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葵望住空青,心中卻越發奇怪,眼前這個人,分明瞧著十分眼熟,卻實實在在沒有見過從不認識,不由在心裏歎了聲,大男人長這麽好看真是糟蹋了。自己一向以為蘇子已經算是男子中頂好看的人物了,可與此人一比,才真是草雞見了鳳凰。轉瞬一想自己身無長物,手無縛雞之力,似乎沒法子報答救命之恩,但禮數上卻不容有失,遂深施一禮:“水落葵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空青微怔,指著川穀輕笑著問她:“你叫我前輩,那你叫他甚麽。”


    落葵不明就裏:“大,大哥啊。”


    空青回首對川穀就是一通冷嘲熱諷:“你還記得你多大年紀麽,你都這麽老了,這一聲大哥,你倒能心安理得的受著,也不嫌臊得慌,我都替你臊得慌。”


    轉瞬,空青又淺笑著對落葵續道:“我是個修行的人族,隻比你虛長了十幾歲,你叫他一聲大哥,卻叫我一聲前輩,那我豈非生生占了他的便宜,他樂意,我還不樂意呢,如此罷,你便叫我空青好了。”


    此言一出,川穀撇了撇嘴,在心底奚落的暗笑連連,連溫厚的眸子也隱含狡黠之色。


    絮絮叨叨說了這一通埋怨,敢情是嫌棄自己將他喊老了,莫非這些老怪物們都這般的小氣怕老,落葵頓時啞然失笑,隻好陪著張笑臉叫了聲:“青公子。”


    空青微怔,旋即歎了口氣,這樣生分的稱呼,著實不那麽中聽,他歎了一聲:“是空青。”


    落葵無奈,救命之恩也好,拖命之恩也罷,都是恩情,都是要還的,她隻好從善如流道:“空青。”


    話音方落,空青頓時眉眼俱笑,這一笑如唇邊生花,春光明媚,在昏暗的廳堂中亮起光華,可眼眸中卻似乎有淚一閃而過,落葵微怔,再去看時,卻沒有了淚的蹤影,她懷疑自己睡得有些多了,都睡迷糊了。口中喃喃念叨著他的名字,靈台清明,她脫口而出:“你,你是不是認識文元。”


    空青微微一怔,轉瞬間便回了神,輕哦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頁薄紙抖了抖,笑道:“你便是欠了我一千兩銀子的水落葵,我可算是找到債主了,如此多的銀子,如此久的時日,我竟一分利息都沒見著,著實虧得慌。”


    落葵摸了摸袖口,心虛的有些結巴:“這個,那個。”她想了想,拔下發髻間的梅花頭白玉釵,聽到心碎之聲,肉痛的在手中握了握,咬著牙遞了過去:“這個給你,權當日息。”


    那釵是昆侖仙玉所製,所費乃一整塊仙玉,價值不菲,是當年及笄時,太子所贈的及笄之禮。空青一見落葵的神情,便知此物是她的心愛之物,果真如文元所說,她窮得很,是還不起如此一大筆銀子的,要靠抵物件兒來還債,遂安心極了,笑著推了過去:“我要這個姑娘用的物什作甚麽,沒得還讓人以為我是偷的呢,待你手頭寬裕了,再還也不遲,我聽三哥說你有一處大宅子,還怕你賴賬麽。”


    落葵最大的好處便是識趣,見他的確十分為難,並不想收這麽個姑娘的物什,遂心安理得的將釵別入發髻。


    恰在此時,川穀腰間的銅鈴一陣輕響,他詫異道:“今日我這裏怎如此熱鬧,走,出去瞧瞧去。”言罷,他長袖一甩,裹住落葵與空青,極快的像山門處掠去。


    晨光如同碎金,搖曳在青黛色的遠山間,淡白的薄霧嫋嫋,將青山碧水掩映的若隱若現,此時的北山與夜色中的完全不同,少了陰冷詭譎,多了幾許清雅秀麗。


    巨大的合歡樹也變了模樣,與之前全然不同,巨大的樹在晨光裏閃著點點金光,每一簇金光中,皆綻開一朵纖細悠長的粉白花朵,風穿過樹冠,花影搖曳,金光細碎,整棵樹像是赤金打造,極盡絢爛華麗。


    而樹下立著個黃衫女子,大大的杏眸如同浸在水霧中,隱含淚光,滿臉焦急的望向山口處,風穿過她的衣衫,帶起嫩黃的光。


    落葵衝著女子疾步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笑著揮手:“曲蓮,曲蓮,你可還好麽。”


    曲蓮又驚又喜又後怕,一把撲到落葵身上,嚶嚶哭了起來:“我,我,我以為,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沒缺胳膊也沒少腿,別哭了啊。”見曲蓮平安無恙,落葵總算鬆了口氣,抹了抹她的眼淚,輕聲道:“曲蓮,你是怎麽找過來的。”


