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育嬰費


    701的人,上至一號首長錢院長,下至一個炊事員,都由衷地趕來祝賀,各式各樣的小禮物堆滿了舞台,以至最後不得不出動一輛卡車才把它們拉走,拉到他們的新家(在一號山穀),又把他們的新居塞得滿滿當當的。


    他們的新居是一幢兩層小樓,本來住著我和吳局長兩家人,為安排阿炳跟"他最信任的人"住在一起,吳局長主動讓出房子,給阿炳住。


    可以這麽說,對這場現在看來有點什麽的婚姻,當時的701人真正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和滿足,大家似乎都覺得阿炳為701做了那麽多,現在701終於為他做了一件實實在在的事情,為了使這場婚姻盡可能的完美,大家似乎也都樂意盡可能地奉獻自己的一點熱情與愛心。


    19就像我在陸家堰發現了阿炳並改變了他的人生一樣,我成功的做媒再次改變了阿炳的生活和命運。


    老實說,林小芳並不漂亮,待人接物也談不上賢惠,但她有足夠的愛心和耐心。


    在她無怨無悔、日複一日的關愛下,人們明顯注意到阿炳的穿戴越來越整潔,麵色越來越幹淨而有活力。


    阿炳正在享受他一生中最愜意的歲月。


    兩年後,小芳又讓他幸福地做了父親。


    考慮到阿炳特殊的情況,組織上根據小芳的意見,特批她兩年假期,讓她回娘家去生養孩子,期間工資分文不少,還另加每個月10塊錢育嬰費。


    小芳回家後不久,701郵局就迎來這樣一封電報:"喜得貴子。


    母子平安。


    小芳。


    "我跟阿炳是鄰居,幾乎每天都去對門看他。


    我聽負責照顧阿炳生活的小夥子說,而且我自己也注意到,從收到小芳電報的這天起,阿炳天天都用他抽完的空煙盒子疊鴿子,一隻煙盒疊一隻鴿子,一隻隻鴿子放在桌上,放在床頭,放在可以擺放的任何地方。


    後來實在是多了,多得沒地方可放了,小夥子就替他用紅線串起,掛在樓梯扶手上,掛在牆壁上,掛在天花板下,掛在可以懸掛的任何地方。


    等林小芳帶著兒子返回單位時,阿炳家樓上樓下幾間屋子裏,都掛滿了一串串五顏六色的鴿子,有人數了數,總共有543隻。


    這就是說,在兒子降生第543日這天,阿炳終於見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寶貝兒子。


    小家夥長得很漂亮,尤其是一雙明亮的眼睛,更是令人萬分欣慰。


    我記得很清楚,小芳歸隊的當天下午,我親自下廚燒了一桌子菜,給她們母子接風。


    也許是見到兒子太興奮了,到了晚上,我去喊他們過來吃飯時,阿炳頭痛得不行,已經吃過藥上床睡覺了。


    少了阿炳,這桌接風酒自然有些遺憾,不過小家夥又給大家製造了不少意想不到的笑料和快樂。


    第二天早上,我正常起床,先散了會兒步,回來看對門有動靜,就敲開門,問小芳阿炳的頭痛怎麽樣。


    小芳說好了,還說他都已經去上班了,是半夜裏走的,說是有要緊事。


    這麽說,他是臨時被機房召去排險了。


    這樣的事以前也有,沒什麽奇怪的。


    等我轉身要走時,小芳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叫我等一等,說著回去拿來一個布包給我,說是阿炳要她交給我的。


    我問是什麽,小芳說阿炳交代過的,是工作上的秘密,不能看的,所以她也不知道。


    回到家裏,我打開布包,先是一層絨布,後是一層麻布,然後又是一個牛皮紙做的大檔案袋,裏麵有一封信和一部錄放機。


    這種小帶子錄放機當時還很少,全701可能隻有他阿炳有一部,是上頭一位大領導送給他的。


    拆開信,我看裏麵裝的是幾百塊錢,頓時有些詫異和不祥的預感。


    看錄放機,裏麵還裝著錄音帶。


    我摁下播放鍵,過一會兒,先是聽到一陣嗚嗚的哭聲,然後又聽到阿炳帶著哭腔跟我說:"嗚嗚(哭聲)……我看不見,可我聽得見……嗚嗚……兒子不是我的,是醫院藥房那個山東人的……嗚嗚……老婆生了百爹種(野種的意思),我隻有去死……嗚嗚……我們陸家堰男人都這樣,老婆生了百爹種,男人隻有死!去死!……嗚嗚……小芳是個壞人……嗚嗚……你是個好人,錢給我媽媽……嗚嗚……"天呐!我哪裏還聽得下去?!我緊急叫車,緊急上車,緊急驅車,從緊急通道,直奔單位。


