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墨癱軟在地上,掙紮了良久,才扶著牆站起身來,他雖一向怯懦,但此等天大的羞辱激起了他的恨意,他踉蹌著步子,血從他的鼻中,口中,胸膛流下,在他的身後蜿蜒出長長的血痕,他一步步走到空青跟前,和著口中的血水和斷齒,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你總不能一直跟著阿葵,總有她落單的時候,有種的,你就打死我。”


    空青默默歎息,他原是不想雙手沾染人族之血的,沾的多了惹來天罰,他也承受不起,但話至於此,隻有一勞永逸永絕後患了,畢竟,落葵的性命比那倒黴的天罰更要緊,他淡然道:“你既然一心求死,那麽,我隻好成全你就是了。”言罷,他繃著薄唇,緩緩抬手,一縷劍光直奔京墨而去。


    未及劍光逼近京墨,他便已覺出了毀天滅地的殺意鋪天蓋地而來,心下驚恐萬分,隻恨自己莽撞,更狠自己沒有多生幾條腿,既然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了,那麽,難麽服軟求饒才有一息活命之機罷,他頓時雙膝一軟,四肢伏地,腫著腮幫子,說起話來嘟嘟囔囔:“青,青公子,我方才,方才口不擇言,青公子,求青公子莫要與我一般見識,求求你。”


    “青公子。”京墨話未完,空青身後響起一把冷然的歎息,幽幽道:“青公子,罷了。”


    空青神情微滯,指尖輕輕一晃,劍光登時傾斜,擦著京墨的臉頰掠了過去,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極深的血痕,血噗的一下便漫了出來。旋即譏諷笑道:“就憑你這點微末修為,也想威脅落葵,實在是癡人說夢。落葵既說留下你的性命,那便留下罷,隻是你要記著,你的性命時刻握在我的手中,我隨時可拿。”


    京墨不語,隻狠狠咬著唇邊,留下一道暗恨的齒痕。


    “京墨,京墨。”曲蓮淒厲的慘叫一聲,從屋內飛奔而出,扯下了裙擺裹在京墨臉上,血潺潺不斷從她的指縫間漏出來,她哭道:“京墨,京墨。”旋即回首恨聲道:“落葵,你怎麽這樣狠的心。”


    落葵不語,隻轉身進屋,取出一隻金色小罐,遙遙扔給曲蓮,冷然道:“一個時辰敷一次藥,明日就好。”


    京墨眸光暗淡,早已心如死灰,輕輕握住曲蓮的手,隻說了一句走,二人便相互扶持著,消失在了茫茫雪色中。


    落葵怔怔望著,鼻尖酸澀,眸底像是蓄滿了濕潤,她高高揚起頭,那濕潤頓時逆流成河,將空落落的心盡數填滿,緩了良久,她才絕望開口:“青公子來的好巧。”


    空青不語,卻突然出人意料的抬手,衣袖在落葵眼前拂過,她登時雙眸緊閉,身子向後仰去,他一把攬住她,打橫抱在懷中,輕手輕腳的放在四柱大床上,旋即一揮衣袖,門無風自關。


    虛空中突傳窸窣之聲,旋即一枚瑩白玉琮上下浮動而出,空青神情凝重不已,掐了個訣,青光在落葵指尖極快的繞過,凝出一滴血來。


    他指尖輕點,那滴血輕吟聲聲沒入玉琮之中,玉琮上登時彌漫起一層層鮮紅薄霧,那薄霧滾滾,在玉身上繚繞片刻,便如同被夜風拂過一般,消弭於無形了,而那玉琮,仍是瑩白一片,未有絲毫變化。


    空青臉色大變,蒼白如雪,踉蹌著跌坐在床沿兒,眸中含淚,痛苦異常的連連搖頭:“為何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怎麽,怎麽會這樣。”


    從外頭無聲無息踱進來個人,是文元,他抬起隱含苦笑的臉:“羌戎之玉未曾變色,她是確鑿無疑的人族,老六,放手罷,你與她終是一場孽緣。”


    空青暗自垂淚,手在落葵的臉頰輕輕摩挲:“不,不,便是人族又如何,三哥,我錯過了那麽多年,這一回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再放手了。”


    文元籲了口氣,反口詰問:“老六,你可還記得當年,她是因何而死,因誰而死。”


    此話如同一記驚雷,劈的空青從慌亂中回了神,是了,強行逆天而為,隻會灰飛煙滅,是了,當年之事是一團霾塵,霾塵走到心裏,落下幾粒,光陰雖然鬥轉,但那幾粒霾塵從未減少,漸漸在心裏紮了根,彌漫出大片令人窒息的灰霾。他艱難的張了張口,覺得呼吸艱難,自己與落葵隔世相逢已是天大的不易,時至今日,自己想的竟不是護她周全,反倒是千方百計的害她再死一回,他含淚苦笑,深覺當年川穀所說才是警世恒言,落葵沾上自己還真是倒黴,一次一次死在自己的手中。


