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失蹤的敵台


    他試著轉了幾下,最後確定了一個轉速,並要求陳科長以這個速度轉給他聽。


    當時陳科長和我都愣了,因為他定的那個轉速少說在正常轉速的五倍之上。


    在這個轉速下,我們的耳朵已經聽不到一個像樣的電波聲,所有電波幾乎都變成了一個倏忽即逝的"滴"音或者"噠"聲。


    換句話說,轉速快到這個程度,所有不同的聲音都變成了一樣的噪音。


    打個蹩腳的比喻,也許可以這樣說,在無線電裏找電台,感覺就如同你想在錄像帶裏找個什麽東西,由於要找的東西是夾雜在一大堆貌似相同的群體中的,以至用正常的速度播放帶子你都不一定輕易找得到,可現在有人卻要求按下"快進"鍵,快放著看。


    當然,這下走帶的時間是節省了,可所有影像都成了轉眼即逝的影兒,你去哪裏找你要的東西?這簡直是胡鬧!陳科長不知所措地望著我。


    我想了想,與其讓他發怒,不如陪他胡鬧。


    胡鬧總有收場的時候,再說我們認為是胡鬧,他可能不呢。


    就這樣,陳科長按照阿炳剛才示範的速度轉起來,一下子我的耳朵聽到的聲音全變成了奇音怪聲,置身其中,心慌意亂,坐立不安。


    而阿炳卻照樣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依然吸著煙,依然是一種絲毫不改變的神情在側耳聆聽,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依然不時點擊著沙發扶手。


    10分鍾。


    20分鍾。


    半個小時過去了。


    突然,阿炳猛喊一聲"停",然後對陳科長吩咐說:"往回轉,就剛才那個滴聲,讓我聽一下……慢一點……對,就這個,守住它,把聲音調好一點……"陳科長把聲音微調到最佳狀態。


    阿炳聽了一會,會意地點點頭,說:"不會錯,就是它。


    "嘿嘿一笑,又說,"這可比在我收音機上找個廣播要難多了。


    "電台正在發報,我們一時難以判斷它到底是不是我們要找的敵台,隻好先抄下電報,拿去破譯再說。


    陳科長抄完一頁丟給我,繼續抄收著。


    我拿上這頁,直奔破譯局,要求他們盡快證實是否是失蹤的敵台。


    我一回來,就接到了破譯局打來的電話。


    我放下電話,興奮地衝到阿炳跟前,簡直無法控製地抱住他,大聲說道:"阿炳,你太偉大了!"完了我發現我流淚了。


    14咱們家鄉老一點的人都知道,日本鬼子由於在南京遭到一定抵抗,死了不少人,然後采取了一係列報複行動,比如南京大屠殺就是這樣的。


    打到我們家鄉時,報複還在繼續,所以日本鬼子在我們家鄉是要遭天殺的,燒殺搶掠奸淫,什麽壞事都幹盡了。


    不過,我們家還好,多虧父親消息靈通,預先安排母親帶著我和兩個妹妹,回無錫鄉下生活了一年多。


    我們住的村子就在太湖邊上,村子上的人多半以捕魚為生,我有個堂伯是當地出了名的捕魚好手。


    到了冬天,魚都沉入湖底,出去捕魚的人經常空手而回,惟獨我這個堂伯,從來沒有空著手回來過,他的竹簍裏總是裝著你想像不到的大魚或者其他鮮物。


    究其緣故,是我堂伯冬天捕魚有個絕活:他能從水麵上冒出的紛繁淩亂的水泡中,一眼瞅出哪些是冬眠的魚吐出的,哪些不是;對著"魚泡"一網包下去,魚就成了甕中之鱉。


    阿炳偵察敵台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的,他不但能從眾多水泡中看出哪些是魚泡,而且還能從各式各樣的魚泡中分辨出各式各樣的魚類。


    換句話說,他不但知道哪些水泡下麵有魚,而且還知道是什麽魚,鯉魚,鯽魚,還是其他什麽魚。


    無疑,阿炳比我堂伯還技高一籌。


    我說過,求勝心切是當時701所有人的心情。


    在阿炳進機房之前,沒有人知道怎麽樣去贏得勝利,然而自阿炳進機房的這天起,大家似乎都一下明白了。


    這一天,阿炳在機房坐了18個小時,抽了4包煙,找到敵台3部共51套頻率,相當於每小時找3套,也相當於之前那麽多偵聽員十多天來收獲的總和。


    令人驚歎的興奮又難以置信!以後的一切是可想而知的,阿炳每天出入機房,幾乎每天都在不斷刷新由他自己創造的紀錄,最多的一天,即第十八天,他共找到敵台5部、頻率82套。


