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沉,晚霞如火。


    尚膳堂的煙囪中漂浮著嫋嫋炊煙,不多時,碧玉圓桌之間擺上了七個菜肴。


    三葷四素,色澤鮮麗樣式極美,蒸騰的薄薄香霧彌散著整個用膳大廳,教人眼冒精光,呼吸急促食欲大振!


    這一手漂亮的廚藝正是出自南離風之手,做菜的過程行雲流水嫻熟自然,直叫楊逸凡貪婪聞著香味,到現在都還沒反應過來。


    三人擺好菜肴碗筷,並未直接坐下開吃,隻跟著南離風候在門前等待了良久。


    夕陽沉下天色泛著微沉的暮藍,大概酉時過半屋外依然沒有動靜,南離風這才說道:“我們吃吧。”


    蘇瑤兒聞聲如蒙恩赦,迫不及待地搶了個就近的位置,她撲在桌麵放開架勢不住忘自己碗裏加菜然後胡亂塞進粉嫩小口中,吞咽起來。


    九張桌椅空置了六位,七個菜肴顯得尤為豐盛。南離風起先一筷夾了一片不知名物的肉塊遞進楊逸凡眼中,那肉塊醬汁飽滿,色澤金橙極為好看。


    南離風微笑著:“靈果雖然補身天天吃也該膩了吧,今天嚐嚐師兄的拿手好菜!


    肉塊入口,香滑細膩,楊逸凡輕輕一嚼肉質的鮮美在口中延展,裹攜著醬汁從舌尖中綻開,竟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美味芬芳。


    好吃!


    楊逸凡眼瞳張開,連連咀嚼一口下咽,他伸出筷子向那碟美味夾去,卻見那盤中已經洗劫幹淨全部進了對麵的碗裏。蘇瑤兒伸手抹著粉唇,擦拭著唇角的醬汁,又向著另一盤風卷殘雲而去。


    肉雖然沒了,好在其它菜肴香甜可口別具風味,比那醬肉還要好吃。


    楊逸凡夾了幾筷遞進口中,見南離風不急不緩慢悠悠吃著,菜多人少那些空置的位置還不見人過來,不由問道:“大師兄,其他師兄呢?他們不過來吃晚飯嗎?”


    南離風擦了下唇,微笑說道:“本來想著等他們回來再跟小師弟一一介紹的。本脈七位弟子中我入門最早修行一十三年,排在首位,自拜入混元峰內門就沒離開過宗門。二師妹龍渝入門十一年,去年時候在雷澤探查水患,估摸著要過個三五年才能回來。三師弟冷長風和四師弟墨亦雲入門九年,自三年前修為步入四層禦法境後下山遊曆至今為歸。五師妹蘇瑤兒入門三年零四個月,六師妹…”


    南離風說道六師妹,聲音一頓,又接著說:“夜凝六師妹天資聰穎入門比你稍早幾天,由師父親自指導修行之法,她性子孤僻從來不到這邊吃飯的。”


    楊逸凡點了點頭,將幾位師兄師姐的名字牢記心裏,然後好奇問道:“那師父呢?”


    南離風微笑道:“師父他老人家偶爾會過來。不過修行到了那種境界,可以從自然靈氣中補予己身,吃不吃飯都無關緊要,可能時間久了偶爾會滿足一下口腹之欲打打牙祭。”


    蘇瑤兒歪著頭,圓滾滾的臉頰裏麵裹著美食嘟囔著說道:“大師兄,小師弟,能不能別再說了。吃飯要趁熱,涼了就不好吃了。”


    嘎吱!


    膳堂的大門忽然發出輕響,被人從外麵推了開。三人吃飯的動作一頓,紛紛抬頭望去,隻見一位穿著黑色錦緞的青年男人搖著折扇走了進來。


    來人二十出頭,身形修長,麵容英俊頗有幾分瀟灑的不凡氣質。他進了門,一雙鋒銳的眸子直勾勾落在飯桌上,將手中折扇拍在掌心合了起來,嘿嘿笑道:“趕得巧,趕得巧!”


    南離風臉上略微錯愕,接著展現一絲欣喜,笑道:“是老四回來了,快坐快坐。”


    南離風口中的老三便是剛剛才念叨的四師弟墨亦雲。青年拉開板凳一屁股坐在上麵,深吸一口香氣,笑吟吟道:“我從山外都能聞到‘爆蔥兔肉’和‘青椒筍尖’的香氣,大師兄抄了兩手壓箱底的絕技,可是未卜先知曉得今晚我要回來,所以接風洗塵麽?”


    吧嗒,一雙筷子摔在瓷碗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蘇瑤兒咀嚼的動作忽頓,水漾的靈眸潤著一層水霧。


    墨亦雲噫道:“蘇師妹,這是怎麽了?”


