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過後,蘇子聲音低幽的開口,透著濃的化不開的疲憊:“這幾日,我仔細想了想朝顏的情形,唯有送到茯苓山禁地中,養上數年,才有一絲逆轉的可能。我想著,過幾日靈仙情形好轉後,就打發玄明他們先回南祁國,叫杜衡與雲良薑回青州,你和我帶著朝顏他們,轉道去趟茯苓山,我封了程夕顏的神魂,一並送她和朝顏進去將養。”


    “也好,茯苓山禁製重重,罕有人煙,是最安穩的去處了,你往來照應也方便些。”落葵點了點頭,沉聲道。


    此時,蘇玄明端著個烏木彩繪托盤走到近前,看到立在門口的兩個人,詫異道:“怎麽不進去,都在這站著幹嘛呢。”


    方才還愁腸滿腹的落葵,瞧見這麽些飯菜,饑腸轆轆頓時驅散了愁腸,隻覺餓的厲害,輕輕嗅了一下,詫異笑道:“甚麽菜,這麽香。”


    蘇玄明推門而入,一樣樣擱擱在桌案上,笑著招呼蘇子三人過來用飯:“大堂兄,過來墊一墊,此地不用晚膳,可生生要餓死人了呢,你瞧瞧,這灶間的有魚有肉有河鮮,好東西可真不少呢,幸而咱們晚上用了,否則放到明日,這麽熱的天,定是要壞掉了。”


    落葵拿著素白瓷勺,慢慢舀著湯水,神情複雜的低聲問道:“可給,青公子房裏送了飯菜麽。”


    蘇玄明笑著點頭:“送了送了,他救了靈仙,這麽大的恩情,我怎麽能忘了他呢。”


    落葵沒有再說些甚麽,隻有一下沒一下的舀著湯水,湯水微漾,撒了些許出來,在桌案上落下點點油花。


    蘇子若有所思的掠了她一眼,搖頭一笑,他又累又餓,顧不得說些甚麽,忙夾了枚藕粉肉圓,剛準備咬一口,驀然想起甚麽,疑惑道:“玄明,這些菜,都是你做的麽。”


    蘇玄明抬了抬下頜,頗為自得的點了點頭:“是啊,大堂兄,我現在會的菜可多了呢,可不是從前那般了呢,他們都說好吃。”


    “他們,誰說好的。”蘇子試探著將肉圓放在唇邊,卻不敢輕易咬上一口,當初在流坑村時,蘇玄明燒的那幾道菜,他吃的實在是心有餘悸。


    蘇玄明掰了掰手指頭,說出幾個名字來,繼續得意洋洋的笑道:“大堂兄,這幾個人你都是認得的罷,他們都說好吃。”


    此言一出,啪的一聲,蘇子撂筷子撂的飛快,就像那筷子上生了獠牙,會咬他的手一般,他瞧著落葵與雲良薑,笑眉笑眼道:“我不餓,你們倆慢慢吃罷。”


    落葵微微蹙眉,與雲良薑不明就裏的對視了一眼。


    “真不吃啊,這麽多好菜呢。”落葵笑道,夾了一筷子蝦仁,細嚼慢咽的品了一番,竟讚歎的點點頭:“玄明,你的手藝著實不錯啊。”


    蘇玄明笑的愈發開懷,對落葵竟生出一種知音的感覺來:“不錯罷,我就說嘛,我的手藝大長嘛。”


    聽到此話,雲良薑忙心領神會的眨了眨眼,舀了一勺子肉末山蘑雞蛋羹,熱氣滾滾燙的他齜牙咧嘴,但他卻連嚼都沒嚼便囫圇咽下,回味無窮的嘖了嘖舌:“蘇玄明,你還有幾分真本事呢,這菜燒的,與落葵不相上下啊。”


    蘇玄明笑的眉眼彎彎,頓覺眼前的雲良薑,也沒那麽可惡了,越瞧越順眼了,直想招了他做妹夫。


    蘇子齜著牙,瞧瞧這個,又瞧了瞧那個,見他們皆神情如常,不似有假,心下狐疑不止,莫不是方才蘇玄明說的那幾人,並非是拍馬屁,而是真的好麽,他將信將疑的咬了口藕粉肉圓,剛嚼了一口,便連著呸呸呸幾聲,吐了出來,做出嘔吐狀,一臉的嫌棄:“這是甚麽啊,如此難吃,你們是怎麽吃得下去的。“


    落葵與雲良薑頓時齊齊嘔了起來,一邊嘔一邊笑,齊聲道:“我們若不裝的像一點,你怎會上當呢。”


    “有這麽難吃麽,你們至於這樣麽。”蘇玄明頓時愣在了原地,瞪大了雙眸,難以置信的嚐了一口芝麻菠菜,忙不迭的吐出來,疑惑道:“怎麽會這樣呢,怎麽會沒熟呢,他們都沒告訴過我,這麽難吃啊。”


    蘇子又好氣又好笑的連連搖頭,笑罵道:“他們,他們都端著你家的碗,吃著你家的飯,等著你給賞個差事幹,敢說難吃麽,隻怕你就是做了鍋屎尿,他們也得捏著鼻子下咽,還得誇你做得好。”


