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蕭,烏雲不斷湧動,老天爺臉色忽變似要下雨,街道行人形色匆匆地往家趕。


    一會兒的功夫,豆大的雨點便啪啪落下,入春第一場雨來勢洶洶。


    靳家也陷入了喧鬧的雨聲中。


    有人相攜站在屋簷下賞雨,靳老太撥弄著手中檀香木製造而成的佛珠,麵色和悅地和一身洋裝的白茹鈺交談。


    自上次家宴不歡而散,白茹鈺在薑棠吃了癟,隻能繼續在靳老太這裏找契機。


    其實她看得出,靳懷琛和靳老太關係並不好,但她巴結的不止是靳老太,而是靳老太背後的人。


    靳懷琛是不懼靳老太,但對那個親爹,還是要掂量三分的。


    她拐著彎歎了口氣。抒情道:"這一下雨,我就想起些事情。靳伯父當年離開時好像也是雨季,伯母,您記得伯父走了多少年嗎?"


    靳老太手心微緊,目光怪異地看向白茹鈺。麵色泛起不自然。


    白茹鈺戳到了她的痛楚,靳家大多數人皆知,靳老爺和她沒有感情,不然老爺子也不會因為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女人,拋妻棄子斬斷紅塵出了家。


    "他斷了塵緣,你還管他走了多少年做甚,左右是不會回來了。"靳老太聲音輕淡,顯然不想談論這話題。


    白茹鈺心中自有計劃。


    這幾日她也沒閑著,將十年前的事情調查了遍,靳薑兩家本是長安城內鼎盛家族。兩家世代交好卻突然反目成仇,這其中果然夾雜了太多難以解釋的事。


    隻道當年那場禍事,山匪們擄走了靳薑兩家的夫人,連同隨行的丫鬟也擄了去。


    靳老爺和薑老爺收到消息,帶著山匪要的銀錢去贖人。本應兩人去五人回,熬過一夜後卻隻回了四人,分別是靳薑夫婦。


    那場禍事,唯有丫鬟喪在了山匪窩裏,再也沒能回來。


    自那靳家向薑家開戰,不久薑家便被逼出長安城,靳老爺子大勝卻卸下權利,將靳家徹底交給外界不為人知的三兒子後,剪斷三千煩惱絲,一走了之出了家。


    這樁事仍有許多謎點無法解釋,她還在查,但這些已足夠她用。


    因為,死在那場禍事中的丫鬟,是靳懷琛的生母。


    靳母的死也絕對和薑家有關。


    白茹鈺笑,故作輕鬆跟靳老太拉家常般,道:"話不能這麽說,伯父應該也有想家的時候,他那麽器重三爺,定不會看著三爺犯錯,說不定哪天就回來了。"


    這句話猛地敲進靳老太心底。她看向白茹鈺,"你這話怎講?"


    白茹鈺聞言,掩飾性地低下腦袋,含糊"唔"了聲,"其實也沒什麽??"


    "你放心說。"靳老太肅了神色。拍了拍她的手安撫她。


    白茹鈺這才抬起腦袋望著靳老太,鼻尖一抽,刹那眼眶紅紅,泫然欲泣道:"我前幾天去大牢見過薑棠了,她說、她說她跟三爺之間有事兒??"


    "什麽?"靳老太大吃一驚。


    白茹鈺委屈地直點頭,目光泛淚,委屈地從喉嚨裏哽出一聲抽噎。


    靳老太麵色逐漸凝重。


    這時,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管家安叔冒雨帶人奔進了院子。


    棉鞋不斷濺起地麵水漬,他急急鑽進屋簷下。見到白茹鈺後錯愕了兩秒,隨即又匆匆走向靳老太。


    他湊到靳老太耳邊私語。


    靳老太的臉色愈發難看,她雙手顫抖,手中佛珠串錚一聲被她扯斷了線,木珠子嗒嗒嗒掉落在地,蹦進了地麵雨水中。


    白茹鈺見靳老太神色越發陰沉,眼底閃過疑惑,看向安叔。


    安叔正專心跟靳老太說話。


    他刻意避著白茹鈺,小聲道:"底下人看得真真切切,大少奶奶這段時日著實不像在牢裏待的模樣,更何況三爺那兩個兵全程都聽她的??"


    家醜不可多說,他點到而止。


    靳老太隻覺怒火衝頂,直衝得她頭暈目眩,恨不得一頭栽過去。


    她也顧不得白茹鈺還在這了,哆嗦著嘴唇。咬牙一字一頓地問安叔帶來的人,"你、你可真瞧清楚了?"


