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蘺的心中像是斷了一根弦兒,隻覺耳畔嗡鳴一聲,這些日子,他竟全然忘了自己與落葵身份雲泥之別,敵對是遲早之事,心中竟生出不該有的妄念,他默默點了下頭,用同樣的唇語回道:“都依你。”


    君葳蕤拿著包子的手微微顫抖,她雖沒有聽到二人在說些甚麽,但顯然二人間的默契是她所不能及的,她拿著那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尷尬不已。


    直到那包子沒了熱氣,冰涼的無法下咽,她才回過神來,反手遞給了江蘺,聲音平靜,卻又像是在賭氣:“你吃罷。”


    江蘺微怔,卻沒問句為何,隻接過包子,飛快的吃了個幹淨。


    君葳蕤撇過頭去,掀開車簾一角,眸光倔強的望向車外,嗬出的熱氣打著旋兒飛出窗外,在外頭凝成淡淡的白霜,久久不散,就像她的心,雖有些冷,但卻不肯輕易服輸。


    揚州城中有四橫八縱十二條主街,四橫乃是東西走向的四條大街,街麵上商鋪林立,而八縱則是南北走向的八條大街,俱是民居,多為豪門。


    這十二條主街排列嚴整如同棋盤,而愈靠近城區正中,達官顯貴愈多,至於其餘陋巷小街和漕運水渠則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與這十二條主街一同勾勒出了揚州城的繁華與慘淡。


    君府雖也是揚州城中赫赫有名的大戶人家,曆代行醫問藥積德行善,在江湖上也廣有賢名,但到底是出身商賈,宅子便隻能屈居於八縱其二的二聖街上,緊鄰城區達官顯貴雲集的一心街,占據了二聖街上最好最大的一塊地皮。


    冬日裏的君府外院格外疏朗,高大挺拔的梧桐雖是枝葉幹枯,無一絲綠意,但臨水的幾株蒼勁老梅花意正盛,深褐色的枝幹詭譎盤旋,素白的花盞綴在上頭,似點點瑩白飛雪,寒風穿過枝丫,冷冽的幽香迎風不絕。


    這外院裏,最顯眼的去處便是岐黃堂,此堂極為寬敞,位於外院正中,開有十二麵軒窗,窗上糊的並非是尋常的窗紙,而是鑲嵌著帶有冰淩紋琉璃,不僅隔音擋寒,絲毫風都漏不到廳內,也十分經久耐用,陽光照在上頭,更是如同寒冰一般晶瑩剔透,折射出燦爛的光芒。


    此刻,岐黃堂的十二扇軒窗盡數緊閉,藥王畫像下的香案上,輕煙嫋嫋。君遷子坐於香案旁,而江蘺與落葵則坐於下首,至於君葳蕤,依著規矩則早早回了內院閨房。


    小廝丫鬟們給二人斟了茶,上了瓜果點心,便躬身告退,進出皆靜悄悄的,無一絲聲響。


    唯獨幾個炭盆裏的炭火燒的通紅,時而火星迸裂,發出劈啪之聲,將空落落的廳堂熏得暖意融融。


    君遷子端著剝胎白瓷蓋碗,飲了盞茶,沉凝道:“如今已經到了揚州城了,不知李公子與水姑娘是如何打算的。”


    江蘺瞧了一眼窩在椅中昏昏欲睡的落葵,垂首輕輕吹拂杯盞中青翠的葉片,想也不想的輕聲道:“眼下這情形,我們打算直接動身去丹霞花林找聖手黃芩。”他放下杯盞,衝著君遷子拱了拱手,歉疚道:“就不多叨擾君老爺了,至於與君姑娘之約,待我二人傷愈歸來,必定履約。”


    君遷子擺了擺手,不以為意的笑道:“小女戲言,李公子不必當真,倒是丹霞花林在揚州城外往南六百裏處,水姑娘如今傷情嚴重,怕是騎不得馬了,老夫給二位備上輛馬車,再遣名路熟的經年老車夫,送二位過去罷。”


    江蘺大喜,忙再度行禮道謝:“如此,就多謝君老爺了。”