    蘇玄明撲哧一聲,那難以下咽的芝麻菠菜頓時噴了滿地,星星點點的綠意染上暗黃竹色,那顏色就像,就像上好的綠豆糕放的久了長了綠毛兒,像銅門環兒上生了鐵鏽,像經年的血痕染在衣裳上。


    瞧著這一桌子可惜了的飯菜,落葵驀然一臉正色的驚呼起來:“蘇玄明,快去,將送到青公子屋裏去的飯菜追回來,如此的難吃,隻怕他吃了,就再也不肯救靈仙了。”


    “不,不會罷。”蘇玄明猶疑片刻:“我去了,他會不會揍我。”


    “還不快去。”蘇子雙眸一瞪,吼了他一聲。


    蘇玄明打了個激靈,忙不迭的衝出門去,誰料身後傳來聲聲震耳欲聾的狂笑,幾欲掀了屋頂,他這才明白自己被身後那幾人給戲耍了一番,憤憤不平的暗罵了幾聲,遲疑片刻,還是騰騰騰下樓去了。


    菜雖難以下咽,但好在肉油餅,山藥糕這些卻是客棧中現成的,隻是過了蘇玄明的手熱了一熱,三個人且笑且吃,倒也不亦樂乎。


    “那個,落葵,蘇子,此番沒有搶到七星圖,你們回去,會不會被太子殿下斥責。”雲良薑狠狠咬了口白肉燒餅,憂心忡忡望住落葵。


    落葵心中生出暖意,轉瞬莞爾:“罵也隻能聽著,誰讓我們沒用,辦砸了差事呢。”


    雲良薑撲哧笑道:“你就騙我罷,太子殿下最疼你,怎麽舍得罵你,頂多就是把蘇子狠狠揍一頓。”


    落葵抿嘴笑個不停:“良薑,我還沒顧上問你呢,你怎麽巴巴的跑來紅霞嶺玩了,你是皮癢了,想讓列侯打的你皮開肉綻罷。”


    雲良薑一臉正色道:“甚麽玩啊,我就不能有點家國之心麽。”


    “撲哧”一聲,落葵噴了滿地茶水,樂不可支起來:“你,還家國之心,你是出來尋歡作樂的罷。”


    雲良薑翻了翻眼皮兒,哼了一聲:“我這麽老實的人,怎麽會。”


    話至此處,落葵定睛望住雲良薑,正色道:“良薑,我有些謀劃,想請你相助。”


    雲良薑輕輕放下杯盞,平靜點頭:“你說。”


    夜色籠的深沉,這屋裏隻燃了一盞燈,微微有些昏暗,落葵鬆鬆靠在桌案旁,神情懶散,雙眸中卻閃著算計的光,思量片刻,才開了口:“我已安排了人,散了流言出去,說此次七星圖落在了我們手中。”


    “甚麽。”雲良薑大吃一驚,陡然起身,蹙眉道:“那七星圖,分明是被天一宗奪了去啊。”


    “是,但當時形勢混亂,越是半真半假的流言,越是讓人信以為真。”落葵抿了盞茶,輕輕道:“有些人,是不會放過半點將我踩到腳下的機會的,這放出去的是流言,卻又不單單隻是流言。”


    “你是說。”雲良薑神思一動,抬手在脖頸間做了個引頸受戮的動作,見落葵微微頷首,他有些不忍,但卻又不得不狠心去做:“你說罷。”


    靜了片刻,落葵低幽開口:“後日夜裏,你和杜衡連夜離開,定會有人覬覦你手中的藏寶之所和丹方,沿途截殺你二人,你們不必硬碰硬,盡量隱藏行跡,做出一副拚命往南祁國逃竄的架勢來,待到了南祁國,會有人接應你們,一切,你就跟著杜衡即可。”


    “那你和蘇子呢。”雲良薑頓了頓,回望了蘇靈仙一眼有些不舍道:“那,靈仙呢。”


    “我和蘇子有事,要繞個道。”落葵眸光一閃,狹促笑道:“至於蘇靈仙啊,她自然是和蘇玄明一同回南祁國啊,怎麽了,舍不得啊。”


    “沒,沒有,甚麽啊。”雲良薑驀然紅了臉龐,滿心滿身的不自在,連說話都沒方才那麽利索了。


    蘇子抑製不住的笑起來,他笑的是雲良薑並不知道蘇靈仙的來曆,隻以為她南祁國蘇家的女兒,是個尋常人家罷了,他乃列侯之子,與南祁國的公主,倒也算得上門當戶對,隻是國主早放出話來,蘇靈仙日後的婚事,隻招婿入贅,絕不外嫁,雲良薑入贅,那可有笑話可看了。


    見蘇子笑的前仰後合,雲良薑心裏直發毛,紅著臉氣急敗壞道:“蘇子,你再笑,你再笑。”


    蘇子好容易止住了笑,拍了拍雲良薑的肩頭,一本正經道:“行了,別臉紅了,回了青州,讓列侯正經給你尋個差事,立了業才好說成家之事。”


    雲良薑點頭道:“這才是句好話。”


    窗外傳來幾聲低幽的蟲鳴,落葵回首,隻見夜色漸深,一番閑話下來,竟已是亥時將近了,她心下一慌,微閉雙眸,定了定心神,才道:“夜深了,我回去歇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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