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浩詫道:“老前輩為什麽一定要我離開這間牢房?”


    斑發老人道:“你現在不要問原因,隻要你答應,少則一二日,多則三四日,老夫保證給你最優厚的酬謝。”


    康浩沉吟道:“老前輩是嫌我攏打了你的清靜?”


    斑發老人點頭道:“也可以這麽說,老夫急需數日寧靜,這於你無損,於老夫卻關係重大。”


    康浩詫異的問道:“這三四天,對老前輩竟那麽重要?”


    斑發老人連聲道:“太重要了!不僅對老夫,對你也有莫大裨益,老夫言出由衷,決不敢騙你。”


    康浩見他企盼的望著自己,目光中居然充滿了哀求之意,不由孤疑忖道:他準備利用這三四兩天時間做什麽?莫非企圖,怕我泄漏他的秘密?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別說這座石牢是山岩鑿成,堅固異常,即使能破牢而出,也通不過牢外那座亂石陣,就算能通過石陣,也無法逃出穀口的峽道,看他氣色陰晦眼無神光,分明武功已被破去,就憑-雙肉掌,要想打破石牢,那真是癡人說夢了!


    那麽,他這般低聲下氣,哀求數日時間,究竟想幹什麽呢?


    康浩默默思忖著沒有回答,斑發老人又焦急的追問道:“最多隻有三四天,你都不肯答應嗎?你這上纏著老夫,於己無益,卻壞了我的大事,最後落得兩敗俱傷,又有什麽好處?”


    康浩道:“晚輩正在考慮應該用個什麽樣的藉口,才不能露出痕跡地遷出這個牢房,老前輩能讓我靜靜酌想一想,再作決定如何?”


    斑發老人聽了這話,似乎頗感失望,怏怏走回自己的木床,盤膝坐下,半晌;才冷冷地說道:“希望你今夜之前,作個決斷,老夫已算得仁至義盡,沒有辦法再忍耐了。”


    康浩點點頭,雖然覺得老人話中暗存威脅,卻沒有再開口。


    他也知道三四天內,要人斑發老人口中探問些什麽,業已無望,既如此,何不照他的要求,暫時遷到另一間牢房去,倒可以看看他這幾天內,能弄出什麽玄虛?


    主意打定,偷眼望望那斑發老人,卻見他盤膝俯首,仿佛已經入定。


    康浩微微-笑,雙目漸事,也人了夢鄉。


    他整夜未眠,精神早巳疲憊不堪,這一覺,睡得分外香甜,直到陳禿子送午飯來,才被吵醒。


    食盒中不再是“鹽水煮空心萊”,換了三葷一素,外加一大碗肉丸湯。但康浩並不太餓,隻略吃了些,便放下碗筷,斑發老人也僅用了半碗飯,仍舊回一木床上,盤膝跌坐,不言不語。


    收取食具的時候,陳禿子四顧無人,忽然偷偷塞給康浩一個紙團。


    拆開紙團,隻見上麵潦草的寫道:“駱黃諸人已抵穀外,易女無恙,唯解藥尚未到手,切盼忍耐數日,當有佳音。”


    紙上未落下款,不知出自何人之手,那潦草的字體,也好像是故意造成的,除了那短短的幾句話,再沒有其他圖記暗號。


    康浩看完,一顆心不禁狂跳起來,暗想這人既能托陳禿子偷傳紙團,必然也是複仇會的人,可是,複仇會的人怎會告訴自己這些消息?怎會替自己盜取解藥?


    啊!難道會是小紅?


    乍想起來,隻有小紅的可能性最大,但小紅不認識易湘琴,更不知道駱伯傖和黃石生,信中怎會有“駱黃諸人已抵穀外”的話句呢?


    康浩本來尚有睡意,看了這封無頭信後,登時倦意盡肖,再也無法入睡,緊緊握著紙團,不停在牢房中往返徘徊,恨不得立刻將陳禿子找來問個仔細。


    現在時方正午,如果等候陳禿子送晚飯的時候再問,這半日真可不知怎樣熬過,如果立刻找他來,又沒有合適藉口……


    我計可施,忽聽那斑發老人輕聲問道:“字條上寫些什麽?”


    康浩一驚,連忙支吾道:“沒有什麽字條呀!老前輩說的什麽字要?”


    斑發老人冷冷一笑道:“何必裝模作樣?我老人家已經看得清清楚楚,那送飯的陳禿子,偷偷塞給你一個紙團,你看過之後,一直坐立不安,大約碰上什麽疑難事了,對嗎?”


    康浩被他道破秘密,不禁俊臉絆紅,訕訕笑道:“老前輩猜得一點不錯,正因這紙團來得無頭無腦,頗使晚輩不解。”


    斑發老人道:“有何不解?”


    康浩道:“紙上沒有具名,晚輩苦苦思索,也猜不出是任何人所寫。”


    斑發老人微怔道:“噢?連你也不知道紙要是誰寫的?”


    康浩說道:“正是,晚輩委實猜不出來。”


    斑發老人道:“有這種怪事?可以給老夫看看嗎?”


    康浩忙將紙條展開,雙手遞了過去。


    那斑發老人看罷,眼中突然閃現一抹詭異的光茫,沉吟片刻,問道:“這上麵所說的人和事,你都了解麽?”


    康浩點頭道:“都懂。”


    斑發老人又問:“複仇會中,你有朋友。”康浩搖頭道:“沒有,雖然認識-二人,但她們並不認識穀外的人,更不可能替晚輩謀取解藥。”


    斑發老人道:“你認識的人是誰?能夠告訴老夫麽?”


    康浩坦然道:“譬如現任副會主的冉肖蓮,從前曾和晚輩有過數麵之識,此外,如金花堂副堂主方濤,也曾在終南一劍堡中結識過。”


    斑發老人“哦”了一聲,道:“難怪你能享此優遇,原來:是認識會中顯要!”


    康浩道:“但他們都不可能寫來這張紙條。”


    斑發老人點點頭道:“這容易,老夫自有辦法替你查那寫紙條的人。”


    說著,站起身子,大步走到鐵柵前,用力搖動鐵柵,大叫-道:“來人呀”!


    康浩吃驚的問道:“老前輩,你想做什麽?”


    斑發老人不理,仍然大呼叫道:“來人呀!有奸細啦!有,奸細啦!”


    康浩急忙奪取那張紙條,卻被斑發老人緊緊抱住,由鐵柵空隙中伸向牢房外,急切問竟無法奪取到手。


    沒片刻,巡牢武士飛步趕到,厲叱道:“老家夥你又不安份了?大呼小叫,要討苦頭吃嗎?”


    斑發老人叫道:“快通知劉香主,穀中出了奸細,有人暗中傳柬送信……”


    武士聽說事關奸細傳柬,不敢怠慢,立即通報劉閻王匆匆趕到牢房。


    那斑發老人將紙條交給了劉閻王,說道:“請你查一查,這張紙條是誰寫給康浩的?”


    康浩連忙接口道:“劉香主,不要聽他胡說,那是我自己寫的。”


    斑整斑發老人道:“他才是胡說,紙條是由送牢飯的陳禿子偷送進來的,你們隻要抓住陳禿子嚴刑拷問,不怕問不出支使的人來。”


    劉閻王看完紙條,臉色頓變,冷冷掃了康浩一眼,吩咐巡牢武士道:“加派兩個人看住他們,我去去就來。”


    康浩猜想他必是去請示冉肖蓮,倒不為自己擔心,隻暗暗替陳禿子著急,更不知是否會迫問出那付托陳禿子傳信的人?


    不一會,劉閻王滿麵寒霜的回來了,後麵跟著四名挎刀武士,全部是粗壯魁梧的彪形大漢。


    劉閻王打開鐵柵門,冷冷說道:“康少俠,請你出來。”


    康浩昂然跨出鐵柵,大聲說道:“你們明知此人是個瘋子,為什麽還相信他胡說……”


    劉閻王沒有回答,隻揮手喝了一聲:“走!”四名挎刀武士押解著康浩,出了石牢。


    忽然一陣淒厲的慘嚎,從左首石屋中傳了出來,正是陳禿子那略帶沙啞嗓音。


    康浩猛然停步,怒喝道:“你們不能這樣嚴刑逼供,陳禿子是無辜的!”


    劉閻王仍然不答,領先徑向石屋走。


    越近石屋,參叫之聲越清晰,那一聲聲令人不忍卒聞的呼嚎,就像一柄利刃,穿孔在康浩心頭。


    康浩忍不住大步衝到劉閻王身後,用力拉著他的手肘,厲聲道:“放了他!紙條是我寫的,跟他沒有關係!”