    君遷子益發笑的開懷,連連擺手道:“李公子不必如此客氣,你與我君府有救命再造之人,老夫這點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他揮了揮手,有幾名丫鬟捧著黑漆團花托盤上前。


    君遷子一一道來:“老夫看二位的衣裳皆已破舊,便著人尋了幾件禦寒衣服,此去丹霞花林,腳程再快,也要耽擱兩三日,老夫給二位備下了些銀兩,以備不時之需。”


    不待江蘺推辭,君遷子便續道:“李公子切莫推辭,這些小小心意,萬難報李公子救命之恩。”


    江蘺十分感動,衝著君遷子深施一禮,朗聲道:“多謝君老爺饋贈,在下感激不盡,他日回轉,必定重謝。”


    日頭漸高,冬日裏難得的初陽照耀,雪地折射出燦爛的銀光,蔚藍的天色一片明淨,晨起凜冽的空氣中有遙遙梅香,清芬透骨。


    早有車夫駕著輛馬車等在了君府門口,馬車雖隻是尋常的灰棚,但馬匹卻是健碩好馬,趕車的車夫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瞧不清楚容貌身形。


    江蘺與落葵鑽進馬車,衝著君遷子齊齊行禮道謝。


    車夫隨即輕喝了一聲,車輪碾過薄冰,咯咯吱吱前行。


    這馬車四圍拿油紙包了個嚴嚴實實,一絲風都露不進來,而車內墊了厚厚的金絲軟墊,黑檀木小幾上茶壺杯盞俱全,青瓷香爐上輕煙繚繞,腳下的吊爐上燒著熱水,熱氣繚繞,倒不覺得多麽寒冷了。


    江蘺燒了個紫銅五彩小手爐塞到落葵手中,感慨萬千道:“這君老爺果真是心細如發,竟連連這些物件都備好了。”


    落葵歇了這半響,總算緩過些勁兒來,便將手爐放在江蘺鼻下。


    江蘺揚眸,有些不明就裏的望著他。


    落葵牽動唇角,露出個蒼白無力的笑來,虛弱道:“你聞聞。”


    “聞甚麽。”江蘺蹙眉,使勁兒皺了皺鼻尖兒,一股若有若無的脂粉香味在鼻下縈繞。


    “香麽”落葵虛弱一笑。


    江蘺點了點頭,仍有些迷糊。


    落葵瞟了他一眼,繼續低笑:“你看看這些東西,哪一樣是男子用的,都是姑娘用的,這些分明都是君姑娘備下的,她才是心細如發的那個人。”


    江蘺微微一怔,卻轉了話頭:“小妖女,那日,在城隍廟中的那兩個人,你,你們。”他欲言又止,想問,卻又唯恐揭人傷疤。


    落葵悵然若失的一笑,聲音漸低:“你,想知道甚麽。”


    江蘺遲疑了一句:“都想知道。”


    落葵籲了口氣,不知為何,這一路顛簸,她甚少想到那兩個人,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意,但如今提及,心中仍是氣悶的難以言說,揚眸對上江蘺的丹鳳眼,她突然想對眼前之人說個痛快,她就著江蘺的手飲了盞茶,平靜道:“那男的叫京墨,已與我定下了婚期,而那女的叫曲蓮,算是曾經的摯友罷。”


    江蘺頓時噴了口茶出來,噴在車簾上,洇開暗色的花,他哽了一哽道:“訂了婚期,尚未成婚,他,他就不怕你悔婚麽。”


    落葵凝眸冷笑:“悔婚,這世上向來都是對女子不公的,悔了婚,丟人的是我,遭人唾棄的也是我,他,仍可以安安穩穩的做他的散伯,享他的齊人之福,這世上,哪有這般容易之事,我偏不叫他如願,死也不能痛痛快快的死。”


    江蘺偏著頭,定睛望著她,此時的她雖然虛弱不堪,可神情卻是既陰險又狠毒,說起話來像刀子一般割人心腸,活脫脫就是世人口中那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女,可即便是這樣,他也不覺有甚麽不好,這世事本就該如此,本就該以德報德,以直報怨,方顯公平。他微微頷首,道:“若有用得著我之處,你盡管開口。”


    落葵搖頭一笑:“打架砍人,你是把好手,至於這背後裏算計陰人,還是我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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