    奇怪的是,這天之後,他每天找台(頻率)的數量逐日遞減,到第二十五天,居然一無所獲。


    第二天一個上午下來又是這樣,勞而無功。


    下午,阿炳已經不肯進機房了,他認為該找的電台都找完了。


    是不是這樣呢?牆上掛有進度統計表,一目了然,到此為止,我們一共找到並控製對方86部電台共計1516套頻率。


    其中阿炳一個人找到的有73部電台,共1309套頻率,占電台總數的86%,頻率總數的87%。


    但根據我們掌握的資料看,至少還有12部電台還沒有找到,而且這都是對方軍界高層係統的電台。


    一邊是不容置疑的資料,表明還有敵台尚未找到;一邊是絕對自信又絕對值得信任的阿炳,認為所有敵台都找完了。


    怎麽會出現這種情況?局長臨時召集各路專家開會,分析研究,結果大家一致認定,隻有一種可能就是:未顯形的敵台肯定以一種與已有敵台截然不同的形式存在著,否則阿炳不會一下變得束手無策的。


    但到底是什麽形式呢?無人知曉。


    會議無果而終。


    15第二天,我沒有帶阿炳去機房,而是要了部車,決定帶他去散散心。


    我原想去桑園肯定是最好的,但找了又找沒見著,最後去了一個果園。


    我不會告訴你是什麽果園的,因為寫成書後,有人知道了,就有可能縮小我們701的地區方位,是南方,還是北方?是東南,還是西北?在那裏,就是在果園裏,我們一邊呼吸著新鮮空氣,一邊閑聊著。


    阿炳像個孩子一樣的高興,而我則更像一個心事重重的父親。


    結束遊園之前,我跟阿炳講起了我堂伯捕魚的故事,故事的下麵這部分是我有意編造的,很神話,而阿炳卻聽得如醉如癡,信以為真。


    我說:"有一年冬天,我堂伯照常去湖裏捕魚,但接連幾天都看不到湖麵上冒出魚泡。


    我堂伯由此認為湖裏的大魚都被他抓完了,於是就呆在家裏,靠吃魚幹過日子。


    但有一天,他孫子去湖邊玩耍,看見成群的大魚在岸邊淺水區遊來遊去。


    這就是說,湖裏還有很多的大魚,隻不過這些大魚都變狡猾了,它們知道沉在湖底總有一天要被我堂伯識破,所以都離開湖底,遊出深水區,來到岸邊的淺水區。


    岸邊雖然寒冷,但空氣充足,用不著使勁呼吸就可以存活。


    第11節:知恩圖報


    不使勁呼吸就不會冒出氣泡,不冒氣泡,我堂伯自然就找不著它們。


    "我就這樣讓阿炳明白:我們至少還有12部敵台尚未找到,為什麽找不到?是因為它們"像狡猾的大魚一樣"躲起來了,躲到我們想不到的地方去了。


    躲去哪裏了?現在隻有一個辦法可以找到它們,但這個辦法很難,我問阿炳想不想試一試。


    阿炳說,那我們回去吧。


    就是說,他想試。


    在回來的路上,我專門找了家郵局,給阿炳母親匯了100塊錢。


    我告訴他,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錢,而是701很多人的錢,他們和我一樣希望他盡快把那些電台找到。


    我相信我這麽做和這麽說都是有意義的,因為阿炳是個孝子,而且十分重情義,知恩圖報的。


    回到山上,我從資料室調了整整8大箱錄音帶——都是我們現在還沒找到的12部電台以前的錄音資料,我把它們往阿炳麵前一放,對他說:"現在你的任務就是聽這些錄音帶,反複地聽,仔細地聽。


