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錦身上的皮膚幾乎在沈淮一嘴唇貼到自己手上的那一刻就盡數緊繃起來,麻痹的感覺幾乎從他的腳趾一直蔓延到脖頸。


    但好在雖然是夏天,兩個人也還是穿著襯衫長褲,因此蘇澤錦暫時不用擔心自己的生理反應破壞了他剛才賣力彈鋼琴所挑起來的美好氛圍。


    “我小學的時候換了好幾個興趣班,最後發現在鋼琴上最有天賦。所以就一直練下來了。”蘇澤錦壓下生理反應,對沈淮一笑道。


    “我們先坐下。”沈淮一已經牽著蘇澤錦坐到兩個人原本的位置上,他拿起一旁的紅酒,為蘇澤錦的空杯子倒了淺淺的一些。


    “敬我們的鋼琴家。”


    “我哪裏算?”蘇澤錦失笑,“上了大學之後就差不多停下來了,剛才還怕獻醜呢。”


    “先生,不好意思。”突然的聲音打斷了沈淮一的話。侍者從旁邊走過來,手捧著一束明顯剛剛從枝頭摘下來、嬌豔欲滴的百合花,“這是那邊的那位小姐送給你的。”


    蘇澤錦愕然,順著侍者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正看見一位紮馬尾上半身穿著小西服的女孩衝他吐舌頭。


    林明雅!他一下子啼笑皆非,拿起托盤上的白百合看了一會後,又重新放下去:“給你們了,那一桌子的單我買了。”


    “嗯――”侍者還是恭恭敬敬地站著,“先生,這束百合那位小姐也還沒有付錢。”


    “god……”蘇澤錦忍不住呻/吟一聲。


    “怎麽了?”旁邊的沈淮一順著蘇澤錦的視線看過去,又對蘇澤錦說。


    “沒什麽,一個小丫頭。”對著沈淮一,蘇澤錦就很快笑起來,“我一位叔叔的女兒,今年才十六歲。”他讓侍者將那一桌子的賬單全部都記在自己的賬上後,又拿出皮夾,數出差不多一千塊叫侍者帶回給對方,同時還帶了一句話回去:“‘晚上不要玩得太遲,記得早點回家,十點的時候我會給林叔叔打電話。’”


    侍者將話帶回去。那一桌的幾個女孩子很快從位置上站起來。其中看起來最沉穩的那個似乎想到沈淮一和蘇澤錦坐的地方道謝,但林明雅拉住了對方,一口聲音又清又脆:“不用啦,我說過我這個哥哥人特別好的,回頭我讓我爸爸挑個禮物給他就好了。我爸爸是他外公的弟子呢!――而且他顯然正跟他的朋友一起談事情呢。”


    這一句話終於打消了姑娘們上去道謝的想法,她們相互邀著離開,交談的一半是在彼此埋怨大家都不帶錢包,另一半在惡狠狠地罵著那位帶她們過來又因為一言不合就翻臉離開的男孩子――要不是對方,她們怎麽會在這裏幹坐那麽久?


    在女孩子們離去不多久,蘇澤錦和沈淮一也吃完了自己的晚餐。


    買單後到了停車場的時候,蘇澤錦將鑰匙遞給沈淮一:“不介意的話,晚上回去的路程由你開?”他揚揚眉,“車禍總是還有些影響,現在輪到我自己開車的時候是絕對不喝酒、不打電話,不吃東西,就差兩隻手掌都抓緊方向盤了。”


    “所以還特意換了一輛沃爾沃?”沈淮一莞爾說,接過了蘇澤錦的車鑰匙坐到駕駛座上:“先去你家?”


    蘇澤錦跟著坐進副駕駛座,說:“當然是先去你家。到你家差不多一個小時,那時候我的酒意也過去了,可以自己開車回家了。”


    沈淮一‘嗯’了一聲,掛檔加油門,車子很快平穩地開出停車場。


    蘇澤錦將副駕駛座的椅背放下到自己感覺舒服的位置――一多半是為了避免開車的沈淮一看見自己在發短信――同時掏出靜音的手機,先向某個號碼發了一條早已編輯好的,隻有一個字母a的短信。接著又看了看未接的電話和短信,選擇了來自陳簡的那幾條打開。


    ―確實頗有氣場。你打算怎麽取悅對方?


    ―吃完了沒有?結果如何?


    剛剛啟動的時候,車廂裏就已經響起舒緩的鋼琴曲,蘇澤錦看了一眼正專心開車和傾聽音樂的沈淮一,回複對方:


    ―吃完了,我上場給他彈了一曲《天鵝湖》。


    ―結果呢?