    劉閻王頭也不回,木然道:“事關叛逆通敵,劉某作不了主。”


    康浩道:“那就去告訴冉姑娘,就說我要見她……”


    劉閻王冷冷搖頭道:“副會主不在穀中。”


    康浩道:“那麽,屋裏是誰在主持用刑。”


    劉閻王說道:“是倪總堂主,親自監刑。”


    康浩一顆心,往下直沉,暗道:完了!冉肖蓮避不見麵,故意由獸神倪森使用酷刑逼供,可憐的陳禿子隻怕凶多吉少了。


    心裏一急,連忙快步奔進了石屋……


    屋中的情景布置,不亞於陰司森羅殿,一盆炭火燃得正旺,上麵架著各種鐵條烙印,地上散亂的放著“頭銬”、“手挾”、“鋼針”、“老虎磚”……等等刑具,一條長凳上橫擱在火盆邊,凳上綁著赤身露體的陳禿子。


    這時,陳禿子業已皮開肉綻,奄奄一息,石屋中充斥著肌膚被烙烤後發出的焦臭味,屋內沒有燈光,隻有那閃爍的炭火,映著滿屋陰森恐怖的嘴臉。


    康浩一進石屋,便被兩名身披虎皮的壯漢迎麵攔住,劉閻王搶上一步,躬身道:“啟稟總堂主,康浩帶到。”


    獸神倪森正高坐在一張石案後麵,聞言笑了兩聲,喝道:“押上來。”


    兩名壯漢閃開身子,舉掌向康浩肩上一拍,同聲道:“跪下”


    康浩立腳不穩,一個踉蹌,險些衝進火盆裏,挺了挺胸膛,昂然道:“字條是我寫的,要殺要剮,隻管衝著我姓康的來,不要牽連無辜。”


    倪森陰側側笑:“怎麽?這字條不是你寫的嗎?”


    康浩大聲道:“不錯,我寫這字條,本想覓個機會偷送出去,不料被那老瘋子出賣了。”


    倪森道:“你寫這張字條,準備偷送給什麽人?”


    康浩一怔,道:“這……當然是給我的朋友。”他原未想到周到,一時險些答不上話來,隻好隨口支吾應付。


    倪森又道:“你那朋友也在本穀之內嗎?”


    康浩道:“自然在穀內,否則,我怎麽會囑咐他忍耐幾日呢?”


    倪森:“他是男的?或是女的?”


    康浩想了想,說道:“這個,恕難奉告。”


    倪森並不生氣,又問道:“你身在牢中,行動不便,字條少不得要托人替你送出,那人是不是陳阿根?”


    康浩忙道:“不!陳禿子和我素不相識,他既不認識我那位朋友,我也不會信任他,這事和他毫無關係。”


    倪森搖頭道:“除了他,本座就想不出你還有什麽可托之人了。”


    康浩道:“所以我寫好了字條,一直都沒有機會傳送出去。”.倪森道:“依你這麽說,陳阿根竟是完全無辜了?”


    康浩道:“他本來就毫不知情,是你們不分皂白,硬要將他牽連在裏麵……”


    倪森忽然吃吃笑:“可是奇怪得很,他自己卻承認認識你那位朋友。”


    康浩心中一驚,仍然強笑道:“不會的,他根本不知道我的朋友在穀中…….”


    倪森臉色一沉,道:“你不相信是不是?好!本座就讓他親口告訴你。”


    話落,“蓬”的一掌拍在石案上,喝道:“弄醒他!”


    兩名壯漢各捧一貧冷水,兜頭向陳禿子潑了下去。


    奄奄一息的陳禿子打個寒噤,睜開了眼睛,當他發現康浩也在屋中,僵硬的臉上不由浮現出一抹愧疚之色,張了張嘴,有氣無力的道:“康少俠,我……我對不起你……”


    隻這一句話,康浩已知他必是受刑不過,被逼得招供了。心裏一陣難過,淒然笑道:“不!是我連累了你。”


    陳禿子喘息著道:“我知道,不說是死,說了也是死,可是,我受不了這份活罪,康少俠,你瞧瞧我這一身傷,這比死更難熬……”康浩不用看也知他熬受過多少酷刑,對這個可憐又可敬的朋友,他懷著太多的愧疚,便強笑安慰道:“陳兄弟,你放心,隻要我還活著,你就死不了,我還想再吃你做的好菜哩。”


    陳禿子聽了這話,忽然含淚而笑,哺哺道:“唉!隻怕不能夠了……”


    獸神倪森冷冷接回道:“陳阿根,你把剛才的招供再說一遍,這張字條,是誰托你送到石牢去的?”’陳禿子望望康浩,默然垂首,沒有開口,敢情他自感未能替康浩守密,心中負疚仍深。


    倪森厲叱道:“說!本座問話,你膽敢不說。”兩側執刑壯漢同聲叱道,作勢又欲動刑。


    康浩低聲勸道:“陳兄弟,好漢不吃眼前虧,既然已經說出來了,再說-遍又有何妨?”


    陳禿子惶然道:“你……不會怪我沒種嗎?”


    康浩微笑道:“怎麽會,這本來就不能怪你。”


    陳禿子長歎一聲道:“可是,我怪我自己,我太對不想你們,尤其不該牽連出她來……”


    康浩忍不住問道:“她是誰?”


    陳禿子道:“小桃姑娘。”


    什麽?竟會是“小桃?”


    康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陳禿子的語聲雖然不太高,他卻聽很清楚,一點不錯,正是“小桃”。


    “稟總堂主,小桃帶到!”


    石屋中一陣騷動,執刑壯漢們臉上都現出了猙獰的笑容,-個個磨拳擦掌,準備“接待”這位年輕美貌的女犯人。


    屋門打來,首先進來的,卻是鼻青臉腫,狼狽不堪的劉閻王。


    獸神倪森詫問道:“劉香主,怎會落得這般光景?”


    劉閻王俯首躬身,慚愧的說道:“回總堂主,小桃那賤婢十分潑辣,屬下險些製不住她,幸虧苗長老及時趕到,否財,真要被她逃掉了。”


    倪森驚訝的道:“她不過一名花女身份,能有多高武功,竟要勞動苗長老親自出手?”


    劉閻王道:“屬下愚昧,委實不知其中緣故。”


    倪森喝道:“帶進來。”


    門外一聲轟應,四名挎刀大漢合抬著一副魚網的東西走了進來可笑那四名大漢,也都是鼻青臉腫,滿身傷痕,仿佛剛從沙場敗退下來的殘兵。


    四人放下魚網,康浩才看清網上長滿倒鉤,裏麵像裹粽子似的裹著一個人。


    那人一動不動蜷臥在網中,顯然已被製住了穴道,從衣著和身材看,顯然正是小桃。


    康浩不禁困惑起來,暗想這小桃自從求歡不遂,羞惱成怒,一直拿自己當仇人般對待,況且她連駱伯傖和黃石生的名字都沒聽過,怎麽知道他們已到穀外?怎麽會寫這字條,跟自己暗通消息呢?


    心中迷惘,不由注目細看,越覺可疑,原來那“小桃”全身被倒鉤所製,人雖不能動轉,卻也正張著一雙明亮的望著自己,那清澈而帶幾分倔強的目光,對他來說,竟是那麽熟悉。,這時,獸神倪森已經起身離座,背負著雙手,緩緩走近小桃的身邊,凝神打量許久,忽然冷冷問道:“你是姐妹堂的小桃嗎?”


    小桃瞪了他一眼哼道:“怎麽樣?”


    倪森一揚手中字條,喝道:“這是你寫的嗎?”


    小桃接口道:“怎麽樣?”好一連回答了兩聲“怎麽樣”,好像已有些為耐煩,索性把眼睛閉了起來。


    倪森冷笑道:“你以為憑這點易容會倆,就能瞞過老夫麽?來人!替他把索網解開。”


    劉閻王低聲道:“啟稟總堂主,這賤婢武功不弱!”


    倪森道:“不妨。”口裏雖說不妨,到底有些顧慮,驕指疾落,又點閉小桃三處穴道。


    魚網解開,小桃的衣衫已被倒鉤扯破了許多洞孔,衣襟上全是斑斑鮮血,但他仍然倔強的閉著眼睛,哼也沒有哼一聲。’倪森又道:“取一盆水來,替他洗臉,老夫要看看她的本來麵目。”


    劉閻王親自取來一盆清水,正想蹲下身子替小桃洗臉,冷不防小桃雙目倏睜,“呸”的一聲,竟朝著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沫。


    劉閻王心中一慌,“嗆嘟嘟”鬧了個人仰馬翻,一盆清水整個倒在自己身上。


    兩旁執刑壯漢,連康浩在內,全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劉閻王一抹臉跳起身來,罵道:“該死的賤婢,這是什麽所在,容得你撒野?老子先叫你吃吃苦頭。”一邊罵,一邊就去火架上搶了一柄燒得通紅的鐵條。’倪森沉聲喝道:“劉香主,你想幹什麽?”


