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蘇子桀驁一笑,冷然的打斷了空青的話:“我水家雖不值一提,但情孽在我們眼中,更是不值一提,自有驅除之法,青公子,你與落葵前世如何,我們不想問,更不想知道,至於今生,你二人無緣,不必再強求了,我水家既已與蒼龍世家結下盟約,自然不會反悔,日後若蒼龍世家有事,傳信也好,遣人也罷,請換個人來,若青公子事必躬親,那麽,便來見在下罷,至於青公子的來曆。”他桃花眸微微上挑,不屑的一笑:“多說無益。”


    空青聞言,心中大慟,他素知落葵決然,但卻沒料到竟如此狠絕不留餘地,竟不肯再見他一麵,他隻覺喉間哽咽的厲害,一股股酸澀湧上心頭,鼻翼翕動,像一尾離開水的魚艱難的喘息:“這是,她的意思。”


    蘇子斜睨了他一眼,平靜道:“誰的意思不要緊,要緊的是,青公子,莫要再糾纏不休,否則,別怪在下翻臉無情。”


    空青緊緊蹙眉,不由分說的就往外衝,想要當著落葵的麵兒問一句為何。


    蘇子桃花眸微微眯起,冷笑在眸底流轉,身形略一晃動,衣袖飛卷,大片藍色的水澤撲麵而至,隨即,空青眼前景致大變,竟已不再是方才的空曠廳堂,足下卻是陣陣紅色的巨浪滔天,浪花之聲震耳欲聾,而回望身後,卻仍是那坎字房。


    巨浪之中,蘇子的餘音嫋嫋傳來,隱含不屑與戲謔:“青公子,莫要徒勞了,此乃我水家的迷蹤幻影陣法,即便你是妖族大能之士,也無法走出來,待天明之後,在下自會放青公子出來。”


    空青跌跌撞撞的回到房中,此時的他心如死灰,這迷蹤幻影陣法與西荻大陣相輔相成,此陣若單獨布下,不過就是個尋常幻陣,憑他的修為,破除並非難事,可如今依托西荻陣法,幻陣之力已然大增,不容小覷,更是添了迷蹤之效,令入陣之人如入絕地,活活困死陣中,他雖修為高深,卻也不敢以身犯險,畢竟,此陣現世至今,罕有全身而退之人。


    他癱在椅中,心生絕望,他苦尋至今,終於看到了光亮在招手,可如今光亮沒了,他一時半刻難以承受。


    緩了良久,他緊緊握住雙手,額角青筋突突直跳,深眸冷然,竟多了些許罕見的狠毒,心道,若叫那情孽從此在她身上紮根,在靈台上根深葉茂,那麽,還有甚麽事做不到,真心如何,假意也罷,情不由衷又算得了甚麽,能握在手心中,困在身邊的,才是自己的。


    屋內熏香燃盡,嫋嫋輕煙如漣漪般緩緩散開,服了藥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鬱李仁動了動身子,緩緩抬起眼皮兒,一雙沒甚麽神采的眼眸滴溜溜亂轉,瞧見她滿臉愁容,眉頭與雙眸幾乎皺到了一處,籲了一聲,笑聲勉強:“師妹,我沒事,你莫要擔心。”


    落葵心疼不已,嘴上卻不肯服軟,嗤笑一聲:“掌門師兄,我是在擔心我自己個兒,你重修的這幾年,又得在我這裏賴著,你一向在吃上極為挑剔,容不得絲毫馬虎,這我得多花多少銀子啊,命苦的喲。”


    鬱李仁剜了她一眼,抬起爪子剛想撓她一下,轉瞬想到自己日後要在這裏住上許久,要靠她養活,若得罪了她,少不得要吃不飽穿不暖,不得不默默的放下爪子,委屈連連:“我弄成這樣,還不是拜你們水家的祖宗所賜,可憐我落到如此地步,還要被你嫌棄。”


    落葵又好笑又好氣,擰了把熱巾子,緩緩擦起他身上的白色細毛,氣的笑出聲來:“我是心疼你,你聽不出好賴話啊,行了,掌門師兄,你就在我這裏好好養著罷。”


    鬱李仁像是抿了一下嘴,苦笑了一下:“除了你這,我也去不了別的地方了,任誰看了我現在這個樣子,不得把我當妖怪一把火給燒了啊。”


    蘇子噗哧一聲,噴了口茶水噴到他身上,淋得他滿頭滿臉濕漉漉的,旋即一邊笑一邊斜著眼珠子斜睨著他:“哦,你不是妖怪啊。”


    鬱李仁抬起前爪擦了擦臉,回首啐了他一口:“你放屁,我是狐仙,是狐仙,我是仙君之身,你若是再說我是妖怪,小心我撓你個滿臉花。”


    二人鬥嘴鬥的歡暢,落葵看的也心下一鬆,雖說鬱李仁被打回真身,修為大降,可還有力氣鬥嘴,想來傷的也並不重,拿了巾子擦幹了他的身子,又拿了柄牛角梳,又輕又緩的梳著他身上雪白細毛。