    聽什麽?不是聽它聲音的特點,而是聽報務員發報的特點。


    我想你一定能聽出這裏麵總共有多少報務員在發報,每個報務員發報又有什麽特點。


    "我是這樣想的,既然我們認定對方高層12部(至少12部)電台肯定以一種與已有電台截然不同的形式存在著,那麽這就意味著我們再不能沿用慣常的、根據對方機器設備特定的音質去想像和判斷的老一套辦法去尋找它們,要找到它們必須另辟蹊徑。


    如果阿炳能夠聽出這些電台的報務員發報各自的特點,那麽這不失為一條捷徑。


    但話是這麽說,其實誰都知道,這比登天還要難。


    當然,從理論上說,報務員用手發報,就跟我們用嘴說話一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口音,每個人有每個人細微的差別。


    但實際上這種差別微乎其微,是很難分辨出彼此的。


    可以這麽說,世上沒有比福爾斯電碼更簡單的語言,組建這門語言的隻有"滴"和"噠"兩樣東西。


    因為它過於簡單,再說又是一門絕對專業的語言,使用者都經過專業培訓,所以一般人都會標準掌握。


    大家都在一個標準之上,差別自然就難以形成,即使形成也往往細微得會被人粗糙的感知忽略不計。


    在我近五年的偵聽時間裏,我隻能聽出對方一個報務員,這個人發報很油,而且有個明顯的冷僻動作:常常把5個"滴"的"5"發作6個"滴",即"滴滴滴滴滴滴"。


    在福爾斯電碼沒有6個"滴"的字,這是個別字,好在這個別字不會產生什麽歧義,一般肯定就想到是"5"。


    我就這樣"認識"了這個報務員,每次聽到出現6個"滴",就知道是這家夥在當班。


    不過,這樣出格的報務員很少,尤其在高層電台,你要這樣油條早給趕下去了。


    所以,我話是那麽說,但心裏也明白,要想叫誰把對方每個報務員發報的特點分門別類,給予一一區分,這簡直比登天還難,即使悟透了世上最高級或最低級的謎也不行。


    然而,阿炳似乎決計要跟我們神奇到底。


    第二天早晨,我還在睡覺,招待所長給我打來電話,說陳科長喊我過去。


    我過去後,陳科長遞給我幾頁紙,說:"阿炳已經把8大箱錄音帶都聽了(當然是走馬觀花的,但阿炳需要仔細聽嗎),結果都在這幾頁紙上,你看看吧。


    "我一邊看著,他在一邊又感歎道:"簡直難以相信,簡直太神奇了,這個阿炳!我敢說,要不了幾天,我們就可以把對方所有電台全部找完!"說真的,我看到的跟陳科長完全是一種感覺,阿炳不但聽出了8箱錄音帶裏窩有79個報務員,而且對每個報務員的"手跡"特征都一一作了"注冊",比如——1號:"3/7一起時喜歡連發。


    "2號:"5/4相連時經常會發錯碼,要更正。


    "3號:"發1時滴音尤為短促。


    "4號:"手法最為熟稔、流利。


    "15號:"再見時有個冷僻動作,喜歡把gb發成gp。


    "等等,等等。


    總之,1-79號無一幸免,都被阿炳抓住了出格的"辮子"或者"尾巴"。


    我們無法考證阿炳抓住的"辮子"或"尾巴"是真是假,但有一點是可以確認的,就是:12部電台出現79位報務員,這個數字是可信的。


    因為一般一部電台晝夜開通,起碼需要6個報務員,6x12(部)=72。


    然後加上有人休假臨時頂替的,在一定時間內出現79個報務員,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而阿炳是不了解這些常識的,這也就排除了他瞎猜的可能。


    完了,我對阿炳說:"現在我們去吃早飯,等吃過早飯,阿炳,我們就去機房,去把這些報務員找出來!"我說的是"去找報務員",目的就是要讓他明白,這次找台和以前有所不同,以前主要是"辨音質",而現在主要是"識手跡"。


