄最近非常繁忙, 他是不會見你的, 你趕緊回去吧。”


    朱雲執拗地跪在地上, 還是那般蓬頭垢麵的樣子,隻是瘦了很多,聲音更是嘶啞得幾乎難以入耳:“桑峰主,我派歸掌門失蹤了整整兩年, 陳師叔和屠師叔都死了,北海劍派已經散了, 我無處可去。我就跪在這裏, 謝城主一日不見我,我就一日不起來。”


    “你怎麽就是不聽勸呢!”桑靈溪忍不住蹙起了眉頭,而朔雪城眾弟子自然又是一頓斥罵,無外乎“北海劍派的雜種”、“死皮賴臉”一類。


    陸霄心中焦灼, 也懶得理這些無關瑣事,直接撥開外圍人群,走到了桑靈溪麵前:“桑峰主。”


    桑靈溪抬頭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愣,而後警惕道:“陸霄?你怎麽來了?”


    也不怪桑靈溪吃驚,陸霄自從上了飛來峰之後,成天粘著秋雨桐,根本不下山,此時忽然出現在山門前,確實十分古怪。


    “桑峰主,你最近有沒有見到我師尊?”


    “你什麽意思?小師弟不見了?”桑靈溪睜大了眼睛,連音調都提高了。


    見他這個樣子,陸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沉,很顯然,桑靈溪也不知道秋雨桐的去向。


    一時間,陸霄簡直心亂如麻,而桑靈溪往後退了一步,微微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怎麽了?是不是你惹他生氣了,他在躲著你?”


    “沒有。”陸霄幹巴巴道,心中卻忍不住一陣狐疑。


    難道,前些天他跟師尊說的那些事情,真的惹師尊不高興了?可是,謝晚亭此人,確實非常可疑,師尊雖然訓斥了自己,但明顯也是有所察覺的……


    該不會,該不會……


    他正暗暗琢磨著,桑靈溪又急道:“小師弟是什麽時候不見的?他有沒有留什麽話?”


    陸霄沉吟片刻,從袖子裏摸出一張信紙,遞給桑靈溪:“師尊昨夜沒有回飛來閣,隻在書房裏留下了這封信。”


    “這確實是小師弟的字跡。”桑靈溪接過信紙,隻看了一眼,就篤定道。


    他繼續看下去,又忍不住蹙起了眉頭:“小師弟說,他要下山逛逛,順便散散心?”


    “師尊的這封信上,的確是這麽寫的……可是,我總覺得不太對勁兒。”


    “唔,確實有些古怪。”桑靈溪捏著信紙,沉吟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朱雲忽然插嘴道:“我這一天一夜,都跪在山門前,並沒有看見秋峰主經過。”


    陸霄立刻轉過眸子,緊緊盯著他:“你一直跪在山門前?你確定沒有看見他?”


    朱雲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我確定。”


    桑靈溪呆了呆,遲疑道:“或許,或許小師弟是禦劍下山的?”


    陸霄陰沉沉地盯著遠處延綿起伏的雪山,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勉強壓抑著胸口湧動的惶恐不安:“不可能,師尊下山不會禦劍,他很喜歡走山路,還愛閑逛……”


    說到這裏,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了,隻用力閉了閉眼睛,努力回想著之前飛來峰上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們一起剪窗花……關於謝晚亭的爭執……書桌上的信紙……並沒有出山門……


    是了!陸霄陡然睜開眼睛,狠狠咬了咬牙關,轉身便往雲霞峰方向走去。


    他要去找謝晚亭。


    “陸霄,你要去哪兒?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小師弟他到底在哪兒?”


    背後傳來桑靈溪焦急的喊聲,可是陸霄根本顧不上回答,隻是急匆匆地往前走去。


    如果,如果師尊真的背著自己,偷偷潛入雲霞峰,想查明真相……可那個謝晚亭,根本不是好對付的……萬一,萬一……


    他不敢想下去了,隻覺得一顆心焦灼到了極點,仿佛被某種毒辣的火焰灼燒著,他幾乎有些後悔了,他根本不該聽師尊的話,當初,他就應該先下手為強,要麽直接把謝晚亭的偽裝撕個粉碎,要麽帶著師尊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


    沿著雲霞峰的青石山路一路盤旋往上,天色漸漸陰沉下來,不知不覺間,山間刮起了呼嘯的冷風,吹得臉頰生疼,可是陸霄根本顧不上這些,隻一口氣登上了雲霞峰頂峰,來到了霞光殿前。


    昔日熱鬧非凡的霞光殿,今天居然靜悄悄的,巨大的水磨青石廣場之上,一片空空蕩蕩,一個弟子也沒有。


    怎麽回事?為什麽一個人也沒有?


