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我了解到,俞猴子所以知道我那天和秦時光在幽幽山莊,是因為秦時光出門前跟他提起過,他臨時有事,給秦時光打去電話,讓他去辦(其實也是安排人吃飯),秦時光隻好如實說,約了我,要去幽幽山莊見我。電話打過後不到兩小時,秦時光路死街頭,怎麽說,俞猴子都會懷疑這跟我有關,所以急著找我談話,想對我來個“措手不及”。我雖然一時找了個說法,還大哭秦時光“靈堂”,他表麵上放過了我,背地裏還是對我在做調查,很快探知到,那天事發前我去過裁縫鋪。向他報這個信的人,是我們總機房的一個小姑娘,我曾經跟她同過事,認識我的。她那天上夜班,白天沒事,約了人去街上吃小吃,出門時看到我的車停在那。


    這個小姑娘是猴子同鄉的女兒,是猴子一手安排進保安局的,對猴子言聽計從,如果她早些時間向猴子報告這事,阿牛哥哪還會有今天。這樣猴子收獲就大了,人贓俱獲。可小姑娘說遲了。說的時候天黑了,阿牛哥已經出發上路了。


    小姑娘說這事也是偶然,她不是上夜班嘛,九點鍾接班。我在那兒幹過,知道那些人上班在幹什麽,閑的時候經常偷聽人家電話,尤其是長官的電話,忙著都要偷聽。九點鍾後電話少了,人又不困,正是偷聽電話的高峰期。那天猴子電話特別多,正在四方打聽我的情況,她偷聽到了,看猴子好像挺著急這事,便報告了。


    猴子便叫人去查了。一查,查出了大名堂!有槍有彈,罪證多多,猴子樂開了懷。雖然槍不是那杆作案的槍,但有一盒子彈就是那杆槍的子彈,足以說明此人百分之百是通緝已久的凶犯。


    回頭,猴子專門去總機房見了同鄉女兒,讓她好好回憶一下時間,發覺我在那裏麵的時間正好是案發前不久,給人感覺我那時正好在安排凶犯去作案。


    第二天,猴子理直氣壯地走進野夫辦公室。野夫聽了他匯報,自然要見我,他便給我打電話。我一聽是他聲音就把電話掛了,再打,不接,就是不接。沒辦法,猴子隻好去找盧胖子,胖子知道我生病了,給我擋駕。他抬出野夫,說機關長在找我。找我應該跟他說啊,跟你猴子說不跟他胖子說,豈不是……胖子聽了更生氣,更要擋駕。他指控我跟秦的死有關,可又不願亮出證據,胖子更要捉弄他。總之,他叫不動我,隻好暗中派人守住我家門,不讓我跑。我哪會跑?我還要去給秦時光哭葬呢。


    大致經過就是這樣,但我相信,不論是猴子還是野夫,都不會就此罷休,野夫放我走也許是一種計謀,猴子更會去背後繼續跟蹤調查我。當天下午,我住進了醫院,目的是要:一,讓猴子無處跟蹤,我住院了你還跟什麽?二,讓野夫對我更信任,我住院至少說明我不會跑;三,我要和金深水盡快見上麵、說上事——以後還要見二哥等人,而此時的我肯定有尾巴,去哪裏都不行,隻有住進醫院。


    我讓金深水開車送我上醫院,這是我在當時情況下能最快與金深水見麵說事的唯一辦法。車子一駛出單位大門,我便向他說明剛才野夫審我的情況,然後我說:“事情肯定不會就這麽了了,野夫一定會像上次一樣,借機在我們保安局大搞清查。”


    老金說:“是的,孫師傅暴露後,他會更加肯定保安局內部有他的內線,否則他不會把鋪子開在這裏的。”


    我說:“調查的結果還是我的嫌疑最大,因為誰都看見我經常去那兒。”


    他說:“我記得孫師傅還同我說過,他就是為了做你的生意來的。”


    我說:“所以我在想,我們必須要再找一個替罪羊,否則我肯定會被盯出問題的。”


    他說:“這回找誰呢?”他埋著頭,更像是在自語。


    我其實剛才已想好了,“胖子!”我說,“我想了一圈人,覺得還是他最合適。”老金以為我說錯了,“你是說猴子吧?”我說:“不是,就是胖子。”他納悶地看著我說:“你想到哪裏去了,現在我們就靠他給你頂著,否則猴子早大動幹戈了。”我說:“如果我們能把胖子做成替罪羊,他感謝我們還來不及。”接下來,我給他分析為什麽要拿胖子下刀,“第一,”我說,“胖子總的說是個自私又目光短淺的人,脾氣不好,任人唯親,在單位樹敵太多,積怨太深,保安局遲早是俞猴子的天下。猴子很精明,會用人,又有上海李士群、丁默邨那幫人幫襯,胖子跟他鬥最後肯定不會有好下場,所以不如趁此機會把他賣了,送猴子一個大禮,攀上猴子。”


