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吟(七)


    葉遲感覺到殷玄弋指尖微涼,似乎還帶著一點濕漉的水氣,他起先沒明白他在做什麽,一轉眼恍然回神,知道自己體內的水龍吟還未解除,多半出了問題。


    當初在溶洞他問殷玄弋用的什麽方法,他答而未答,隻說壓製住了卻不說如何壓製,狡猾的很。


    葉遲目光炯炯的看著殷玄弋,也不擔心自己隨時要變成喪屍,還顧得上嬉笑:“大師兄,原來你會皺眉啊,我還當你五官是粘在臉上的,要撥一撥才能換種表情。”他話音還沒落,忽然從床上彈起來,在殷玄弋毫無防備之下,兩根食指一邊一個,把殷玄弋的嘴角給戳了上去。


    殷玄弋目光一呆,葉遲已經笑岔了氣:“哈哈哈哈,你笑起來好醜!”


    殷玄弋:“……”


    葉遲的腦袋長著基本是個擺設,不分場合就要發揮他天生的腦殘氣質,難得回光返照肯正經一回,也正經的十分有限,他恍惚是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的,有時候細枝末節的斤斤計較,有時候又比出家和尚還看得開,過得日子叫看心情發揮。


    等他打著滾鬧過一回,殷玄弋才重又把他按下去,他靜靜的跟葉遲說:“我當初在你額心埋了一滴血,暫時壓製了水龍吟的邪性。”


    葉遲隻能躺好,他眼珠子一動,問道:“你的血?”


    殷玄弋微微點了下頭,葉遲對自己無法自主隻想咬人那段的記憶十分模糊,但卻一直記得鼻端安息木的味道,安息木跟殷玄弋共生多年,他的血能壓邪也不奇怪。


    葉遲靜了一刻,突然道:“蛟龍死了,水龍吟會怎麽樣?水的威脅豈不是還在?”


    殷玄弋淡淡道:“水龍吟為無根水,蛟龍生則生,現蛟龍身毀,水龍吟不日就會幹枯,不會再有了。”


    葉遲若有所思:“那染煞的鎮民怎麽辦?不能恢複了嗎?”


    殷玄弋不說話,隻搖了搖頭。


    葉遲一愣,跟著沉默下來。殷玄弋看了他一會,袖袍輕輕在他臉上拂過,他低聲道:“再睡一會罷。”


    他聲音將將落下,葉遲就起了困頓,不一會就氣息平穩,靜靜睡了過去。


    殷玄弋手指停在他臉側,手背輕輕蹭了蹭他臉頰,拇指在他唇上一觸即分。他眸色深了深,擯除雜念,右手探入心口,一股靈息從指間散出鑽入胸腔,他麵色當即一白,唇上的血色立刻退得一幹二淨,額頭青筋若隱若現,突突直跳。


    殷玄弋忍著劇痛,毫不猶豫的挖出一滴心頭血,那滴血隨著靈流滾到了他指間,在蒼白的手指尖端鮮豔的綻放。


    他氣息不穩的顫了顫,房門突然被推開,紫苑嘀嘀咕咕的走進來:“把那些人放進盤龍山,又不讓我看,姐姐到底想幹嘛?葉——大師兄?”


    殷玄弋背對著門口,他側過臉淡淡道:“出去。”


    紫苑不明所以,但見殷玄弋臉上顏色褪了個幹幹淨淨,不放心的問:“大師兄你不舒服嗎?”


    殷玄弋還是說:“出去。”


    紫苑咬了咬唇,一轉身出了門,他把門關上,遲疑著在門口道:“大師兄,你靈力還沒恢複,不要再動修為了。”


    門裏卻一點聲音都沒有,他扁扁嘴,一步一挪的走了,走兩步突然想到什麽,蹦蹦跳跳跑到另一間屋裏,一轉屏風來到床前。


    床上躺著一個少年,身上粗略的蓋著被子,蒼白的胸口跟腳踝一前一後的裸|露在外麵。


    他頭發奇長,有幾束蜿蜒著落到了床下,像一汪漆黑的幽泉,泛著瑩瑩的冷光。


    紫苑很少能見到男孩子,這少年又跟他差不多年紀,他一心生出些親近,幾步走過去,粗枝大葉的給他扯了扯被子,妄圖不讓對方胸口著涼。


    他這前麵一扯,後麵大半條腿就露了出來,一直露到了腿根。


    紫苑往後一瞧,覺得這被子忒短,連個少年都蓋不牢,他又忙忙轉過去要向後扯。


    少年的腿纖細筆直,跟臉一樣蒼白,腿根上繞著圈頭發,隱隱有點發青,紫苑見那頭發纏得怪異,伸手想幫他散開,手剛一碰,那頭發卻自動滑下來,他定睛一看,差點叫出聲。


    隻見一條手指粗細的墨綠色小蛇昂著腦袋警惕的盯著它,小蛇腦袋滾圓,獠牙外露,鼻子頂天立地的長在腦袋頂,真正是用鼻孔看人的架勢。


    紫苑再一看,那半立的蛇身覆蓋著細嫩的墨色鱗片,肚子上還長了兩隻細骨伶仃的爪子,分明是條小龍。


    他咽下一口驚呼,好奇的打量那條昂首挺胸的小龍,他以前不過從書籍記載中見過,第一次見活的又新鮮又刺激。


    他立刻伸著手要去摸它,小龍不咬他,卻也不給他摸,滑著身子“刺溜”鑽進被子裏去了。被子下拱出一道隱約的痕跡,一會後,他又從少年胸口探出頭來,鼻孔朝天的大腦袋親昵的蹭了蹭少年的臉,噴出一點淺薄的龍息,接著盤成一團窩在少年胸口,又警惕的看了眼紫苑,才把腦袋埋進了身體間。