    陸霄心中不由得一陣狐疑,他生性多疑而謹慎,此時盡管焦灼到了極點,但也並不輕舉妄動,隻抬眸緩緩四下掃視,而後將目光鎖定在了一個方向。


    霞光殿高高翹起的東邊簷角之上,一位清瘦高挑的青衣人,正站立在簷角迎風處。


    他的神色安靜而平和,一雙深邃烏黑的眼睛,遙遙望著遠方連綿的雪山,淩冽的山風把他的袍角吹得獵獵作響。


    謝晚亭。


    他的腿……已經好了。


    此時此刻,分明正是晌午時分,可是天色卻已經陰沉得嚇人,蒼穹呈現出一種濃墨般的沉沉黑色,幾乎像入夜一般。


    忽然,一陣陰冷的山風吹來,簷角下的串串風鈴,響起了細碎的“叮鈴鈴”聲,那風鈴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令人心中一片莫名的空空落落。


    仿佛感覺到了什麽,謝晚亭微微側身,垂眸向陸霄望來,漆黑溫和的眸子一片平靜:“陸霄,你來了。”


    “謝晚亭,你……”陸霄盯著他,瞳孔緩緩縮緊了。


    他分明能夠感覺到,這位朔雪城主身上散發出來的古怪氣息,那不是修士應有的靈氣,也不是魔族應有的魔氣,那分明是……


    陸霄定了定神,微微闔上眼睛,靜靜感受著空氣中的威壓波動……那種極其濃鬱的靈氣……還有那磅礴無比的魔氣……它們互相交纏,互相融合,簡直渾然一體!


    “你以道入魔?”


    謝晚亭淡淡一笑:“你發現了。”


    “這麽說,當初的確是你剜了我的魔丹?”陸霄沉聲道。


    “沒錯。別這麽驚訝,如果換做是你,你也會這麽做的……對不對?”


    陸霄懶得回答,隻冷冷道:“謝晚亭,你之前明明隱藏得很好,為什麽今天忽然不再隱藏了?看樣子,你是故意遣散了所有弟子,隻身在這裏等我?”


    謝晚亭垂眸看著他,清俊溫和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讚許的笑容:“陸霄,你是真的很聰明,和我那個傻乎乎自己找上門的小師弟,完全不一樣。”


    “你什麽意思?”陸霄隻覺得心口猛地一緊,幾乎無法維持住冷淡平靜的表情,“你把他怎麽了?”


    “放心,他很好。”謝晚亭淡淡道,“你還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


    他說完這句話,寬大的袖子,忽然迎風輕輕一振!隨著他這一振,一枚墨黑色的烏木令牌,陡然出現在他手中!那枚墨黑的令牌,背後映出一片巨大的虛影,仿佛一座高大而沉重的黑色墓碑!


    仙道盟主令!


    謝晚亭將它高高舉起,厲聲喝道:“烏木盟令,傳召全境!”


    他話音剛落,萬千道傳訊符,閃爍著明亮的淡金色光芒,從盟主令的虛影之中,瘋狂湧出!這無數的傳訊符,拖著淡金色的尾跡,向著東南西北,向著千千萬萬裏之外,向著整個修真界全境,盡數傾灑而去!


    陸霄望著漫天無窮無盡的傳訊符,輕輕眯起了眼睛:“你放了傳訊符?你要把仙道盟的修士盡數召來?”


    “其實,我原本不想這麽做的,至少暫時不想。我本想用歸無涯的精魄,煉製九轉血靈丹,暫時壓製住體內的魔氣,然後再從長計議,神不知鬼不覺地幹掉你……可是,事情太過突然,我也隻能改變主意了。”


    陸霄冷笑一聲:“是不是師尊撞破了你的事情?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囚禁了師尊,還想以仙道盟主的身份,召喚天下修士,在他們麵前殺了我?從此揚名立威,再也不留後患?”


    謝晚亭挑了挑眉毛:“不錯,正是如此。你確實很聰明,什麽都猜到了。”


    陸霄冷冷道:“這又有何難?你故意在這裏等我,又不壓製魔氣,還發出上萬道傳訊符……你想做什麽,實在再明白不過了。可是,你怎麽就覺得,你一定能贏我?”