    然而,辨音質也好,識手跡也罷,殊途同歸,找到的都是敵台。


    16大家知道,上次找台阿炳成功采用"快進"手法,使人大為震驚,這次快進顯然是不可能的。


    因為聽"手跡"和聽"音質"完全是兩回事,後者加快速度並不改變音質本身,前者速度一快,以至完整的電碼都不見了,還談何"手跡"?所以,這次必須慢慢轉。


    這一慢阿炳又覺得不過癮,提出要再添一套設備,兩套一起聽。


    兩套還不行。


    三套也不夠!就這樣,設備和操作手一套套添加,直至增加到六套時,他才覺得"差不多"。


    此時的阿炳,已被六套機器和操作手團團圍住,機器轉出的電波聲和噪聲雜音,此起彼伏,彼起此伏,前後左右地包抄著他,回繞著他。


    而他依然紋絲不動地穩坐在沙發上,默默吸著煙,聆聽八方,泰然自若。


    9點1刻時,他突然"呼"地站起來,轉過身,對他背後的一位操作手說:"你找到了!你們聽,這人老是把0字的噠音發得特別重,這是33號報務員。


    不會錯的,就是他(她)。


    "對方正在發報。


    把電報抄下來,雖然隻搶抄了個尾巴,但對破譯人員來說這已足夠破譯並做出判斷:這確實是對方高層的一部電台!然而要沒有破譯人員的證明,誰也不敢相信這就是我們要找的電台,因為這部電台發出的電波聲太破爛、太老式了,任何人聽它的聲音都會沒什麽猶豫地肯定,這絕對是幾十年前甚至是上個世紀的設備在忙乎。


    這種設備早已被淘汰,可以說沒有哪個國家,哪怕是最貧窮的國家,也不會使用這種老掉牙的通訊設備。


    什麽人或組織可能用?一些個人無線電愛好者,或者相應的協會,或者一些窮國家的私人社團,比如海上打撈隊、遠洋公司、漁業公司、森林守護隊、野外動物園、旅遊公司,等等。


    第12節:麻痹偵察人員


    正因如此,偵聽員聽到這些電波聲一般根本不予理睬就放過去了,而現在居然成了對方高層聯絡設備,這顯然是詭計,目的就是要麻痹偵察人員,讓你永遠與它"擦肩而過"。


    這就跟有人故意把你想偷的東西專門放在你身邊一樣,你找上尋下,挖地三尺地找,就想不到在自己身邊看看。


    一個道理,大家玩的都是魔鬼的那套,以瘋狂、大膽和怪誕著稱。


    然而,神人阿炳比魔鬼還道高一丈!魔鬼的這套詭計一旦被破,等於機關被打開,剩下的都是指日可待的。


    3天後,對方高層15部電台(比原來增加了三部)全部"浮出水麵"。


    10天後,對方軍事係統107部秘密電台、共1861套頻率,全部被我方偵獲並死死監控。


    17阿炳不費吹灰之力解決了701乃至國家安危的燃眉之急,他在短短一個月裏所做的,比701全體偵聽員捆在一起所做的一切還要多得多,還要好得多。


    所以,他理應得到701所有人的敬仰和愛戴,也理應得到屬於701人的所有榮譽和勳章。


    可以這麽說,如果不是因為701工作的秘密性,榮譽等身的阿炳早已成為家喻戶曉的英雄人物,他神奇又光輝的事跡將被人們興奮又不知疲倦地頌揚。


    然而,由於701特定的工作性質使然,知道他的除了我們這些人外,恐怕隻有陸家堰的村民們了。


    不過,這有什麽關係呢?對阿炳,真正有關係的始終隻有兩樣東西:一是他母親的"柴火問題",他一直念念不忘的;二是他耳朵的"權威問題",任何人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對他質疑。


