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葉看著他,“如果你再繼續穿著濕衣服,發起燒來,馬上就成我的分內事。”


    她知道他最忌諱她越界,可有什麽比他的健康重要?


    他好像也不喜歡她的觸碰,遠遠繞開她,獨自走進浴室。


    她不敢走開,就坐在門外等美男出浴,怕他萬一有什麽不舒服的身邊連個人都沒有。


    她還記得他們剛認識的那會兒,也是類似的角色身份,畢竟賀維庭從來就不是一個好病人。他重傷初愈,腿骨肋骨都斷過的人要沐浴換衣服,比操作公司上市還要困難,脫件衣服都滿頭大汗。她上手幫他,第一次發覺原來高高在上的賀先生也會臉紅。


    喬葉坐在他的房間裏,空間大小沒有變化,格局卻不一樣了,換了新的裝修,過去她和他一起生活的那些痕跡已被全部抹去。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可是,怎麽辦呢,她還是一下子就能感覺出這是屬於賀維庭的地方,格局再多變換,都隻是表象,她對他的了解和戀慕全都鐫刻在心上。


    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從浴室出來。喬葉有些擔心,他眉宇間有無法掩飾的疲倦,萬一在浴缸裏睡過去,不說有溺水的危險,著涼也夠他受的。


    她曲起手指輕輕敲門,“維庭……你聽得到嗎?”


    他沒做聲,但似乎有掬水的聲音。喬葉再要敲門,終於聽到他有絲不自在地開口,“把我換洗的衣服拿進來!”


    原來剛才兩人針鋒相對,匆忙間連換洗衣服都忘了拿。


    他休閑家居的衣物都在臥房的衣櫥裏,另有隔壁一整個衣帽間擺放襯衫西服之類的正裝。


    果然很多事都是習慣使然。


    喬葉拉開衣櫃,翻找衣服花了些時間,手裏抱著幹淨衣服走到浴室門口正打算敲門給他遞進去的時候,門卻突然開了。


    賀維庭隻圍了一塊浴巾在腰間,身上潮濕溫暖的一層濕氣還沒有散去,洋甘菊浴鹽的香味隱隱綽綽,就這樣與她麵對麵撞個滿懷。


    “你……怎麽就這樣出來了?”喬葉難得的窘迫臉紅,她不抬頭的話視線隻及他胸口,目光都不知往哪看。


    眼前是她愛過的男人,chun色如許,由不得她鎮定自若。


    “誰讓你準備個換洗的衣服都這麽慢,水都涼了!”


    他喉嚨嘶啞,臉色潮紅,腳下每一步都像踏在棉花上。喬葉趕緊為他披上浴袍,“快去床上躺一會兒,我幫你倒杯熱水。”


    不僅有熱水,還有薑茶,吉叔和秋姐都很周到,看到賀維庭淋雨受了寒,這些東西早就準備好了。


    喬葉端碗坐在床邊,“多少喝一點,發點汗,人會舒服一點。”


    “我不想喝,拿走。”


    男人有時像小孩子,吃藥吃飯都要人哄和勸。喬葉耐心很好,“喝一點就好,總比吃藥打針要強。”


    他執拗地偏過頭,“我沒生病!”


    喬葉把碗擱在床頭櫃上,順手就從抽屜裏翻出耳溫槍,“測一下體溫就知道有沒有生病。”


    他恰好側過臉去,她站起來俯身就能碰到他的耳朵,耳溫槍塞進他耳廓裏,還來不及摁下按鈕,就被他掙開了。他翻過身來,抓住她作亂的手,幾乎將她拉得跌在胸口,“不是說了讓你別碰我?!”


    兩個人距離太近,重逢之後,他視線清晰的時候好像從沒與她相距這樣近過,連她深褐色瞳仁裏倒影的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


    人總在不知不覺間就起了貪念,他忽然忘了剛才的別扭掙紮是為了什麽,隻想時間在這一刻靜止,最好再讓他看清楚一點,看久一點,眼前這個女人是不是喬葉,是不是他曾經愛過的喬葉。


    喬葉也不敢動,兩個人離得太近,呼吸稍重一些都會拂在對方臉上。他的五官就在眼前,唇峰飽滿,鼻梁高挺,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就算病著,血色不足而顯得蒼白,他也仍是她見過最英俊的男人。


    眼眶不知怎麽的就有些熱辣辣的疼,她撐起身子拉開跟他的距離,輕聲道:“你在發燒,先量個體溫吧。”


    這回他沒有掙紮,像被馴服了的頑童,任她予取予求。


    發燒就要吃藥,喬葉給他掖好被子,出門去拿藥箱,好一會兒才回來,手裏還捧著一碗麵。


    “吃完東西才能吃藥,否則腸胃會不舒服。”


    “怎麽味道這麽奇怪?”賀維庭蹙眉,他中午就隻吃了總匯三明治,傍晚從公司直接趕回家來,饑腸轆轆,倒是真的有點餓了。可眼前這碗麵聞起來有種清苦的藥味,不像秋姐平時做的那樣美味。


    “我剛煮了藥膳,煮麵的時候舀了些湯進去,你趁熱吃一點,對身體有好處的。”


    “你煮的麵?”