    十幾分鍾後,我砸開阿炳辦公室(機房),看見他蜷曲著倒在地上,手裏捏著一個赤裸的電源插頭,整個人已被該死的電流燒得一塌糊塗……阿炳!阿炳!阿炳——!阿炳的耳朵再也聽不到人世間的聲音了。


    20阿炳死了。


    阿炳通過錄音機告訴我:他老婆是個壞人,兒子是個野種,所以他自殺了。


    阿炳的死讓701人都感到無比的震驚和悲痛。


    人們沒有憤怒,是因為我欺騙了他們。


    是的,我欺騙的。


    我做了什麽?我沒有及時把錄音帶交給組織。


    沒有這盤錄音帶,誰又知道阿炳是自殺的?對阿炳的死,悼詞中是這樣說的:工作中不慎觸電身亡。


    對一個盲人來說,會發生這種"不慎事件"幾乎是不容置疑的。


    這樣,生得偉大的瞎子阿炳,死得也光光榮榮的。


    請相信我,我這樣做決沒有個人目的,完全是為阿炳甚至是為701著想。


    說真的,自從阿炳來到701後,我們去外麵開會什麽的,人家常常不說我們是701的,而說是"阿炳單位的"。


    這就是說,阿炳在係統內的知名度已經無人不曉,這樣一個人自殺的消息會比任何消息跑得都快。


    而這樣一個消息傳出去,對701和阿炳是多麽不幸和丟人現眼。


    我正是為了保全701和阿炳的榮譽,才鬥膽藏起了阿炳的"遺書"。


    但事後我左思右想,覺得這事情應該讓組織知道,否則我無法替阿炳"雪恨"。


    要知道也很容易,隻要把錄音帶交給錢院長聽一聽就行了。


    當然,為免於追究我的錯誤,我又編了個謊言,說是"剛剛才發現這盤錄音帶的"。


    就這樣,首長成了第二個知道阿炳真實死因的知情人。


    過去了那麽多年,我依然還聽得見——仿佛猶在耳邊——首長在聽了阿炳留在錄音帶裏的遺言後發出的咆哮聲:"叫他們給我滾蛋!兩個都滾!現在就撥!馬上通知他們,明天就給我滾!滾回老家去!如果讓我再看到一眼,老子就斃了他們!"我敢說,如果這個事情發生在戰爭年代,大家腰裏都別著手槍,說不定兩人身上早鑽滿了失控的子彈。


    但是現在不會,而且也不行。


    第14節:神秘和離奇


    為什麽?因為追悼會已經開過,阿炳的曆史已經鑄就,與其翻案,顯然不如將錯就錯。


    這樣問題又出來了,就是:既然阿炳是"不慎觸電身亡",我們又怎麽能叫他妻子滾蛋?不可能的。


    我真的沒想到,由於我對阿炳和701的私心,以致我們無法對該受罰的人嚴懲不貸。


    這似乎是對我不該有的私心的報複。


    不過,這不包括藥房的那個山東人,這個混蛋第二天就被我像條狗一樣拉上汽車,丟在了火車站。


    因為要確保阿炳死的秘密,當時我們沒有對他言明罪名,也不可能言明的。


    正因此,他在被我丟在火車站時似乎有些理直氣壯地責問我憑什麽開除他。


    我哪有心思跟他狗日的嗦?我二話不說,從衛兵腰裏一把抽出手槍,推上子彈,指著他鼻子罵道:"我告訴你,如果你敢再放一聲屁,老子今天就斃了你!"他狗日的完全給嚇壞了,沒敢放一個屁,就乖乖地滾蛋了。