    紫苑驚奇的睜大眼睛看著,末了不滿的嘟噥道:“一個養娃娃一個養龍,為什麽我什麽都沒有,哼。”


    這時候,外麵昭然的聲音傳來:“紫苑,你在哪?大師姐找你。”


    紫苑趕忙跳起身,一邊應一邊出了門,昭然指給他方向:“大師姐心情不好,你乖一點,別惹了她不高興。”


    紫苑疑惑道:“你們去盤龍山做什麽,為什麽不許我跟著?”


    昭然臉色一僵,勉強笑了笑,沒說話。


    紫苑越發奇怪,他疾走了兩步,卻又放慢腳步,不疾不徐的去敲了燕淩的門,規規矩矩道:“大師姐,是我。”


    燕淩道:“進來吧。”


    紫苑推門進去,燕淩正端端正正坐在桌邊,他本能的開始反思自己做過什麽惹了燕淩不開心的事,燕淩卻說:“別站在門口,過來坐下。”


    紫苑掩了門過去坐下,目不斜視坐的筆直,連錯在哪都不知道,已經先行一步開始悔過。但他懺悔了半天,燕淩卻沒了下文,隻是安靜的坐在他旁邊。


    紫苑小心的抬眼去看她,這才發現她臉色不好,當即道:“姐——大師姐,遇到什麽事了?大師兄不是說蛟龍已經解決了嗎?”


    燕淩淡淡瞥了他一眼,靜了半天,才輕聲道:“沒事。”


    紫苑知道肯定有事瞞著他,但又不好問,他看到桌上有茶水,就給燕淩倒了杯茶,不聲不響的遞過去。


    燕淩愣了愣,接過茶杯,茶水溫熱,熨著她冰涼的指尖逐漸回暖,她緩緩閉上眼睛,眼前卻不由自主浮出一些畫麵。


    那些染了邪性的鎮民,在盤龍山上互相撕咬,她靜靜的在一旁看著,毫不猶豫的結束了他們的生命……


    燕淩猛得睜開眼睛,瞳孔驟縮,紫苑一直偷偷看她,當即嚇了一跳,站起身脫口道:“姐,你怎麽了?”


    燕淩渾身一顫,不過一會又恢複了冰冷的神情,她抬起眼睫看了紫苑一眼,淡淡道:“你出去吧。”


    紫苑嘴唇快速囁嚅了兩下,突然狠狠道:“有什麽不能跟我說的,我已經長大了,你要保護我到什麽時候?”


    燕淩一下冷了臉,出口就是一喇冰渣子:“整日裏貪玩,歲數也不過白長!你看看你這幾年,修為可有長進?還有臉說自己長大了!”


    紫苑也生起氣來,他突然大吼一聲:“你每次就隻會跟我提這個!你從來都不會關心我!我討厭你!”他一扭頭,氣勢磅礴的撞門出去了,撞出去兩步,又回身“碰”的拉上門,竟然還記得要關門。


    他紅著眼睛狠走了幾步,嘴裏嘰裏咕嚕冒出一串不明音符,又忽然就地蹲了下來,抱著腦袋嗚嗚道:“完了,又要受罰了,啊啊啊!”


    燕淩盯著那被甩上的門,居然鐵樹開花的笑了一笑,她把杯中的茶水慢慢飲盡,自言自語的輕聲說:“從小說到大的討厭,也不知道換個詞。”


    她笑了一會,麵色又逐漸冷了下來,皺著眉頭再也沒露出聲色。


    娘子井這件事,真是一點都不愉快。


    事無完美,人無回天之力,有些東西終究不可挽回。


    所修之道,所握之劍,指向的究竟是誰。


    ……


    兩天之後,葉遲終於可以下床走動,他這一身皮肉比他內心的公主病還要病入膏肓,動不動就要歇菜,偶爾爆發點小宇宙,也爆的半途而廢。


    娘子井鎮中處處哀歌,他抱著鬼娃娃閑閑的在死氣沉沉的街道上走了走,殷玄弋與他並肩而行,葉遲閑不住的跟他天南海北的胡扯了一路,中心思想是想到什麽扯什麽,從北鬥七星七現二隱之說扯到隔壁老王家的孩子長得像臨街的老趙,基本都在扯淡。


    殷玄弋十分容忍他的扯淡,惜字如金的沉溺其間,細細看著他的臉色。


    葉遲額間一滴血色若隱若現,隨著他的情緒起伏,激動時方才露出端倪,像勾沉殿弟子在額心畫的一粒朱砂,美得不露聲色。


    他們走著走著拐到了娘子井旁,娘子井早已成了枯井,聽老鎮長說要將它填平了,讓它再害不了人。


    井旁許願樹枝繁葉茂,無數紅線結穗的許願簽纏綿其上,葉遲手賤的招了塊下來,讀得朗朗有聲:“安息木共有兩株……”他住了口,看下去。


    安息木共有兩株,另一株在驪山,老母殿聖姑姑手中,望珍重——良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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