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錦到廚房喝了好大一杯涼水才從#整個人都不好#的狀態中恢複出來。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靠著和餐桌同樣材質的大理石流理台,將玻璃杯子貼到自己的額頭上。


    冰涼的感覺在指尖與額頭來回傳遞。


    蘇澤錦將杯子拿下來,又吞咽了一大口水,最開始的震驚過去後,他不知不覺就開始有點唾棄自己的臨陣逃脫了:這是另一個人格跑出來,又不是另一隻鬼跑出來,他沒事跑什麽跑,明明應該像往常一樣叫一聲“honey”,然後來個早安吻的嘛!


    不過早安吻什麽的對著另一個人格果然還是胃口太重……


    簡直就像出了軌一樣,還是來回往複那種類型的……


    蘇澤錦抬手扒了扒自己的頭發,就像扒開糾成一團的情緒那樣。


    然後,他就看見已經換好了寬鬆長衫的沈淮從廚房外走了進來。


    喂,等下,我還沒有整理好情緒啊!= =


    沈淮已經走到蘇澤錦的身旁。他也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喝,然後和另外一個自己一樣,從櫃子裏拿出各種各樣的雜糧與砂鍋,準備煮一鍋雜糧粥。不過相較於比例精確的心理醫生而言,沈淮的動作就散漫多了,他根本不在乎每樣東西的比例,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放全了,甚至放到了一半還稍微迷糊一下,又把已經放過的東西再放了一把進砂鍋中。


    按照情人眼裏出西施定律,蘇澤錦頓時自覺自己看對方順眼不少。他暗暗醞釀一下,撐起笑臉:“昨天睡得怎麽樣?”以他的本心來說,他一點都不想帶這個人格出去旅遊,但考慮到兩種人格可以交流,現在不說旅遊的事情好像太刻意了,要是這個人格回去和醫生交流一下他的逃避,醫生一定會心情不好的吧……蘇澤錦終於鼓起勇氣,“我昨天和沈淮一說了去旅遊的事情,他選了一個地點,如果沒有問題的話,那我們就……”


    “你很怕我嗎?”沈淮問。


    “……去,咦?”


    “你是怕我把你當祭品獻祭了,還是怕我會做其他什麽可怕的事?”沈淮直接問蘇澤錦,接著他看見蘇澤錦的表情,慢悠悠笑了,“你怕我卻愛著我的另一個人格,說老實話,我覺得要比精分,你也是一點都不遑多讓……”他歪了一下頭,就像在傾聽什麽,“或者說,你僅僅隻是夠甜?”


    這種玄學家也知道網絡用詞嗎……蘇澤錦發現自己一麵對沈淮就沒法控製自己的思維了,就像一見到這個人,他的腦海就先被自動生成的一千隻草泥馬蹂躪過一遍。


    簡而言之,他確實挺蠢的吧。= =


    蘇澤錦覺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毀滅性打擊。


    他突然就對麵前這個人格淡定了,木著臉去洗手間刷牙洗臉又換了個衣服之後,再次回到廚房裏,開始自己的拿手好戲:煎雞蛋。


    沈淮在把雜糧加水上火之後就甩手不管了,在蘇澤錦重新出現在廚房之前已經回到了二樓的房間。


    蘇澤錦大概能想到對方在那邊幹什麽――那個房間就是一個擺放著各種古文化物品的房間,不管是立在房間正中的竹編博古架以及架上的各種古董,還是靠著窗戶的羅漢床與炕桌,都昭示著這個人絕對不同尋常的品位。


    蘇澤錦這一次又將煎雞蛋弄成了一個圓形和一個心形,今天的旅遊看上去是沒戲了,他在客廳打開電腦處理自己公司的事物。


    然後他就發現,公司的事物還真不少。


    國內就不用說了,在昨天的簽字會後,各種各種的訂單和邀請都來了,蘇澤錦在自己的工作郵箱上飛快地掃視了一圈,這還是已經被他的秘書篩選過的內容。他挑著幾個比較有意義的開始寫回複,等事情差不多處理到三分之一,放在火上滾的雜糧粥也煮好了。


    蘇澤錦起身去廚房關掉煤氣,將雜糧粥盛成兩碗在桌上擺好,揚聲叫了“沈淮”的名字。


    樓上沒有回應。


    他又提了提聲音,再叫一遍。


    樓上還是沒有回應。


    蘇澤錦上了二樓,來到沈淮的房間,就看見穿著長袍的人正坐在羅漢床上,背靠雕花窗戶,兩腿盤起,五心向天地打著坐。


    他喵的見到了活著的道士!