    21後麵的事情還是有你想不到的。


    是山東人滾蛋後不久的一個晚上,我剛回家,林小芳便找到我,見麵就"咚"地跪倒在我麵前,哭哭啼啼地說了一些我想不到又不敢確信的事。


    她告訴我,阿炳是沒有性能力的,他認為——"阿炳像個孩子一樣地認為",隻要跟老婆睡在一張床上,抱抱她,親親她,自己就會做父親,他媽媽就會抱孫子——"你知道的,他是個孝子,他那麽想要孩子就是想讓他媽媽做個奶奶。


    一年後,他看我還沒有懷孕,就覺得我有問題,經常對我發脾氣,不跟我睡在一起,還幾次說要休掉我,重新找一個女人。


    我害怕他拋棄我,被他拋棄了我還怎麽在701活呢?怎麽對得起701和我死去的哥哥,就這樣,我……我……"最後,她向我發誓說,從她知道自己懷孕後,就再也沒有讓那個山東人碰過一下。


    不知為什麽,雖然我相信她流的淚,包括她說的話,都可能是真的,但就是無法打動我,哪怕是一點惻隱之心都沒有。


    牆那邊傳來孩子恐懼的哭喊聲,我厭倦地站起身,冷漠又粗暴地責令她離開我家。


    第二天,有人看見林小芳抱著孩子離開了701,卻沒有人看見她再回來,也沒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裏。


    直到有年秋天,我去上海出差,順便去陸家堰看望阿炳的母親,才知道林小芳離開701後就來到陸家堰,一直和阿炳母親生活在一起。


    奇怪的是,我沒看見那個小孩,問林小芳,她也不告訴我具體情況,隻是說他不配呆在這家裏。


    從她說話的口氣和做事看,她完全把這裏當作了自己家,而阿炳母親炫耀地說她是全陸家堰最好的兒媳婦,村裏人都在誇她老人家福氣好。


    1983年,老人因糖尿病引發心髒衰竭去世。


    村裏人說,在安葬老人後的當天,林小芳便離開了陸家堰,並且都說她是回了阿炳原來的部隊。


    但我們知道,她並沒有回來。


    她到底去了哪裏?說真的,她的下落我們至今也不知道,開始有人說她是回了自己老家了,也有人說她是去了山東了。


    但是後來證實這些說法都屬謠傳,於是又冒出新的說法,有人說她離開陸家堰後就跳進了黃浦江,有人又說曾在上海街頭見過她。


    總之,關於她的下落問題,我感覺似乎比阿炳出奇的聽力還要神秘和離奇。


    她是個天使,但並不完美。


    她是個有問題的天使。


    她就是701破譯局歐洲處第五任處長黃依依。


    在701,有關黃依依的傳聞並不比瞎子阿炳平淡,人們因著自己的好惡和見聞,以不同的感受向我講述著同一個人的故事和傳聞。


    他們的講述是那麽引人入勝,使我對這位破譯局曆史上惟一的女處長——黃處長——充滿了寫作衝動。


    但我一直不敢貿然下筆,因為一個對黃依依故事最知情的人,一個像講阿炳故事的安院長一樣的人物,我遲遲未能謀麵,他其實就是瞎子阿炳故事中的錢院長。


    錢院長是701曆史上的第四任院長,且資格甚老,係701初創時著名的九位元老之一,曾有"九君子"之稱。


    現在九君子大多已相繼辭世,他是惟一在世的,已經八十好幾。


    但身體似乎還好,跟我握手時,我感覺他手上的氣力很充足,說話的聲音也是有氣有力的,隻是濃重的湘西土語讓我聽來有些吃力。


    他於1985年離休,離休後一直生活在北方某偏僻小鎮,那裏既不是他的家鄉,也不是他的工作地,隻是他剛滿周歲的小孫子胡亂確定的一個地方。


    據說,錢老這人頗為怪異,離休時麵對北京、上海等大城市都不去,隻要求組織上給他任意安排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去生活。


    不管哪裏,隻要陌生!這可把組織上難住了,因為中國這麽大,他陌生的地方多著呢,怎麽來確定呢?最後,還是他自己做主,讓隻有周歲的小孫子在一幅中國地圖上隨便丟了枚硬幣,硬幣停落之處,便為他歸宿之地。