    蘇瑤兒哽咽了一下,拾起筷子,低聲道:“沒、沒…可能,可能是大白太好吃了…”


    南離風撫了下額頭,先前那隻受傷的大白兔在蘇瑤兒半個來月‘悉心’照料下,終於是小傷成重,重傷不愈熬到今早奄奄一息給歇氣兒了。蘇瑤兒本著物盡其用的就丟進膳堂,這才有了今晚這盤爆蔥兔肉呈上。不過現已經分食幹淨,都進了蘇瑤兒小腹裏。


    南離風岔開話道:“老四別打趣了,師兄哪會未卜先知的法門,這不是又新添了位小師弟,做頓好吃的慶祝一下。你跟長風不在山上的這幾年,除了這位楊逸凡小師弟,師父還收了另一位新晉弟子。”


    墨亦雲一雙眼睛從滿桌的菜肴上挪開,這才注意到南離風旁邊那個半高的小孩。他眼眸一眯,彎成月牙模樣,輕輕笑道:“我叫墨亦雲,逸凡小師弟管我叫四哥或者四師兄都成。這回匆忙回來一趟也沒準備什麽禮物,這把折扇先當個見麵禮,下次定給你帶好吃的!”


    楊逸凡也沒客氣推脫,接過墨亦雲遞來的那把折扇,乖巧笑道:“謝謝四師兄!”


    蘇瑤兒埋頭扒著菜肴,忽然“啊”的一聲猛地抬頭,她反應過來盯著墨亦雲,怪叫了一聲:“我說剛剛怎麽有人跟我說話,聲音還聽著恁耳熟,原來是你!墨亦雲,你怎的回來了,我三師兄呢?”


    南離風向門口張望,也好奇問道:“老四,三師弟不是跟你一起下山曆練,你回來怎的也不見他?”


    墨亦雲隨口扒了幾口飯菜,臉上也沒見了笑容,支支吾吾小聲說道:“我倆…我倆在靠近南疆的地方遇到了點小麻煩,三師弟暫時脫不開身,我這回溜回來是想查下那邊的典籍,千萬千萬不要告訴師父我呆會還要過去呢!”


    蘇瑤兒聞聲猛然站起身,紅撲撲的小臉登時慍著盛怒,雙目噴火大聲喝道:“你到底將三師兄怎麽了?”


    說到南疆,就是南離風麵色變得十分難看,再怎麽成熟穩中的心態此時此刻也不由得緊張起來。他深知那種萬古凶地向來是有去無回,乃是宗門命令嚴格禁止門下弟子踏足的地域!


    南離風眉頭緊皺,沉聲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墨亦雲愁眉緊鎖歎了口氣,哪還有來時的灑脫,道:“是大荒山,中土、東州還有南疆交匯處的大荒山!我們探查一處古跡,老三不小心觸發了禁製被鎖死在一座地宮之中,我這次回來就是看看有沒有關於那座山的典藏記載和解救方法。”


    蘇瑤兒蹙眉,摔了手中的骨頭渣朝他丟了過去,怒罵一聲:“墨亦雲,你這混蛋!關起來的怎麽不是你?還有臉回來!”


    大荒山,山麓一腳已經延伸至‘南疆’地域,險惡至極。哪怕是滄漓七聖之輩,也不敢輕易踏足的禁區!


    南離風臉色陰沉黑了下來,沉默了片刻說道:“古藏殿三排丁位四層和五層庚位有關大荒山和地葬宮的記載,老四你可要看仔細了。”


    墨亦雲擠出一絲苦笑,說:“多謝大師兄指點…”


    山下遊曆整日與荒山野地為伍日子過得清苦,哪比的了山上大師兄的手藝美味。墨亦雲心事重重,隨便吃了一些就灰溜溜的去了。


    蘇瑤兒鼓著腮幫一臉憤懣,見墨亦雲離開,也驀地起身罵罵咧咧的跟了上去。楊逸凡留下幫大師兄收拾殘羹剩飯,一陣忙活已經到了夜裏戌時。


    從尚膳堂離開,兩人沒有回到早上的那間偏僻小屋。而是走了不多遠,去了就近的一座庭院,院中繁花盛開楓竹搖曳頗為幽雅,南離風打開房門,三室一廳的屋子尤為寬敞。


    點火掌燈屋內通明,南離風微微笑道:“山上什麽不多就院子最多,先前那間位置偏僻也省的有人打擾你修養,以後小師弟就住這裏吧。之後幾天師兄還有要事,不能陪你了,今晚就先教你幾句本門《玉玄劍典》的心法吧。”


