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雨下得大了,他的發梢和襯衫都沾了雨絲,大概是下車就很匆忙,他的粗呢外套還搭在臂彎裏來不及穿上,全身浸透了寒氣。


    他把外套遞給吉叔,走進廚房裏來,看都沒看喬葉,隻對賀正儀道:“姑姑,你怎麽來了?這麽大雨,上山的路滑,你有事找我的話提前說一聲,我去維園看你就是了。”


    她瞪他一眼,“你那麽忙,去你辦公室說兩句話都要預約,叫你到維園來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去。”


    賀維庭手搭在她肩上輕聲安撫,“最近公司的事比較麻煩,要多花些心思。既然來了,一起吃晚飯吧,我讓秋姐多做幾個你喜歡的菜。”


    賀正儀也不拐彎抹角,一指喬葉道:“我今天過來不是找你,我是來找她。家庭醫生對你來說很重要,這個女人沒法勝任,我希望你重新考慮一下。”


    他這才瞥了喬葉一眼,推著賀正儀往外走,“那也別在廚房說,到我書房裏來。”


    喬葉跟在他們身後,進了二樓的書房,盯著他瘦削的背影,欲言又止。


    書房門關上,賀正儀似乎才感受到覆在她肩頭的手有多冷,回頭看了看賀維庭說道:“你看你,身上都淋濕了,雨下得太大就別忙著趕回來。我是老虎嗎,還能吃了她不成?”


    總之千般不好萬般不對都怪在喬葉身上。


    賀維庭淡淡的,“雨每天都這麽下,我總不能一直不回來,隻不過是恰好碰上了,跟其他人沒關係。”


    “那先去把衣服換了,淋了雨等會兒又該發燒了。”


    賀維庭搖頭,“換好衣服就要上床休息了。不瞞您說,我今天很累,昨晚開會到很晚,幾乎沒有合眼。回來就是想泡個熱水澡,換身衣服好好睡一覺的。”


    他確實很忙,別人不了解賀正儀不可能不了解,聽他這麽一說心疼得很。加上中秋家宴那天打他那一下簡直像根刺似的戳在心裏,不想逼得他太緊,隻好長話短說,“你身體不好,聘請一位醫生就近照顧是應該的。但也得挑信得過的人選,如果你這兒沒有,我可以讓江薑幫忙找,不是一定要請這位喬醫生不可。她三年前做過什麽,我們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樣的人怎麽還能放在身邊呢?”


    喬葉就站在旁邊,垂眸正好能看到自己的腳尖,聽她這樣講,也隻是抿了抿唇,沒有反駁的打算。


    賀維庭也依舊不看她,在其他人看來,大多數時候他都把喬葉當空氣。


    “姑姑,是你教我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既然三年前發生的事我們都心裏有數,她的手段我們也就全都了解,交過手的敵人怎麽也比陌生人更容易應付。這種敏感時期,還另找一個醫生安插到我身邊來,萬一被別有用心的人收買……您是嫌我煩心的事還不夠多嗎?”


    賀正儀蹙眉,“可以讓江薑和容昭幫忙把關……”


    “公司裏的事已經夠江薑忙的了,就別再把我的私事推給她了,我可沒打算給她開兩份薪水。至於容昭……”他終於又瞥了喬葉一眼,“喬葉之前就在他的醫院工作,是他挖掘過來著力培養的好幫手。”


    賀正儀沒聽出他話裏話外隱約的那絲酸意,隻是仍覺得喬葉留在身邊是不妥的,卻又說服不了他。


    賀維庭有些站不住,在書桌後麵的大班椅上坐下,手撐住腿骨緩解痙攣般的疼痛。喬葉似乎瞧出端倪來,剛要開口,被他的眼神逼視回去,“這裏沒你什麽事,先出去吧,我有話單獨跟姑姑說。”


    喬葉不好再多說什麽,看了賀正儀一眼,打開門走了出去。


    書房裏隻剩下姑侄兩人,賀維庭再不需顧忌,對賀正儀把葉朝暉讓喬葉來他身邊打探消息獲取證據的企圖說了一遍,然後道:“公司現在是內憂外患,有人存心要顛覆賀氏集團,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內鬼,又有誰是值得全心信任的?反倒是喬葉應該跟這回的事情沒有牽扯,之前她人一直都在非洲,我察覺到公司情況有異之後她才回國。知道我跟她以前的事的人,都會跟葉朝暉一樣,認為這是一個可趁之機,利用她來對付我,我想那個內鬼也不例外。”


    賀正儀一聽就明白了,“你是說,把她留在身邊,可以引出那個幕後主使的人?”