    喬葉點頭,“沒有那麽難以下咽,你不妨先試試,不好吃我拿走就是了。”


    “你剛才在廚房就是弄這個?”賀維庭想起剛剛見她跟姑母就站在廚房裏說話。


    “嗯。”她自嘲地笑笑,“賀女士見我出現在廚房有點緊張,大概是怕我在你吃的東西裏做手腳。以後你吃的東西如果不放心,我可以先嚐。”


    她這樣說,再抗拒就是矯情了。賀維庭臉色微微一沉,接過她手裏的筷子,“我自己吃。”


    湯汁濃鬱,麵條勁道,不見大葷,肉味卻全都浸在了湯裏,藥材的味道吃到口中反而沒有那麽苦。


    不僅沒有難以下咽,反而可算得上是美味的。


    十指不沾陽春水,今來為君做羹湯。


    但凡用了心做的事,對方不可能一點都感覺不到。


    心頭微微的顫動,讓賀維庭吃掉了半碗麵條和薑茶,然後才漱口吃藥。


    他躺下去,發現手機不在身邊,剛才大概放在書房了,隨口對喬葉道:“幫我把手機拿過來,應該就在書桌上。”


    喬葉給他額頭覆上降溫的冰袋,“好,你先躺下休息。”


    他好像轉眼就忘了剛才的禁令,可是喬葉沒忘,她並沒有自己到書房去,而是請吉叔幫他把手機送過來。


    瓜田李下,她比他更明白。


    賀維庭道:“你倒自覺。”他盯著手機屏幕,郵件裏的字卻一個都沒有看進去,“你怎麽不問問,為什麽不讓你進書房裏去?”


    喬葉斂眸,有很多事都不用問,就像他這換過裝修布局的房間,她卻立馬就從床頭的抽屜裏找到耳溫槍。那是他車禍重傷痊愈後常備的東西,她教他放在那個位置,這麽多年了,一直沒有變過。


    過去他對她從沒有這樣那樣的限製,可她背叛他,就從他的書房開始。那是他心頭的刺,擺在那裏,也從來不曾消失。


    他體內的藥性上來,昏昏欲睡,“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喬葉拉過椅子在他床邊坐下,“你睡吧,我在這兒守一會兒,等你退燒了再走。”


    他不耐煩,“我說不用了……”


    “我是你高薪請來的醫生,總得物有所值不是麽?”


    她好像總是占理,讓人無法反駁。賀維庭困倦地閉上眼睛,原本以為避開家裏這個女人就能一切如常的,沒想到進來最安穩的一覺卻是在她的陪護之下,而且他還在發燒。


    換降溫冰袋、用溫熱的毛巾為他擦拭手腳、每兩個小時量一次體溫……這樣瑣碎的工作,她卻毫無怨尤。黑暗裏細細打量他深邃的輪廓,像孩子似的難得放鬆,也許從今往後都隻有在睡夢中才對她這樣不設防。


    即使明知是奢望,也還是想要這麽一直一直陪著他走下去。


    夜裏他的體溫終於退下去,累極的喬葉趴在他床畔盹著了。賀維庭醒過來,屋裏隻留了一盞微亮的壁燈,暈黃的一點光亮,但也足夠把近在咫尺的人兒看清楚。


    她在床上睡相嬌憨,可是這樣趴著睡卻很規矩,頭枕在手臂上,碎發遮光潔的額頭,隻露出一邊的側臉。


    他忍不住去看她的手,剛才她在跟前忙忙碌碌的時候他就留意了,在維園劃傷的地方已經收了口,解掉了紗布和繃帶。


    正像容昭說的那樣,長短幾條口子,劃得很深,就算是好了大概也會留下疤痕。她皮膚太細嫩,根本就是容易留疤的體質,偏偏還總是受傷。


    現在就能碰水做事了麽?不然怎麽下廚又是做藥膳又是煮麵條的,還有剛剛為他放滿浴缸的水,給他準備換洗的衣物……


    他也不知怎麽就執起她的手握在手心裏,軟而棉的一團,真真如書上描繪的那樣,柔若無骨。


    這怎麽會是一雙醫生的手呢?


    喬葉睡得很淺,他還想仔細端詳那些傷口,她就已經醒了,迷迷蒙蒙睜眼抬頭,賀維庭立馬甩開了她的手,像是碰到燒得滾燙的石頭。


    他清了清嗓子,“你怎麽還在這裏?我沒事了,回你自己的地方睡覺去!”


    有她的地方,比火光還暖,他需得時刻告誡自己不能貪戀這樣的溫暖,可是卻忘記了她住的地方在這陰雨綿綿的冬夜冷得透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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