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浩正自惶惑無主,石掌櫃又推門走了進來,一見黃石生已經清醒,喜道:“東家兼程趕路,途中想必尚未用過早飯,既然四爺的傷勢已無妨礙,屬下這就叫他們安排酒菜替東家洗塵。”


    駱伯傖揮揮手,道:“洗啥屁塵,我心裏正煩,便有山珍海味也吃不落胃,你倒是去問問齊姑娘他們餓不餓?替他們送些過去。”


    石掌櫃道:“屬下已經過去問過了,齊少宮主隻要了一碗麵,那位姑娘卻一個人坐在房裏發愣,問她話也回答,眼眶紅紅的,好像剛哭過的樣子。”


    駱伯傖微微一驚,目注康浩道:“孩子,過去看看,別讓她悶出病來了。”


    康浩遲疑道:“小侄去了恐怕更糟,剛才的情形,伯父已經看見了……”


    駱伯傖笑道:“年輕女娃兒,誰沒有點脾氣,何況她新遭速變,心裏難免要煩躁些,你就算看在伯父份上,多忍耐點吧。”


    康浩無耐,隻得站起身來。


    石掌櫃忙道:“姑娘的房間在右首第三間,老漢替少俠領路……”.駱伯傖道:“不用了,人家小兩口要說話,你跑去作什麽?”


    石掌櫃連連點頭笑道:“不錯,不錯,多虧東家提醒,屬下真是老糊塗了。”


    康浩卻半點也笑不出來,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邁著沉重的步子,獨自向月眉的臥房走去。


    轉過簷角,一列三間靜室矗立在後園花中,屋前是排竹架,上麵長滿了藤羅和小花,微風拂過,淡香搖曳,室中卻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息。


    康浩走到第三間房門外,方欲舉手叩門,但想到月眉那冷冰冰的態度,心裏就有些不寒而栗,急忙又把手收了回來,隔門輕咳了一聲,低叫道:“齊姑娘,在屋裏嗎?”


    房中寂然無聲,毫無回應。


    康浩等了一會,不見回應,又叫道:“齊姑娘-一”


    這次話音未落,就聽見月眉聲音冷冷說道:“鬼叫什麽?房門又沒有拴。”


    語氣雖然冷峻,總算有了回答,康浩小心翼翼推門而入,隻見月眉獨坐在窗前一張木桌旁邊,眼睛望著窗外,連頭也沒有回一下。


    小窗遙對花園,顯然她早巳看見康浩由園中過來,隻是故作不不知而已。


    康浩頗感尷尬,隻好無話找話,含笑道:“這房間還好吧?四周都是花園,一定很清靜。”


    月眉木然道:“房間好不好,是人家客店的。”


    康浩笑道:“都怪我不會說話,我的意思是問姑娘住不住得慣,如果覺得這間房間不好,可以另外再換一間。”


    月眉冷哼一聲,道:“謝謝你的好意,可惜這番話問錯人了。”


    康浩一怔,道:“怎麽問錯了呢?”


    月眉道:“咱們住慣江邊茅屋,能有這種客房住,等於搬進了皇宮,還敢挑剔什麽?你這番話,應該問那些什麽堡的千金小姐才對。”


    康浩訕訕笑道:“好!算我又錯了,咱們不談這些……據駱伯父說,你們兼程趕路,尚未用過飲食,你想吃點什麽?好叫他們去準備。”


    月眉仍然沒有回頭,冷冷問道:“是駱老前輩要你來問的嗎?”’康浩剛想點頭,忽覺不妥,忙道:“不!是我自己要來的。”


    月眉道:“你來幹什麽?”


    康浩道:“我特來道謝,剛才危急之時,若非姑娘賜贈珍貴的虎膽精,黃四叔和我……”


    月眉沒等他說完,截口道:“你謝錯人了。”.康浩訝道:“怎麽錯了?”


    月眉道:“虎膽精是百禽宮的藥物,也就等於是你自己的東西,要謝應該謝你自己。跟我有何相幹?”


    康浩呐呐道:“這個……這個……”


    他本來就不善言辭,又被月眉連番頂撞嘲諷,一時間,竟窘得麵紅耳赤,說不出一句話來。


    月眉雖然沒有回頭,好像已經看見他的窘態,冷漠的一笑,說道:“一個大男人,有話就說,何必吞吞吐吐,那麽不幹脆。”


    康浩紅著臉說道:“是的,我……我……唉!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麽說才好,如果我說是特來看望你的,你一定不會相信……”


    月眉卻道:“你又沒說,怎知道我不信?”


    康浩垂首道:“因為……我知道你心裏對我的誤會很深。”


    月眉道:“這更奇怪了,你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對你誤會很深呢?除非你自己做過什麽對不起人的事,心虛膽怯,怕人知道……”


    康浩急道:“我可以對天發誓,”決沒有做過對不起人的事。”


    月眉輕曬道:“既如此,你又怕誤會什麽?”


    康浩隻感到她那冷冰冰的態度令人受不了,卻沒想到那那張小嘴詞鋒犀利,更咄咄逼人,竟比刀劍更難招架,不覺歎了一口氣,道:“我自知口舌笨拙,說出來的話總是辭不達意,把惹姑娘生氣,如果姑娘嫌我站在這兒厭煩,我就告退了。”


    月眉冷冷截口道:“我可沒有說過厭煩兩個字,你要走盡管走,別把惡名推在我的頭上。”


    康浩動輒得咎,說既說不過她,走又走不得,呆呆站在門旁,好不尷尬。


    月眉目光望著窗外,漠然問道:“怎麽不說話了?”


