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07月28日。


    晚8:52分。


    哥白尼ktv。


    紅黃綠的射燈來回在臉上掃過,音箱裏的搖滾樂貫穿耳膜。


    蔣容旭坐在沙發的一角,身旁女伴整個身體都依偎在他身上,要換平常,他的手早就伸進對方的身體裏或者跟在場的其他人一樣開始和同伴交疊在一起聳動了。


    但是今天,或者說最近,蔣容旭的生活實在不怎麽樣,連帶著他也根本沒有心情玩什麽別樣――比如和女明星上床――情趣了。


    “不好喝嗎?”不過顯然,蔣容旭身旁的女伴並不太有眼色,她的手指在蔣容旭胳膊內側輕輕打卷,笑聲說不出的魅惑,“蔣少,我們可以玩點別的,什麽都可以,嗯――今天晚上我是屬於蔣少的……”


    “大夏天的貼得這麽近,你也不嫌熱嗎?”蔣容旭沒好氣地說,煩躁地將人推開換了個位置。


    這個位置之前已經坐了一位蔣容旭的狐朋狗友,他將自己的頭發染成了彩虹色,在蔣容旭坐下來的時候一抬手就勾住對方的肩膀,吃吃地笑道:“蔣少這是吃了什麽火藥啊,一個晚上換了三位小姐,要不兄弟們給蔣少介紹一位少爺怎麽樣?大家開開葷換個口味――”


    “去去。”蔣容旭扯了扯緊扣著領口的領帶,“我現在正煩著呢。”


    “煩什麽呢?難道是蔣少你剛剛從國外回來的蘇姓大哥?”另一個人陰陽怪氣地接口,“估計財產要分出去不少吧?平常的零花錢還夠嗎?要不要哥們我支援一點?別的沒有,幾千幾萬大家湊湊還是能出來的嘛。”


    包廂內的氣氛頓時一滯,幾秒鍾過後,一半的人哄堂大笑,另一半的人則一腳踹翻了茶幾!三十分鍾後,兩群人先後離開ktv,經理隨後走進已經被打砸得一塌糊塗的包廂,習以為常地指揮著清潔員整理包廂,並讓其將賬單等分成兩份分別寄給兩批公子哥的領頭人。


    這個時候,蔣容旭已經和他的一群朋友分手,獨自來到自己在外頭租住的豪華公寓。


    公寓的落地窗讓主人很輕易的俯瞰城市的夜景,正對著落地窗的圓形大床上,一位有著漂亮黑色長發的女孩正半躺在床上,拿著筆記本上網。她白色的真絲睡裙堪堪遮住大腿的一半,正麵素麵無花,但整個背麵直到臀部的上方,都被徹底挖空,隻由幾根細細的繩子相連。


    看見蔣容旭從玄關處走入,她在床上嫵媚一笑,放下筆記本站起來,腳步輕快地往蔣容旭所在的位置走去,而後激情擁吻。


    無數個事實教會我們,絕大多數的男人在床上的時候,其嘴巴與承諾是同樣的不牢靠。


    當一個小時後,兩個人懶洋洋躺在床上一起看電視劇的時候,蔣容旭甚至不等自己的小情人問問題,就把最近的煩惱一字不漏地告訴了對方。


    睡在蔣容旭旁邊的女孩看上去最多也就十八九歲。她有著和自己傲人身材與熱情開放完全不同的清純麵孔,並且看上去頭腦不俗――因為在蔣容旭跟她說話的時候,不管說上什麽,她都能從頭到尾認認真真地聽著,並且多少能給出一點主意,就好比現在:


    “就是說,他肯定會分你的財產,而且還熱衷於戲弄羞辱你……”


    “要是他掌權了,我和我媽肯定不會有好日子過。”蔣容旭煩躁地說,“要命的是我爸爸還很重視他!簡直出人意料的重視!你可以相信嗎?我媽和我跟我爸生活這麽多年,他連一分股權都沒有讓我們看到,結果那個兔崽子一回來,我爸就直接將他手頭將近一半的股權分給對方!隻要這個合同一生效,蘇澤錦馬上就是蘇氏企業的大股東,他在股東大會上的任何以巨大都舉足輕重,而且很大可能,蘇氏企業還有一批老臣子在想念蘇興民的年代――得了!如果沒他這個世界該多好!”


    “沒有他?”女伴略微遲疑地重複一遍,然後指指筆記本上始終在播放的視頻,“death can solve all problems(死亡能解決一切問題)?”