    劉閻王道:“總堂主瞧見了,這賤婢大以潑辣無禮……”


    倪森道:“本座正想看看他的本來麵目,莫非你卻想毀掉她的麵貌,以免本座認出她來嗎?”


    這話份量太重,隻嚇得劉閻王急忙鬆手拋下鐵條,屈膝跪倒,垂道連聲道:“總堂主明鑒,屬下不敢。”


    倪森揮手道:“量你也不敢,再去取一盆水來。”


    劉閻王哪敢怠慢,叩謝起身,匆匆又去取來一盆清水。


    小桃忽然大聲叫道:“不用你們動手,替我解開穴道,姑娘自己會洗。”


    獸神倪森點了點頭,道:“可以,但老夫要警告你,你是個女人,最好自尊自重,別想在老夫麵前玩什麽花樣。”


    小桃冷笑道:“你們這裏機關重重,難道還怕我逃出去嗎?”


    獸神倪森道:“你若能逃出去倒好,隻怕再被擒住,那滋味卻不太好受。”


    說著,果然屈指連彈兩次,替她解開了雙臂關時穴道。


    小桃奮力支撐著上半身,由地上坐了起來,回頭望望康浩,頹然歎了一口氣,低頭俯向水盆……


    康浩的眼睛,隨著盆水的響動而越睜越大,漸漸,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張猶帶著三分稚氣,兩分幽怨和五分倔強的麵龐,也正是那張正在他深切關懷之中麵龐。


    他心弦激動,摹地張臂直衝了過去,同時進發出一聲悲喜交集的顫抖驚呼“月眉!是你?”


    刹那間,滿屋聲息都靜了下來,複仇會中人,個個流露出困惑愕然之色。


    月眉緩緩仰起螓首,凝注康浩片刻,又緩緩低下頭去,在她閃亮的眸子裏,有一絲惘然若失的淚光。


    過了好一會,才見她再度抬起頭,舉手拂了拂額際亂發,強顏笑道:“想不到吧?咱們會在這裏見麵。”


    康浩緊緊握住她的手,哽聲道:“月眉,你和效先不辭而別,害我尋得好苦,那天在山中露宿,我雖然明知送藥的是你,可是,你為什麽不肯跟我見我呢?”說到這裏,忍不住一陣心酸,癡癡望月眉,眼淚幾乎要奔眶而出。


    月眉瞅了他一眼,道:“現在不是見麵了嗎?”


    康浩歎道:“現在雖然見麵,咱們卻同為階下囚,唉!都是我連累了你……”


    月眉連連搖頭道:“過去的事別提了,也怪我做事太魯莽,我不該寫那張字條……”說著說著,忽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展臂抱住康浩,抽搐不已。


    康浩更是慚愧交加,含淚道:“我枉為堂堂男子漢,竟無力維護妻子,反而累你遭此災難,我……”


    剛說到“我”字,突然覺得背上被擰了一把,同時聽見月眉悄聲在耳邊說道:“你要是真敢流一滴眼淚,這一輩子別想我再理你。”


    康浩一愕,不覺住了口,卻又聽見月眉促道:“不要停,繼續說下去。”


    康浩連忙接道:“我真是太慚愧了;如果使你受到什麽損傷,我還有什麽麵目活下去?倒不如咱們倆一起死在這裏吧……”


    他口裏喃喃不絕,月眉卻在他耳邊低低說道:“我還不甘心死在這兒,告訴你,我腿上穴道並未被點中,剛才隻是裝柞不能行動,騙騙姓倪的老賊,現在咱們必須設法製住姓倪的,才能挾持他脫身,你身上有沒有受傷?還能不能動手?”


    說到這裏,忽然大聲哭喊道:“能夠死在一起,總比天名一方的好,咱們誰也不怨,隻怨自己命苦……”


    康浩既驚又喜,心裏不禁怦怦狂跳,趁月眉哭喊的時候,匆匆低語道:“我沒有受傷,隻是中毒未解,真氣無法凝聚,……這老賊好猾得很,要擒他隻怕不容易。”話音甫畢,忙又提高了聲音說道:“月眉,別難過了,今生我虧負你太多,但願來生再為夫妻,我會盡心盡意,向你補償!……”


    月眉趁他說話之際,附耳道:“你抱著我不要放手,等他走近來盤問的時候,趁機纏住他的雙腿,我自有辦法擒他。”


    兩人明是相擁相慰,暗裏密謀妙計,石屋中雖站著許多人,竟然全被瞞過了。


    獸神倪森一直注意他們的談話,藉以觀察二人之間有何關係,這時開口問道:“康浩,你出道不久,從未聽說過你娶過妻室,這女子究竟是什麽人?”


    康浩大聲道:“她姓齊,是我的未婚妻子。”


    倪森輕“噢”了一聲,臉上忽然出現詭譎的笑容,點點頭道:“這麽說,本會花女小桃,必定已經被她殺害了?”


    月眉接口道:“不錯,那賤人下賤無恥,死有餘辜,殺了又怎樣?”


    倪森道:“你可知道殺害本地所屬弟子,論律該當何罪嗎?”


    月眉哼道:“什麽狗屁的罪,姑娘我不懂。”


    倪森陰側側笑道:“那就讓老夫告訴你吧!按照複仇會律,凡是傷害本會香主會友以下者,必須斷去四肢,並受‘插標釘板’的刑罰。”


    康浩道:“什麽‘插標釘板?”


    倪森道:“那就是將受刑人剝去衣褲,用長釘釘在一塊木排上,然後在他肚臍上插一柄‘戒’字旗,放人河中,任其隨波逐流,沿河居民百姓或武林同道,見了那‘戒’字旗,誰也不敢營救,直到那人血盡而死。”


    月眉大怒道:“呸!休想!姑娘寧可自戕,也不會受你們的擺布。”


    倪森冷笑道:“事到如今,隻怕由不得你了。”接著,臉色,沉,揮手喝道:“來人呀!拖下去。”;兩名執刑大漢應聲上前,一個拉住康浩,一個便想硬拖月眉。


    康浩緊抱月眉不放,大聲叫道:“你們不能這樣對付她,要殺就把咱們一起殺了吧!”


    月眉更是情急拚命,反手一拳,竟將那名大漢打翻在地上她出手並未貫注和,而且故意何持下半身僵硬不動,表示穴道尚未解開。


    執刑大漢吃了虧,劉閻王便親自動手,上前抓住月眉的頭發。


    月眉一回頭,又在劉閻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直疼得他哇哇呼痛,縮手不迭。


    屋中人影糾纏,亂成一片。劉閻王想下辣手,又怕誤傷了康浩,幾名壯漢圍著團團亂轉,卻插不上手,皆因康浩死命抱住月眉不肯放鬆,而月眉卻又如瘋似狂,手牙齊施,隻要被她抓住的,不是皮破;便是血流。


    獸神倪森看得眉峰連皺,沉聲喝道:“沒有用的蠢物,都給本座站開去!”


    大漢們都停手退步,劉閻王哭喪著臉道:“回總堂主,這丫頭潑辣的很。”


    倪森冷哼一聲,大袖一拂,舉步走了過來。


    康浩忙用自己的身子護著月眉,鹹容央告道:“倪老前輩,求你高抬貴手,一切罪責,我願意替她承擔……”


    月眉抗聲道:“不要求他,大不了是個死,怕什麽?”


    倪森道:“你想死?哼!沒有那麽容易,老夫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說著,人已走到近前,緩緩舉起了右掌。


    康浩估計倪森立身之處,相距約有三四尺,隻須一個翻身便可滾到他的腳邊。不由暗暗蓄勢欲動。


    月眉輕輕扯了他一下,’示意時機尚未成熟,一麵又故意引開倪森的注意,破口罵道:“虧你還是成名多年的老魔頭,就不敢解開姑娘穴道,彼此放手分個勝負高下,你們黑穀四凶,都是無膽匪類。”


    倪森眉須掀動,顯然已頗有怒意,冷冷道:“好一個利口丫頭,老夫就讓你嚐嚐無膽匪類的手段。”話落,猛地欺身跨進一大步,五指箕張,越過康浩,向月眉當頭抓落!


