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清媚無雙的笑道:“那又如何,六殿下不肯娶我,也絕娶不了旁人,你我就這般相恨相殺,就這般千年萬年的孤獨下去,哦,對了,我還可以看著你悔恨終生,多好啊,或許,這是我餘生中唯一的樂事了。”


    空青垂下頭,望住落葵,隻見她臉色慘白,無一絲血色,緊咬牙關,顯然在苦苦抵禦那情孽的侵蝕,原來,原來這一世,即便種下了情孽,即便受盡折磨,她也不肯對自己生情,他的心神轉瞬崩潰,在失去她的歲月中,他將所有無法言說的話訴諸筆端,把那一份戛然而止的情愫結成了個死扣,成為心中邁不過也放不下的一道坎,他曾經千百次的想過若再度重逢,定要寧願今生今世深情無歸處,也不願一如當年般淺喜變淡薄,可事到如今,這重逢成了孽緣,這深情成了枷鎖,他與她,終是逃不脫陌路人的宿命。


    瞧著空青神情艱難,瞧著落葵受盡折磨,半夏笑的更加嬌豔明麗,眼角沁出一串淚珠,散發著幽幽金芒,笑語中透著無盡冷意,狠狠的在空青心上補了一刀:“六殿下,如今這幻境已然無法做的圓滿了,若你想叫她安安穩穩的離開此境,少不得還的與我聯手一回,當然,若你想送她上路,少受些折磨,我,樂見其成。”


    從始至終,落葵始終一言不發,甚至不肯轉頭望上空青一眼,她怕,怕說出的話情意綿綿,怕那一眼萬年,怕即便自己不開口,心事也會從眸中跑出來。


    空青深眸一縮,微冷的眸光在半夏身上巡弋片刻,他自然知道她口中的聯手二字是何意,如今他的修為被壓製的極低,唯有與她將雙魂徹底交融,借助她的鳳魂之力,才有可能破境而出,可他素來心智冷硬,不受威脅,淡然笑道:“半夏,你不必以此要挾本君,本君的修為壽數不是個笑話。”言罷,他長袖飛卷,便要帶著落葵離開此間。


    “空青。”半夏溺在灼熱的晨曦中,明紫色的華服原本是最明豔華貴的顏色,可此時卻益發的冷寂孤獨下來,她聲嘶力竭的衝著空青的背影瘋狂大喊道:“空青,你瘋了麽。”


    “瘋的是你,不是我。”空青身形微頓,他是瘋了,在得知落葵被種下情孽的那一刻,他就瘋了,憑著落葵冷硬的心性,一旦種下此物,便意味著他無論做些甚麽,付出甚麽,與她都終究隻是陌路人了,原本雙魂融合便非他所願,他恨極了半夏,如何還肯與她作甚麽聯手之勢,他身形一個閃動,帶著落葵,離開了這間院落。


    落葵被空青的長袖卷過,身不由己的跟著他一路前行,事已至此,她竟出人意料的勉力維係一絲清明,不斷的回想此事的始末,這女子所用之術,顯然是鳳族之術,長和國的尤氏家族,乃鳳族的人族後裔,隻是她的修為,顯然並非區區人族後裔所能達到的,而她對空青口稱六殿下,這個六殿下,究竟是長和國的六殿下,還是,還是妖族的六殿下。


    晨起的風尤有些涼意,在耳畔簌簌而過,她心中狠狠打了個突,被這突如其來的想法震了一震,人族弱小,靈氣稀薄,素來為妖族所不屑,也甚少踏足這片人族之地,若他真是妖族六殿下,那麽費盡周章的混進水家,究竟所為何事,莫非果真如蘇子所言,他所來並不為事,隻是為人,落葵緩緩回首,隻見半夏周身被金光環繞,在後頭緊追不舍,她心下沉重,莫名其妙的便招惹了這樣的大敵,隻怕以後永無寧日了。


    此時的兗州城剛剛從沉睡中醒來,晨起的人在街頭熙熙攘攘,見到三人禦空而行的身影,莫不是驚嚇的倒抽一口冷氣,有些人認出了空青的身份,紛紛指指點點說個不停。


    兗州城中,一座高塔直入雲霄,此塔呈母子相托狀,塔身達數十丈之高,乃兗州城中最高之處,登高望遠,滿城風物盡收眼底。


    陣陣輕靈的銅鈴聲在風中幽幽盤旋,如同梵音嫋嫋,明亮的陽光在白玉欄杆上靜靜流淌,微風穿過幾杆交相掩映的翠竹,那竹葉修長,如一汪碧水蕩漾,疏落清爽的草香給炎夏添了幾絲涼爽。


    據蘇子所言,破境而出有三法,上上之選便是將幻境做的圓滿,消除了水蔓菁心中的恨意,此境自然消弭,空青起初也是探明了落葵如今正是水蔓菁,才會心無旁騖的去結識她,去促成此事,誰料人算不如天算,竟被人李代桃僵。而其二則是摧毀幻境的陣眼,幻境自然消失,至於下策之選,便是強行撕裂幻境而出,隻是此法恐會對落葵與鬱李仁有所損傷,非萬不得已,絕不可用。