    文元接著歎氣:“老六,你可想過,若一旦東窗事發,憑你在族中的地位,頂多受一番責罰,頂多修為散盡重修罷了,可她呢,她就要灰飛煙滅難有生機,她不冤枉麽。”


    空青囁嚅著唇角,退了一步,含淚搖頭卻說不出一字一句來。


    文元緩緩走到空青身後,拍了拍他的肩頭,輕聲勸道:“放手罷老六,趁著她尚未對你動情。這一世,你與她能無情的平和相伴,還能留待來世,也該知足了。”


    空青不甘心的搖了下頭,輕輕道:“三哥,三哥,許是我,許是我掐錯了訣,再試一次好不好,三哥,再試一次,你再試一次。”


    情之一字,終是難解,他們兄弟幾人皆敗在這個字下。


    文元無奈頷首,移步到床沿兒,兩指搭在落葵的腕間,他暗自發力,那皮膚之下隱約可見活物上移,像是一隻線蟲沿著經脈緩緩挪動,良久,他臉色慘白,驚慌失措:“老六,她竟是百蠱之體,你不知道麽。”


    空青愕然搖頭:


    “我,我,我並不知曉。”他匆匆上前,兩指搭上她的細腕,一番查探後,臉色益發難看,失魂落魄的連連搖頭:“三哥,三哥,她的經脈,她的經脈為何枯萎至此。”


    文元哀歎道:“她周身經脈枯萎,這一世不止修為難以寸進,壽數恐也不會太長,難道她從未對你說過其中緣由麽。”


    空青黯然搖頭,這世間有太多不可逆天而為之事,經脈枯萎便是其中之一,便是他今日的修為也不可逆轉,除非,除非令她憶起前塵往事,除非,除非自己甘願承受那生生世世不可磨滅之恨。他默默良久,又是心痛又是哀傷,喘著粗氣急促道:“三哥,三哥,古籍中或許會有適合的心法,雖無法令她修為盡複,但至少,至少能阻擋經脈枯萎之勢,我去找,千難萬難我都去找。”


    文元狠狠給了他一個暴栗:“你啊,真是關心則亂,差點壞了大事,你但凡定下心思,也能察覺到她血脈中的異常,也不至如此了。她既是百蠱之體,那這羌戎之玉便是無用了,你既疑心他爹是水麒麟一族的叛徒,那麽老六,你怕是得走一趟此族了。”


    空青凝眸:“好,我去借此族聖物。”


    文元摩挲著袖口,有些躊躇:“我始終想不通,若他爹是水麒麟一族的叛徒,若她果真是個半妖之體,那麽他爹怎麽敢讓她與人族結下婚約,而她爹為何會投身嗜血道,莫非,莫非嗜血道中的功法,能夠令她沾染人族氣息而不驚動執法長老麽。”


    空青默默搖頭:“我不知道,但是他爹能想到以百蠱之體掩蓋她的真實血脈,那想來絕不會是籍籍無名之輩。我走一趟萬載蠻荒,無論如何,也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不可。”文元卻攔住了他的話頭,搖頭沉凝道:“老六,你尋個由頭把東西借出來即可,這丫頭的身世能不說就別說,省的美人沒抱著,惹自己一身麻煩。”


    空青知道文元的意思,事實並無定論,若貿然泄露,必定後患無窮,他轉眸望向落葵,方才切脈,他關心則亂,實則她除了經脈枯萎並無旁的不妥,不禁抬手含情脈脈的輕拂過她的臉龐:“我始終在你身邊,是你的依靠,我會保護你的,壽數不長亦無妨,你在一日,我便陪你一日,這一世沒了,還有下一世,還有生生世世,我都陪著你。”


    文元微微頷首,道:“既如此,還是穩妥些好,消了落葵今夜的記憶罷。”言罷,他指尖躍出一道青芒,沒入落葵的額頭。


    是夜,雪撲簌簌下了半夜,厚厚的積雪堆在枯枝上,偶爾傳來不堪重負的跌落之聲,落葵在這輕微的聲響中醒來,聽著聲聲入耳的輕響,終於睡意全無,


    躺在那輾轉反側,她想,若京墨真的負了她,她真的願意忍下委屈嫁了,或是忍下委屈退婚。她猛然坐起身,搖頭低喃:“不,我忍不了。”


    遙望窗外,雪意漸消,終於還是停了。


    落葵裹緊了大氅,趴在窗邊兒,推開窗,一股冷冽的寒風撲麵,吹的人靈台清明,再無一絲猶豫。


    仰頭望天,深黑如墨的蒼穹間一彎清月,冷月清輝照人心扉。


    漫天璀璨的星子,一點,一顆,一把,一簇,在蒼穹間連成浩瀚的一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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