    康浩隻好學金人三緘其口,沒有回答,也不出聲。


    過了片刻,月眉又冷笑道:“本來嘛,咱們又不是知書達:理的堡主千金,跟咱們這種俗人談話,自然無味得很,早知如上,又何必來找這份罪受呢……”


    說到這裏,仍然不聞回應,月眉隻當他已經賭氣走了,回頭一看,卻不料康浩正望著她露齒傻笑。


    月眉險些嚇了一大跳,又好氣,又好笑,低頭啐道:“死人,笑你個大頭鬼……”話沒完自己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宛若冰河解凍,大地春回,滿天陰霆,頓時消散了大半。


    康浩長籲一聲道:“姑娘現在不生氣了吧?”


    月眉白了他一眼,哼道:“誰說不的,老實告訴你,這口氣,我一輩子也消不了。”


    康浩含笑道:“別氣,別氣,天大的煩惱,一笑置之度外,好啦,我去拿些酒菜來,陪你喝一杯,消消氣。”


    月眉撇撇嘴,一扭頭道:“你去拿吧!誰要吃你一口,誰就不是人。”


    康浩笑道:“那又何苦呢?就算要生氣,等吃飽了再報不好麽?”


    月眉道:“誰跟你癟皮笑臉,你們男人呀,除了臉厚,就隻會欺侮女人。”


    康浩道:“我可沒敢欺侮姑娘……”


    月眉沉聲道:“你還說沒有?”


    康浩連忙說道:“姑娘說有,那一定是有了,大約是我健忘,一時竟記不起來了。”


    月眉忍俊不住,“嗤”的掩口失笑,鄧狠狠瞪了康浩一眼,道:“看不出你倒挺會做戲的。”


    康浩聳聳肩,道:“我本來不會,是姑娘硬逼出來的。”


    月眉低罵一聲“該死”,臉上神情已不似先前那般冷漠了,站起身在屋裏踱了兩圈,忽然正色問道:“黃老前輩的傷好了沒有?”


    康浩道:“業已痊愈大半,已不礙事了。”


    月眉沉吟了一下,道:“我有幾句很重要的話問你,假如現在你沒有旁的事,n削門到城外去走走,尋個清靜的地方,仔細談一談,怎麽樣?”


    康浩詫道:“姑娘有話相告,這兒不是很清靜麽?”


    月眉搖搖頭道:“這兒往來的人多,我不想被人偷聽去,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康浩連聲道:“願意!願意!咱們現在就動身吧!”


    月眉順手取過一件披風係在肩上,臨出房門,又道:“郊外風大,假如你想帶點酒去喝,我也不反對。”


    康浩欣然鼓掌,微笑說道:“妙極了,偷得浮生半日閑,攜醇醒佳釀,偕如花美眷,信心性以悠遊,滌塵囂以俱生,美景當前,迎風舉杯,何難使滿腔憂煩,盡化雲煙……”


    月眉頓足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就不去了。”


    康浩忙道:“好,不說就不說,姑娘,請吧!”


    兩人離了靜室,相偕向外行去,剛穿過花園,迎麵卻遇見齊效先,攔路問道:“姐,你們要到哪兒去?”


    月眉道:“咱們有事,出去一會,如果駱老前輩問起,就說咱們很快就會回來。”


    齊效先笑道:“姐,帶我一塊兒去,好不好?”


    月眉搖頭道:“不行,你在店裏等著,別去礙事。”說罷,向康浩一揚頭,舉步而去。


    齊效先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氣得哼了一聲,低語道:“一會兒不理人家,一會兒又跟人家出去玩,哼!下次別想我再替你送藥了……”


    他在生氣,駱伯傖去在窗後援須而笑,喃喃說道:“真是女貌郎才,一對壁人,看來再大的仇恨,終敵不過一個‘情’字。”


    口口口


    石泉城西郊,麵向漢水,有一塊巨大的方石,名叫“半枰石。”


    相傳呂洞賓曾以石作秤,和張果老賭棄,結果輸了,一怒之下,拔劍將棋枰砍為兩半,一半被踢落江中,隻剩一半留在岸上,石名“半枰石”。


    傳說固然不足全信,但那塊大方石卻是真的,而且石上還有殘缺的縱橫線紋,宛如棋枰模樣,大石就在距江岸不遠的山坡上,石後有株石鬆,斜斜展枝於,複罩石上,狀若傘蓋,倒的確是個敲棋怡性的絕妙所在。


    康浩將酒菜放在半枰石上,展目四顧,不覺由衷的讚道:“這地方依山麵水,景色如劃,想不到小小石泉縣城,居然也有如此佳景。”


    月眉道:“我選上這個地方,倒不是為了它的景色,而是選它地勢幽靜,視野開闊,不怕有人偷聽。”她雙手抱膝倚坐在古鬆下,凝目望著江岸,語氣和神色,都顯得異常平靜,和在客店裏已經截然不同。


    康浩笑問道:“姑娘這般慎重,想必那要說的話,一定十,分重要了?”


    月眉道:“不錯,事關名節生死,自然重要,否則,咱們也不必老遠跑到這兒來了。”


    康浩已猜到她要談的事,必定和湘琴有關,微微一笑,道:“時間還早,先吃飽了,有話慢慢再說。”順手撕下一大塊風雞,遞了過去。


    月眉搖頭道:“我不餓,給我一杯酒吧。”


    康浩替她斟了大半杯酒,她接在手中,就像吃藥似的,斂眉閉目,一仰頭,全部都倒進喉嚨裏。


    她顯然從未喝過酒,那辛辣的酒液一入口,頓時嗆咳起來,杯子也摔了,臉兒嗆得通紅,連眼淚都咳出來了。


    康浩急問道:“覺得怎麽樣?很難過嗎?”


