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色暗得早,幾人說話之間已經到了掌燈之時,禁軍衛士笑著伸手接過了老郭遞來的石榴和梨子,身旁幾名同樣身穿甲胄的禁軍也嘻嘻哈哈地湊上前來,各自分了水果,也不避嫌,就這麽吃了起來,都是進貢宮裏的東西,自然品質上乘,梨子水分飽滿,石榴鮮紅籽軟,他們吃得倒是高興。


    “還是得查查,你不好交差,我們哪裏又比你容易了?做做樣子總是要的。”禁軍衛士把手上的水果瓜分吃淨,繼續走到牛車旁,隨意地伸手又抓了一串葡萄,咬下一顆,邊吃邊在車上翻翻看看。


    老郭則是無奈地搖搖頭,趕忙道:“哎喲,小心些,別碰壞了瓜果,嗨!你們這些大老粗!”


    眾人一陣哄笑,車上的幾名“承應膳差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禁軍衛士一邊查一邊吃,幾人都圍在車邊品頭論足,一直等到他們“查完”,瓜果堆都被他們吃出來一塊空缺。


    “行了行了,差不多,走吧。”領頭的禁軍衛士大手一揮,眼中還帶著幾分意猶未盡。


    然而老郭還是殷勤地從車子底下搬出一籃子挑揀好的瓜果,挺著發福的肚子呼哧呼哧地搬到了禁軍衛士換崗的地方,再殷勤地跑回來,道:“兄弟們辛苦,小小心意,別嫌棄。”


    禁軍衛士互相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同時那領頭的衛士也迎了上去,看似是和老郭握著手在道謝,實則是接過了老郭袖子裏的銀錢。


    領頭衛士笑得更開懷了。


    “還是你會做人,老郭,下次!下次要是宮裏沒禁令,咱保證讓你一路暢通,隨便進!”他又壓低聲音,“到時你想夾多少‘私貨’,咱都能當作看不見。”


    “那感情好。”老郭眉笑顏開,肥胖的麵龐在高掛的燭火下顯得油光發亮,他忙不迭地坐上牛車,車夫鞭子一抽,牛車又重新動了起來。


    隻是車軲轆尚未滾進宮門半分,禁軍衛士突然露出了幾分疑惑的神色,一揚手道:“等等!”


    “怎,怎麽了?”老郭不解地看著他。


    禁軍衛士挎著腰刀,走上前來,秦軻低下頭,心中暗叫不妙。


    “你是誰?好像沒見過你?”


    領頭衛士雙目如炬,直勾勾盯住的人正是秦軻。


    秦軻盡力讓聲音細小又謙恭,道:“大人好,我是……”


    老郭卻在這時喊了起來:“他是我表嫂的大侄兒,有一把好力氣,這車果子重才叫了他來幫忙,第一天跟著我做事兒,你們別嚇著他,還是個半大孩子。”


    “大侄兒?”禁軍狐疑地打量著秦軻年少的麵容和身形,點了點頭,至少年紀看起來差不多對得上。


    “叫什麽名字?”又一名衛士搖晃著身子走了過來。


    秦軻感覺自己被好幾道不善的目光盯著,臉上立即顯出幾分不安,似乎是生出了幾分膽怯,就連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大人,我叫……叫……”


    “叫什麽?你下來!”禁軍冷冷地大喝一聲。


    秦軻驚出了一個激靈的樣子,慌忙從車上下來,低頭道:“叫……叫董大寶……”


    “什麽?董大寶?”不知道為何,禁軍衛士突然麵色一變,隨著刀光一閃,“刷啦”一聲,他手上的長刀竟已出鞘!他一聲低喝:“來人!”


    而後四散站著的禁軍們很快聚攏過來,紛紛圍住了牛車,手上兵刃晃動,尖銳之處直指眾人。


    秦軻呆呆地立在原地,一隻手忍不住撫上了手腕裏的那隻袖箭,菩薩他不方便攜帶,隻能是存放在米鋪,如今他除了這柄袖箭,就隻剩下褲腿裏的那把匕首,其他,別無倚仗。


    隻是……這到底是為什麽?


    剛剛他自認自己裝出來的害怕和人畜無害的眼神,並沒有什麽漏洞啊……而董大寶這個名字,也是景雨給他的,可這群禁軍衛士怎麽好像一聽見這個名字,就變成了這副姿態,難道“董大寶”是他們正在追查的什麽關竅人物麽?