    這有點宿命的意思。


    就這樣,這些年來,他猶如一隻失散的鳥,過著幾乎與701人隔絕的生活,時間長了,要找到他談何容易。


    後來當然找到了,但可以想見,要想請他開口決非易事。


    無疑,當初他選擇"失散"的目的本身大概就是為了免開尊口,所以我能理解。


    但我不能接受。


    最後,我以巨大的耐心和誠懇戰勝了他的固執,不過不是全勝,隻能算半勝。


    他同意跟我講關於黃依依的故事,但同時要求我,是簽字畫押地要求,在本書中不能寫他的故事。


    是有所指的故事。


    那故事,我在701已經有所耳聞,我相信如果寫出來,也許是本書中的最好看的故事。


    現在,我跟他簽字畫押過,這故事成了我的禁忌,諱莫如深,在此不敢有半點涉及。


    連暗示也不敢。


    他還要求我,關於黃依依的故事,隻能采用他的"說法",不能加進任何他人提供的說法,包括檔案資料。


    這也是簽字畫押過的。


    所以,現在我隻能以他的口吻講述本故事。


    不過,說真的,他的講述遠沒有我的鄉黨講得好,也許是年紀大的緣故吧,講得特別拉拉扯扯,我幾乎花了多於對付阿炳故事一倍的精力,才勉強整理出下麵這個"版本",應該說,依然有諸多不盡人意之處。


    但我沒辦法,因為我不能添加材料,不能變腔改調,隻能刪繁就簡,和做些詞語的調整而已。


    如此這般,也隻能是這個樣子——01是1960年夏天的一個雨夜,我以楊小綱的名字,住進了位於北京海澱區南郊的中國科學院數學研究所的招待所。


    大約是3個小時前,研究所王所長就接到科學院主要領導的一個重要電話,說的就是我即將"蒞臨"的事。


    第15節:破窗而入


    領導對他說:"人一到你就通知我。


    "掛電話之前,領導又交代:他是個有特殊使命的人,你們一定要保證他的安全。


    於是,所長一放下電話,便直奔招待所,守在招待所剛修繕一新的大廳裏,誠惶誠恐地等我出現,不時還不顧雨淋,到樓外邊向遠處張望。


    可以說,他在心裏是早把我盼望了又盼望,也許還用心推敲著"覲見"我時應有的辭令。


    但當我真正出現時,他卻僅僅是多看了我幾眼而已,沒有上來招呼我,更沒有"熱情接待"我。


    所長大人怠慢我的原因也許有兩個,一是當時外麵下著大雨,天又黑,我在雨中像一個逃兵一樣地衝進樓裏,臉上的神情和身上的衣衫都顯露出一種落魄和慌張;二是我在服務台登記時用了一個假名字:楊小綱。


    我注意到,開始所長大人對我的出現還是有點敏感的,我一進去,他始終用警疑的目光忽明忽暗地打量我,轉悠在我身邊,像個探子。


    我到服務台登記時,他也跟著我磨蹭到旁邊,裝模作樣地跟服務員說事。


    低級的探子!但當我掏出的那張介紹信函——它不但紙質普普通通,而且隻是證明我不過是南方某高校一名叫楊小綱的教職工時,他頓時對我了無興趣,迅速從我身邊滑開,我的背脊骨甚至可以真切地感覺到,他在拖著沉重的步子背離我。


    當我辦完登記手續,往樓上走時,我看到他在門前不安地踱著步,焦慮的目光時不時紮進黑暗的雨絲中,好像我還在來路上,隨時都可能從黑暗中向他走來。


    說真的,我沒想到我的一個習以為常的老習慣,竟然讓年邁的所長大人平白增添了一個多小時的焦慮不安。


    我是說,用假名字登記住宿或辦事,是我素有的習慣,也是需要。


    老實說,我的身上備有各種各樣的空白介紹信,我以什麽身份和名姓住進該招待所,完全是隨心所欲和偶然的,客觀地說,就看我當時伸進挎包的手率先摸到"哪一頁"——那裏麵有許多頁差不多大小和軟硬的介紹信函。


    當時,我首先抽出來的是一張由北方某省政府給一個名叫謝興國的處長開出的介紹信,隻是,我覺得這個職稱跟我此刻落湯雞的模樣不太符合,於是又臨時重新摸了一張,即楊小綱的那張。


    不用說,謝興國和某省政府處長當然都不是我的真實身份,我的真實身份是——真名叫錢之江,身份是特別單位701副院長兼破譯局局長,內部代號為a705,即701五號人物的意思。