    月眉一麵拭淚,一麵搖頭,連聲道:“啊!好辣!”


    康浩道:“你喝得太急了,快吃口菜壓一壓,我去取水來……”


    月眉喘息略定,卻逞強道:“不要緊,再給我一杯,我還想喝。”


    康浩連忙攔阻道:“不能喝了,這是有名的烈酒,喝醉了更能受。”


    月眉不理,一把搶了酒葫蘆,抗聲道:“怕什麽?醉死了是我自願,我偏要喝,偏要喝……”說著說著,又猛地灌了一大口。


    酒烈力猛,嗆咳更甚,月眉好像橫了心,竟然不顧一切,舉起酒葫蘆直向口裏倒……


    康浩見她幾近自虐,不禁吃了一驚,急急上前奪下酒葫蘆,兩手緊攬著她的雙肩,大聲問道:“月眉,月眉,你這是為什麽?”


    月眉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哽咽著道:“讓我喝,我求求你,我心裏煩死了……”


    康浩道:“你心裏煩,可傾吐出來,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和身子。”


    月眉連連搖頭道:“我沒有人可以傾吐,奶奶去世了,阿毛年輕,告訴他,他敢不懂……”


    康浩柔聲道:“月眉,你忘了?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那就是我。”


    “你?”月眉抬起淚眼,癡迷地望望康浩,忽然尖叫道:“你好大膽,快些放開我!”敢情她到現在才發覺自己竟是依偎在康浩懷中。


    康浩雙臂一收,就勢將她摟得緊些,低聲道:“月眉,咱們名份已定,等於就是一個人,你心裏有委屈,當然應該告訴我,怎麽竟說無人可以傾訴呢?”


    月眉閉著眼睛,搖頭叫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放開我,放開我!”口裏雖然拒絕,卻沒有用多大力氣掙紮,她仿佛覺得康浩的兩條手臂不僅有力,更有一種難言的磁性,使她推拒不開,也不願意推拒。


    康浩低沉的聲音又道:“其實,你心裏的話,不說我也猜得到,你是為了易湘琴,而耿耿於懷,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對嗎?”


    月眉不再掙紮了,卻幽怨地說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問?”


    康浩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對這件事誤會很深,可是,你一再用冷漠的態度對待我,不讓我有解釋的機會,這怎能全怪我呢?”


    “哼!不怪你,難道應該怪我?你和她要好是千真萬確的事,還有什麽可解釋的?”


    康浩道:“月眉,你把男女之間的感情看得太狹窄了,難怪會因此煩惱,‘要好’隻是朋友之情,並不是兒女之私,列不能和夫妻之情相比……”.月眉搶著道:“我不懂這些大道理,也懶得管你們是友情或是私情,我隻恨你既然已經結識了她,為什麽又答應咱們的婚事?既然答應了婚事,為什麽又對她念念不忘?你這樣三心二意,準備置我於何地?”


    康浩正色道:“我受歐陽夫人囑托,攜帶易湘琴離堡避禍,這件事發生在前,也是黃四叔預定的策略,如今中途失散,自然要設法打聽她的安危下落,這是情理中事,和婚約並無關連,月眉,你怎麽竟不能體諒呢?”


    月眉道:“可是你別忘了,奶奶是被誰害死的?她和咱們仇深似海,你卻認為關心她的安危下落是情理中事?而且拿她當作‘要好’朋友?”


    康浩感歎道:“提到這樁憾事,憑心而論,不能全怪人家,當時彼此處在敵對立場,同時,事情也是由效先弟夜闖後園,先用毒蜂傷人而起……”


    月眉怫然不悅道:“你就知道幫她說話,反來編排咱們的錯。”


    康浩道:“事實上,你們都沒有錯,而是我錯了,如果我不給她們陰陽果,就不會發生這場不幸了。”


    月眉道:”撇開奶奶的仇恨不談,你也應該想想師門沉冤,她父親易君俠假扮複仇會主,這總是真的了吧?”


    康浩道:“此事尚在存疑,還沒有確切的證據。”


    月眉道:“如果有了確實證據,證明易君俠就是複仇會主,那時候你能割舍得下嗎?”


    康浩肅然道:“這不是舍不舍得的事,果真證實易君俠就是複仇會主,我自然以師門沉冤為重,不過……”


    月眉道:“不過什麽?”


    康浩仰麵長籲道:“月眉,咱們必須恩怨分明,罪魁禍首固然不能放過,卻也不能連累無辜……”


    月眉用力推開康浩,氣憤的站立起來,冷笑道:“說了半天,你還是舍不得跟她分手,還是千方百計想替她開脫,好吧!從今以後,你別再理我。”


    康浩急道:“月眉,你先別生氣,聽我說下去……”


    月眉一扭頭,強忍住盈盈淚欲墜的水,咽聲道:“沒有什麽好說的了,有她就沒有我,有我就沒有她,反正咱們兩個人總得死一個才能了結。”說完,忿忿一摔衣袖。轉身便走。


    康浩慌忙叫道:“月眉,月眉……”隨後追了下去。


    這時候,江邊正有一艘客船泊岸,船上走下兩位身穿綠衣的少女,迎麵望見康浩,其中一個竟揚手招呼道:“請問……是康少俠嗎?”