    “第二,秦跟胖子作對,胖子對秦恨之入骨,單位上下都知道。沒人知道的是,秦還私設電台在搗胖子的鬼,這對胖子是多大不敬,對外界也是震撼人的大新聞。我們隻要把它說成胖子最近才得知此事,一氣之下對他下了毒手,這說得過去的,一般人會信的,符合胖子的性格。就是說,胖子有殺秦時光的理由和動機。”


    “第三,我一直在想,上次我們讓李士武做了阿牛的犧牲品,給人感覺是重慶為了滅口,把自己同誌殺掉了。但其實這是經不起推敲的,野夫不一定會相信,為什麽?因為李士武當初安排自己副官扮演重慶匪徒是很傻的做法,太不像一個潛伏已久的臥底。這出戲野夫事後一定經常會在腦海裏回放,放來放去他也許會有所覺悟:李士武所以幹那傻事,是因為他給李士武下了最後通牒——到時間不把凶犯交上來要他用命來抵!如果確實如此,那麽什麽樣的人、在什麽樣情況下最有可能殺他?胖子!隻有胖子是重慶臥底的情況下,這種可能才會發生。為什麽?因為李士武是他絕對的親信,這是眾所周知的。因為是親信,他可能知道胖子一些秘密、是非,當李士武蹲了班房,胖子就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怕他把腸子倒出來,什麽都交代出來,於是索性把他殺了,這叫斷臂求生。”


    “第四,也是最關鍵一條,隻有我們把胖子做成替罪羊,我才能真正解脫,比如我為什麽常去裁縫鋪,因為是他在利用我……”


    剛才金深水一直在聽我講,直到這時他才打斷我說:“這可能有點說不通吧,因為裁縫鋪是你來了以後才開的。我剛才也說到,孫師傅至少曾跟我說過,他是專門來做你的生意的,也許他還跟其他人這麽說過呢。”


    我說:“正因為他這麽說過我才能把話說圓,為什麽?這就是說,我到哪裏是要專門找一個裁縫的,可我從南洋來,南京人生地不熟,去哪裏找?隻有托人找。這個到時你也可以替我作個證,說我剛到這裏時也曾托你找過裁縫,但現在這人恰恰是胖子給我找來的。還有,我為什麽能從通信處,從一個話務員一下子調到他身邊當秘書,正因為裁縫是他的同黨,他可以利用我為他悄悄做事。”


    總之,我說了一路,老金雖然開始有些疑慮,但經我一一分析、解釋,最後他也覺得我的想法是不錯的,可以搏一下。怎麽搏?我對老金說:“這回隻有你上陣了,你來當攪屎棒,我來敲邊鼓,因為……”他搶著說:“我知道,因為你是當事者。”“是的。”我說,“你放手去幹,沒人會懷疑你的,雖然大家知道我們都是胖子的人。”


    他沉思一會,問我:“你說這次野夫為什麽到現在還不來調查?”


    我說:“有兩個原因吧,一個是因為已經有我這個大嫌疑人了,可以先從我下手,如果我一審就招了,何必興師動眾?二個是,因為這兩天大家不都是在忙秦時光的喪事嘛。現在喪事完了,我審了也沒招,我估計他明天就會過來調查。我還是重要嫌疑對象,你我關係這麽好,他一定會來找你了解我,到時你就給我臉上貼金,在胖子身上下爛藥。”


    住進醫院後,就怎麽給胖子下爛藥的問題,我們又進行了反複推敲、細致研究。甚至,我們還排演了一下,我扮演野夫問,他答。老金畢竟是個老地下,即使排演也蠻入戲的,我看著心裏很舒服,很踏實。可是,說終歸是說,沒有有力證據支持,像胖子這樣有地位的人也不是可以輕易拿下的,我們必須要製造證據。這個我們一時沒有想出來,我答應由我來負責想。


    這天晚上,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住院後,先是趙叔叔來陪護我的,夜裏十點鍾小紅來接趙叔叔的班。趙叔叔臨走時習慣性地摸了一下腰間,我知道他是在摸槍,這一下子給了我靈感,想到可以在胖子辦公室和家裏去藏一些阿牛哥用的子彈做證據。於是,我想了一條說辭,讓趙叔叔回去轉告老金,並安排老j連夜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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