    月眉待他指力已發,突然一推康浩,左掌一翻,、一撥,人已借勢躍起,緊接著,右掌豎立如刀,一式“斬釘截鐵”,閃電般向倪森胸腹劈了過去。


    她左掌翻撥之間,業已卸開了倪森所發指力,更趁他猝不及防,全力攻出一招,其實,她也了解倪森功力十分深厚,這一招“斬釘截鐵”必然傷不了他,是以出手雖快,卻沒有用出全力,目的隻在迫他後退,並不指望能克敵製勝。


    果然,那倪森一抓落空,見月眉突然長身躍起,心裏一驚,本能地便想收招後退,誰知康浩恰好在這時候,一把抱住了他的雙腿。


    這一著,大出倪森意料之外,饒他武功再高,一時也拿樁不穩,整個身子立即向後倒去。


    月眉趁機欺上一步,雙手連揮,一口氣點出了七指,漫天指風,罩向倪森前胸七處大穴。


    這段經過,說來話長,實則僅隻有一刹那工夫,倏忽變起倉促,主客之位互易,屋中雖有劉閻王和十幾名執刑大漢在,卻都驚得呆了。


    獸神倪森畢竟不愧是成名人物,雖陷險境,毫不慌亂,身軀跌倒之後,迅速地向側一滾,避開前胸穴道,月眉所發指風大半落空,隻有兩指擊中了倪森的右臂曲時。


    倪森拚著右臂硬挨兩指,卻由絕對劣勢中解脫出來,身軀一擰,向右又是一個翻滾,騰出左手,直扣康浩的肩腫,同時兩腿一剪一絞,人已挺身坐了起來。、他剛剛掙脫康浩的糾絆,腦後破空聲響,隻聽得劉閻王失聲叫道:“總堂主當心”


    倪森頭也沒回,順手抓住康浩,便欲向後揮迎過去但就在這刹那間,忽然想到康浩對自己的重要,萬一失手將他弄死了,豈不壞了大事?


    這念頭在倪森腦中間過,手上不由頓了頓,隻這稍一遲疑,右邊肩頭已經重重挨了一鐵條。


    原來月眉見連發七指未能製住倪森,心裏已知不妙,竟趁他掙脫康浩束縛的刹那間,從火盆中搶了一支燒得通紅的鐵條,奮力砸了下來。


    直到這時候,劉閻王才如夢初醒,連忙指揮手下將康浩架出石屋,同時拔出自己佩劍,向倪森拋個去,叫道:“總堂主請接兵刃!”


    倪森左手一抄,接住了長劍,望著月眉獰笑道:“丫頭,咱們現在可以分個高下了。”


    月眉見康浩被擒,心裏暗急,口上卻不肯認輸,嬌叱道:“拚就拚!誰怕了你!”揮起鐵條,對準倪森猛劈了過去。


    倪森長劍橫舉,硬接了一人聽“當”的一聲暴響,當場將月眉震退了三四步。


    劉閻王綽了一柄單刀在手裏,振臂大呼道:“大家一齊上,擒住這小丫頭!”


    獸神倪森一擺長劍喝道:“不須你們動手,三招之內,本座要她束手就擒。”


    劉閻王不敢違命,率眾退後,卻將石屋前後門戶堵了個水泄不透。


    月眉情知大勢已去,索性豁出性命,掂了掂手中鐵條,道:“老賊,吹什麽大氣,姑娘拚一死,也要你去掉半條命。”


    話落,雙手一緊,揉身直上,竟將鐵條當做棍棒使用,朝倪森攔腰掃去。


    倪森眼中精光暴射,大喝一聲:“撒手!”揮劍又是一記硬接。


    金鐵交鳴聲中,獸神倪森屹立未動,月眉卻登登連退三步,雙臂酸麻氣血洶湧,低頭一看,鐵條雖未脫手,隻剩下一小截捏在手裏,其餘大半截已不知去向了。


    月眉內心駭然,表麵卻故作輕鬆,道:“仗著兵刃鋒利,勝了也不算本領。”


    倪森揚劍一指道:“那邊壁上有刀有劍,你盡可去隨意選-件使用,老夫決不逼迫你。”


    月眉道:“你說三招之內,要我束手就擒,現在已經過了兩招,如果我再換一件兵刃,三招之數還算不算數?”


    倪森傲然道:“當然算數。再有一招,老夫定叫你輸得心服口服。”


    月眉道:“倘若再-招你勝不了我,那時怎麽說?”,獸神倪森道:“老夫立即下令送你出穀。”


    月眉心裏一動,忙道:“你隻不過複仇會一名堂主,能作得了主嗎?”


    倪森哼道:“老夫執掌總堂,一言九鼎,豈能誆騙你一個黃毛丫頭。”


    月眉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我再跟你拚三招,是不是可以……”


    倪森截口道:“丫頭,休想得寸進尺,你是你,康浩是康浩,老夫能給你一線生機,已算你僥天之幸,還在這裏啥叨則甚!”


    月眉聳聳肩道:“好吧!隻要我能出去,自有辦法救他脫險,。咱們走著瞧了。”一麵說著,一麵轉向石壁走去,暗中卻將半截鐵條扣在掌心內。


    經過這段時間的調息,雙臂酸麻已減輕了很多,但他深知倪森功力精純深厚,自己決不是他的敵手,若想支撐過這石破天驚的一招硬拚,勢非出奇不足製勝,是以在摘取壁上長劍之後,腳下一轉,有意靠近那隻燒得正旺盛的火盆。


    然後提一口真氣,長劍橫胸,含笑問道:“這是勝負高下,生死存亡的一招,咱們誰先出手?”


    倪森冷冷說道:“自然還是讓你先出手。”


    月眉道;“那我可得著重提醒你一句,這一招,姑娘我是舍命一拚,全力以赴,你要格外當心才好呀!”


    倪森不屑地道:“少廢話,動手吧……”話音未落,月眉突然一聲嬌叱道:“接招!”長劍一圈一吐,點向倪森麵門。


    劍式才發立收,嬌軀側轉,蓮足挑處,那盆旺盛通紅的炭火,驀地平飛而起,猛向獸神倪森撞去。


    月眉早巳打好了主意,趁著煙火彌漫之際,半截鐵條也同時揚手擲出。自己卻抽身躍退,大叫道:“一招已過,我是贏了!”


    忽聞身後陰惻惻一聲冷笑,說道:“你贏了什麽?”


    月眉急忙旋身回顧,不由機伶伶打個寒噤,原來倪森正直挺挺站在自己身後,那一盆火和半截鐵條,竟連他一片衣角也沒有沾著……


    驚惶之下,倉促舉劍招架,卻被倪森一招“橫架金梁”,“嗆榔嘟”一聲響,將她的長劍震飛脫手,同時閃電般掉轉劍柄,重重敲在她的肩井穴上。


    月眉櫻嚀一聲,頹然倒地,口裏兀自恨恨罵道:“好個老奸巨滑的老賊……”


    獸神倪森拋去長劍,驕指連點了月眉幾處穴道,扶著重傷的右臂,長長籲了一口氣,臉上不期然流露出疲憊之色。


    劉閻王趨前問道:“請總堂主示下,是否將這丫頭‘插標釘板’……”


    倪森卻搖了搖頭道:“不!暫時先將她監禁起來,咱們還有用得著她的地方。”


    口口口


    陰暗潮濕的石牢中,康浩正焦急的諜踱著,時而頓足長歎,時而引頸張望冰冷的鐵柵,由於他的臉部頻頻熨貼,已經有了暖意。


    同房斑發老人已被遷走,偌大-座石牢,仿佛隻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眺望用道,空空蕩蕩,連巡牢的武士影子也看不見了。


    他更弄不清現在是什麽時候?隻覺得時間漫長得好像過了一百年、一千年。往日,他能從陳禿子送飯的時刻,分辨正午或傍晚,自從出事之後,迄今不見有人再送牢飯過來,可是,他卻毫無饑意。


    暗五天日他不畏懼,,饑渴之苦他也能忍受,甚至自己的生死,他也不放在心上,但是他不能不知道月眉的消息她是不是能夠突圍逃生?是不是會再度被擒?如果失聲遭擒,會不會真像獸神倪森說的,慘遭“插標釘板”的酷刑淩辱……


    突然甬道中響起了腳步聲。


    康浩迫不及待撲向鐵柵,用力將臉部緊貼在欄柵上,及至望見進來的人是劉閻王,更是喜不自禁,大聲叫道:“劉香主!劉香主!”


    劉閻王懶洋洋走了過來,問道:“什麽事?”


    康浩喘息著道:“劉香主,請你告訴我,我那未婚妻子怎麽樣了?”


    劉閻王漠然道:“你是問哪方麵?”


    康浩道:“哪一方麵都請你告訴我,譬如說,她有沒有逃出去……”


    劉閻王冷冷一笑,道:“她能有多大本領,竟想逃出這座複仇穀?哈!”說完,轉身欲走。


    康浩急忙喚道:“劉香主,請你別走,咱們商量商量可好?”’劉閻王道:“有什麽話,你就快說吧,在下忙得很。”


    康浩央求道:“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的,如蒙見告詳情,我會永遠記得你的情份。”


    劉閻王略-沉吟,道:“好吧!”隨即取鑰打開鐵柵,緩步走了進來。


    康浩感激不已,急忙讓他坐在唯一的木椅上,自己則坐床沿,然後陪笑問道:“劉兄的意思是說她已被倪總堂主再度擒住了?”