    康浩和月眉不期然都停了下來,但康浩打量那兩位綠衣少女,卻不認識,詫道:“二位姑娘怎會識得在下?”


    兩名綠衣少女彼此互望一眼,臉上同時流露出欣喜之色,其中一個年紀較小的低怕說道:“姐姐,果然不錯吧?我說得像,可不就是他……”


    年紀略大的點點頭,道:“讓我再問仔細些,別像上次那樣又認錯了人。”


    於是,舉步上前,向康浩端詳了好一會,含笑問道:“康少俠的大名,是不是叫做康浩?”.康浩道:“不錯,在下正是康浩。”


    那綠衣少女又道:“令師是不是風鈴魔劍楊君達楊大俠?”


    “不錯啊!”


    “敢問康少俠,可認識一劍堡的易湘琴?”


    “正是相識。”;


    綠衣少女輕籲一聲,道:“這就不錯了,唉!上天有眼,竟讓咱們在此地碰上了康少俠。”


    康浩詫道:“兩位姑娘是……”


    那綠衣少女笑道:“康少俠不認識咱們,想必也聽小琴提起過,咱們姓李,家住懷玉山馬金嶺下……”’康浩恍然道:“啊!原來是白雲山莊李家姊妹,前在洛陽本當拜訪,不幸交臂錯過,如今,卻無意在相遇,這真是太巧了。”


    李櫻兒道:“康少俠還記得洛陽白馬寺的約會?那一次,咱們都上了人家的當;險些連命也斷送了呢”


    李梅兒接道:“那次咱們雖然沒有見到康少俠,卻遇見一個假冒的,依稀還記得少俠的相貌,所以剛才瞧著眼熟,才冒昧動問一聲;”


    康浩問道:“二位姑娘準備往何處去?是路經此地嗎?”


    李櫻兒道:“咱們是特意去一劍堡探望小琴的,為了抄近路,才由石泉經過,不料竟和康少俠巧遇。”


    梅兒接口道:“琴姐姐病了,你知不知道?她就是為了你才病的哩……”


    櫻兒又道:“小琴本來和咱們在一起的,後來聽說你被東海火焰島的船擄去,在銅瓦廂附近失火沉舟,才得了病,如果她看見你和咱們一塊兒去,準會高興得發瘋,咱們趁此機會,好好敲她一下,叫她請客。”


    姊妹倆一團高興,圍著康浩又說又笑,而且句句都和湘琴有關,全沒留意到旁邊還有一位月眉。


    月眉冷眼旁觀,聽了這些話,自然如火上添油,怒上加怒,含著兩眶淚水,向康浩恨恨的說道:“難怪你舊情難忘,原來人家為你害了相思病呢,是該去看看人家,好讓她去高興,讓她去發瘋,讓她好請客。”


    她越說越氣,用力跺著蓮足,大叫道:“我恨死了你們這些無恥的東西了,快滾吧!去發瘋吧!讓你們一個個都瘋死了最好!”說著,掩麵大哭,飛奔而去。


    康浩連聲呼叫,欲要攔阻,卻已來不及了。


    李家姊妹被罵得滿頭霧水,愕然相顧,不知這是怎麽一回事?梅兒困惑的問道:“這女子是誰?怎麽這樣凶?”


    櫻兒瞪目道:“她好像在罵咱們嘛?康少俠,你認識她嗎?”


    康浩點點頭,歎道:“二位別見怪,她心緒欠佳,言語失禮,由我替她向二位姑娘賠罪。”


    櫻兒道:“她是你的什麽人?”


    康浩道:“她姓齊,乃是在下的未婚妻子。”


    櫻兒姊妹倆吃了一驚,失聲道:“什麽?你……你……已經有妻室了?”


    康浩垂首道:“是的……”


    櫻兒勃然大怒,叱道:“你既然已有妻室,就不該再用假情假意去欺騙小琴,她和你有什麽仇恨?害死了她,對你又有什麽好處?”


    康浩慚然道:“李姑娘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下訂定婚約,乃是最近幾天的事,並非在與湘琴結識之前……”


    櫻兒怒目道:“那更不應該,難道相識這麽久,你還不知道湘琴對你的情意?她為你受了多少苦,到現在病猶未愈,你卻昧著良心,另結新歡,你說,你還是人嗎?”.梅兒在旁勸道:“姐姐,你先別發火,也聽聽人家少俠的苦衷……”


    櫻兒大怒道:“這種薄情寡義的人,還有什麽狗屁苦衷,算咱們瞎了眼睛,認劃了人,走吧!”一手挽著梅兒,扭頭便走。


    康浩道:“兩位要到那兒去?”


    櫻兒瞪眼道:“咱們高興去哪兒就去哪兒,你管得著嗎?”


    康浩道:“在下隻想問二俠是不是欲往一劍堡?”


    櫻兒冷哼道:“你猜對了,咱們正是要去一劍堡告訴小琴,讓她知道你是天下最可惡的大騙子。”


    康浩長歎一聲,道:“姑娘不諒解我,我無法勉強,但小琴現在已不在一劍堡,兩位大可不必再徒勞往返…….”


    梅兒對康浩尚有好感,聞言吒道:“為什麽呢?她怎麽不在堡中?”


    康浩道:“不瞞姑娘說,小琴是和我一同離開了終南的;’不料竟在途中失散了。”


    梅兒驚道:“真的嗎……”.