    陳簡的短信即時返回。


    ―結果對方表現得很喜歡,盛讚了我一番,然後繼續開車並傾聽鋼琴樂。


    蘇澤錦回複。


    ―意思就是……


    ―意思就是這人簡直特麽的難搞。好了,不說了,他還在我身邊呢。


    蘇澤錦咬牙回複了這一句,心道還好自己還準備好了一些偏門方法,否則光光談戀愛玩曖昧要搞到什麽時候?


    “你怎麽了?”沈淮一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


    蘇澤錦一愣:“嗯?”


    沈淮一的目光直視著前方:“看上去頗為焦慮。”


    蘇澤錦沉默了一瞬,他靠在椅背上側頭觀察沈淮一的側顏――這是他特意調整過的,很容易觀察對方而對方並沒有看法看見他的位置:“……你怎麽會這麽覺得?”


    沈淮一的唇角向上扯了一下,這大概是一個微笑。接下去,他就說:“行為,神態,語氣,心理醫生觀察他人的三個關鍵。還有一些更簡單的――”


    “更簡單的?”蘇澤錦問。


    “你一直在發短信。”沈淮一說,“你剛才的餐桌禮儀幾乎完美,澤錦。”


    “嗯……多謝?”蘇澤錦回了一句。


    “但偏偏忘記將手機靜音了嗎?”沈淮一笑道,然後他終於側頭看了蘇澤錦一眼,“這叫做行為悖論。”


    車內光線下,對方的瞳孔幾乎流過光焰。


    蘇澤錦:“……”


    沈淮一轉回了頭,他又在專心致誌地開著車,剛才的那些分析似乎完全信手拈來,俯仰可拾:“行為悖論往往代表主人的非平常狀態。所以,你在等待什麽,或者計劃什麽?”


    蘇澤錦:“……”


    他幾乎覺得自己的內心在這個時候完全被人看透了,強烈的不自在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簡直太特麽的難搞了……心理醫生都這麽難搞嗎?


    蘇澤錦這樣想著,又看了沈淮一一眼,可沈淮一根本就沒有轉頭看他――是並不準備對他的行為深究,還是覺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不屑一顧?


    蘇澤錦認認真真地思考著,而後很快意識到他的準備好的“半路劫車,兩人一起逃跑,同甘共苦建立革命友情,再將話題深化談到八卦蟠龍鏡及某些救命玄學”上的計劃必然不能再實行了:不管是英雄救美還是同甘共苦,顯然都必須其中一方毫不知情,否則古往今來哪來的那麽多傳世佳話?


    但好在他到底不是剛出社會的年輕人,因此一瞬間的心驚過後,蘇澤錦很快就收拾好表情,將場麵圓了回來:“確實在等一件事情的結果,這件事情比較複雜,時間也不太確定……”


    說到這裏,蘇澤錦笑著搖了搖頭,在收起手機的同時按動快捷撥號,並在三秒鍾後直接掛機:這是取消行動的指令。


    接下去的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鋼琴聲繼續靜靜地流淌在車廂裏,蘇澤錦半靠半躺在椅背上,想著自己的事情……直到車子突然用力一震!


    “卡茲卡茲!”的聲音隔著車窗傳進人的耳朵裏,就像是碎玻璃被重物碾壓之後的聲音。


    緊接著,來自車輪的噪音和方向的細微偏移讓沈淮一立刻踩下刹車,將車子緩緩停靠在路邊。


    副駕駛座的蘇澤錦同時直起身來,他向車窗外看去:這是一條僻靜的住宅街,左側位置的高樓已經興建完畢,但顯然還沒有幾戶人家入住,除了掛在大樓上的彩燈之外,每個窗戶都黑糊糊一片;而右手邊則是一塊還長著草堆滿土石的空地,顯然它還沒有被開發商買下來,或者開發商買了但還沒有開始動工。


    這個地方……蘇澤錦的臉色變得古怪了。他確信自己已經取消行動了,那麽如果剛才被車輪碾壓過的碎玻璃不是意外的話……他已經看見幾個人分別從街道的兩方快速朝他所在的車輛接近――確實不是意外,蘇澤錦這樣想道。


    “先別下車。”他飛快地對沈淮一說了句話,然後發現駕駛座上的沈淮一根本一點下車的打算也沒有。


    這還真是臨危不亂啊!蘇澤錦不由腹誹了一句。


    “這些人是衝著我們來的?”沈淮一的視線和蘇澤錦的視線落在同一方向。他的神態並沒有太多變化,就跟之前端坐在餐廳那樣的閑適,“你就是在等著這個?”