    鬱李仁是甚麽時候來的水家,落葵不記得了,隻記得起初他隻有一個巴掌的身量,分明是一隻通體貴氣的白狐,卻整天哈巴狗似的跟在自己身後,搖著尾巴用兩隻前爪搭在床榻上,每回都試探著要鑽到她的熱被窩裏去睡,又都被父親拎著後脖頸子給扔了出去。


    直到有一日,這隻白狐突然張嘴說起了人語,落葵嚇瘋了,又哭又嚎的去找父親,父親這才告訴她,這原本是他收下的二弟子,並非一隻尋常的白狐,是通了靈成了人的,天然的陰陽輪回之身,受了傷才成了這副模樣,那似乎是鬱李仁第一回被打回真身,後來父親身死,鬱李仁相救而不得,第二回又被打回真身,這一修養就養了近十年的功夫。如今,他又原樣再栽了一回跟鬥,不知又要養上幾個春秋,才能養的回來。


    落葵垂眸,側身籠在暗影裏,忽而引袖輕咳一聲:“掌門師兄,觀裏的事便讓蘇子與杜衡掂量著辦罷,你這幾年便好好養傷,安心修煉。”


    鬱李仁的尾巴在她手上輕軟的滑過,狐狸眼亮晶晶的,不甘心道:“除了這樣,也沒別的法子了,隻能叫他們這兩塊料越俎代庖了。”


    這屋內燈影綽綽,輕煙嫋嫋,氣氛隱約有些沉重。


    鬱李仁雖毛色依舊雪白光滑,可眉心那點白芒黯淡無光,一雙紅寶石般的雙眸亦璀璨不在,鮮豔的血紅色光華盡斂,竟成了一抹灰突突的綰色,顯然被傷到了神魂根本,一時半刻是難以恢複了。


    落葵緊緊蹙眉,回望了蘇子,遞了個眼神兒過去:“蘇子,空青一時半刻出不來罷。”


    “我用迷蹤幻影陣法拘了他,且出不來呢。”蘇子會意笑了笑,出人意料的掐了個訣,一簇紅芒將鬱李仁牢牢捆住。


    鬱李仁猜到了蘇子要做甚麽,他顫抖著身子不斷掙紮,瞪著暗淡雙眸,破口罵道:“姓蘇的你敢,你若敢動老子,老子,老子罵盡你八輩兒祖宗。”


    桃花雙眸微微上挑,深褐色的眸子隱含奚落的笑意,蘇子挑眉,不屑道:“姓鬱的,就算你把我八輩兒祖宗的墳刨了,我該動你,還是得動你。”


    白絨絨的細毛密密覆蓋住鬱李仁的臉龐,瞧不清楚他驚怒異常的神情,隻渾身白毛無聲的根根豎起,炸得像一隻圓滾滾的刺蝟,頗具喜感。


    落葵咧嘴一笑,打趣道:“掌門師兄,你是隻純種的陰陽白狐嗎,你是隻陰陽刺蝟罷,這毛兒怎麽一點都不順溜兒。”


    鬱李仁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硬生生擠出幾滴淚珠子,裝作委屈十足的模樣,可憐巴巴道:“師妹,你就饒了我罷。”


    落葵橫了他一眼,笑道:“少裝這副模樣,你閉嘴。”一抬手,拔下發間的素銀簪子,在虛空中畫了個波光瀲灩的圈兒,將鬱李仁圍在了中間。


    隨後,她拿素銀簪子在掌心中淺淺劃過,那裏驀然多了一道血痕,濕潤的血跡頃刻間漫了出來,她抬手一揚,血珠子在虛空中劃出道猩紅的弧線。


    鬱李仁有點慌了神兒,扯著嗓子連連尖叫道:“我沒事兒,沒事兒,你們不許動我,不許。”


    蘇子嘿嘿一笑,飛身迎向血珠子,單手微晃,手上多了一柄血光凜然的長劍,劍音輕靈,劍尖兒挑過一粒血珠,隨之,長劍帶著血珠,在虛空中綰了個花兒。


    那枚血珠子轉瞬化作一枚鮮紅符文,懸在了虛空中,滴溜溜轉動起來。


    蘇子立在虛空中,身形不動,長劍飛旋,在血珠子墜地之前,將其依次挑在劍尖兒,旋即化作一枚枚鮮紅符文,不斷旋轉。


    那些符文血光閃動,像一朵朵榴花在鬱李仁周身怒放。


    蘇子薄唇堅毅的抿著,神情有些凝重,雙手翻飛如花,口中不斷吐出晦澀的法訣,一道道血光從劍身上逸出來,纏在符文上,像一條條纖細的小蛇,沒入其中。


    “姓蘇的,你住手,快住手,快點,我沒事兒,我,我是裝的,裝的。”鬱李仁終於再也忍不住了,聲嘶力竭的尖叫連連。


    “轟隆隆”數聲悶響將鬱李仁的慘叫盡數掩蓋,而那符文不斷的扭曲拉長,連成一片波瀾壯觀的漫天紅霞,將鬱李仁裹在其中,他白絨絨的細毛,被浸染成了滿樹榴花。


    落葵挑唇一笑,衝著蘇子點了點頭,輕聲道:“行了掌門師兄,別嚎了,布下這融魂之陣給你療傷,放的是我的血,耗得是蘇子的修為,我們還沒嚎呢,你嚎個甚麽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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