    幻境的陣眼便是這座興隆寶塔,隻是,摧毀此塔並非易事,塔外的陣法乃是水麒麟一族的四象絕陣,能夠變換雷電雲霧四景,而破除此陣,所消耗的不止有法力,還有壽數,這也是空青入的幻境,起初並未選擇此法的緣由,畢竟消耗了法力可以靜養調息,折損了修為尚可重修,而短了壽數,卻是難以補回了。


    空青在塔前靜立良久,終於深深吸了口氣,掐了個訣,一道手臂粗細的青芒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兒,重重砸到塔身之上,發出“轟隆”一聲巨響。


    隻這一下,塔身上蕩漾起一層蔚藍色的漣漪,悠悠蕩蕩充斥整座兗州城,頃刻間,這座城和城中之人,像是被霧氣盡數吞噬,消失的無影無蹤,而這霧氣絲毫沒有停歇之意,從兗州緩緩彌散開來,將幻境中的一切盡數湮滅,隻留下這座荒草淒迷的興隆寶塔,和塔下的空青二人。


    就在此時,一道白芒從遠處激射而來,轉瞬沒入落葵的袖口。


    空青察覺到了異樣,回首詫異道:“落葵,怎麽了,方才那是甚麽。”


    落葵緊緊蹙眉,狠咬著下唇撇過頭,不肯看他一眼,亦不肯與他說上半個字,隻小心摩挲著袖口,心下微沉。


    空青哽了一哽,神情有些悲戚,周身一陣青芒蕩漾,已恢複了從前那般模樣,一雙深眸神情複雜,靜立良久,荒草在風中搖曳,發出寂寥的簌簌聲,應和著興隆寶塔上的清脆鈴聲,一聲聲敲在人心上,如同雨打芭蕉落閑庭,咚咚作響,震耳發聵。他在這相對無言的尷尬中默默回首,雙手翻飛,一枚青色圓珠懸在了他的麵前。


    此時的興隆寶塔已變了模樣,像是被一片烏雲層層裹住,其間電閃雷鳴,邪紅的閃電在興隆寶塔上不斷跳躍如蛛網般密密麻麻,最終匯聚成一片猩紅色的閃電汪洋。


    空青遙遙輕點,青色圓珠一個閃動,迎頭撞到了閃電之上。


    “嗵”的一聲,如一塊巨石重重砸入水中,那片赤色汪洋被激起滔天巨浪,在興隆寶塔形成片呼嘯翻滾的光幕。


    而青色圓珠隻在光幕上砸出了個凹陷,一陣滾動後,便被邪紅閃電層層纏住,再無法寸進半分。


    空青眸中厲色一閃而過,眉心處浮現一隻龍影,金光大作迎風見長,周身的氣息強大的駭人,他指尖衝著龍影遙遙輕點,一點金芒從龍影中呼嘯而出,隨後融入青色圓珠中。


    青色圓珠內頓時發出震天動地的龍吟之聲,那大片大片的青芒在閃電中瘋狂席卷,如同夜色中的點點螢光,雖然微弱,卻有著罕見的摧枯拉朽之力,能夠照亮無邊無際的黑暗。


    光幕中發出輕微的爆裂聲,如蛛網般的裂痕以燎原之勢布滿光幕。


    趁此良機,空青狠狠催動法訣,正欲在光幕上撕開一條口子,可“轟隆隆”一聲巨響過後,那光幕卻詭異的光華陡轉,變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隻見一朵朵白雲開在塔身周圍,被朗風吹過,宛若堆起千層雪,漫天霞光如練,烈烈綻開細碎如金的光影,而荒草淒迷出,驀然多了些許山巒疊嶂,溪水潺潺,端的一副仙家福地,令人神往。


    落葵在不遠處靜立,冷眸閃動,這封魂陣乃是她親手所布,自然知道這幻境的厲害,更清楚破除這陣眼所付出的代價是壽元,空青的修為極高,高到足以強行撕裂幻境而出,可他卻偏偏選了這種傷及自身的法子,想來他是唯恐強行撕裂幻境,會對她有所損傷。她凝眸望住迎風翩躚的衣袖,那許久未曾出現的淡薄熟識感,再度蓬勃而出,這個人,她像是早已認識了千年萬年,也分別了千年萬年,如今再度重逢便是圓滿,她不住的告訴自己,這念頭乃是情愫之絲所擾所生,並非她心底真實的念頭,她一言不發,勉力克製住想要衝過去的腳步。


    就在此時,塔身上的朵朵白雲極快的挪動聚攏在一處,結成大片六角霜花狀的陣法,整個陣法晶瑩剔透,倒映出興隆寶塔的模樣,陣法上符文閃動,禁製重重,顯然是無法輕易破除的。


    而光幕上的裂痕轉瞬修複如初,而那枚青色圓珠陷入了陣法中,如同一頭紮進了棉花中,連龍吟之聲也變得悶悶的,無法傳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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