    蔣容旭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睡在自己臂彎裏的女伴,又看了看電腦上正播放著的連續劇,突然若有所悟起來:“death can solve all problems……”


    臨泉山莊是一個集合了溫泉、遊泳池、餐廳、會議室、健身室等能夠滿足所有商務休閑活動的大型綜合酒店。在回國後並不算太多的幾次商務會談中,蘇澤錦的許多合作對象都指名找這個酒店做商務會談場所,因此蘇澤錦在上次邀請沈淮一的時候就直接提了這個地點――至少這裏還算方便,食物也不錯。


    酒店的三層是西餐廳,這裏的肋眼牛排做得很有味道,蘇澤錦在詢問過沈淮一沒有來這裏吃過之後,就推薦了對方這一款牛排,然後再拿了一瓶侍者推薦的紅酒。


    等待的過程中,餐廳中的鋼琴聲適時響起。片刻後,侍者與廚師有序地將刀叉與食物擺放妥當,蘇澤錦先開口說話:


    “上次我們沒有聊到最後,醫生是因為什麽放棄了國外回到國內?我問了問我在b.a.的同學,他們都說你是個名人,不止是早早取得了大學教授的職位,還曾經為警局提供過心理側寫?”


    沈淮一笑了笑:“隻是那個犯罪者恰好是我任課裏的學生,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也不能算是心理側寫,我隻是分別和警局方麵與那位學生談了談。”


    “然後那位學生就投降了?”蘇澤錦用略微不可思議的口吻說,“我記得這在當時還上了頭條?那位學生是個連環殺人魔嗎?”


    “――如果發展下去,大概是。”沈淮一說。


    “但他沒有發展下去?”


    “事實上還隻殺了兩個人,計劃殺第三個。”沈淮一已經將杯子中的紅酒徹底與空氣接觸,他喝了一口,“手法太粗糙了,也毫無創新與美感,就被警局發現了。”


    蘇澤錦也切好了自己餐盤裏的牛排。


    他敏感地發現沈淮一其實並不多喜歡――並不多感興趣――這個話題。也許心理醫生並不覺得這一段經曆有什麽值得炫耀的吧。但是他又感興趣什麽呢?他的專業?他的收入?他的興趣愛好?


    從上一次離開到現在,沒有時間做很深入的調查,他現在就光知道這個醫生學識淵博――意味著他最好不要隨便在對方麵前掉書袋,以免出洋相;對他頗有興趣――但得了,他總不可能為了一個答案把自己打包打包送上對方的床。


    蘇澤錦在心裏進行著無意義的吐槽,吐槽的同時也並不放棄思考,在不算冷場的幾秒鍾停頓之後很快找到了下一個對方也許感興趣的話題:


    “說起來,醫生,在我們最開頭見麵的時候,我覺得你挺眼熟的――”


    沈淮一笑起來:“蘇先生在國外的時間經常去酒吧嗎?”


    蘇澤錦也笑起來:“可惜我麵前坐著的不是不是火辣的女郎。不然你就可以回我一句‘小子,現在這個搭訕方式太落伍了。’”


    沈淮一細細嚼了口中的牛肉,咽下喉嚨後,才拿餐巾微拭嘴角:“我看過一本書介紹,說一個人能在世界上找到十二個相似的人。不過也許,我們確實在哪裏見過……”


    隻是在哪裏見過的話,怎麽解釋沈淮一會哪怕摔一個古董也要救他呢?那麵鏡子看上去品相不錯,如果真是魏晉時期的古董,至少有個幾十萬吧,心理醫生都這麽有錢嗎?


    蘇澤錦對著沈淮一笑了笑,在低頭吃東西的時候這樣想著。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這整件事情。不管是沈淮一對他的態度,沈淮一的行為還是其他……之前聽沈淮一說對他有興趣還沒什麽感覺,現在要撬開沈淮一的口,事情可真就一下子複雜起來了。


    現在這樣的進度太慢了……


    電話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蘇澤錦將口袋裏的手機掏出來看了一眼,歉意地對沈淮一說:“抱歉,朋友的電話,先離開一下。”


    沈淮一微笑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蘇澤錦站起身將腿上的餐巾放在座位上,走到餐廳的露天陽台上接電話:“什麽事?”


    “沒有什麽事。”陳簡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你搞定那個男人了沒有?”


    蘇澤錦回頭看了一眼座位上的沈淮一:“很遺憾,對方大概覺得我挺無聊的。”


    陳簡的笑聲傳來:“這可不像你之前說的啊,對方不是對你有意思嗎?”