    劉閻王點點頭道:“不錯,她雖然刁蠻,怎是總堂主的敵手?”


    康浩急道:“但不知總堂主已將她怎樣處置?”


    劉閻王道:“按照本會律條,自然是要處以應得之罪,何況她又當堂逞凶,連總堂主也傷了,少不得罪上加罪,更要多受一番折磨……”


    康浩滿麵惶然道:“這麽說,她已經被……”


    劉閻王接口道:“還沒有。這是因為總堂主顧及康少俠和副會主的交情,所以暫時隻將她監禁起來,準備等副會主返穀之後,再決定施刑日期。”


    康浩長籲了一口氣,道:“月眉年輕性急,為了救我,才殺死小桃,冒險混人複仇穀,這都是我連累了她。”


    劉閻王正色道:“康少俠,不是在下多嘴,你這位妻子,膽子也太大了,殺一個小桃尚可說,不該又傷了倪總堂主,如今總堂主右肩骨已碎,傷勢十分嚴重。依在下看,等副會主返穀,她同樣難逃一死。”


    康浩道:“等副會主回來,我願意去當麵向她求情。”


    劉閻王道:“這不是求情就可以解決的,重傷本會香主以上會友,按律必須寸礫慘死,副會主縱有矜全之心,她也顧到會律和眾意。”


    康浩忙問道:“依劉兄看,可有什麽開脫的方法?”


    劉閻王搖頭道:“難!難!難!”


    一連三個“難”字,聽得康浩一顆心向下直沉,頹然歎道:“她若死了,我也義難獨生,看來這座複仇穀,就中咱們夫妻的埋骨之處了。”


    劉閻王忽又淡淡一笑,道:“康少俠,年紀輕輕竟說這種話,不嫌太沒誌氣了嗎?”


    康浩道:“可是事實如此,既無解救之法,除了一死,又能如何?”


    劉閻王曬道:“解救的方法,不是沒有,隻怕少俠不肯去做罷了。”


    康浩急道:“什麽方法?劉兄何不直說7.”


    劉閻王低聲說道:“前天夜裏,副會主邀約少俠商談的事,少俠難道就忘記了麽?”


    康浩憤然道:“原來他們是存心用月眉的性命,逼我答應那件事?”


    劉閻王忙道:“不!這純是在下一番好意,在下因見少俠鶼鶼情深,心有不忍,才想到這條可行之路,康少俠,這可是唯一救你嬌妻的途徑,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他有意將最後兩句話說得特別重,說完之後,立即站起身子,舉步走出牢房。


    康浩急跟上去,問道:“月眉現在在什麽地方?”


    劉閻王道:“在地底水牢中。”


    康浩道:“能讓我見見她麽?”


    劉閻王略一沉吟,道:“本來是不行的,念在數日相處之情,在下可以替你們設法安排一下,你且稍待片刻。”說完,鎖好鐵柵,匆匆轉入另一個牢房。


    這間牢房中早已有兩個人等候著,一個全身黑衣,頭戴黑布頭罩,看不見五官麵目,另一個右臂用布帶懸係著的,則是獸神倪森。


    劉閻王低聲道:“看來他們夫妻情義很深,已有應允之意,但,他要求見見那丫頭,大約是怕咱們對那丫頭有什麽傷害。”


    倪森點頭道:“老夫留下那丫頭,正是預作今日準備,為了使他放心,就讓他們見見麵吧!”


    那黑衣人忽然接口道:“不行,不能讓他們見麵,那會破壞了咱們整個計劃。”


    倪森愕然道:“為什麽?”


    黑衣人道:“康浩對這件事仍在猶豫之中,那丫頭又倔強得很,他們見了麵,少不得要談起這件事,屆時那丫頭必定會攔阻康浩,不許他答應咱們的條件。”


    倪森沉吟道:“既如此,咱們隻許他們見麵,不準他們交談。”


    黑衣人搖頭道:“那更不妥,康浩會疑心咱們已經把那丫頭弄傷了。”


    倪森道:“依你之見呢?”


    黑衣人道:“依我之見,有兩個方法,其一是要康浩答應了條件,然後才準他們見麵……”


    倪森道:“這辦法不好,康浩即使被迫答應,見了那丫頭之後,可能受她的影響,事後又反悔,何況事出威迫,並非本願,到了緊要關頭也可能鬧出意外變故。你再說說第二個方法看看。”


    黑衣人道:“第二個方法,咱們可以另選一名聲音外貌跟那丫頭相似的花女,冒名頂替,和他見麵的。”,倪森道:“那樣,會不會被他認出來呢?”


    黑衣人道:“水牢中陰暗難辨,隻要對答時謹慎些,就不會露出破綻了,咱們還可以透過那花女之口,勸他心甘情願答應下來。”


    倪森想了想道:“好!就照這樣辦吧!”


    口口口


    水牢位於石屋之後,距離那座峭壁約有二十餘丈,本來是一處天然地穴,上窄下寬,形如瓶頸,被複仇會主注入泉水,築建石屋,改成了一處絕佳囚人之所。


    牢中水深齊腰,但因是一池死水,積汙納垢,其臭無比,由水底至頂端出口;高達三四十丈,出口處設有活動鐵蓋,人人牢中,隻須遮斷出口,縱是武功再高,也絕不可能破牢逃脫了。


    出口頂端,有一架和水井汲水相似的鐵轆轤,作為載人上下及送飯之用,另在臭水之上,浮著一塊木板,那就是囚犯的床棍。


    劉閻王按動機鈕,啟開井口鐵蓋,頓時一股奇臭撲鼻,成千萬數不清的蚊蚋飛蠅,紛紛從井口衝了出來。


    康浩眉峰一皺,指著井口問道:“月眉就在這裏麵麽?”


    劉閻王點頭道:“不錯,下麵就是水牢。”.康浩佛然變色道:“究竟是水牢還是烘坑?你們怎能這樣把人當畜牲對待?”


    劉閻王笑道:“康少俠,本會的原則,不願為囚犯多耗糧食,所以,則是被判入牢確定的,很少再能活著出去,反正都;是死路-條,又何必分什麽人和畜牲。”


    康浩怒目道:“你們真準備害死月眉嗎?”


    劉閻王聳肩道:“這就要看康少俠是不是決心要救他;了。”康浩重重哼一聲,道:“她若有分毫損傷,你們休想我會答應……”


    大步奔到井口邊,俯身叫道:“月眉!月眉!”水牢中一:片回音,但牢中漆黑,看不清何處是水?何處是人?


    劉閻王道:“下麵沒有燈亮,看不見的。”說著,點亮一盞油燈,用一根細線係好,緩緩墜入牢之中。


    油燈光亮雖不太強,卻能吸引那密密麻麻的飛蠅蚊蚋,康浩急急伸頭向牢中張望,隻見一團昏黃的光暈,照著滿池臭水,半浮半沉的木板上,月眉遍體濕淋,披頭散發的俯伏著,好像一具溺斃的浮屍。


    康浩心頭一陣酸楚,忍不住嘶聲大叫道:“月眉!你聽得見我在叫你麽?”


    呼聲回蕩,蚊蠅散而複聚,木板上有月眉蠕動了一下,緩緩抬起頭來……


    康浩激動得熱淚盈眶,返向一把拉住劉閻王,用力搖撼著道:“讓她上來,求求你,讓她上來……”


    劉閻王冷酷的搖搖頭道:“不行。”.


    康浩道:“那就放我下去可以嗎?”


    劉閻王仍然搖頭道:“不行。”


    康浩厲吼道:“你是不是人?你還有沒有……”


    正在這時候,水牢中忽然傳出一聲尖呼:“浩哥哥……”


    康浩一震,慌忙又奔回井口邊,卻見月眉已撐起半個身子,正仰頭向上張望。


    昏暗的燈光下,月眉臉上一片晶瑩,令人分不出是水漬還是淚光,康浩看得心酸難禁,急急應道:“月眉,我在這兒,你看得見我嗎?”


    月眉伸出一隻手,顫聲叫道:“浩哥哥,快救我上去。”


    康浩道:“我……”回頭想找劉閻王,卻已經不見人影了。


    他急忙去解鐵轆轤上的繩索,才發現播柄早破鐵鏈鎖住,任他費盡吃奶的氣力,也扭它不開。


    無可奈何,隻得又俯身問道:“月眉,你沒有受傷吧?”