    坐在床上打坐的人也聽見了門被推開的聲音。


    沈淮大概從沒有碰到過膽敢在他打坐時候闖進來的凡人,他睜開眼睛,很不悅地看了蘇澤錦一眼,大概正要說什麽“爾等愚民竟敢破壞吾餐風食露之精修”,就被蘇澤錦拽著領子拉下了羅漢床。


    沈淮:“……”


    蘇澤錦:“叫你吃飯沒聽見?”


    沈淮:“聽見了……”


    蘇澤錦:“下去吃飯。要我拖著你走嗎?”


    沈淮:“不用……”


    兩個人從二樓到了一樓的飯桌旁。


    這個過程中,沈淮一直關注著蘇澤錦的表情,目光一錯不錯地,就像對方臉上突然開出了一朵喇叭花那樣。


    蘇澤錦敲了敲碗:“吃飯。”


    沈淮低頭看一眼屬於自己的心形煎蛋,又抬起臉:“為什麽你前後變化這麽大?”


    蘇澤錦:“因為我精分。”


    沈淮:“你是認真的?”


    蘇澤錦:“比珍珠還真。”


    沈淮突然就笑了。


    很開心很樂不可支地拍著桌子笑了起來。


    蘇澤錦一開始還麵無表情地吃著自己的早餐呢,結果看坐在自己對麵的人越笑越停不了,連喘氣都開始喘不上來笑到東歪西倒的時候,他終於無奈地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繞到旁邊用力拍了拍沈淮的肩膀,再撫摸著對方的背脊幫人順氣,沒好氣地說:“多大事,值得你笑成這樣,一輩子沒聽過笑話吧?”


    沈淮終於平息下自己的氣息。他翹著雙腿,臉上的笑容有著輕微的古怪:“你知道嗎?”


    “知道什麽?”


    “自從我分裂出沈淮一這個人格之後,確實沒有人在我麵前說過笑話了。”沈淮說。


    他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


    同樣的麵孔,不同的人格。


    蘇澤錦曾經以為自己能夠完全沒有障礙地分出兩個人格,但這一刻,他突然發現,穿著西裝的沈淮一和穿著長袍的沈淮突然神奇的結合在了一起。


    他們仿佛同時坐在這裏,用一種淡淡地、仿佛帶著輕微古怪的笑容看著他。


    蘇澤錦定了定神,他附和沈淮剛才的話:“自從你分裂出沈淮一這個人格之後……”


    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重複了一次:“自從你分裂出沈淮一這個人格之後?”


    沈淮漫不經心地笑道:“你就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我的名字嗎?沈淮,沈淮一。誰是正主,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一件事?”


    蘇澤錦的第一個反應是不信。


    他想到了那本牛皮日記本,正是因為那本日記本,他才和沈淮一確定下來。


    而按照沈淮的說法,假如沈淮一是一個分裂出來的人格,那麽絕對不會有那本日記本的存在,那本日記本,是以主人格的視覺寫出來的……


    或者還有這樣的可能。


    這一次,蘇澤錦很冷靜地思考著,就像心理醫生曾經對方分析蔣軍國時候一樣地分析這一件事情。


    當兩個人的供詞對不上號的時候,有幾種情況。


    1、兩個人都在說謊;2、兩個人都沒有說謊;3、兩個人其中一個在說謊。


    1的情況是沈淮不是原本的人格,但那本日記本也不是真的;2的情況是,沈淮是原本的人格,但沈淮一在被分裂出來的最開頭,也覺得自己是原本的人格,所以才有了當‘原本的人格’出來的時候,他不自覺的恐慌,進而產生了那本日記本;而3的情況,要麽沈淮不是原本的人格,要麽心理醫生在騙他。


    蘇澤錦看著沈淮。


    玄學家始終悠哉遊哉地看著他,像是根本不知道他剛才投下了一個什麽樣的炸彈。


    如果可以選擇,蘇澤錦想,他希望結果是第二種可能性,兩個人都沒有對他說謊。


    但他現在必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為什麽這麽說?”蘇澤錦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因為看你被騙得團團轉,我挺心疼的。”沈淮玩世不恭地笑起來。


    蘇澤錦不動聲色地看了對方一眼:“你們可以溝通?”


