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你沒事罷。”杜衡冷眼瞧著院中的兩個人,聲音悶悶的在她身後響起。


    落葵微怔,臉色微微一沉,如常笑道:“我能有甚麽事兒。”


    “門口冷,主子進來再說。”杜衡將她按在椅中坐下,一邊收拾棋盤棋子,一邊輕聲道:“賜婚之後,屬下就覺出了墨公子沒一日痛快過。”


    “我知道他為甚麽不痛快。”她噙著笑意,可眸中卻漸漸有了淚意,她早已沒了眼淚,淚意也隻是轉瞬之間,便隨風消散,一同散盡的還有委屈絕望,悲傷與膽怯,隻冷然道:“杜衡,你說罷。”


    “主子入宮侍疾的那一日,陛下暗中召見了墨公子,主子,你猜得到是為何罷。”杜衡斂眉垂首,佇立在旁,淡淡愁緒自唇邊溢出來。


    果然,能以區區一個女子了結之事,又何須兵戎相見,這女子是誰並不要緊,要緊的是並非陛下心尖兒上的人就好,落葵的唇邊逸出冷笑:“我才是最合適的和親人選,奈何卻早早有婚約在身了,陛下召見京墨,是以利相誘,讓他與我退婚罷。”


    杜衡不屑的撇嘴:“屬下才不怕他退婚,他若是悔婚不娶,主子自然有別的法子不去和親,可主子若是嫁錯了人,這一生就難以回頭了。”


    落葵卻搖頭道:“可他終究沒有答應。”膽怯這回事,一旦有了契機,便會衝破所有堅強的外殼,以燎原之勢燒過心間,原來膽怯是橫在情事中最難跨越的鴻溝,不知道有多少風花雪月折在了這上頭。她垂下頭去,自己從來不是膽小怯懦的人,從來沒有怕過誰也沒怕過事,原以為京墨會答應陛下,與自己退婚,誰料他竟拒絕了,這拒絕讓自己心生膽怯,頭一回有了勢弱和悲戚,喃喃道:“我知道他與我始終不是一條心,但他終究沒有答應陛下,我又如何能置他於不顧。”


    杜衡頭一回發了火,將原本已收好的棋子盡數砸到了地上,劈裏啪啦散落一地,他的聲音已有些慍怒:“可他這樣朝三暮四,終究不是可托付的良人,主子,你真的要嫁他麽,屬下替你不值,不值。”


    “那麽,你可查出甚麽來。”落葵眸光微冷,言語薄寒。


    杜衡無奈的搖了搖頭:“除了舉止親密些,倒沒有瞧出旁的不妥,隻是主子知道的,有些事隻在麵兒上瞧著,是瞧不出甚麽來的。”


    落葵的笑容益發冷然,她一抬頭,便看見京墨和曲蓮的身影漸漸逼近,在簾上投下兩道剪影。


    杜衡瞧著二人進來,眼眸如薄刃般剜過二人,綻開薄寒冷笑:“還真是風雪同歸啊,你們濕漉漉的還回來丟人作甚麽,幹脆在外頭歇了得了。”


    “我,我隻是想出去轉轉,一個人又有些怕,才拉了京墨一起去的,你幹嘛這樣說我們。”曲蓮滿臉委屈的撇一撇嘴,旋即握住落葵的手,嬌怯怯道:“落葵,你不生我的氣罷。”


    曲蓮指尖似乎還有京墨的氣味,落葵手上微頓,氣味皆從指縫間漏了出去,隻餘下絲絲涼氣。原本斂的極好的冷笑再度鋪天蓋地而來,她掩飾的噙了口茶,神情倦怠,微微一頓,她望住京墨:“京墨,我有話跟你說。”


    曲蓮與京墨對視一眼,隻見京墨眸光微閃,衝著她不易察覺的輕輕頷首,她才神色一鬆,轉身離去。


    房中空落落的隻餘下兩個人,梅紋琉璃香爐逸出嫋嫋輕煙,無聲的散開,靜謐良久,落葵終於開口:“我知道你為什麽一直鬱鬱寡歡,你一直想問我為什麽會同意婚事。你想問我究竟是因為想要嫁你才同意的婚事,還是因為不願和親才同意的婚事,對麽。”


    心事一朝被人戳破,京墨頓覺臉上掛不住,轉瞬間變了幾種臉色,最終坦蕩一笑:“是,我一直在想,若是你不願和親才同意的婚事,那麽你完全可以去找雲良薑,畢竟太後一直有意替你們倆賜婚,可近日我又聽到一個說法,說是陛下忌憚關內侯府的勢力已久,雲氏家族的權勢也不容小覷,陛下是絕不會允許你們二人成婚,坐看雲水兩家成聯手之勢,所以我又疑心你是沒得選了,才退而求其次同意與我成婚。”他定定望住落葵,想從她的眸中看出波瀾,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奈何她的冷眸清寒如昔,隻能看到他自己倉惶而心虛的臉,不禁躊躇道“落葵,流言紛紛,我真的能信你麽。”