    月眉淒然搖搖頭,道:“雖然沒有受傷,但這裏又臭又髒,蚊蟲又多,再待下去,我一定會死在這裏了。”


    康浩道:“你再忍耐一會,無論如何我會設法救你出來。”


    月眉道:“我已經被關了一天一夜,沒有喝過一口水,也吃不下東西,浩哥哥,你要快些設法呀,再遲,我縱不死,也會被蚊蟲活活咬死的。”


    康浩連聲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很快就救你出來……”


    月眉長歎一聲道:“你自己也在受苦,有什麽方法能救我呢?”


    康浩道:“我可以要求冉肖蓮,求她將你移到石牢去,那裏雖然也是牢房,卻比這裏強得多,咱們死活都在一起。”


    月眉搖頭道:“她不會答應的……”


    康浩道:“她會的,因為她現在正有事要求我,對我很優待。”


    月眉道:“這樣,她就更不會答應了,除非你先能答應她的條件,否則隻怕很難如願。”


    康浩長長歎一口氣,默默沒有回答。


    月眉道:“浩哥哥你怎麽不說話?”’


    康浩為難的道:“我在想,你說的話很有道理,如果我不答應他們的條件,隻怕很難如願,如果答應他們,又覺得對不起師父……”


    月眉道:“這樣說來,我是永遠也沒有希望離開這座水牢了??


    康浩道:“不!你放心,我-定會想辦法救你出來。”


    月眉綴泣道:“空口說白話是沒有用處的,你不答就,他們就不會放我,這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倒不如早些死了好,嗚!嗚”


    康浩忙道:“月眉,你千萬不能做傻事,先忍耐一下,我會盡力設法。”


    月眉硬咽道:“忍耐!你親眼看到,這是人住的地方麽?你為什麽不能先答應他們?。先讓我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說呢?”


    康浩道:“可是,這件事關係太大,一旦答應他們,那就等於我……”


    月眉嚎啕出聲,截口道:“那總比讓我死在這臭水坑裏好,你但凡還有夫妻情義,怎麽忍心叫我受這種罪!”


    康浩怔了怔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答應他們的條件.承認個假冒的師父?”


    月眉道:“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反正在這裏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不能出去,我寧願死!”


    康浩木然良久,終於沉痛的點了點頭,道:“好吧!我就先答應他們……”


    話猶未畢,劉閻王已含笑走了進來,說道:“康少俠,請原諒,在下職權有限,不能讓你們談得太久,下次如有機會,再替你們安排。”說著,按動機鈕,封閉了鐵蓋。


    康浩板著臉,問道:“冉姑娘回來了嗎?”


    劉閻王道:“啊!剛回來,康少俠有什麽事?”


    康浩道:“請你去告訴她,上次她所說的事,我答應了…


    …”


    劉閻王大喜道:“那太好了,在下這就去稟報。”


    康浩擺擺手道:“你先別急,我的話還沒說完。”


    劉閻王連聲道:“少俠請說,少俠請說。”:


    康浩道:“我有一個交換條件,請她在半個時辰之內,將月眉放出水牢,遷往石牢跟我同住,事完之後,必須讓我們一起離開複仇穀。”


    劉閻王忙道:“少俠放心,在下一定替你轉達就是。”


    康浩‘由劉閻王陪同離去不久,另一間石屋中立即轉出了獸神倪森和冉肖蓮。


    倪森哈哈大笑道:“姑娘不愧神機妙算,果然不費吹灰之力,就叫這小輩點頭答應了。”


    冉肖蓮矜持的笑了笑,說道:“初步雖然成功,事情仍然還有麻煩哩!”


    倪森詫道:“還有什麽麻煩?莫非這小輩親口答應的事,還會反悔麽?”


    冉肖蓮道:“反悔當然不至於,但咱們卻不能將月眉送往石牢!”


    倪森心中一動,恍然道:“你是怕他們見麵之後,會發現適才這場假戲?”


    冉肖蓮點點頭道:“這是原因之一,此外,那丫頭一身功力未失,如果讓他們同處一室,隻怕會發生意外變故,”


    倪森道:“這倒不難,咱們隻須喂她一粒藥,就能叫她和康浩一樣真氣渙散,無力可施。”


    冉肖蓮斜脫了倪森一眼,道:“你是說,向苗長老要一粒散功的毒丸?”


    倪森道:“正是。”


    冉肖蓮冷笑道:“你有沒有想到,毒丸是他的,解藥也在他手中,這麽一來,咱們辛辛苦苦擒得的人,輕輕易易入了他的掌握,以後,咱們就得全聽他的了。”


    獸神倪森麵色微變,沉聲道:“莫非你懷疑他別有二心,不能跟咱們通力合作?”


    冉肖蓮接口道:“我可沒有這麽說,我隻是覺得,知人知麵不知心,他剛入夥不久,在大事未成之前,提防著些總是應該的。”


    獸神倪森一麵點頭,一麵陰沉地說道:“不錯,逢人但說三分話,未全可拋一片心,咱們不能依靠他,也不能太信任他,提防些是對的。”


    冉肖蓮淡然一笑道:“你我兩人的關係不同,當然可以推心置腹,對別人,卻不有不謹慎,老實說,自從他人夥,我對平時飲食格外當心。”


    倪森搖頭道:“這個諒他還不敢。”


    冉肖蓮冷冷道:“我也沒說他真敢,可是,你也別忘了當年你們黑穀四凶是怎麽拆的夥?”


    倪森道:“那是為了爭奪師妹田娥,才弄得大家翻臉成仇,各自星散。”


    冉肖蓮道:“這就對了,誰敢保證當年的故事,不在複仇;穀中重演?哼!尤其姓苗的那老色鬼……”憤憤的說到這裏,忽然中輟,不再說下去。


    倪森著急問道:“姓苗的怎麽樣了?你為什麽不說了?”


    冉肖蓮輕歎一口氣,垂首道:“還說它做什麽?你們是同門師兄弟,等一會,又怪我挑撥你們師兄弟的感情了。”.倪森一把抓住冉肖蓮的香肩,沉聲道:“說!你一定要說;出來,是不是他對你有什麽……”


    冉肖蓮輕輕推開他的手,赦然道:“那倒還沒有,隻是每次單獨遇見的時候,那老殘廢總是死盯著人家不霎眼,色迷迷的直笑,叫人好害怕……”


    倪森道:“嘿!這老匹夫才吃了三天飽飯,老毛病又犯了?我能從萬毒穀救他出來,就能夠再毀了他!”


    冉肖蓮急忙舉手掩住倪森的嘴,左右望了望,低聲道:“你怎麽總是這樣沉不住氣嘛,咱們現在正當用人之際,凡事都得忍耐些,等到大事成功以後,武林唯你稱尊,還愁對付不了他麽?”


    倪森點點頭道:“我的意思,也是說等事成以後。”


    冉肖蓮道:“這不就對了,常言道:小不忍則亂大謀。你縱然信不過他,總該信得過我,放心吧,我決不會像田娥那樣水性揚花,見異思遷的。”


    這番話,聽得倪森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那田娥貪淫無恥,怎能跟你相比?”


    冉肖蓮拍拍他的手臂,就像哄孩子似的說道:“好啦!你肩傷未愈,乖乖的去休息吧,康浩小輩的事,交給我去辦就行了。”


    倪森道:“你準備怎麽辦?”


    冉肖蓮傲然一笑,道:“我暫時不讓他們見麵,但要康浩先實行諾言。”


    倪森道:“他會肯嗎?”


    冉肖蓮緩緩道:“必要時,我就給那丫頭施行‘搜魂大法’!”


    口口口


    仍是劉閻王居住的那間石屋,桌上同樣擺著豐盛的酒菜,所不同的是,破招待的客人已先到了,主人卻反而姍姍來遲。


    康浩緊握著雙手,在室中焦急的徘徊著,腹內雖早已饑腸轆轆,麵對滿桌美酒佳肴,卻絲毫引不起食欲,在他腦海中隻有那黑沉沉的水牢,蚊蚋成群的臭水,以及月眉那濕淋淋的影子和絕望的泣聲。


    忽然,門簾掀動,冉肖蓮一身黑衣,頭罩黑布套,像幽靈般飄了進來。


    康浩急忙迎上前去,低叫道:“冉姑娘……”


    冉肖蓮一麵摘取頭罩,一麵含笑招呼道:“真對不起,害你久等了。唉!才離開兩天,瑣碎事兒就積下大堆,煩也把人煩死。”


    沒等康浩開口,冉肖蓮又指著滿桌酒菜說道:“康少俠怎麽不先吃呢?難道你還跟我客氣?”


    康浩靦腆的道:“不!我不餓,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和你商談一下……”


    冉肖蓮“哦”了一聲道:“有話可以慢慢談,快請坐下,咱們邊吃邊說話。”


    康浩隻得耐著性子坐下,冉肖蓮又親手執壺,替他斟滿了酒,然後敬酒讓菜。


    一陣虛套完畢,冉肖蓮才閃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問道:“康少俠有什麽事要跟我商談?”