    不用說,這兩個問題現在早已不成其為問題。


    大功告成後的阿炳生活得很輕鬆閑逸,除偶爾被兄弟單位借去"解決問題",其他時間他都在山溝裏度過。


    組織上專門給他配有一個勤務員,那人曾經是我們局長的勤務員,管他的吃住行和安全。


    每天吃過早飯,勤務員就帶他來到高牆深築的院門前,然後由值班偵聽員帶他去機房。


    到了機房,他的工作就是坐在那裏等同事們出險,他來排險。


    但這種情況並不多,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學盲文和聽廣播。


    不過,總的說,他不太坐得住,到了下午他一般不愛呆在機房,喜歡去院子裏一些公共場所打發時間。


    他去得最多的是衛兵隊,坐在操場邊,聽年輕士兵操練、唱歌、比武、打鬧,有時也跟他們玩玩老一套的"聽力遊戲"。


    當時我因為發現阿炳並且"調教有方"有功,被破格提拔為監聽局副局長,而衛兵隊恰好是我分管的一部分。


    在這裏,每一個士兵心裏都裝著我的忠告:不能對阿炳失敬,也不能隨便跟他開玩笑。


    事實上,我的忠告是多餘的,在我們局裏,乃至在701,沒有一個人不把阿炳當作首長一樣敬重,也沒有一個人敢跟他開什麽玩笑。


    我很容易就注意到,凡是阿炳出現的地方,不管在哪裏,所有見到他的人都會主動停下來,對他行注目禮,需要的話,給他讓道,對他微笑——雖然他看不見。


    如此崇敬一個人,在監聽局曆史上是從未有過的,恐怕也不會再有第二個。


    18日子一天天在山穀上空流逝。


    冬天來了,阿炳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闌尾炎送進了醫院。


    醫院在一號山穀裏的家屬區,從我們這裏過去有點路程,但有車也快。


    在他住院期間,我經常搭車去醫院看他。


    有一次,我走進病房,看見護士林小芳正在給阿炳換藥。


    這個人我是認識的,家在農村,她哥哥原來是我們衛隊隊長,在一次實彈訓練中以身殉職。


    她也正是作為烈士的妹妹被701破格招來的,來了後又被保送到護校學習,回來就提了幹,在醫院當護士。


    因為是烈士的妹妹,她對自己要求一向很嚴格,對701則有一種農村人樸素的感恩心情。


    看著她那麽細心又熱情地料理阿炳的情形,我突發奇想,並回頭向局長匯報了我的想法。


    局長說我的想法不錯,但醫院那邊的人事,我們這邊管不了,讓我向院長匯報,看院長的態度。


    於是,我又專門去機關,向首長匯報我的想法。


    首長聽罷,幹脆地回答我:"嗯,這個想法不錯,是這樣的,與其給他配勤務員,不如給他安個家。


    這是件好事,就看你能不能促成。


    "我問:"如果不呢,我能不能以組織的名義出麵?"首長沒有正麵回答我,隻是這樣沉吟道:"如果我有個女兒,隻要阿炳看中,我會以父親的名義讓女兒嫁給他的。


    "我想也是。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阿炳再造了701,隻要他需要,我們是沒有什麽理由拒絕的。


    這就是說,我已經想好了,如果林小芳有什麽顧忌,我將以組織的名義幹擾她的意誌,促成這門婚姻。


    這在現在說來是無知的,可笑的。


    但在當時,起碼在我們701,這樣的事並不出格。


    坦率說,我的前妻就是組織上安排的,我們後來感情很好,隻是她過早病故了,去世前她還把自己的一個表妹介紹給我,做了我現在的妻子。


    我講這些想說明什麽?我是說,在當時,在701,我們把婚姻更多的看做是革命和事業的一部分,而且正是這種信念讓我們擁有了無比真切的愛情和生活的甜蜜。


    作為701的外勤人員,林小芳並不知曉阿炳真正的工作性質,她一直以為阿炳的榮譽都是因為他發明了什麽保家衛國的秘密武器。


    但這並不影響我張羅一場完美的婚姻。


    說真的,林小芳一聽我的想法,幾乎沒任何猶豫就答應下來了。


    她說,如果她哥哥活著,一定會支持她這麽做的——嫁給一位為我們國家研製出先進秘密武器的大英雄。


    至於阿炳看得到的缺陷,她認為這正是她要嫁他的理由:英雄需要她去關愛。


    我為小芳表現出的堅定意誌和高風亮節深受鼓舞,然後我又找到阿炳,把同樣的想法告訴他。


    我敢說,這是阿炳有生以來第一次對自己的耳朵發生懷疑,於是我不得不把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完了,我聽到阿炳這樣自言自語道:"誰願意嫁給我一個瞎子?在我們陸家堰,隻有瞎子才願意嫁給瞎子,可兩個瞎子在一起不是更瞎了嗎?"當我確鑿無疑地告訴他小芳絕對願意嫁給他後,他似乎很想抑製內心湧動的興奮和激動,卻又似乎怎麽也抑製不住,"啊啊"地問我:"這是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


    "我們就這樣反複地問答了好幾遍。


    這年春節,阿炳和林小芳在701大禮堂舉行了隆重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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