    “陸霄,你確實很強,但也不要太過自大了。你隻是修魔而已,而我以道入魔,道魔皆修……再說了,你既然知道我已經傳訊天下修士,難道你覺得,他們還會幫你不成?”


    “謝城主,別忘了,你身上也有魔氣。”陸霄緩緩道。


    謝晚亭嗤笑一聲:“魔皇陛下,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你難道忘了,我體內的魔氣,是怎麽來的?你利用雨桐潛入朔雪城之後,千方百計誘我入魔,而我雖然中了你的毒計,被灌輸了魔氣,但還是用極大的毅力,克製住了體內的魔氣,和你打了起來。”


    陸霄並不憤怒,隻輕輕搖了搖頭:“謝城主,你臉皮之厚,實在讓我刮目相看。”


    謝晚亭神色淡然,繼續說了下去:“在打鬥的途中,我抓住一個空隙,發出萬千道傳訊符,召喚天下所有修士,共同降妖伏魔……最後,經過三天三夜的苦戰,你這大魔頭終於伏誅,而修真界、人間界、魔界重新統一,從此天下歸心,皆大歡喜。”


    陸霄冷冷望著他,沒有說話。


    “怎麽,不發表一點評價?”謝晚亭笑道。


    “這故事實在爛透了,但是就算再爛,也與我無關。我隻問你一件事,我師尊呢?”


    “雨桐他很好,隻是他不想見你。”


    “你把他關在哪裏?你有沒有折磨他?”陸霄澀聲道,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


    謝晚亭失笑:“我怎麽可能折磨他?他是我的小師弟。雨桐隻是想通了,沒必要再跟你這個魔頭糾纏下去。”


    陸霄咬緊了牙關:“我不會信你的,我要見他。”


    “陸霄,你怎麽就不明白呢?我們師兄弟四人相處百年,猶如至親之人一般。而你呢,隻是他下山曆練途中,遇到的一個小小劫數而已……他之前一直勘不破情障,如今聽了我的規勸,心結盡數解開,你對他而言,隻是一個陌生人了。我、寒淵、靈溪、雨桐,我們四個,才是真正的親人。”


    陸霄再也忍不下去了,厲聲道:“謝晚亭,你當初拿他跟我換盟主令,如今卻裝成這副樣子,你不覺得自己令人作嘔嗎?”


    謝晚亭死死盯著他,極其緩慢地吸了一口氣,似乎想忍耐什麽,但到底沒有忍住,陡然喝道:“陸霄!那個時候,他對你有情,我也以為你會好好待他,結果呢,你做了些什麽?!你鬼迷心竅,害死了他!我這三個師弟,雨桐年紀最小,人又最傻,我以前沒能保護好他,是我這個師兄的錯!但是從今往後,你再不能傷害他了!”


    他話音未落,止戈已然在手!輕薄如同蟬翼的劍刃,蘊含著令人膽寒的騰騰殺氣!


    “嘶啦——”與此同時,一道雪亮的閃電劃過天際,撕裂了整個漆黑的蒼穹!一時間烏雲翻滾,雷聲隆隆,震人心魄,大雨傾盆!


    陸霄手中微微一閃,暗沉如水的夜雨悄然出現,他不等謝晚亭出手,身型猶如鬼魅一般,轉眼到了謝晚亭身後!


    可是謝晚亭腦後仿佛長了眼睛,反手就是一劍!


    “鏘——”兩劍相交,濃鬱的靈氣和磅礴的魔氣,陡然發出巨大的爆破聲!而後一連串的炸雷響起,幾乎分不清是劍聲,風聲,雨聲,還是雷聲!


    “轟隆——轟隆——”


    大雨傾盆中,兩道迅即無比的身影,如同閃電般互相交錯,劍氣縱橫!


    一道修長矯健的黑影猶如鬼魅,而另一道清瘦高挑的青影則如同仙人,兩道人影之間,暗沉如水的夜雨和薄如蟬翼的止戈,它們的劍光仿佛兩條翻滾的巨龍,互相狠狠撕咬著,幾乎將蒼龍雪山暗沉的蒼穹,都盡數映亮,盡數撕碎!


    作者有話要說:  掌門師兄這人非常偏激,還有點不太健康的大家長心態,控製欲很強,奈何寒淵冷硬叛逆,靈溪風流輕佻,隻有雨桐最乖最聽話,然後他覺得霄霄拱了他辛辛苦苦種的小白菜不說,還啃壞了,還要威脅他的事業,於是一不做二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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