    落葵揚眸,望向暗沉沉漆黑一片的夜色,旋即收回眸光,望住京墨認真道:“我上那封啟本並非因為和親之事。”


    京墨雖然微微點頭,但仍神情猶疑,是真是假都隻是落葵的一家之言,他知道再問下去也是無濟於事了,便不再多問一句,亦不肯多說一句,隻轉身就走。


    燭火狠狠搖曳了一下,暗沉沉寂然無聲的廊下,突傳一聲歎息,緊跟著就是京墨尖著嗓子叫嚷起來:“你,你幹甚麽,你偷聽我們說話。”


    落葵匆忙起身去看,卻見京墨立在門外,手正惡狠狠的抓在空青的腕子上,一雙星眸圓瞪,怒目而視,眸中的怒火像是要將眼前之人燒成灰。


    而空青衣袖迎風,獵獵作響,深眸冷然,被京墨捏住腕子,卻不鬧不怒,巋然不動,隻嗤笑一聲:“我聽了,你待如何。”


    聽著話音不對,落葵忙著伸手去掰京墨的手,一邊掰一邊輕聲細語的哄著:“京墨,你作甚麽呢,來,放手,快放手,放手,放手罷。”


    京墨不依不饒的吵嚷起來,說的口不擇言顛三倒四:“我為何要放手,他來路不明又鬼鬼祟祟,在外頭偷聽咱們說話,有事沒事就往你房裏鑽,你說,你跟他究竟有沒有甚麽,你說,你心裏究竟有誰。”


    落葵驀然抬手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重重甩在了京墨臉上,紅了雙眸,怒斥道:“你若是悔婚,直說好了,不必往不相幹的人身上潑髒水,我水落葵也不是非你不嫁。”


    此言一出,京墨頓時鬆開了空青的腕子,伸手一把鉗住落葵的脖頸,將她摁在牆上,雙眸赤紅如同喋血,聲音是從未有過的狠毒:“你說甚麽,你再說一遍,你不是非我不嫁,那你還想嫁誰。”他反手一指空青,怒道:“嫁他麽,是他麽,水落葵,若我娶不到你,也絕不會讓旁人娶到你。”


    話音尚在,京墨卻陡然鬆了手,臉色蒼白的騰騰退了幾步,噗的一聲噴出口鮮血,而一隻掌印印在了月白色的衣衫上。他驚懼不已的抬起頭,怒目望住空青:“你,你,你敢打我。”


    空青兩指輕輕搓了搓,深眸微縮,偏著頭淡淡一笑:“你威脅落葵,我如何不能打你,我打你了,你若打的過我,隻管來。”


    京墨直起身子,衝著空青啐了口血水,他雖紈絝,但也有些修為在身,這種羞辱,他自然不肯承受,他雙手輕揮而過,隻聽得破空之聲大作,虛空中閃出一道劍芒,衝著空青迎頭刺來。


    落葵深知空青修為的可怕,更知道京墨對上他絕討不到半點好去,她厲聲大喊道:“京墨,住手,住手,快住手。”


    京墨像是瘋了一般,大喊道:“我打他,你心疼了,心疼了是麽,我不止要打他,更要殺了他,讓你誰也嫁不了,隻能嫁我。”


    空青不躲不避,隻是譏諷了一句:“那你就試試看。”他冷薄一笑,隻抬了抬手,那道劍芒在頃刻間竟然潰散不見了。


    京墨大驚失色,飛身而出衝到了空青麵前,再度凝聚出一柄劍芒,直衝空青的眉心而去。


    空青無可奈何的長歎了一聲,伸出兩指,以迅雷之勢夾住了劍芒,稍一扭動,劍芒便寸寸斷裂,跌入虛空中化作虛無。


    京墨隨之臉色一白,吐出一口血來,他眸中厲色閃過,正欲有所動作,可左臉卻已挨了重重一個巴掌。


    “這是替落葵打的,是你應得的。”空青掄圓了胳膊,衝著京墨啪啪抽了四個大嘴巴,那巴掌聲極大,震落了簷上的輕雪,也打的京墨口鼻流血,在雪地上滴答出無數暗色的花。


    京墨的那副好皮囊在重重的巴掌下轟然坍塌,兩頰高高腫起,像是在口中塞進了兩個饅頭,腫起的臉頰將原本又圓又大的星眸擠成了兩道縫,連睜開都成了極為艱難的一件事。


    他艱難的睜開眼,隻見空青竟遙遙立在落葵身側,而落葵也絲毫沒有想幫自己之意,他不由得又惱又羞又怒,亦無暇顧及打不打得過空青,逃不逃得了性命,隻緊握了雙拳,毫無章法的衝著空青打去。


    空青挑起眉梢,蔑然一笑,隻是單手一擺,像是擊中了京墨的脖頸,他登時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向一側高高飛起,又重重落下,砸在了西牆上。


    西牆上的雪覆蓋的極厚,被京墨這樣重重一撞,紛紛揚揚的灑落下來,撲在他的身上,素白的雪和著猩紅的血,染了他滿頭滿腦滿身,狼狽的令人不忍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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