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雲荒,山海東州。


    東極之巔,滄漓劍派!


    灰蒙的天空,透著些許蒼白,微微飄落著輕盈雪花。


    雖說初春已至本該春意盎然,然而在東州這片崇山大地白雪似乎有些反常,不時間飄墜,仿佛遲遲的不願離去一般。


    放眼遙望萬山皆白,早已不複往日的蔥蘢仙姿。茫茫之間,卻獨有一番別致韻意。


    雪麵潔白淨如厚毯,從北邊望去,茫然之中落著兩排新印的輪廓,鵝黃和水藍色兩道身影點綴其間,璀璨生輝,卻已從漫漫山腰登上頂端石階的盡頭。


    她,走的極慢。


    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像是丟了魂兒一樣跟在其後緩慢踩著前方的斜影。


    冰冷的寒涼迎風刺麵,掀動可愛裙擺,盡然單薄,這瘦削的身影絲毫不以為意。纖柔的玉指撩動青絲,入手的冰涼引起少女的訝意,她抬起腦袋。


    “啊咧…師父,師父!快看啊,又下雪了。”迷蒙的風雪中傳來少女如鶯的聲音。


    白雪飄落,繞指飛旋,偶爾落到白皙頸子裏冰涼涼的。稚嫩少女縮了縮肩,抖了抖鵝黃衣裳上的潔白雪花。


    “十年寒香十年雪,十年無悔十年情。滄漓雪,長相憶,君…”


    “師父,你在說什麽?”


    黃衣少女抬了抬頭,耳畔呼嘯的風聲,顯然沒有聽清前麵藍華長袍女子的呢喃低語。


    “沒什麽…你這丫頭,趕緊走罷!”藍袍女子沒好氣的喚了一聲。


    “啊?哦。”


    黃衣少女點頭應著拖起步子,銀白蠻靴踢打著可愛白雪,暗暗咬著牙齦,很快跟了上去。


    茫茫雪麵,這是一處極為廣闊的劍台,位於東極山內周遭五峰中央乃是滄漓劍派核心所在——‘天劍山’!


    廣闊劍台喚作‘試劍坪’自東向西南北橫貫,四邊延伸近有十裏,皆是由青靈玄石嚴密鋪砌而成。此處乃是山腰青檀閣通往山頂天劍閣的最後一道屏障,平日裏各峰弟子多喜好在此晨練或是比鬥切磋技藝,最為熱鬧非凡。


    隻是今年,東極山已經斷續半個多月的飄雪,試劍坪連著極遠處的亭台樓閣被茫茫白雪嚴實覆蓋,此時多半弟子都在清修,因此試劍坪上人影稀落略微顯得落寞。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中央,試劍坪中心有一座十數丈之高泛著清光的巨大麒麟玉雕。通體如墨玄麟生輝,瞳眸如鍾俯眺中州,或坐或臥栩栩如生,令人望之生畏!


    鵝黃衣裳少女收回目光,心中不由得一凜。每次路過試劍坪時再怎麽嬉鬧的性子,心底莫名壓抑也變得老實許多。


    行在前麵的藍袍女子身容端正,看去三十稍許的模樣。雍容尊貴,絕美容顏隱隱沉澱著一縷陰鬱,整個人麵無表情,甚至滲著冰冷,如雪一般透著禁欲的氣息……三千青絲披肩飛舞,風姿綽約氣韻成熟,那孤高背影披似寒光叫人不容端視。


    劍坪上的弟子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皆是白衣長衫作束發打扮,或手攜或背負長劍,麵露冷峻之態。隻是行近兩人身前之時,傲然的神情收斂,皆身姿端正拜身行禮,待藍袍女子先行過了十步開外,這才紛紛立身匆匆離去。


    能在此處隨意行走的都是滄漓劍派內門弟子,身份崇高更是萬中挑一身懷天縱之資的少年才俊。無論他們平時如何驕縱不可一世,但在她的身前,無不垂首以禮,畢恭畢敬。


    當然也有例外,譬如眼前的這位,著實讓她頭疼的緊。


    鵝黃衣裳少女無精打采,忽然眼前一亮朝著遠方的一位青年招了招手,喚道:“東方、東方師兄!”