    櫻兒卻冷哼道:“妹妹,別聽他胡說,他是怕咱們見到小琴後,拆穿他的假麵目,才故意騙咱們的。”


    康浩搖頭道:“在下句句實話,決沒有欺騙兩位。”


    櫻兒道:“哼!你就是想騙咱們,咱們也不信,妹妹,不用再跟他廢話了,走吧!”


    說完,不待康浩再開口,拉著梅兒忿忿而去。


    康浩淒然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無限委屈擁塞心頭,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過了許久許久,才發出了一聲輕微的歎息……他並不抱怨櫻兒不肯給他解釋的機會,因為他深深知道,這些錯綜複雜的情形,根本不是言語所能解釋的,他雖然並不介意別人的誤會,卻不能不為這些情感上的糾結而憂心忡忡。


    江中舟揖紛壇,岸上人群喧嚷,這亂哄哄的江岸,恰似紛擾的人生,使人心煩意亂,沒個遁避之處,康浩忽然覺得有一種迫切的需要那就是“酒”。


    是的,酒,那醇鬱的液汁,至少可以使人暫時忘卻煩惱,獲得片刻快樂,古人說:醉鄉路穩且頻到,此外不堪行,如果真能“一醉解千愁”,為什麽不暢飲一醉呢?


    康浩一頓足,轉身直趨“棋枰石”,抓起酒葫蘆,正待痛飲逐愁,忽然,身後一聲輕咳,有人低低問道:“朋友,能分潤一杯給不速之客嗎?”


    那語聲細如蚊納,但字字清楚人耳,而且,發話之處分明就在身後數尺內,以康浩耳目之靈敏,事先竟毫無所覺,顯然這人必非平常人物。


    康浩心頭微震,緩緩放下手中酒葫蘆,也不轉身,隻鎮靜的反問道:“閣下是誰?”


    身後那人答道:“一個不揣冒昧的酒徒。”-康浩仰麵笑道:“既稱酒徒,想必是能喝幾杯的了?”


    那人道:“不敢,嗜酒之徒,未必能喝多少,隻不過適逢其會,見朋友獨飲無伴,故而毛遂自薦,願與朋友共享這醇冽佳釀,如畫景色。”


    康浩聽他談吐不俗,心裏越覺驚疑,點了點頭,道:“好極了,在下正感獨飲無聊,難得朋友有些雅興,來,在下先敬你一杯。”


    說著,從石上取了一隻酒杯,反手一擲。


    同時旋身揚臂,將內力逼人酒葫蘆中,一股酒箭,循杯射去。


    他為了敵友未明,出手已留分寸,先擲杯,後注酒,杯子擲出的方向,亦並未正對那人,而是略偏了半尺,以便萬一那人無法接住酒杯之時,也不難從容趨避閃讓。


    誰知道這些顧慮卻全屬多餘,當他旋身注酒的刹那,隻見那酒杯已被一個藍衣人輕輕接住。


    那藍衣人頭上戴著一頂寬大竹笠,帽沿前垂著一幅黑紗,幾乎將整個麵龐全部掩去,用左手中食二指挾住酒杯,迎著激射而來的酒箭,連聲道:“多謝盛情,實在愧不敢當!”


    奇怪的是酒射入那傾斜的杯口內,居然點滴不漏,頃刻之間,竟凝結成一團冰丸。


    藍衣人屈指輕彈杯身,那酒液凝成的冰丸應手飛起,直投入口中,但人口忽又化為液汁,藍衣人“咕嘟”一聲咽下肚去,讚道:“好酒!好酒!至少是窖藏二十年以上的陳年佳釀吧?”


    康浩看得心驚不已,暗忖道:此人武功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身形又如此眼熟,倒像在什麽地方看見過?隻怕不會無因而來……”


    心念轉動,口裏卻笑道:“酒質粗劣,在承謬譽,倒是閣下這一身精純內功,少說也該有三十年以上的苦練吧?”


    藍衣人哈哈笑道:“朋友看走眼了,在下今年才二十一歲。”


    康浩輕哦道:“這麽說,閣下必是出身在名門,習練的是武林絕技神功了?”


    藍衣人搖頭道:“也不對,在下師門隻是武林中默默無聞的人物。”


    康浩趁機探問道:“敢問令師…….”


    那藍衣人似乎不願再提,截口笑道:“佳釀在手,美景當前,在下肚子裏的酒蟲已經等不及了,能容我再討幾杯,先解解饞麽?”


    康浩聳肩一笑,道:“是我太失禮了,朋友,請坐吧!”


    藍衣人毫不客氣在大石後麵盤膝坐下,卻把竹笠向下拉了拉,連頭帶頸全部遮住。


    康浩看不見他的麵貌,越加好奇,便斟滿兩杯酒,舉杯相邀,道:“朋友,幹杯!”


    藍衣人道聲謝,卻不仰麵幹杯,仍然用手指輕輕一彈酒杯,凝酒成冰,直投口中。


    一顆頭始終掩藏在竹笠下。


    連飲三杯,俱是如此,康浩疑心更甚,含笑道:“朋友,此地景色不俗,何不除下竹笠,以免遮住了視線?”


    藍衣個道:“正因此地景色不差,在下這頂竹笠才不能除下來,否則,閣下就沒有雅興再喝酒了。”


    康浩道:“那是為什麽?”


    藍衣人道:“鄙人醜陋不堪人目。”


    康浩正色道:“朋友錯了,在下雖不敢自誇高明,卻也不似以貌取人的俗夫,如蒙不棄,還請以本來麵目相見,不然,在下亦不敢高攀,就此告辭。”


    那藍衣人喟然道:“在下非僅貌醜,簡直猙獰可怖,隻怕會驚了閣下。”


    康浩道:“君子相交之心,縱然形同鬼魅,又何懼之有?”