    康浩道:“就是姑娘上次見告的事,我想,劉香主一定已;將我的意思轉達過了吧!”


    冉肖蓮故作恍然的說道:“中啊!不錯,我正要向康少俠:致謝哩,承你應允相助,我很感激,不過,這件事另外又發生了一點小變化,已不必急急實行了。”


    康浩詫異道:“冉姑娘是說……”


    冉肖蓮道:“我忽然有些厭倦這些勾心鬥角的生活,所以,已經改變主意,準備放棄上次所談的計劃了。”


    康浩驚問道:“為什麽又突然改變了主意呢?”


    冉肖蓮幽幽歎道:“我幾經思忖,才發覺你說的話非常對,無論我多麽爭強好勝,自己總是個女人,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不外嫁一個體貼的丈夫,生幾個孝順的兒女,心滿意足,的過一輩子,我又何必費盡心機,去爭什麽謬譽和虛位?縱然當上女皇帝又如何?總沒有辦法把自己變成男人呀,康少俠,你說對不對?”


    康浩聽了這些話,不禁暗暗著急起來,他雖然無意鼓勵冉肖蓮去爭名奪位,這件事卻直接著係著月眉,如果冉肖蓮具放棄了原定計劃,不再求他幫助,所謂“交換條件”,豈非成了泡影?


    可是,冉肖蓮說的句句是理,她既有棄歸正的念頭,自己總不能慫恿他繼續沉淪魔道心念電轉,竟覺無辭已對。


    冉肖蓮偷眼看看他,肚子裏在竊笑不已,故意又歎了一口氣,恨恨說道:“不過,後又說回頭,這一輩子我受了多少淩辱,熬了多少折磨,男人踏我的身子,玩弄我的青春,就這樣罷手,實在叫人不甘心。”


    康浩不由自己,脫口道:“那隻是少數的幾個人,並非天下所有男人都對不起你。”


    冉肖蓮立即接口:“是啊!誰叫我命薄,就碰不上一個像康少俠這樣稱心如意的男人?如我能有那位月眉姑娘一半福氣,就是叫我做女皇帝,我也不要了。”


    康浩俊臉緋紅,靦腆笑道:“姑娘取笑了,我……哪有姑娘說的那麽好……”


    冉肖蓮話鋒一轉,問道:“那位月眉姑娘,跟你是怎麽結識的?上次在蘭封,你們還沒有婚約,是什麽時候文定的呢?”


    康浩道:“說來話長。”隨把巫九娘在一劍堡負傷,臨危托孤,許下婚約的經過,簡略的敘述了一遍。


    冉肖蓮聽完,心裏如釋重負般暗籲一口氣,口裏卻道:


    “這是天大的喜事,百禽宮門下匹配風鈴魔劍弟子,的確是門當戶對……”


    沒待康浩開口,又悻悻接道:“不過,我真有些妒忌那位月眉姑娘,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份。竟平空得到你這個英俊倜儻的佳婿,別人想都想不到哩!”


    康浩趁機道:“月眉年輕,她為了救我,大膽混入複仇穀,又傷了倪堂主:因此被囚禁在水牢中,尚希冉姑娘看我薄麵……”.冉肖蓮接口道:“這件事你放心,我已經跟倪總堂主講了情,現在月眉姑娘早就被放出來了,因為她是個女孩子,我不放心把她交給劉香主。所以暫時讓她跟我住在一起,說句托大的話,她是你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妹子-樣,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讓她吃虧的。”


    康浩半信半疑,卻又不便表示懷疑之意,隻得一麵稱謝,一麵試探著問道:“姑娘既有意打算放棄原定計劃,我留在穀中已無助益,不知何時才能讓我離去?”


    冉肖蓮故作為難的長歎了-…聲,說道:“依我的意思,最遲明早就送你們出去,可是,目前還有一項困難。”


    康浩道:“什麽困難?”


    冉肖蓮道:“我沒有辦法替你弄到解藥。”


    康浩勃然怒道:“苗廷秀和倪森都是成名人物,居然如此言而無信……”


    冉肖蓮連忙說道:“你先別發脾氣,聽我慢慢告訴你,其實,這也不能全怪他們……”


    康浩道:“不怪他們,難道怪我自己嗎?”


    冉肖蓮道:“話不是這麽說的,改變主意的本來是我,他們兩人迄今尚不知情,還在作各種安排,直到現在,我還不敢把改變主意的事告訴他們。”


    康浩道:“為什麽不敢說?他們會強迫你幹下去嗎?”


    冉肖蓮點點頭道:“我做這件事,純是受了他們慫恿,如今勢成騎虎,假如我告訴他們不幹了,首先就對你們不利。”


    康浩輕“哦”一聲,頹然垂下頭去,他無法否認冉肖蓮的推斷,因為苗倪二魔之能夠留下自己未予加害,當然是為了利用自己的身份,圖謀大事,一旦利用價值消失了,後果自是不言可喻,這樣看來,冉肖蓮的顧慮非但必要,更且令人衷心為之感動。


    想到這裏,不由關切的問道:“勢迫至此,進退俱難,你準備怎麽辦呢?”


    冉肖蓮沉吟道:“我想到兩個辦法,但無法決定應該采用哪一個。”


    康浩道:“你且說出來同酌商酌。”


    冉肖蓮道:“第一個辦法,我去替你盜取解藥,然後護送你們逃出複仇穀,如果事情敗露,咱們寧願死在一起,也鬧它個玉石俱焚。”


    康浩心中一動,道:“你認為這辦法有幾分成功的希望?”


    冉肖蓮道:“大約有三成希望。”


    康浩一呆,道:“這是說成功的希望十分渺茫了?”


    冉肖蓮道:“是的。因為穀中戒備極嚴,苗廷及和倪森的耳目很廣,盜取解藥已經非常困難,即使能僥幸到手,此穀隻有一處出口,又是由倪森親自防守,要想平安脫身,的確不易。”


    康浩默然半晌,道:“你再說說那第二個辦法看。”


    冉肖蓮道:“第二個辦法成功的希望比較大,但是,你多半不會同意的。”


    康浩道:“隻要能夠脫險,我豈有不願之理?”


    冉肖蓮道:“我這辦法如獲成功,則根本用不著離開複仇穀,且可一勞永逸,替你申雪師冤,隻是要實行的中途,必須委屈你一些。”


    康浩然道:“好!你說吧!但能無虧大節,任何委屈我都願忍受。”


    冉肖蓮四顧一眼,低聲道:“這辦法很簡單,咱們隻須表麵和倪森苗廷秀虛與委蛇,佯做仍按原定計劃實行,等到兩個複仇會主都垮了,再出其不意,一舉將苗倪二人除去,到時候,解藥不盜自得,你的師門沉冤,也輕輕易易獲得昭雪,豈非一勞永逸嗎?”


    康浩愕然道:“你是要我仍照原來計劃,去指認兩個複仇會主的真假?”


    冉肖蓮笑道:“這隻是一時權宜之計,等到其中一個被除掉了,你可以再指證另一個也是假冒的,咱們就藉此機會,將他們一並解決。”


    康浩道:“但倪森和苗廷秀全是老奸巨猾之輩,萬一那時候……”


    冉肖蓮道:“放心,我自有對付他們的方法,隻要你同意,我就暗地把這消息告訴月眉和易湘琴,讓她們心裏先有個準備,屆時也可助咱們一臂之力。”


    康浩問道:“那麽依你看,這第二個辦法又有幾分成功的機會呢?”


    冉肖蓮毫不考慮,道:“我有十成把握。”


    康浩凝目道:“倪森和苗廷秀都是同門師兄弟,你不怕他們也會暗中聯合起來對付你嗎?”


    冉肖蓮笑道:“不會的,他們雖是師兄弟,但彼此之間猜忌甚重,隻須略施小計,不難使他們兩敗俱傷。”


    康浩微微頷首,卻默然未再出聲。這一刹那,他忽然發覺冉肖蓮的心機深沉得可怕,並非真如她自己所說,對爭強好勝感覺厭倦,相反地卻仍舊對謀奪複仇會會主大位十分熱衷,她之所以表示心灰意懶的,目的不這想寵絡自己,幫她對付苗廷秀和倪森罷了。


    想到這裏,不禁暗暗心懍,便故作沉吟道:“你這兩個辦法,第一個太急,第二個又嫌太緩,能否讓我考慮一夜,明早再作決定?”


    冉肖蓮想了想,道:“其實第二個辦法並不太緩,複仇會主明天就可返穀,你若願意依計行事,咱們還得預作一番布置,以免臨事倉促哩。”


    康浩吃驚道:“他們明天就到,那第一個辦法豈非根本來不及實行了麽?”


