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靳三爺到靳懷琛,再從靳懷琛到靳三,薑萬清對靳懷琛稱呼的轉變,也明確地表達出了對他態度的改變。


    薑棠孤身站在空蕩大堂中,與薑萬清足以看穿她的目光對視,被逼得眼神不斷閃爍。


    那層窗戶紙已然被戳破,她若執意否認反倒是個笑話,幹脆垂下腦袋,用默認的方式回應了薑萬清。


    縱使薑萬清在心裏做好了準備,薑棠低頭默認的那刻,他臉色仍是又黑了幾分。


    始料未及,無法解釋的事不可控製地脫軌。在真理與道德麵前,他身為一位父親也不知該如何抉擇。


    婉姨娘見氣氛僵硬,瞧了眼愁雲滿麵的薑萬清,上前扯住薑棠的衣袖。急聲道:"你怎地如此糊塗?怎麽就跟那人滾一塊去了?"


    薑棠目光不冷不熱看向婉姨娘,見她目光確實急切,壓下了懟回她的心思。


    她反而笑了,看向薑萬清,極度苦澀之下硬是擠出無比好看的笑容,平靜道:"跟著靳懷琛有什麽不好?跟了他,不用再與靳老太和大太太虛與委蛇,還可以借他之力幫助薑家。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多跟他一天,薑家便能多得他庇護一天,他靳家掌舵人的身份不比靳善宗那塊牌位貴重得多?"


    薑萬清神色複雜。


    他竟覺得薑棠說的有道理。一時組織不出合適的語言反駁。


    可這林林總總,哪是她說跟就能跟,跟了又豈會真安穩的?


    薑家和靳家有仇,和靳懷琛那人又淵源頗多,他懷裏揣的什麽打算,無人知曉啊。


    他重新抬頭看向薑棠,目光交織著懊悔和些微憤怒。


    他始終不願相信薑棠違背道德走了歪路,也恨自己沒有管好女兒,更可恨的他也是推動這一切、使他女兒踏入深淵的作俑者之一。


    事已發生,他想阻止也晚了。


    靜默許久,像步入垂暮之年的老人終於向命運低了頭,他須臾間蒼老了許多,搖頭重重地又歎出一口氣。


    "跟他也不是不行??"他如喪家狗般低聲呢喃,又端出長輩的態度,盡量和藹地看著薑棠,"老實說。你們兩個發展到何等地步了?"


    薑棠自然不會將和靳懷琛的關係如實相告,隻道:"目前我隨他住在壹號公館,關係不冷不熱也就那樣,靳家人暫且不知。"


    薑萬清再次打量了眼薑棠的穿著。她這一身隨意穿著,可見兩人真挺不冷不熱的。


    "平時他對你可還好?"


    "好?"薑棠忽然笑了,"這能有什麽好不好?他不過是沒媳婦,找我解悶罷了,哪裏談得上好不好?"


    薑萬清聞言沉默了。


    他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僅能看得到的半張臉又沉又肅,薑棠靜靜站著也不打擾他。


    寒冷的東風呼呼地不斷掃過大堂,直往人脖子裏灌。吹得她額前發絲亂飛。


    終於,薑萬清打破沉默,沉重又疲倦的中年嗓音隨風聲響起:"既然回來了,就在家裏住著,左右靳家那邊也不知道,就待到靳懷琛來接你回去為止。"


    薑棠微愕,薑萬清卻是已然起身,叫上桂生去後院。


    桂生腳底生根,明顯還未接受薑萬清這個爹,不想跟薑萬清走,薑萬清索性攥住他的手腕,麵色不悅連拖帶拽地將他往後院弄。


    薑棠看著那一老一小遠去的背影。鼻尖倏忽泛起酸楚,溫熱水澤迅速擠滿了眼眶。


    她原以為會被狠狠地責罰一頓。


    "傻的你,在靳三爺那受了氣回來的吧?"婉姨娘笑著撞了下薑棠的胳膊,又揪了揪她的睡衣袖子,"瞧你,衣服都沒換就跑回了娘家。女人受氣回娘家的話,是要男人親自來叫的。咱們就等姓靳的來叫你,你可不能自個兒跑回去。不然掉價不說,他有恃無恐,你以後還得受他欺負。"