    “……我想是的。”蘇澤錦的視線已經緊緊黏在了那些跑過來的人身上,在街邊的燈光下,這些人穿著寬鬆的t恤魚長褲,頭發理得標新立異的,一多半手臂或者脖子的方向還有刺青,完全就是那種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的典型造型。


    這個時候,朝車子跑過來的五個穿著t恤長褲的年輕人分成三批,兩個留在巷口的前後望風,餘下的三個則再分兩批,一個守在駕駛座那邊,兩個來到副駕駛座,同時叩擊車窗玻璃!


    蘇澤錦對著沈淮一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他看著車窗外的幾個人等了片刻,在發現長草的工地已經冒出黑影,並分別朝守在路口及車子的方向抹去的時候,他在越來越急躁的敲擊聲中按下車玻璃,但隻冷冷地看著對方,而沒有說話。


    站在車窗外的年輕人顯然也不準備說話,他立刻揚起被車門擋住的手臂,手中正舉著剛才藏進寬鬆衣服裏的球棒!他衝著蘇澤錦獰笑一聲,金屬的球棒帶出一股風呼,正對著座位上的蘇澤錦揮去――


    “砰!――”


    一眨眼的時間,揮球棒的兩個年輕人貼著車門斜斜倒下。在他身後,兩個快步走過來的壯漢收回了自己的拳頭。


    這個時候,繞道另外一側的最後一個人才發現不對勁!他立刻往守在路口的同伴看去,卻發現那些同伴也被打倒在地!


    這下再沒有什麽好遲疑了的,頭發染成彩虹色,手臂上還盤踞著一條龍的青年轉身就準備逃跑,但他身後的車門就突然向外用力撞出!一下子,那位剛剛轉身的年輕人就撲倒在地上,被隨後跑過來的壯漢飛起一腳,踹得再爬不起來了。


    蘇澤錦的眼睛都直了一直,並不為那些跑出來的自己的保鏢,而單純因為沈淮一幹脆利落的舉動:“你……?”


    “怎麽?”沈淮一這才走下車去觀察四個輪胎,很快他對蘇澤錦說,“輪胎沒有破。你現在是?”


    “計劃不變,當然先去你家。”蘇澤錦頓了一頓,看著坐回駕駛座上啟動車子,平靜得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沈淮一,忍不住問,“你以前練過?”


    “如果當過兩年兵算的話,我確實算練過。”沈淮一笑道。


    “在國外?”


    “當然在國內。”說話的過程中,車子已經駛離事發地點,“那些人是你家裏派來的?”


    “……嗯,沒有意外的話。”蘇澤錦說。


    沈淮一笑了笑。


    “怎麽了?”蘇澤錦敏感地問。


    “沒怎麽。”沈淮一漫不經心地說,“隻是太過愚蠢而已。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人會讓你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挑戰。”


    #其實也正想自導自演個襲擊走偏門刷親密度的蘇澤錦#


    幸好我懸崖勒馬了……蘇澤錦不無慶幸,但到底被噎得不輕,剩下的小半程路上硬是一句話都沒好意思跟沈淮一說,一直到車子開到沈淮一的別墅門口,沈淮一走下車對蘇澤錦說“稍等”的時候,他才擠出一個笑臉來:


    “好的。”


    黑暗的別墅亮起橙黃色的燈。大概五分鍾的時間,走進別墅的醫生又走了出來,他手捧著一個盒子遞給已經坐到主駕駛座上的蘇澤錦。


    “兩次的回禮,蘇先生。”


    這是一個正正方方、並不小的木頭盒子。


    蘇澤錦微微一怔,很快笑起來。在外國呆習慣了的他正要拆開盒子看禮物,沈淮一的手掌就按到了蘇澤錦的手背上:“等回去再看,希望你會喜歡這份禮物。”


    “我想一定會的。”蘇澤錦說,“那麽下次再見了,醫生。”


    “下次再見,蘇先生,晚上有個好夢。”


    停在屋外的車子很快啟動,開過小區的道路向左拐出,消失在轉角。


    沈淮一回到了別墅內,片刻後,一樓的燈光就熄滅了。


    另一麵,開車轉彎的時候,蘇澤錦也朝後視鏡看了一眼,那棟花園與裝修同樣漂亮的別墅連同別墅的主人都看不見了。他驅車在馬路上開了一會,很快就回到了剛才發生事故的住宅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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