    隔著玻璃窗與璀璨的燈光,蘇澤錦看見沈淮一端起杯子,低頭先嗅了嗅紅酒,喝了一口後又慢條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袖子,他並不因為自己一個人坐著而感覺著急、無聊,他雙腿交疊著,兩手交叉放在腹部,目光落在餐廳中央的鋼琴上,似乎正在傾聽音樂……


    他桌子上的餐具、他盤子中的食物、他身上的衣服乃至配飾與發型,都昭示著這個人的品位與風格。


    “perfect(完美)……”蘇澤錦喃喃自語。


    “perfect?the charming man(迷人的男人)?”陳簡在電話裏笑道,“兄弟,你真不是個同的?”


    “――我是在說他的行為舉止。”蘇澤錦說,“從頭到尾時代貴族的模樣。”


    “所以?”


    “所以,我好像突然想到了取悅他的方式。可見有一技之長的重要性。”蘇澤錦對著電話說,“另外――”他在玻璃窗外用手機拍了一張沈淮一的照片,發給陳簡,“給你看看時代貴族的氣場。”


    “叮”地一聲,短信發送完畢,蘇澤錦直接將手機靜音,在餐廳的露台上繞了一大圈,從另一個方向走進餐廳,找到了餐廳的領班:“我需要用展台上的鋼琴彈奏一個曲子,現在這段《天鵝湖》馬上就結束了,我不會破壞你們的計劃,會繼續彈奏下一節――”


    “這不符合規定,先生……”領班帶著職業的笑容說。


    但蘇澤錦打斷了對方的話:“我在高中畢業的時候就在卡夫禮堂表演過――也就是說,不管我彈得怎麽樣,反正比你們現在的這一位演奏者好――你們如果不放心可以先派個服務員跟我上去,如果我亂彈,就把我趕下來。以及,”他掏出自己的皮夾,數出幾張鈔票,“點奏及鋼琴使用費,多餘的是小費,可以嗎?”


    領班的神情有些為難,但她已經沒有立刻否決了。


    蘇澤錦揚起笑容:“女士,幫個忙好嗎?我隻是為了給我的同伴一個出人意料的晚餐。”


    一係列的話終於打動了領班,她沉思了一會:“好的,先生。不過請讓我們的服務員跟您上去。”


    “當然,沒有任何問題。”蘇澤錦說。


    這個時候,曲子恰好到一個段落,坐在琴凳上的鋼琴演奏者走下來休息,領班上去和對方說了兩句之後,對方好奇地看了蘇澤錦兩眼,就走到員工休息室休息去了。


    蘇澤錦則在幾分鍾後代替坐到了琴凳上。


    他將自己的領帶鬆了鬆,在鋼琴麵前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放鬆,將自己的雙手、十指,輕觸黑白色的鍵盤。


    悠揚的樂曲隨之響起。


    蘇澤錦輕輕閉上眼。他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琴鍵,思維則迅速地飄忽起來,就像他在高中三年時候的練習那樣,他飛快地投入樂曲的懷抱,眼前出現了樂曲中理應出現的所有:繁花爭豔、草地青翠、閃爍粼粼波光的湖水,在湖水中遊走潔白又可憐的天鵝群。


    它們在空中一圈一圈地徘徊著,躲避仇人,祈求上天,等待唯一能解救它們的王子,希望、期待、焦灼、失望……以及最後的死亡。


    最後的死亡。


    就像他自己一樣。


    冗長、冗長的黑暗,無望的輪回,沒有方向,沒有結果,沒有任何東西。


    他陷在回憶裏,又瘋狂的回憶與後悔。


    無數次想著“如果……我一定……”


    一直到最後,到那一天,他終於醒來。


    然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個世界有許多許多的活法,許多許多的美麗。


    他期望看見、得到、那些最美麗的人和事。


    美麗使人向往,而複仇所取得的果實,微乎其微。


    他的五指飛快的一滑,音節清脆得就像是冰晶與冰晶在半空中相互碰撞,又像天空上厚重的雲層乍然被射破。


    陽光出現了。


    跟著上來的服務員早就悄悄地離開了。


    坐在位置上的沈淮一非常專注地傾聽著,他唇角噙著微微的笑容,目光一錯不錯地停留在蘇澤錦身上,一直到這一曲曲終。


    他站起來,開始鼓掌,然後牽起從展台上走下來的蘇澤錦的手,放在唇邊:“非常美。非常非常――非常、出人意料的美。”


    蘇澤錦還沒來得及說話。


    沈淮一已經張開雙手,擁抱住對方,他微笑著,在蘇澤錦的耳邊說:“我永遠忘不了你彈鋼琴的模樣,澤錦。簡直就是突然亮起的奇跡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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