    薑棠似懂非懂,輕輕點頭。


    她對這些接觸不多。自小到大印象中母親一直溫婉可人,從不曾和薑萬清發生爭執,更未發生過生氣回娘家需要薑萬清去叫的事。


    婉姨娘跟薑棠說完話,又招呼靳懷琛那兩名手下。直截了當道:"兩位就先回吧,回去告訴你們家三爺,想我們家棠棠回去就親自來接,就算咱們沒有正兒八經的拜堂成親。但好歹也睡一個被窩,可不是給他欺負的。"


    她說話直白,薑棠在旁聽得些微不舒服,卻也沒反駁。


    倒不是真想靳懷琛來接她,是她覺得在薑家確實比在壹號公館安全,最起碼她想吐時不用特意躲開陳伯,聽林娣說一般不會吐太久,先讓她在薑家熬過這段時間再說。


    估摸著靳懷琛又要誤會她。


    罷了,就隨他去。


    兩名手下隻覺得為難,婉姨娘也不管他們死活,拉著薑棠便往後院去找薑萬清,反正話已經撂了出去,來不來叫人,拿不拿出誠意就已經是你們的事兒。


    兩名手下無奈歎息,再次相視一眼,隻得結伴轉身離開了薑家。


    大堂中一時空蕩無比。


    卻仍留有一人。


    無人注意到,一向善於喜怒不形於色的燕姨娘臉色已幾番變換。


    她麵色蒼白如紙,手中繡著杜鵑的帕子都絞變了形,目光淬了毒般鎖著薑棠,一直盯著薑棠離去的背影。


    她反應為何如此。外人無從知曉,但那目光實在讓人不寒而栗啊。


    ??


    中午時分,兩名手下如數將婉姨娘的話匯報給靳懷琛聽,初春氣溫終於暖和些,此刻他們卻遍體生寒。


    靳懷琛坐在書桌前,臉緊繃著,手持一支純黑鋼筆,筆尖狠狠戳進了牛黃色草紙中。


    "她真這麽說?"他一開口。冷氣嗖嗖地往外冒。


    兩名手下對視一眼,鼓起勇氣糾正:"真正說話的人是薑棠的姨娘,但看她的意思,也是不想跟咱們回來。"


    靳懷琛捏緊了鋼筆。鋒利筆尖嗤啦一下劃破了紙,此刻臉色和碎裂的草紙相同難看。


    手下為草紙惋惜,瞄了眼靳懷琛欲要吃人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開口:"三爺,要不您就去叫叫?"


    另一個麵色無奈也跟著開腔,:"三爺,媳婦兒這東西有時候就得哄,我家那個一生氣就回娘家。你不親自去叫她的話,她就真能在那待一輩子。你說咱罵又罵不過,打又舍不得,除了哄她回來還能有啥招兒?"


    靳懷琛涼涼地白他眼,從鼻間嗤了聲,"盡滅自己誌氣長別人威風,沒出息的東西,骨氣呢?"


    骨氣?


    倆手下相視一眼,目光怪異地看向靳懷琛,在女人跟前,尤其是在生氣的女人跟前,男人要骨氣有啥用?


    靳懷琛換了支筆繼續審批文件,卻心煩意亂,往日清晰的字今日卻亂七八糟,始終不能看進眼裏去。


    他索性將筆丟下,抓起桌邊煙盒,倒出一根香煙塞進口中。


    滾輪打火機磨了好幾遍,卻也隻濺出星星點點的火花,他反複幾次也沒點著煙,氣得一把將火機丟到了對麵牆上。


    煩躁終於浮現於神情,他狠狠磨著後槽牙,氣得咬牙切齒:"就讓她在薑家待著,我看她能待到什麽時候。"


    反了她,著實反了。


    他這邊連她早晨為何鬧脾氣都沒弄清楚,她那邊直接給他不回家了,她是想上天啊。


    思索片刻,他猛然起身,抓起搭在木椅背上的軍式大衣朝外走,步子邁得大而快,沒人知道他要去做什麽,也沒人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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