    劍坪上那匆匆急行青年不與其他,穿著一身水綠色長衫二十出頭,相貌堂堂俊朗不凡,一身風度綽約盡顯劍修瀟灑。他本該相錯的行向,似是聽到有人的叫喚,身子斜了幾分角度偏向東邊的方向撒丫子走的更快。


    “東方闕師兄,我都看見你了。”鵝黃衣裳少女笑著叫的更歡。


    被人指名說姓,那綠衫青年身子一繃,心知是逃不過去了。他麵色一改堆著和煦的笑意轉向這邊,走近過來。


    “拜見綾師叔!”


    綠衫青年恭敬的向著藍袍女子拜身施了一禮。


    滄漓七聖,劍尊綾仙!乃是滄漓劍派當世七聖之中唯一的女劍尊,地位尊貴位列碧寒峰首座第十六代寒元長老,脾氣和道行一般深不可測!


    藍袍綾仙目光冷冽,微微點頭算是理應。


    鵝黃衣裳少女從她身後探出小腦袋,好奇道:“嗨,東方師兄可是從大殿出來麽?這麽急著是要去哪啊?”


    綠衫青年立了身,俊朗隨和,微笑回道:“是葉師妹,許久不見愈來漂亮,還長高了不少,師兄此行正要去混元峰。”


    綾仙劍尊微微挑眉。


    “誒?是嗎是嗎?”


    鵝黃衣裳少女旋舞一圈,喜笑顏開。可她轉念一想,低聲哼道:“那東方師兄剛剛怎的躲著我呢?”


    綠衫青年堆滿笑意,矢口辯道,“方才劍台上有幾位同姓師弟路過,我心中念事不曾多想,哪知葉師妹是在喚我。道是聽了名字這才回過神,師兄這不過來了嘛。”


    “是——嗎——”


    鵝黃衣裳少女拉長聲音,一臉狐疑:“天劍山上我又不認識幾人,他們姓不姓東方我才不管,但能教我喚一聲‘師兄’的也隻有‘他’和你了。”


    綠衫青年略微詫異:“啊?”


    鵝黃衣裳少女越想越覺得在理,雙手叉腰瞪著綠衫青年,說道:“哼,好你個東方闕,還說不是在躲著我?”


    東方闕一雙明眸隻是笑著,目露奇光。這丫頭當初那時傻裏傻氣,現在倒好皓齒紅唇腦子竟也靈光,教人難以對付了。


    “葉師妹,你真的誤會我了…”


    鵝黃衣裳少女哪聽他爭辯,足靴踢著雪麵,沒好氣的問道:“東方師兄,這是要去哪兒?”


    東方闕嘴角一抽,這個問題他剛剛明明已經回答過了,揖手以禮,道:“葉師妹,師兄真的事有要緊事在身,此行要代掌門師尊去混元峰請玄卿師叔到劍閣大殿商議要事,事態緊急萬不能再耽擱了。”


    他欲要離身,一道寒光肆來,東方闕不覺渾身寒噤心中猛地一緊。他未曾抬頭,卻感覺頭頂虛空之中一雙冥冥寒眸冷冷盯著他的軀殼,周身森寒凝滯的空氣,教他挪不動半分步子。


    東方闕心中玲瓏登時理會,當即作揖解釋道:“七天前空桑山地界天兆異象有不世神物問世,掌門師尊托派薑霆、玄卿兩位師叔前去探查,勢在必得……不料事情中間出了變故,薑霆師叔此時正在大殿大發雷霆控罪玄卿師叔。”


    “變故?”


    綾仙劍尊喃喃輕聲,露出詫異。


    變故,則意味著失手!在雲荒東州地界哪怕是整個雲荒,以‘滄漓七聖’的赫赫威名便是出動一位足以鎮壓當世一流門派,區區無門無派管轄的空桑山,堂堂兩聖出手竟會出現‘變故’,這等事情整個東州都會看著,竟鬧出天大的笑話,著實教人不得不多想啊。


    東方闕深呼了口氣,再道:“薑霆師叔在掌門麵前大發雷霆,說玄卿師叔行至空桑山後欲擅自動身北上,薑霆師叔出言勸誡竟被玄卿師叔憤然出手打傷,不顧離去。此事掌門師尊實在安撫無奈,適時察覺到玄卿師叔方才回山,遂派弟子前去混元峰相請解了此事。”


    鵝黃衣裳少女掩嘴驚呼:“啊咧?”