    曲蓮哭的慘痛,聲音哽咽:“是一個怪人救了我。那個怪人一招便打退了黑霧,後來又將我送到這裏,隻是他,他或許是個啞巴罷,他從未與我說過一句話。”她回身一指:“喏,他就在那。”


    眾人極目望去,歪脖子老樹下,清瞿男子席地而坐,風姿雋爽,腰間別著碧玉蕭,卻銜葉吹一曲憂傷,一頭烏發映著溫暖的陽光,如錦緞般垂著。


    隻這一眼,落葵心底便揚起一場大雨,她眸色闌珊,隱含皚皚霜雪,墊著腳尖兒,躡手躡腳的走到男子身後,還未及說話,男子便一把抓住落葵的手腕,帶著醉意回頭:“臭丫頭。”


    落葵撇了撇嘴,伸手抄起邊上的酒壺,灌了一口,抬眸定定望著男子,那雙桃花眼依舊水光瀲灩,整個人蕭疏軒舉,湛然若神,偶有風過,長發被吹的四散,露出一縷灰白的額發,那是三年前一夜白頭,她鼻尖一酸,喉間哽咽,卻仍牽動唇角一笑:“看起來還好。”


    男子亦是清朗一笑:“你看起來也還好。”


    見此情景,曲蓮又驚又喜,喜的是此人並非是個啞巴,驚得是落葵竟與他相識,心下不禁一酸,咬著牙暗自撇嘴,她認識那個讓自己想抓在手中的京墨,認識這個讓自己心頭狂跳的男子,怎麽是個不尋常的男子,落葵都認識,她疾步上前,酸溜溜的笑道:“落葵,你,你們認識,你怎麽認識如此多的男子。”


    男子目不斜視,一言不發,隻眸中帶愁,瞧著落葵飲酒輕笑。


    落葵握住她的手,笑若生花:“曲蓮,他就是蘇子啊,是你心心念念而不得見的無雙公子啊。”


    曲蓮朱唇微張,一臉驚愕,無雙公子,這男子果然當得起無雙二字,她欣喜若狂:“你,你,你果真是無雙公子。”


    蘇子依舊沒看曲蓮一眼,隻深深望著落葵道:“你不在家待著,怎麽一個人跑到北山了。”他抬眸望見山口處的杜衡,臉色微沉,揚聲道:“你過來。”


    杜衡一路小跑,在他身側束手而立,垂首低語:“蘇將軍。”


    蘇子頷首,沉聲道:“為何會來北山。”


    杜衡一時躊躇,他不敢說是落葵傷著了,更不敢說是落葵甘冒奇險,跑來給京墨尋藥,怕被罵,他罵不過蘇子;更怕被揍,他打不過蘇子。


    落葵笑著替杜衡解圍:“你莫要逼問杜衡了,是我要來的,我來找龍鱗草與玉髓草入藥療傷,在此處遇險,被川穀救了回來。”他鄉遇親人,這是最歡喜之事,更遑論這親人是她的至親,生生世世都不願分開的至親,她的雙眸中滿是盈盈笑影兒,兩頰微紅,格外好看。


    聽得此話,蘇子原本隱隱含笑的臉,轉瞬間便陰沉了下來,一把握住她的肩頭,上上下下仔細的打量一番,捏住她的手腕切了個脈,除了氣血虛弱,並無更嚴重的傷勢,多調理些時日也便好了。


    他臉色稍霽,抬眸望住杜衡,眸光不怒自威:“杜衡你說,你是如何照看的主子,當家法是個擺設麽。”


    杜衡唯唯諾諾的低下了頭,咬著下唇不知該如何答話,他素來清楚落葵在蘇子心中的分量,也十分清楚遇襲那一夜,的確是自己大意了,帶的人手少了些,才累及落葵與京墨受了傷。


    落葵拍了拍蘇子的手,笑著替杜衡開脫:“數年不見,你的脾氣見長啊,此事不關杜衡的事,你也看到了,我的傷不要緊,隻是京墨傷的極重,幾乎殘廢了,我此來就是替他尋藥的,你還記得京墨嗎,我與他有婚約在身,你總不願我到頭來嫁個殘廢罷。”


    此言一出,當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曲蓮瞪大了一雙眼眸,眸底有淚,強忍著盈盈欲落。


    而空青,空青神情如常,隻在心底狠狠抽痛,果然歲月如刀,每一回流轉,皆在心口雕下悔恨,隻可惜歲月無法回頭,悔恨亦悔不當初。


    唯有蘇子微怔,旋即疏朗大笑:“是他受傷了麽,那不要緊,若是殘廢了,你正好與他退婚,若我在,定會攔著你給他找藥,說不定還會在他心口插上一把刀,叫他死的透一點。”


    落葵瞪著一雙冷眸,不解道:“你從何處瞧出來他並非我的良人。”


    蘇子撫著她的發髻,笑容如春意乍臨:“你與他打的厲害麽。”


    落葵不屑一顧的癟嘴:“自然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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