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八年春,夜,應天(南京),中山王府。


    萬籟俱寂,夜色漸沉。中山王徐達,側臥在床榻之上,沉沉欲睡。外麵走廊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快速接近,徐達睜開眼,頗有些不耐煩地問:“誰在外麵?”


    腳步聲停在門外,有人應道:“父親,是我。”


    是中山王的次子徐繼忠。當初,在驅逐北元的戰場上,長子徐繼祖為國捐軀,徐達膝下便隻剩下了這一個兒子。


    徐達閉上眼睛,道:“有事明天再說,我累了。”


    徐繼忠在門外道:“父親,有人來訪。”


    徐達不耐煩地吐了口氣:“讓他改日再來。”


    “是劉叔叔來了。”


    “哪個劉叔叔?”


    “劉伯溫劉叔叔。”


    徐達睜開眼:“是軍師來了?”


    徐繼忠應道:“正是。”


    徐達從床上坐起來,道:“快請進來!”


    徐繼忠應了一聲,便走開了。


    徐達下了床,吩咐侍女開門迎客。片刻之後,一位仙風道骨的中年道士,在徐繼忠的陪同下,走了進來。見到徐達,打了個稽首,口中說道:“貧道見過王爺。”


    徐達趕忙上前兩步,握住劉伯溫的雙手,顫聲道:“軍師,你我一別十餘年,想煞為兄了!”


    劉伯溫輕歎一聲,道:“這些年,我也無時無刻不想念兄長。”


    徐達打量劉伯溫,笑道:“十餘年未見,軍師你的風采依然不減當年啊。”


    劉伯溫打量徐達,苦笑道:“十餘年未見,元帥你可老多了。”


    徐達歎息道:“為兄可比不上賢弟你逍遙自在,無憂無慮。”


    在昔日的反元戰場上,徐達劉伯溫分別擔任元帥、軍師之職,時常通宵達旦地商議應敵策略。天長日久,兩人習慣成自然,時至今日,依然習慣用舊時稱謂來稱呼對方。


    徐繼忠在一旁提醒:“父親,您二老還是坐下慢慢談吧。”


    徐達以手扶額:“是,是,是。軍師請坐。”


    兩人各自落座,徐繼忠在一旁侍立。


    徐達道:“你我一別十餘年,今日突然夤夜來訪,莫非有什麽事?”


    “貧道要去揚州拜訪一位朋友,途徑應天,聽說兄長病體沉重,特來探望。不知兄長得了什麽病?有沒有看過大夫?”


    徐達歎了口氣:“賢弟有心了,我這也算是舊病複發。”


    “哦?”


    徐達道:“軍師還記不記得蘭州一役?”


    劉伯溫道:“兄長說的,是於皋之事?”


    徐達微微點頭:“當初在蘭州戰場上,我軍的大將於皋,受人挑撥,以為是我害死了他的父親,趁我不備,在我後背上斬了一刀。幸虧當時我裏麵多穿了兩件軟甲,這才保住性命。但卻因為傷勢過重,一直休養了大半年,才算康複。從那之後,我這後背就時常隱隱作痛。隻是當時江山初定,餘寇未清,我奉皇命,帶兵四處征討,無暇旁顧。現在想起來,在那時就已經留下了病根。這些年來,天下太平,我也上了幾歲年紀,不必再外出征戰,這後背的隱痛也不再發作,我就以為已經痊愈了,不料前些日子,我背後的傷疤突然長出疽來,開始並不以為意,不料這疽越長越多,而且又痛又癢,流膿不止,氣味難當,這才請人醫治。這些天,傷勢已有好轉,也不那麽痛癢了。”


    劉伯溫點頭:“原來如此。兄長能否容我一觀?”


    徐達道:“當然可以。”


    徐繼忠一聽,趕忙上前,幫父親除去披在身上的衣物,同時喜道:“世人都稱劉叔叔為在世臥龍,天文地理無所不知,醫卜星象無一不曉,如果劉伯伯給開個方子,父親的病一定能應手而愈。”


    劉伯溫淡淡一笑,站起來,轉到徐達背後,俯身低頭,仔細觀看。徐繼忠怕他看不仔細,捧過蠟燭在一旁照亮。


    劉伯溫看了一陣,點了點頭,重新坐下,然後對徐達道:“請兄長伸手。”


    徐達知道他要給自己診脈,便伸出左手放在桌子上。


    劉伯溫伸出三指,搭在徐達的寸關尺上,閉上眼睛,仔細辨認脈象。片刻之後,睜開眼,微微歎了口氣,道:“正如兄長所說,兄長這病的確是舊傷所致。當時傷口雖愈,但餘毒未清,所以才會隱隱作痛。這些年來,邪毒持續累積,恰逢近日時令不正,兄長又心憂國事,心火旺盛,卻肝鬱氣滯,無法疏散,這才導致舊病複發。”


    聽到此處,徐達歎了口氣,道:“知我者,劉賢弟也。我雖然隻字未提,賢弟已猜出了我的心事。近些年來,外亂雖平,卻漸生內患......”說到這,便停了下來,然後吩咐兩旁的侍女:“你們都退下。”


    侍女們答應一聲,退出了房間。徐繼忠也跟著走到門外,轉過身,對徐達和劉伯溫道:“兩位老人家如果有什麽吩咐,盡管開口,我就在門外侍奉。”說完關上了房門。


    見屋內沒了外人,徐達繼續道:“賢弟雖然遠離應天,想必也有所耳聞。陛下年事高邁,見識不清,韓馬一黨(皇後馬氏,駙馬韓錦虎)在旁蠱惑,以謀反為名,先誅殺了丞相胡惟庸,後處死了大將藍玉,牽連人數,達上萬人之多。昔日的開國功勳,你我的故交好友,大半被牽扯在內。長此以往,朝廷大權,必落在韓馬一黨之手。蕭牆之禍,已不遠矣。唉!”說完,又長歎一聲。


    劉伯溫壓低聲音說道:“小弟此次前來拜望,一是為了探病;還有一個,就是為了此事。兄長說,陛下年事高邁,是實;但說見識不清,卻未必。”


    “賢弟何出此言?”


    劉伯溫道:“請問兄長,那胡惟庸和藍玉,原來是何出身?”


    徐達一怔,隨後沉吟不語。


    劉伯溫繼續道:“那胡惟庸原本是明教信徒,而大將藍玉,原本卻是明教厚土旗下的一名頭領。胡惟庸、藍玉等人被殺,表麵看是鎮壓反叛,而實際上,卻是皇帝在借謀反之名,鏟除潛在的隱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笑書神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沙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沙都並收藏笑書神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