    藍衣人道:“這麽說,閣下是一定要在下當麵現醜了。”


    康浩道:“在下已經說得很明白,既承相交,就該坦然相對。”.藍衣人輕籲道:“閣下一定要見識我這副醜像,我無法拒絕,但見了之後,最好別再追問我貌醜的原因,這一點,尚盼俯允”


    康浩爽然道:“謹遵台命。”


    那藍衣人緩緩舉起左手,掀開了黑紗和竹笠,說道:“朋友,請看吧!”.康浩早已凝目而待,一望之下,不覺機伶伶打個寒襟,險些驚呼失聲……


    原來竹笠黑紗掩蔽之下,果然是一張滿布疤痕的醜臉,難怪他總覺得這藍衣人的身形十分眼熟,敢情就是曾在一劍堡後山峭壁頂上見過的那個神秘少年。


    藍衣人醜臉牽動,目光炯炯凝視著康浩,似笑非笑的問道:“朋友看清楚了?可是覺得鄙人‘才不壓眾’,但卻‘貌很驚人’對嗎?”


    康浩忙道:“啊!不!在下隻是覺得這些傷痕……”


    藍衣人截口道:“朋友,別忘了咱們的約定,不要問我原因。”


    康浩語聲微頓,道:“如果在下請問朋友的尊姓大名,這總可以吧?”


    藍衣人說道:“姓名不過是一個人的記號,朋友叵不吝賜告,鄙人自然也不隱瞞。”


    康浩拱手道:“在下名叫康浩,敢問兄台……”


    藍衣人應聲道:“鄙人姓黃,賤名無父。”;康浩施禮道:“原來是黃兄……”忽然神情一愣,驚詫問道:“黃兄的台甫,莫非是化名。”


    黃無父道:“不!這就是小弟的真實姓名。”


    康浩道:“但是……黃兄為何要取這古怪的名字呢?”


    黃無父哂道:“小弟本來就沒有父親,以實情為名,有什麽不妥?”


    康浩呐呐道:“黃兄請恕小弟交淺言深,人無父母,身份何來?世上豈有‘無父’之人……”


    黃無父冷然一笑,道:“怎麽沒有?小弟就是一個。”說著抓起酒葫蘆,連飲了幾大口。


    酒液淋漓滿腮,黃無父也不去拭擦,烈酒下肚,使她醜臉上泛現一片血紅,看來越加猙獰可怖。


    康浩默默的看著他,心裏雖有許多疑問,卻不便追問太急,直等黃無父將一葫蘆酒都喝完了,才含笑道:“得與黃兄相識,足慰平生,可惜酒帶得不多,難得盡興,小弟寄寓的客棧就在城中,如果黃兄有暇,何不結伴入城共謀一醉?”


    黃無父搖頭道:“那倒不必了,小弟有幾句話想請教康兄,倘蒙不棄,此地清靜幽僻,正好暢談。”


    康浩浩問道:“不知黃兄有何見教?”


    黃無父道:“康兄可是由終南一劍堡麵來,”


    康浩微驚道:“不錯,黃兄怎麽知道的?”


    黃無父沒有回答,徑自問道:“康兄既與一劍堡相識,想必了解一劍堡主易君俠的為人如何?”


    康浩一怔,道:“這個……黃兄怎會忽然問起這個,莫非與一劍堡……”


    黃無父道:“小弟與一劍堡毫無淵源,隻是想向康兄打聽打聽那易君俠的品格和心性而已。”


    康浩道:“品格心性包含甚廣,但不知黃兄想知道的是那一方麵?”。


    黃無父沉吟了一下,說道:“譬如說,易君俠頗負盛名,被譽為正道武林翹楚,他實際的為人,是否真如傳聞的那麽高超。”


    康浩默然良久,搖頭道:“這一點,小弟很難妄論,因為小弟和易堡主僅有一麵之識,從表麵看,其人氣度雍容,平易近人,的確不愧一代大俠,但是”


    黃無父注目問道:“但是什麽?康兄怎麽不說下去了?”


    康浩苦笑道:“據小弟所知,環繞在易君俠周圍,地有許多心懷叵測的陰險小人,而那些人又甚得易君俠信任,究竟是他不能知人善用?抑或另有內情?小弟就不敢肯定了。”


    黃無父輕哦一聲,又道:“康兄是怎麽認識那易君俠的?如果彼此僅隻一麵之識,怎去一劍堡作客?”


    康浩道:“說起來,可說是緣於一段巧遇,小弟最先結識的並非一劍堡主,而是他的女兒易湘琴……”


    黃無父笑了笑,道:“能說給小弟聽聽嗎?”,康浩並未推諉,遂將自己認識湘琴的經過,大約地說了一遍。


    黃無父聽得津津有味,聽完之後,笑道:“這不是巧遇,而是一段豔遇了,看來那位易姑娘對康兄情有獨鍾,康兄早晚將為終南一劍堡的嬌客了。”


    康浩赦然道:“黃兄休要取笑,此中尚有許多複雜內情,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解釋的,何況小弟業已訂了親,此事決不可能。”


    黃無父道:“訂過親倒不要緊,大丈夫三妻四妾,原也算不了什麽,但小弟卻有一點不明白,以康兄的人品相貌,又深獲琴姑娘芳心,婚事得諧,隻是遲早間事,為什麽竟在易君俠回堡前夕,匆匆離開了一劍堡?”