    但如果要說我使用過的名字之多,絕不亞於一個江湖老騙子,可以說一本百家姓譜裏,我至少用過半本的姓氏。


    別的不說,就說在那次為期8天的路上,我先後用過李先進、陳東明、戴聰明、劉玉堂等6個名字,它們一定程度上說明我此行經事之多,和我固有的謹慎。


    是謹慎,不是膽怯。


    謹慎和膽怯,跟冷漠和鬱悶一樣,看起來有點相似,骨子裏卻有天壤之別。


    本來,王所長已經替我開好房間。


    301房間。


    這是個套間,裏間有一張暗紅的古典的雕花大木床,床上疊著綢緞的花被,蚊帳是尼龍的,如蟬翼一樣透明,還有單獨的衛生間;外間寬敞,物什齊備,有舒適的沙發,氣派的電話,還有吊扇、衣帽架、台燈、茶幾、茶具和煙缸等大小設施和用品。


    就樓層說,是頂樓;就方位說,處在走廊盡頭,不但安靜,還有保密性、安全感。


    我需要這樣一個房間,因為我是特別單位701的人。


    但是,這個房間現在隻屬於"錢之江",不屬於"楊小綱",楊小綱隻配住一般的房間。


    一般的房間比較多,任意性比較大,根據我的要求,最後安排給我的是201房間。


    這個房間在301的腳板底下,一樣處在走廊盡頭,也是套間,雖然沒有那麽多配備,但基本符合我的要求。


    所以,我進屋後,就決定住下來。


    由於一路雨中奔跑,我似乎有點累,進屋後,簡單衝了個澡就上了床,而且很快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過,一個驚天動地的霹靂很快又把我驚醒,醒來,我聽到有個東西在不停地拍打我的窗欞。


    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走過去看,發現窗外的右手邊,有一棵跟樓房差不多高的棗樹,正是盛夏季節,棗樹枝繁葉茂的,有條枝椏出格地伸到窗口,借助風力的鼓吹,冒昧地拍打著窗欞。


    再看下麵,有一根分枝完全貼著牆頭長過來,要不是有人砍斷它的頭,沒準它早已破牆鑽進屋裏來。


    也因為砍了它的頭,所以它變得格外粗壯,粗壯得像根獨木橋一樣吊在窗下,隻要稍有點腳力的人,都可以憑它翻進我房間裏來——破窗而入。


    這怎麽行?絕對不行!於是,我下樓去要求換房。


    服務台不準我換,我臨時編的幾個理由,都被視為無理取鬧,遭到義正辭嚴的拒絕。


    我的態度有恃無恐,於是我的聲音因為情急而變大,而服務台裏的人一點也沒有被我嚇倒,他一邊偷偷地注視著我背後的所長大人,一邊以蔑視和沉默對待我。


    無奈之下,我隻得很不像一個有秘密權威的人一樣嚇唬他。


    我說:"我是你們王所長的客人,請你配合一下我行嗎?"你知道,這時候,所長大人其實就在我身後,他已經被再三的等待焦了心,聽我這麽一說,似乎已經有所敏感,不乏客氣地對我說:"我就是王所長,請問你是哪位?"我說:"我是從701來的。


    "他問:"你姓錢嗎?"我說:"是的,我叫錢之江。


    "他"啊"了一聲,一個箭步衝上來,緊緊握住我的手。


    他手上的力量和氣息讓我感覺到他有種急於敘事的衝動,我不知道他將敘述什麽,但我知道在這裏有些話是不可以說的,說了就可能給我帶來不便。


    所以,我十分職業(機智)地將握手轉換成擁抱,把頭架在他肩膀上,悄悄說:"這裏不便多說,請帶我去房間。


    "02當然是301房間。


    進房間後,我馬上走到窗前,看窗外那棵棗樹,它在風中搖曳著,一股聲浪像海浪一樣朝我撲來,而搖曳的樹枝好像極力想拍打我,卻怎麽也夠不到,總是在一兩米之外又反彈回去了。


    我想,如果是隻貓,它也許可以借此跳進我的房間,但說到人,大概隻有《水滸傳》中的時遷有此本領了。


    我相信,我是個謹慎的人,但我更相信,對701人——每一個人——來說,謹慎都是必要的。


    因為,正如總部首長說的:我們701一個人的價值,抵得過一個野戰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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