    心法,乃是修行入道的重要法門,滄漓劍派門下弟子便是以《玉玄劍典》為修行根基,修煉真氣邁入劍道的門徑。


    楊逸凡麵露喜色,點了點頭。兩人脫了鞋履,在大床上盤膝相對坐下。


    南離風咳了一聲,清了嗓音說:“在學習心法之前,我先給你講講相關事宜。”


    “當世修行之道共為五大境界,總稱‘仙道五重天’。前三重因雲荒各派修煉法門林林總總不盡相同,稱呼叫法各不不同,大體來說依照劃分也是不相上下。東州劍宗前三重統稱為元靈、化神、天合,每一重又分十層小境界。可別看隻有五大境界,雲荒之中卻有九成九的修士死死卡在第一重,畢生修行都邁不進第二重。”


    楊逸凡認真聽著記在心裏,南離風又道:“修行之道最重天資和機緣。機緣說來太過玄妙,講究氣運命格,太過飄渺不好強求…而天資佼佼者,周身七十二氣竅能迅速大開,呼吸吐納聚斂真靈可當尋常凡人十倍之功。因人類壽元有限,所以修行一途幾乎被資質左右,修行入道一百歲前若不能步入二重化神境界,幾乎就沒了可能,哪怕是元靈境界巔峰歲不過三百,則化作一抔枯骨。”


    楊逸凡兩眼放光,興奮問道:“大師兄,那我資質如何?可入化神境界麽?”


    南離風輕輕笑了笑,手掌撫了撫少年腦袋,寬慰說道:“你資質起碼比我要好…努力修行,或許更有希望踏入化神境界的。”


    若入化神境界,便能從萬千修仙之人中脫穎而出,成為師父一般高高在上受人仰慕的劍尊存在!


    楊逸凡小孩心性尚未成熟隻聽著鼓勵的話,興奮衝頭喜笑顏開哪聽的明白南離風話中的苦澀。南離風入門修行一十三年還在四層境界苦苦掙紮,而後入門區區三載的五師妹一腳臨近四層境界,十年隻差猶如鴻溝,他自知資質奇差早就對化神失去希望了。


    而資質又分根骨和悟性。根骨受先天體質影響,悟性則是聰明才智是對心法領悟和理解透徹的程度,兩者相輔相成才為天資。若隻是根骨奇好卻沒有悟性是個智障則無法鑽研心法無法修行。若是根骨奇差悟性極高,反會知而不達,境界追不上自身的理解,時間愈久劍心不定,心浮氣躁導致走火入魔。


    南離風也知道楊逸凡或許悟性不錯,但根骨實在說不上好,中等偏上在萬千弟子之中一般般吧。若按照滄漓劍派嚴苛的收徒條件最多掛個外門弟子的名號在半堀峰靈明城中在幹著雜役。小師弟能拜入內門,當真是師父法外開恩,萬分慶幸的了!


    南離風咳了一聲,接著說:“大凡修士都在元靈境界,元靈又有十層,分別為劍虛、凝虛、聚氣、元合、禦法、奪靈、真一、靈合、劍罡、天璿!其中禦法又為禦劍,修士隻有達到五層禦劍境界方可稱之為小成,禦劍飛行遨遊天地,一日可去萬裏!未達禦劍之境,僅憑輕身之法一日不過才千百裏,連這片東極山都出不去的。”


    楊逸凡眼睛生光,禦劍那可是令他神往的修為,要想遊曆雲荒大地,至少達到禦劍才有可能…大多凡人僅憑兩隻腿半生都走不出雲荒一州,不知天地之大自身之渺茫。


    南離風頓了一頓,麵色嚴肅道:“接下來師兄說的話幹係到本宗立派根基,《玉玄劍典》乃是不外傳的秘辛,凡向外人透露本門心法者都將被視為叛宗大罪,所以小師弟你要發誓!”


    楊逸凡見南離風麵色冷厲不像是在開玩笑,當即收了愉悅,小臉一板繃緊了些,右手高舉頭頂鄭重說道:“弟子楊逸凡定尊師父師兄教誨,絕不透漏本門心法和秘密,若教我食言違背誓言,定當天誅地滅,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南離風臉上浮現笑意,說:“這些話你記在心裏即可。”


    南離風說著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包,小心打開裏麵是兩本包得工整的小冊子。楊逸凡接過南離風遞過來的兩本小冊子翻開一看,一本畫滿著劍法招式和步法路數,一本開篇寫著十八門規三十二小戒。再往後翻又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有圈有點在字裏行間娟寫著長長的注釋。