    “不錯。”沈淮說。


    “你們的關係不好?”蘇澤錦問。


    “這個嘛――就要看從什麽角度去看了。說實話,我也有點佩服他,他確實在很早就把我分裂出他的所有目的都達成了,結果還出乎意料的好。相當於100分的卷子做了120分。”沈淮說。


    “那你分裂出他的目的是什麽?”蘇澤錦問。


    沈淮看著蘇澤錦笑,就這樣笑了好一會時間。


    “你想說什麽?”蘇澤錦問。


    “我在想,你看了他的日記本後都還沒有察覺?”沈淮用明顯悲憫的口吻說了一句“真可憐”,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說誰。


    “說清楚些?”蘇澤錦用征詢的口吻問,“我隻記得雙重人格是在沈淮一出國之後才爆發出來的。那時候――”他的腦海裏飛快對了一下時間,“剛好是我和你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


    沈淮大概挺滿意這個‘我和你’的形容,他說:“剛剛好是我綁了你鬧出事情來被送出國的日子,你一點想法都沒有嗎?”


    蘇澤錦看著沈淮,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他知道雙重人格這個病症有時候會是人為了保護自己而分裂出來另一個人格來麵對自己不想麵對的事情……


    但他從來沒有嚐試去想過,沈淮一那樣的人,也會需要分裂出一個保護他的人。


    或者正是因為沈淮一那樣的性格絕對不需要保護,他才從來沒有往這方麵去思考,也就根本想不到,看似無懈可擊的人格,實際上可能是‘被分裂出來’的。


    “看起來你聽懂了。”沈淮笑道,“很多事情其實不太複雜,但就如同他所說的,人們往往沒有注意,或者遮住自己的眼睛,或者限製自己的思維……如此愚鈍。”


    “你的意思是,”蘇澤錦說,“你為了保護自己,分裂出了沈淮一這個人格?那時候你家人對你做了什麽?”


    “是為了解決問題。”沈淮不悅糾正,“我想了一個解決的辦法,然後就成功了。他很好的解決了我的困擾,非常完美地,解決了我的家人。”


    “你有時候有沒有覺得奇怪呢?”沈淮懶洋洋地拖長了聲音,“你和他在一起也不算短了吧?該做的都做過了,還分了他一半的臥室。但你有哪一次見到他的家人聯係他?或者他聯係他的家人?啊,”他又說,“不過你沒注意到也沒什麽奇怪的,畢竟戀愛中的男人智商都有點掉線……”


    他收了聲,看著沒什麽表情的蘇澤錦,半晌後笑起來: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蘇澤錦敲了敲桌子:“我確實有點不確定。你剛剛說的都隻是‘說’的,至於家人,我看不出和沈淮一騙我有什麽前後聯係。”


    沈淮並不以為忤:“你想要確實的證據?那就自己去找吧。”


    蘇澤錦說:“我還有一個問題。”


    “嗯?”


    “你們為什麽找上我?”


    “應該問‘我為什麽找上你’。”沈淮說,“那家夥也是我的心理醫生,他曾經問過我對你的感覺,我對他說,那脫離了欲望、期待、向往、追逐的任何一種情緒,你已經變成了我靈魂的一部分。”他對著蘇澤錦輕輕笑道,“所以,他就接近你了。”


    “……為了你?”


    “為了掌控,大概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有趣。”沈淮糾正,然後他拉過蘇澤錦放在桌上的手,張開嘴,將對方的指尖一個一個咬過去,“說起來,在知道你和他上床的時候我多多少少還有點震驚。我反正知道他一開始是沒有這個打算的,不過好像你的時間挑得剛剛好……對了,”他又坐直身子,將蘇澤錦的手丟開,歪著頭問,“你到底覺得,你的心理醫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嗯,”他用手指點了點額頭,“雖然他確實是因你而生的。”


    最後不止沈淮沒吃多少早餐就繼續回房餐風飲露,就是蘇澤錦,麵對剛剛出爐的雜糧粥和自己煎的雞蛋,也已經完全提不起胃口了。如果沈淮的根本目的是這個的話………………


    他不至於沒長大到這個地步吧?蘇澤錦狐疑地想。


    蘇澤錦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他用湯匙攪動碗裏的粥,接著舀起來喝了一口。


    沈淮一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剛才的那場對話後,他已經情不自禁地開始這樣想了;但同時,他還情不自禁地再想了另外一個問題:


    沈淮,又是另外一個什麽樣的人?


    蘇澤錦將切割夠的雞蛋一塊一塊塞進嘴裏,在吃完了自己的最後一口早餐的時候,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決定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將玄學家的性格了解上一番。


    然後的事情,等見到了沈淮一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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