    康浩一愣,一時竟感無詞以對,心裏暗忖道:此人語鋒犀利,來意可疑,而且對我的行止知道得很清楚,他究竟是一劍堡的朋友,抑或是複仇會的爪牙呢?


    繼而一想,又覺得兩者都不像,皆因他如是一劍堡的朋友,何須再向自己打聽易君俠的為人,如果是複仇會爪牙,以他-身精湛的武功,盡可跟自己正麵動手,又何必攀談套間,繞這個圈子?心念及此,便率直的問道:“黃兄與小弟素昧平生,怎麽知道小弟適由一劍堡來?又怎知小弟是在易君俠返堡之前離開的呢?”


    黃無父笑道:“咱們雖是第一次交談,卻不能算素昧平生,至少,小弟對康兄,早已有幾分熟悉了。”


    康浩驚訝道:“你以前見過我?”


    黃無父但然頷首道:“前後已見過三四次,隻是小弟都隱在暗處,未曾和康兄正式照麵罷了。”


    康浩忽然哈哈大笑道:“有趣啊,有趣!可惜酒喝完了,不然,為了黃兄這句話,就值得痛飲三大杯。”


    黃無父詫道:“莫非康兄不信。”


    康浩笑道:“黃兄句句實話,怎能不信,不瞞你說,小弟也藏身暗處偷窺過你一次呢!”


    黃無父愕然道:“當真麽?在什麽地方?”


    康浩道:“黃兄暗窺小弟,大約是在一劍堡後園內,小弟偷看黃兄,卻是在峭壁上小溪旁。”


    黃無父略一怔愣,也仰麵大笑起來,說道:“好呀!原來石壁上那些樹樁,竟是你弄的手腳?”


    康浩笑了笑道:“百丈峭壁,上下不易,小弟沒有黃兄那份輕功,隻好弄些樹樁了。”


    黃無父道:“這麽說,咱們早巳相識,卻在這兒裝模作樣,互相猜疑盤問,豈不可笑?”


    康浩道:“怎麽不是,這就叫‘爾虞我詐’。”


    兩人撫掌大笑,刹時間,胸中猜忌一掃而空,四手相握,在這緊緊的握持中,兩顆赤誠的心,已緊緊連接在一起。


    笑聲驚動江邊船戶,許多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仰麵向土坡上張望如果聽到的不是笑聲,人們很可能又要疑心是呂洞兵和張果老為了下棋爭吵起來了。


    黃無父站起身來,道:“此情此景,不能無酒,康兄請等片刻,小弟船戶們搜購一壇來。”


    康浩道:“老兄相貌驚人,還是由小弟去吧!”


    黃無父咧嘴一笑,道:“不妨,你瞧我的。”


    話落,一壓竹笠,抖落黑紗,轉身向江邊走去。


    隻見他步履從容,似乎毫不急迫,但每一跨步,距離卻在數丈以上,由土坡至江邊,雖有百丈遠近,不過霎眼工夫,便已抵達,竟比禦風飛行還要快速。


    船戶們遠遠望見人影閃動,轉眼便到眼前,一聲驚呼還未出口,來人已進入船艙中,自己取了一壇酒,又飄身下了船。


    一名船夫張口叫道:“喂,你不能拿走呀!喔……”呼聲未畢,口裏忽然多了一塊硬東西,急忙吐出來一看,竟是一聲銀子,足有十兩以上。


    再抬頭看時;取酒的人早巳回到“半枰石”了。


    那船夫懊悔不已,暗道:這不就是騰雲駕霧的神仙嗎?早知道,真不該叫嚷,由他多拿幾壇倒可發一筆小財……


    “半枰石”上,兩人開壇暢飲,越談越覺得投契。


    康浩不勝羨慕的問道:“黃兄適才施展的身法,迎異一般輕身提縱術,不知是不是絕傳已久的神行縮地玄功?”


    黃無父搖頭笑道:“我也不知道這功夫叫什麽名稱,反正從小由師父傳授,日夕苦練,十數年不曾中輟,施展起來,好像比輕身提縱術要快速一些。”


    康浩道:“黃兄是幾歲拜師的?”


    黃無父道:“大約一歲不足,那時我全家慘遭殺害,房舍猶在焚燒,幸虧師父趕到,從一處狼窟中救了我……”


    他仰麵幹了一杯酒,掀起竹笠,指著自己臉上疤痕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我這些傷痕,都是被狼抓傷的。”


    康浩驚呼一聲,問道:“是誰殺了你的全家?”


    黃無父搖頭道:“不知道。”


    康浩又問:“那麽是誰將你拋進狼窟的呢?”


    黃無父又搖搖頭道:“不知道,據師父告訴我,他曾在狼窟附近找到一具女人的屍體,而且,當我被救出狼窟時,啞穴早經封閉,以情推想,可能是家中發生變故之際,那女人偷偷抱著我向屋後亂山中逃走,不幸被仇人追及,情急之下,將我點閉了啞穴,誤投狼窟,僥幸狼窟中隻有幾頭小狼,才留下一條殘命。”


    康浩感歎說道:“原來黃兄竟是在家遭慘變,幼失估恃,跟小弟同樣是不幸的孤兒。”


    黃無父詫異地道:“怎麽,你也是孤兒?”


    康浩黯然點頭道:“小弟的身世與黃兄相比,雖然幸運得多了,但咱們卻有一個相同的遭遇,黃兄因有狼窟掩藏,才能逃脫大難,小弟倒是靠狼乳維生,才沒有變成溝中餓殍……”接著,也將自己幼時遭遇,說了一遍。


    黃無父激動地道:“康兄,同是無家可憐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如不猥瑣見鄙,咱們就結為異姓兄弟如何?”