    南離風說道:“劍虛境界乃是修行劍法步法,將本門二百一十七式劍法和步法融會貫通,化有形劍式為化無形劍式方可小成。此境界注重外修,少則三五載多則半生數十載苦學領悟。二層凝虛境界則注重內息,可與一層劍虛同時修行。”


    楊逸凡思忖了片刻,若有所悟。


    南離風又道:“人體有七十二氣竅,凡人先天口鼻兩竅既開,後天七十竅由修行真氣或真靈層層衝破,其以靈台、璿璣、百會、勞宮、湧泉七處氣竅易辟,若能開辟四十竅者便為天縱之資,能辟五十竅者冠絕不世奇才。氣竅又稱之為‘門’,可聚真靈吐納元氣,以玉玄心法為引感悟天地靈元吸納己身,做體內周天運轉滋補經絡最後沉於丹府,二層凝虛境即算所成。”


    楊逸凡似是明白什麽,問道:“是不是氣竅開辟的越多,門就越大,吸納天地的真元也就更多,修行速度隨之更快?”


    南離風笑著點頭,說道:“孺子可教也。”


    “本門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弟子修行隻會傳授境界之上的兩層心法。這其中一本除了列出本門戒規,後麵則是記載凝虛和聚氣境界的心法口訣,師兄曾經用過對不懂的地方都做了釋義。小師弟可以對照其中聽我一念來,你要牢記心裏,修行之時萬不可缺漏一字半句,否則的話恐有性命之危!你明白麽?”


    楊逸凡理會,深深呼吸重重點頭。他翻開書向著後邊心法看去,南離風同時口念心訣:


    “太玄之妙始於心,心之柩影了於塵,慧敏通覺,得而無闕,失而無妄,是故無心無塵無覺無闕無妄!斬塵明我,我心明通…”


    南離風念的很慢,楊逸凡一雙眼眸全神注視著書中心法釋義看的極為認真。或許是記憶缺失大腦空白,楊逸凡醒來後的記憶力非常靈敏,凡是看過的典籍,眼中看到過得東西能完全呈現於腦海,媲美過目不忘的天賦本領。


    凝虛篇的心法,全篇五十一句,前二十句從釋義上來說,主要是教人如何放空自我,平心靜氣,如何由凡入道,摒棄凡塵開拓仙心。後三十一句則是指導呼吸吐納之法,教人感悟天地真元引入己身,通過體內特定的經絡行徑催動,運轉周天沉於丹府。這一境界似是並不太難,隻要將捕捉到的天地元氣送至凡府即可。相較聚氣境界七十八句心法口訣,真是玄之又玄晦澀難懂,楊逸凡吃力看著密密麻麻的手劄注釋頭皮發麻,完全是看不明白了。


    南離風將聚氣心法念了七八句驀地頓了一頓,幹脆不念了。他教楊逸凡盤膝端坐,雙手平攤兩膝結了一道劍指,直接嚐試凝虛境的入門之法。


    初學修行自然是沒有半點氣感,楊逸凡按照書中釋義的方法直接深呼吸一口氣憋在胸口,同時催運心法將胸腔那口悶氣驅入體內的經絡,嚐試周天運轉的路徑。


    然而那口氣流鑽入經絡,仿佛有了生命活了過來,氣流非常調皮,任憑楊逸凡如何催動,氣流上竄下跳根本不按照經脈路徑運行,他心中一急默念的心法口訣變得急躁,那口氣流頓時紊亂不進反退刺激著經絡全身恍如刀割一般。楊逸凡渾身一顫滲出汗水,他臉色煞白“啊”的一聲將那口氣震了出來。


    南離風看在眼裏,了然如胸。小師弟這是犯了新晉弟子初學修行都會遇到的錯誤,再次告誡說道:“修行之道應平心靜氣摒棄雜念,萬不可帶入心情左右更不可急躁莽撞。須循次漸進,由心法之中慢慢摸索領悟,理解透徹。任何一字一句隻差,極可能導致運轉失勢,走火入魔!所以,慢慢來吧…”


    楊逸凡擦了擦額頭汗漬,連呼了幾口氣,點頭說道:“多謝師兄教誨,逸凡明白了。”


    運行心法是極為耗費心神的行為,至少從初學者角度來說一切都是玄奧無比,無法理解,更不能因勢利導。


    楊逸凡小心翼翼不急不躁盡量緩慢的催動心法,呼入的氣流就如同手中的沙,空中的風,抓不透摸不著,玄之又玄無從下手。


    一遍,兩遍,三遍…


    精神從高度集中,到慢慢困乏,楊逸凡拍打著臉頰偏執著心態絕不服輸,到深夜南離風何時離開他都未曾發覺。一直將心法口訣運行第十遍時,他實在熬不住脖子一歪,整個人栽在床上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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