    兩人向來交惡極不對眼,一時脾氣暴起動手來,原來是這般…


    綾仙劍尊冷冷哼了一聲:“掌門,也是老糊塗了!”


    綾仙劍尊的步履很快,語中不滿,落時已然去了三四丈開外。


    見她匆匆離開,東方闕暗暗籲了口涼氣,額心不知什麽時候竟滲出一縷冷汗。


    滄漓七聖脾性古怪都不好惹,尤其是眼前這一位貌美絕倫的女師叔,目空一切任誰半分麵子也不給,是他見過最不好對付的。當然,那幾位師叔厲色起來個個都不是善茬,若不是掌門師尊次次出麵調和,怕是他們早就將滄漓劍派拆了個遍。


    東方闕不曾多想理了理衣衫,深深呼吸平複常態,麵微含笑向著前方信步走去。


    “東方師兄,錯了!錯了!”聲音輕柔,從他身後不遠處傳來顯得格外刺耳。


    東方闕不曾回頭,心中訝意:“???”


    鵝黃衣裳少女又道:“東方師兄方向錯了,那邊通向薑霆師伯的天藏峰,去不得混元峰啊?”


    東方闕一個趔趄,步伐更快近乎逃似的向著前方跑去。


    明明方向錯了,怎得還跑?鵝黃衣裳少女一臉茫然不解。


    東方闕自幼拜入滄漓劍派山門,一身道行境界在當下弟子之間算得上是頂尖之列,所以腳力也是極快。那鵝黃衣裳少女還在未及反應懵然之時,他的身影一溜煙跑的沒影。


    “誒?誒誒誒?”鵝黃衣裳少女似懂非懂,又似是恍然大悟。


    她撇了撇唇兒,低聲自語:“這膽小的東方師兄說去混元峰卻走那邊肯定是在躲著我,要是青璃大師兄才不…”


    一道餘光瞥來,少女渾身一個寒噤趕緊閉了嘴,隻將剩下的話全部咽進肚子裏。


    綾仙劍尊目光清冽,仰望雪空:“磨磨蹭蹭,快走!”


    ——————


    白雪飄飄,寒風漫漫。


    試劍坪外雪鬆林立,長長的回廊連著亭宇小閣都落滿了厚厚積雪,如同一道冰雪封印的世界,霧凇沆碭美不勝收!


    下了石階,前方天塹橫斷,眼下唯有一道十數丈寬廣的巨大虹橋。虹橋延展漫無盡頭,在風雪之中隻能隱約看到極遠處的虛空上飄渺著一道浮空巨影。那裏,才是真正的東州聖地!真真正正的東極之巔的至高存在!


    天劍山,滄漓劍派六峰之首,落座東極山脈正中心處,山勢筆直險要,拔地千丈縱穿虛空,比之周遭數百山巒,甚至是其它五道主峰遠遠高出百丈不止。眼下這道虹橋,則是虛空禁製領域下,唯一可以通往頂上劍閣大殿的必經通路。


    其實這山中所在無論是這劍台虹橋,還是樓閣劍塔,甚至些許地方用巨鎖鐵鏈牽扯相連的何處浮空懸島,都是巧奪天工的神來之筆,遠非凡人之力的匠人所能鑄造。


    然,對於常年居住這裏,那些億萬凡人口中頂禮膜拜的‘仙人’來說,早已經司空見慣不以為意了。


    兩人上了虹橋,路上過往的行人弟子更少。不過橋上的白雪不與其它處深厚竟然有人清掃,前方不遠那是個手持掃帚身著灰色衣服的八旬老者。


    白發蒼蒼步履蹣跚如風中殘燭,清掃的動作不急不緩。他站在哪裏毫不起眼,隻有注意到橋麵的有清掃至淺薄的雪麵痕跡,才忽然覺察到他。


    三人漸近,老人站在邊處垂首清掃,鵝黃衣裳少女未曾在意,綾仙劍尊餘光微瞥,錯肩而過。


    “師父師父,東極山上不是不曾下雪的麽?”


    大抵是出了試劍坪,鵝黃衣裳少女心頭的莫名壓抑一掃而去漸漸舒適。卻還是禁不住片刻的沉默望著師尊綾仙,好奇問道。


    “東極山十年一雪……吾記得你上山不過六載七個月,平日裏整天嬉笑瘋鬧,哪會認真看看門派藏書典籍。倒是上一次時…”


    綾仙本不想理會。但聽言說雪,聲音一頓,緩緩接道:“上一次時你幾位師姐正好出山曆練,也是錯過了。”


    “呀!”