    秦軻站在原地,依舊不住地讓自己的身子微微顫抖,但低頭之下他的眉頭緊皺,他相信景雨不可能故意害他,他也絕不會害怕與這群人正麵對抗,可如果現在直接動手再逃脫,隻怕王宮會直接戒嚴,他或是其他人再想要找機會進去,就更困難了。


    那麽,就隻能……


    他突然脊梁骨一軟,渾身顫抖著跪了下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像隻受了驚的兔子,埋在兩腿之間的臉上雖沒有半點眼淚,但他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幾分哭腔。


    “大人,冤枉啊,小人什麽也沒做!小人隻是跟車的……”


    這兩天,他不僅僅隻背了地圖……


    高易水教他:進宮一事好比一出大戲,而他,就是那上台的名角兒。隻不過他得比真正戲台子上的角兒演得更加逼真,更加惟妙惟肖,否則他一個修行者,很容易露餡。


    雖然時間緊迫,秦軻還是花了不少時間練習,直到高易水勉強滿意為止。


    周圍都是明晃晃的刀槍,禁軍衛士們圍成了圈,居高臨下,看著秦軻,臉上都有幾分嘲諷之意。


    秦軻跪在塵土之中,雙目緊閉,然而風視之術已經全力運轉,隨著呼嘯的風宛如友人一般縈繞在他的耳畔,他現在可以把握周圍這些禁軍衛士的氣息,隻要他們稍有妄動,他可以在一瞬之間激發出袖箭。


    這裏到底是宮門裏防禦最薄弱的一處,平常隻是運運東西,兵士紀律也顯得鬆散不堪,而且秦軻也沒感覺出其中有誰是修行者,等袖箭刺中最先出手的人,他再用自己綁在腿上的匕首衝出重圍……


    但如果可以,秦軻還是希望事情不要演變成那樣才好。


    “哈哈哈哈……”這時候,領頭衛士卻笑了起來,臉上嚴肅的表情也宛若冰雪般消融,眾人隨著他笑也稀稀拉拉地笑了起來,手上出鞘的兵刃一把又一把地被收回了鞘中,衛士們四散站開,都用一種特別玩味的眼神望著秦軻。


    秦軻微微抬頭,露出幾分疑惑,而禁軍頭領大笑一巴掌拍在老郭的肩頭,把已經一臉緊張的老郭拍得差點跳起來。


    “老郭,你這個表侄子膽子也忒小了,兄弟們三言兩語一嚇唬,怎的就跪下來了呢?”


    說著一旁有衛士踢了踢秦軻的腿,揚著下巴笑道:“起來嘍小兄弟,男兒膝下有黃金,也不嫌丟人……”


    老郭滿臉的無奈,張嘴罵了一聲:“狗日的,我都說了讓你們別嚇孩子,你們拿著明晃晃的刀劍對著一孩子,他能不害怕嗎,你這個棒槌,每次老子帶新人來都非要玩這一套,上次還直接被你嚇昏死過去一個,你欠老子一頓酒!”


    “一頓酒一頓酒!明天換防的時候就給你補上!”禁軍頭領也不在意被他說成是棒槌,兩人之間雖地位有高下之別,可畢竟相互交往多年,來來回回那麽多銀子在手,也算是有幾分交情了。


    他大步上前,一把將一臉迷糊還有些戰戰兢兢的秦軻扶了起來,笑道:“別怕,嚇著了吧?你可比上次那個衰貨好些,那個衰貨還沒等跪下來就尿了褲子,來,給叔幾個看看,褲襠濕了沒?”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秦軻結結巴巴地道:“沒……沒尿……”


    “不錯。”禁軍頭領拍了拍秦軻的肩膀,笑道,“是顆好苗子,今天算是給你上一課,進了宮,就得夾緊尾巴做人,眼睛別亂看,害怕不是事兒,可別跟什麽宮裏的宮女們眉來眼去,被人告了一狀,一不小心弄得人頭落地,那可就不好啦。”


    秦軻低頭趕忙道:“當然不會,絕不會。”


    老郭在這時候又罵了一聲,大概是說他危言聳聽。


    禁軍頭領笑著道:“不過這你董大寶這個名字,不好聽,像是個小名兒,從前是個下田的農戶吧?嗯,等有空的時候,老叔我給你找個算命的,算算生辰,起個響亮的大名才好。”


    秦軻愣在原地,好像就這種傻兮兮的表情他駕馭得最好。


    而老郭則是大聲喊道:“還愣著做什麽?趕緊謝謝人家!省的人家喝了酒就反悔!”


    笑聲再度如潮,禁軍統領捂著肚子,一隻手指著老郭:“你這家夥,這種小便宜也得占。”


    “廢話。記住,算命師傅你請了,還有老子一頓酒!”老郭哼哼,喊了一聲“進”,老牛哞哞地叫了一聲,禁軍們紛紛讓開了道路,一行人也就緩緩向著王宮內走去。


    秦軻微微抬頭,看著那映入眼簾的大殿,一時間微微失神,唐國王宮已經向他敞開了胸懷,隻是希望剛剛的一場鬧劇,不要影響他後麵的行動才好。


    距離宮門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影子在陰影中目睹了全過程,隨後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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