    那廝低下腦袋,態度恭敬:"瞧得清清楚楚,大少奶奶還是坐黃包車過去的。"


    "黃包車?"靳老太的呼吸刹那又急促幾分,臉色鐵青。


    這本是她安插到薑家附近監視薑萬清的人,卻不想撞見了本應在大牢中受罪的薑棠,前腳白茹鈺剛給了她一刀,後腳這人就帶給了她晴天霹靂。


    白茹鈺此刻也傻了。


    她站在原地,目光呆呆地看著靳老太,自個都不知是聽懂了現下情況。還是沒聽懂。


    安叔肅著臉,接茬道:"老太太,我看這事八九不離十。大少奶奶若這段時日真在牢裏待著,哪有錢坐黃包車?那倆軍爺全幫著大少奶奶,說沒有三爺的授意誰信啊?都說大少奶奶得罪了三爺。這看起來可完全不像那回事兒。"


    他是拎得清不假,但也最忌諱家醜,更何況事件本質極其惡劣。


    真相是怎樣的,靳老太若再想不出,就白活大半輩子了。


    一個說要上山出家為她金孫祈福。一個借著家宴將人帶出了靳家,合著這麽久,他們是計劃好的要出去快活,一個兩個將她耍得團團轉,他們真是好手段啊。


    靳老太緊攥手中僅剩的一顆佛珠。硌得手心直發白,吐出氣息也越發不穩。


    白茹鈺仍愣愣地站在原地。


    大雨嘩嘩下,靳老太的神情在雨線中愈發陰沉,襯著她枯如樹皮的臉甚是駭人。


    "去,派人去薑家,無論如何都要把薑棠給我押來!"她狠狠將手中佛珠丟出去,一番話用盡了胸腔中所有氣息。


    剛說完,她一頭栽了下去。


    安叔大驚失色,連忙伸手將人扶住,吩咐手下快去喊大夫。


    此時的薑家亦是一片朦朧。


    薑棠一身淺色襖裙安靜地站在走廊下,麵前擺放著到她肩膀處的畫板,她一手端著顏料盤,一手執畫筆,悄悄將院子裏在雨中盛開的春菊挪到畫板來。


    她神色淡泊,周身散發著寧靜,僅站在那便是歲月靜好。


    靳懷琛見著人時,薑棠正背對著他,他看不到她的神色,隻看到她挪畫筆蘸顏料時微微晃動的身形,她動作如她這個人般,皆是輕輕柔柔的,此情此景竟讓他舒適得不願挪開視線。


    忽然,靳懷琛看著薑棠的目光微變,細細打量起她的身材。


    嗯??她好像吃胖了些。


    靳懷琛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愉悅了,突然覺得陳伯的廚藝還不錯。


    跟他來薑家的是郭誠。


    郭誠總算是知道他們家老大要做什麽的了。心中默默鄙夷,說什麽就讓人家在娘家待著,這還不是巴巴地過來叫人了?


    你看,光背影就看得挺開心。


    "三爺,您不喊一聲?"他鬥起膽量問,眼瞅著靳懷琛。


    靳懷琛唇邊不知不覺勾起的弧度微頓,猛然收起,冷著臉問:"喊什麽?誰說我是來叫人的?"


    郭誠刹那瞠目結舌。


    靳懷琛神色不自然地掃了他眼,再次看向仍未察覺到他來安靜作畫的薑棠,忽然轉身便朝原路返回。


    郭誠更不解了。


    "不是。三爺??"


    "閉嘴。"靳懷琛沒好氣地斥了他句,身形閃進另一邊走廊。


    郭誠無奈搖頭,不懂自家老大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也跟著閃進走廊,反正跟著老大走就是了。


    剛進去。他就見靳懷琛靠著柱子,從胸前的口袋中掏出筆和一個牛皮紙小冊子。


    靳懷琛神色認真地打開冊子,抬頭看了眼對麵的薑棠,謹慎地在空白的冊子中間落下一點,筆尖緩緩向四周勾勒開。


    女人作畫的身影逐漸浮於紙麵。


    郭誠往那冊子上瞄了眼,刹那看懂靳懷琛的行為,心中一酸再酸。


    佳人在畫菊,君在畫佳人。


    還真是??讓人嫉妒。


    靳懷琛畫的是簡筆畫,隻講究一個隨性,比薑棠一點點繪菊要快得多。他不多時便畫好了人,索性連畫板也收納在內,倒有幾分好看的味道。


    他將冊子拿在跟前瞧著,甚是滿意,伸手彈了兩下紙麵。


    郭誠實在看不下去了,抬手掩嘴,朝著薑棠的方向故意發出重重的聲音:"咳!"


    大雨漕漕,薑棠隻聽有道陌生聲響從背後傳來,她心中微訝,轉過身去看。


    闖入眼簾的,是一身墨藍色軍裝和一身黑色裝束的兩個人。


    那身穿軍裝的男人身型高大挺拔,手中高舉一本小冊子,鋼筆戲劇性地橫卡在他口鼻中間,他模樣滑稽,和平時穩重嚴肅的形象大相庭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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