    鵝黃衣裳少女一聲輕呼,腳步加快繞向綾仙身前。靈眸水潤徒然一亮,似是忽然記起了什麽,柔聲說道:“師父師父,徒兒記得今天約好大師姐修習禦劍之法,可不能失信…”


    綾仙劍尊月眸寒光一凜。


    少女嘟囔道:“師、師父,徒兒常常聆聽大師姐的教誨。做人要言而有信,言而必踐,一諾千金,恪守不渝,既尊師重道又身懷正氣的正道弟子。所以豈能當一個自食其言,言而無信,棄義倍信,北義負信毫無道德底線,沒一點素質的不可愛呢?”


    “哦,是嗎?”綾仙劍尊冷哼,“曾聽念幽說你大有本事,去劍塚的路上都飛的有模有樣,禦劍飛行天賦異稟吧?可還用的她指教?”


    鵝黃衣裳少女見被拆穿,當即撒嬌改口:“徒兒…徒兒愚鈍,可是那幾個師伯師叔每次見麵互相陰沉著臉,三言兩語莫名吵破天就差打了起來,他們好凶…”


    “打起來更好,最好都死得清靜!”


    綾仙劍尊一揮衣袖,負手前去。


    那聲音合著寒風迎麵,透著刺骨的寒涼。饒是修為在身,鵝黃衣裳少女也不禁生起一股淒意。


    她又聽綾仙道:“說來,你大師姐可曾告訴你慎言慎行,若妄語欺瞞師尊其罪當罰‘司幽穀’麵壁十至百年!”


    聽聞戒律,鵝黃衣裳少女花容色變:“師父,我…”


    “罷!此事為師且先不論,本門戒律第三十七條,你可還記得?”


    宗門戒律,乃是當世各大仙門弟子入門以後學習的重要之首,無論內門還是外門弟子人人必當銘記於心,恪守不渝。


    鵝黃衣裳當然記得,剛欲開口臉色忽的一變。她意識到那條戒律戒言,支支吾吾不敢嗆聲。


    “本門戒律第三十七條:凡內門弟子修行至元靈境界第五層禦法境,即刻下山曆練。”


    綾仙劍尊自然也記得清楚,沉聲道:“你自從劍塚取劍回來推三阻四數月不來見我,此事既然提起也不能壞了本宗規矩。所以此次議事結束,你也勿須再回碧寒峰自行下山去吧!”


    “啊??”鵝黃衣裳少女驚呼,整個人立在原地,瞬間呆傻。


    鵝黃衣裳少女加快腳步追了上去,扮著笑臉試圖乞求著:“師父師父,不要罷!徒兒不想下山,徒兒不想離開您,師姐們還盼著我呢…”


    “你這丫頭呆在碧寒峰四年,天天胡鬧雞飛狗跳一刻也不停歇,你好幾位師姐找我訴苦,不得已閉關可好躲著你…”


    綾仙劍尊橫眉道:“那也罷,你這小祖宗碧寒峰可供不下。不然你在各峰門內弟子之間點個名,若是看上誰,回頭我親自上門說媒!什麽都可依你……你別看為師,這主意都是她們出的。”


    少女明眸含珠,連連跺著腳:“不要不要才不要,徒兒才不要嫁人,徒兒可喜歡師父師姐們了,徒兒要永遠陪著你們…”


    “胡鬧!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可是成心要違抗師命,想一個人去司幽穀麵壁百年!”


    綾仙劍尊麵色冰冷,沉著寒光:“真別以為為師放縱你就可以無法無天,此次議事老老實實呆著!之後下山還有任務交代,再敢忤逆半個字,你,曉得?”


    司幽穀陰羅森森渺無人煙,若叫她進去呆上百年,還不如直接要了她的苟命!!少女一臉絕望,整個人麵如死灰徹底焉了下去。


    隻聽如蚊的聲音弱弱應道:“是,弟子,弟子遵命便是…”


    前去還有些路程,虹橋盡頭的雲霧中繚繞著朦朧的浮空巨影。


    一陣寒風拂麵,一隻玉手伸來輕輕撫慰了少女青絲腦袋,她幽幽歎道:“山下可不比山上,諸事一定小心。你若實在捱不住,數月半載就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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