    冉肖蓮道:“是呀!所以我希望你能當機立斷,現在就作決定。”.康浩木然良久,苦笑道:“事實上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除了照你第二個辦法之外,哪裏還有第三條路可走,隻盼你多多照顧月眉和湘琴,別讓她們再受到折磨,其他的,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冉肖蓮大喜道:“這還用吩咐麽?我立即去告訴她們,也叫她們早作準備。”


    說著,站起身子,滿斟了一杯酒,接道:“事成之後,奸妄盡除,隻要你願意,你就是複仇會的會主。來!幹一杯,預祝咱們成功。”


    康浩傖然一笑,道:“我不求名利,但盼能湔雪師冤,於願已足。”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口口口後穀石屋密談結束不久,靠近左側一棟木屋中,也有兩人在閉門低語。


    那是一座獨院平房,小巧而精致,前後是花圃,簇擁著兩明一暗三間房。


    這時天方薄暮,正中一間設備豪華的廳房內,已經亮起了燈光,窗欞上,映著一高一矮兩個人影。


    那矮的一個以手支頤,正懶洋洋斜躺在一輛輪椅上,雙目半開半閻,臉上掛著陰沉詭橘的笑容。


    另外一個高長人影卻是站立著的,正在低聲向坐在輪椅上的人竊竊私語。


    坐著的是毒神毒廷秀,站著的一個則是掌管後穀石牢中的劉閻王。


    木屋中隻有他們兩個人,燭影播紅,周遭一片死寂,除了劉閻王低沉的語聲,就隻有毒神毒廷秀偶爾發出一兩聲冷笑。


    劉閻王的陳述告一段落,房中陷人短暫的沉靜,片刻之後,才聽苗廷秀吃吃低笑道:“好一個心狠手辣的賤女人,她以為苗某那麽容易對付的麽?嘿嘿!咱們倒要試試看誰的手段厲害。”


    劉閻王躬身道:“她和康浩密商,前後已有兩次,據屬下所知,倪總堂主對她十分信任,或許他們正密謀宅害長老,這一點,還望長老多多提防。”


    苗廷秀不屑的笑道:“倪森老而貪色,能成什麽大事,這次他若再吃女人虧,真叫做‘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了。”


    話聲微頓,又問道:“你剛才密報的這些話,倪森他知不知道?”


    劉閻王道:“屬下得悉消息,立即趕來向長老報告,總堂主並不知情。”


    苗廷秀點頭道:“很好!千萬記住,不能讓他知道;”說著,從袖中取出一隻小磁瓶,拔開瓶塞,傾出兩粒形如黃豆般的藥丸。


    劉閻王一見那藥丸,頓時流露出企盼之色,身子一矮,屈膝跪倒,顫聲道:“求長老慈悲,多賜一粒藥,以免屬下午夜求藥,容易泄露形跡。”


    苗廷秀笑了笑,卻將磁瓶蓋好,收回袖中,說道:“你別貪心不知足,這藥丸何等珍貴,有此兩粒,已經可以使你維持到明天正午,到時候,如果證實你所報全是實情,老夫自然會再給你的,喏!拿去吧!”


    話畢,信手一拋,兩粒藥丸滾落地上,劉閻王急忙爬伏地上搶拾,同時,迫不及待吞下了一粒,而後將剩下的一粒,小心翼翼揣進懷內。


    苗廷秀揮揮手,道:“記住老地的吩咐,別讓倪森知道,有什麽消息,隨時來報告。”


    劉閻王諾諾連聲,躡足退去。


    苗廷秀仰麵瞑目,凝神傾聽,直到劉閻王的足音去遠,才陰側側笑一笑,自語道:“春風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嘻!嘻!嘻……”


    笑意未盡,突然神色一動,眼中同時射出兩道寒森森的光:芒,沉聲喝道:“什麽人在院子裏?。”


    “是我。”隨著應聲,一條頎長人飄然上了回廊。


    那人身穿一襲灰色長衫,右肩包紮著一塊白布,站在窗外回廊上笑問道:“三師弟還沒有睡覺去嗎?”。


    苗廷秀心頭暗驚,連忙堆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二師兄,快請進來坐。”


    他口裏含笑招呼,目光卻不停偷掃劉閻王出去的那扇房門,不知獸神倪森忽然到來,途中有沒有碰見剛由後院離去的劉閻王。


    倪森拉開落地雕花門,舉步跨了進來,眼光流轉,先向房中搜視了一遍,嘿嘿幹笑道:“這幾天穀外發現可疑敵蹤,必須格外戒備,愚兄巡查路過,特來看看此地有什麽事故沒有?”


    苗廷秀也笑容可掬的道:“這兒平靜得很,隻恨小弟身子不便,竟無法替師兄分勞。”


    倪森道:“自己兄弟,何須客套”。目光投注通往後院門戶,忽然問道:“剛才好像有人由後院出去,三師弟知道是誰嗎?”


    苗廷秀佯作吃驚道:“誰?誰由後院出去?小弟怎麽一點也不知道?”


    現麵大叫道:“沉香!沉香!”


    屋後下房中傳來含糊的回應,不多一會,一個十二三歲的青衣小童睡眼惺鬆,嗬欠連天的奔了進來,向兩人施禮問道:“長老和總堂主有什麽吩咐?”


    苗廷秀道:“總堂主剛才看見有人由後院出去,是不是你?”


    小童沉香連忙搖頭道:“我沒有出去,我在房裏睡覺,長老不是吩咐,沒有呼喚不準到前麵來的麽?”


    苗廷秀喝道:“這院子裏除了你還有誰?一定是你又偷偷溜出去捉蟋蟀了。”


    沉香急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偷出去捉蟋蟀,真的沒有……”


    倪森微微一笑,道:“師弟休要錯怪他,愚兄看見的是一個大人,並不是小孩子。”


    苗廷秀臉色倏變,道:“什麽?一個大人?小弟這兒隻有沉香一個小孩子,那一定不是這院子裏的人。”


    倪森道:“當然不是,所以愚兄將他帶給師弟認-認。”微頓,向窗外揚聲喝道:“帶進來!”


    屋外一聲答應,兩名大漢押解著劉閻王,大步走了進來。


    苗廷秀渾身一震,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倪森從袖中取出那粒黃豆般大的藥丸,托在掌上笑道:“適才愚兄發現他由後院離去,一時心疑,攔住搜查,果然從他懷裏搜到這粒藥丸,故而帶他來,見見師弟,不知這藥丸是師弟送給他的?或是他私自偷去的?”


    苗廷秀道:“師兄看清楚了,他真是從這兒出去的麽?”


    倪森道:“愚兄親目所睹,這豈會有錯?”


    苗廷秀又凝目向劉閻王望了望,道:“這人很麵熟,好像是掌管後穀石牢的劉香主嘛?”


    倪森道:“不錯,正是他。”


    苗廷秀搖搖頭道:“這就奇怪了,無緣無故,他到這兒來盜藥做什麽?”


    倪森冷冷一笑道:“愚兄也正在奇怪,他又沒有中毒或生病,偷一粒藥丸作何用途?”


    苗廷秀道:“先讓小弟看看,那是什麽藥丸?”


    倪森道:“正要請師弟仔細認-認。”掌心一登,那粒藥:丸平飛而起,冉冉落在苗廷秀手中。


    苗廷秀臉色連變,似羨似嘲的笑道:“多年不見,師兄的功力越發精純了。”


    倪森道:“不敢當。師弟的功夫,相信也沒有擱著。”


    苗廷秀聳肩而笑,道:“人都殘廢了,還談什麽武功”


    忽然回顧小童沉香道:“快去替總堂主沏壺茶來。”


    倪森道:“不必,愚兄馬上就走。”


    苗廷秀又指著一把椅子,道:“那麽師兄請坐一下!”


    倪森點點頭,卻在另一隻距離稍遠的鼓凳上坐了下來一一顯然,他是在處處小心,時時警惕。


    苗廷秀心中暗自冷笑,表麵卻故作不覺。將那藥丸反複的看了好-會,然後神色凝重的搖頭說道:“這藥丸不是小弟煉製的。”


    倪森道:“怎見的?”


    苗廷秀道:“小弟所煉藥丸,共分三種顏色,紅色含有劇毒,黑色是慢性毒藥,黃色則是解藥。但這粒藥丸色呈淡黃,卻是一顆毒性及烈的毒藥。”


    倪森失驚道:“當真?”


    苗廷秀道:“小弟怎敢欺騙失兄,這毒丸藥性極強,如果不加提防,沾膚即可能中毒,倘若入口,半個時辰內毒性發作,無藥可解,小弟平生專製各種藥物,故而能看出它的厲害……”


    話還沒有說完,倪森已從鼓凳。上跳了起來。


    敢情他想到自己曾將藥丸托在掌心上,不禁心生畏懼,隻怕已經在無意中沾了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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