    “嗯,引蛇出洞,總有蛛絲馬跡能讓我們抓住的。”


    賀正儀不置可否,法子是不錯,可她最擔心的從來就不是公司如何,而是賀維庭的健康和快樂。


    萬一他再受一次傷害,結果也許會糟糕得讓人承受不起。


    “非得這樣嗎?有沒有懷疑的對象,到底誰是內鬼?那人並不一定了解你們當年的事,也就不一定因為喬葉而露出馬腳。”


    當年剛剛接掌賀氏集團的賀維庭傳出婚訊,意氣風發,人人稱羨。後來婚禮一夕之間就取消了,再也沒有下文,旁人再如何深挖也不過以為是男歡女愛,合則聚,不合則散。尤其是豪門婚姻,也許利益談不攏了就及時取消,也不是沒有過先例。


    誰能想到他們是真的愛過,至少這個看似擁有一切的天之驕子是付諸了所有心力,愛得毫無保留。


    商場如戰場,最忌受人掣肘,情愛也是軟肋,曝露在人前難保不被有心人利用。所以當年身邊知道他跟喬葉一段往事的下屬全都撤換了,連這嘉苑裏服務的人也是一樣。


    但信息時代,資訊這樣發達,想要了解一件事總是有途徑能了解到的。


    賀正儀年紀大了,都不太願意相信這樣殘酷的現實,“我們周圍的人都是最值得信賴的啊,會是誰?”


    賀維庭搖頭,他也還沒有頭緒,可能是吳奕、江薑,可能是公司裏任意一位高管,也可能是他們身邊的人。


    “所以姑姑您現在也要留心,這些話不能跟任何人提,包括孟叔叔和江薑。”


    賀正儀有些頹然,畢竟六七十歲的人,忙碌操勞了一輩子,到頭來還要提防身邊人,心裏不好受,也就沒心情再去管喬葉的事,弄得人仰馬翻。


    說到底,公司是賀家三代人的心血,賀家又人丁單薄,最後還是他們姑侄相依為命,她不想再因為一個外人跟賀維庭鬧得不愉快。


    橫豎他該有分寸,身邊又有那麽多人照看著,情勢不對由她出麵及時製止就行了。就像他說的,既然有了防備,喬葉就算有心也不可能再翻出什麽大浪來。


    雨還沒有停,隻是雨勢小了些。賀維庭留姑母吃飯,她擺了擺手,“算了,老孟還在維園等我,今天出來都沒跟他說,回去晚了他該擔心了。”


    “那我不送您了,路上小心,讓小王慢慢開車。”


    少年夫妻老來伴,孟永年最初隻是她的司機,陪伴她大半輩子,雖然沒有婚姻的名分,但這份情誼已是彌足珍貴。


    反觀自己,剛到而立之年,心已滄桑得像遲暮老人,自以為尋到的真愛不過是場騙局。


    賀維庭坐在椅子上,浸透寒氣的衣服貼在身上,發絲也是濕的,過了那麽久都沒有被屋裏的暖意給烘幹,四肢冰冷,臉頰卻一陣陣發燙。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又在發燒,想打開窗戶透透氣,於是試著站起來,腿骨的疼痛沒有消減,隻能撐著桌子站穩。


    可惡的陰雨天。


    喬葉已經走進來,打開窗戶,又伸手過來扶他,“要不要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賀維庭冷聲道:“誰讓你進來的?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進這個房間!”


    喬葉知道他心裏不痛快,也隻是順著他說:“好,我以後都不進來。你衣服和頭發還有點濕,我扶你回房間去打整一下吧!”


    “不用你扶,我自己會走。”


    喬葉聽他的,突然放手,他趔趄了一下,惱怒地回頭瞪她。


    她有些無奈,“不是腿疼嗎?不用手杖又硬撐著,沒有好處的。”


    他不是不用手杖,他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最清楚,這幾天陰雨連綿,進出都靠桃木手杖支撐,早已經習慣了,也不在乎其他人會有什麽樣的眼光。


    隻不過剛才聽說賀正儀來了,一路趕回來都心急火燎,下車時太匆忙,手杖擺在車子後座都沒有取下來。


    他不願讓喬葉看透這份急切和窘迫,實際上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樣急。


    所幸她也不多問,安靜地扶著他,手心的溫度隔著襯衫的布料傳遞給他,煨得他蒼白冰冷的手臂終於慢慢暖和起來。


    他的房間離書房不過短短一段距離,他卻覺得走了好久。


    “快把濕衣服脫下來進去泡澡吧,水我已經給你放好了。”她把他往房間的浴室裏引,玻璃幕牆裏氤氳著熱騰騰的水汽,浴缸裏已經注滿熱水。


    他冷冷一哂,“這麽迫不及待把我剝/光?這不是你分內事,以後用不著你來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入骨相思知不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福祿丸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福祿丸子並收藏入骨相思知不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