    康浩大喜,說道:“正合我意,你我撮土為香,指石為誓,如負此盟,人神共鑒!”


    兩人便在半枰石旁並肩跪下,望天祝禱,互敘年歲,黃無父略長,康浩年幼,、彼此通誠結義,永為異姓肉。


    祝拜完畢,重新席地而坐,黃無父慨然長歎道:“愚兄自解事之日起,終年獨居,從無一個朋友,又因麵貌醜陋,自慚形穢,是以除家師之外,將世上的人都當作仇敵,今天與二弟一席坐談,竟然十分投緣,才知道自己從前的想法實在太偏執了。”


    康浩誠懇的說道:“初見麵時,小弟對大哥同樣猜忌甚重,如今才知大哥是個麵冷心熱的人。”


    黃無父道:“這也難怪,皆因江湖險詐,令人防不勝防,商呼們又都無父無母的孤兒,對一切就懷著大多猜疑。”


    康浩道:“大哥請恕小弟冒昧,你果然是沒有父親的人麽?”


    黃無父臉上忽然掠過一抹陰影,木然良久,才仰麵苦笑道:“人皆有父,豈我獨無?不過,在我的記憶中,既不知道父親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的容貌,所以家師替我取了‘無父’這個名字。”


    康浩詫道:“那麽大哥怎知道自己姓黃?”


    黃無父道:“我母親姓黃,我是跟從母姓。”


    康浩想了一下,又道:“大哥家遭變故的時候,隻有一歲多,尚未解事,怎會記得伯母的姓氏?”


    黃無父道:“這是家師後來告訴我的,家師和母親乃是同門師姊妹,情誼一向極好。”


    康浩接口道:“既然如此,令師一定也知道伯父的姓名了,難道她沒有告訴大哥?”


    黃無父搖了搖頭,說道:“她老人家隻告訴我說,那種薄情薄義的男人,不配為你的父親,他隻是一個連野獸都不如的畜牲……”


    康浩駭然道:“她怎麽會這樣痛恨伯父?”


    黃無父道:“此話說來話長,二弟,你聽說過武林中有一個名叫‘太陰門’的門派嗎?”


    康浩搖頭道:“沒有。”


    黃無父又道:“當年的大荒三老中,有二位‘太陽叟’東方烈,你總該聽說過吧?”


    康浩吃驚道:“大荒三老名滿天下,莫非大哥的師門竟是……”


    黃無父道:“不!愚兄並非大荒三老門下,隻是太陰門卻與三老中的東方烈頗有淵源……”


    話聲微頓,然後緩緩說道:“太陰門的創教祖師,名叫‘陰婆婆’慕容冰,也就是太陽史東方烈的妻子,皆因她身具異稟,武功專走陰柔路子,久而久之,漸漸影響了性格,竟與太陽叟的陽剛性格相背而馳,夫婦倆終於反目侃離,陰婆婆一,怒之下,便在北大山寒冰穀自創‘太陰門’,專門收錄女弟子,授以獨門陰柔武功。


    “陰婆婆收徒極苛,除了資質之外,並且詞訂下兩項嚴格的門規:第一,不許門下弟子擅人中原;第二,必須終生不嫁,永保處子之身,如果違背了這兩項,輕則廢去武功,斬斷四肢,重則五陰絕脈手法,追索性命。


    “北大山遠在西域,太陰門弟子又絕跡不至中原,是以武林中人知道太陰門的並不多,當時太陰門下,共有十二名弟子。號稱‘太陰十二釵’,其中,最得陰婆婆寵愛的兩人,一個名叫龍姑,也不是愚兄的救命恩師,另外一個,就是我的母親……”


    康浩輕“哦”了一聲,張口欲說什麽,卻又強自忍住。


    黃無父問:“你覺得很意外是不是?太陰門下既然終生不嫁,怎麽又會生下我來,對嗎?”


    康浩赦然道:“是的,小弟猜想後來一定發生了不幸的變化了……”


    黃無父點點頭道:“一點也不錯,那不幸的變化,就是我的母親在偶然的機會中,邂逅了一個由中原去的男人,更不幸的是一時情不自禁,竟跟那男人相偕私奔,逃離了北天山……”


    康浩歎道:“這樣一來,豈不是觸犯了太陰門的門規了麽?”


    黃無父道:“觸犯門規還是小事,叛師潛逃更使陰婆婆大為震怒,當時便頒下迫魂金牌,嚴令限期追殺我母親,那受令的人,就是龍姑。”


    康浩被這段故事引起莫大的興趣,不由問道:“龍姑既是奉命追殺伯母的人,後來又怎會救了你的性命,反而成了你的師父呢?”


    黃無父道:“天下的事,往往出人意料。龍姑和我母親一向感情就很好,當她銜命追來中原,找到我母親,卻發現我母親已經有了身孕,猶豫再三,都不忍心下手,隻好獨自轉回天山向陰婆婆倭稱業已達成任務,並且將自己的頭發剪下一絡;假充證據,暫時騙過了陰婆婆。尚幸沒有過多久,龍姑繼承了掌門大位,心裏始終對我母親惦念難忘,於是再度來到中原探望,竟恰巧趕上我家發生變故,她老人家來遲一步,未能及時援救我的母親,便將我帶回天山,安頓在寒冰穀外一個幽密的洞穴中,每日以獸乳為食,撫養我長大,唯因格於門規,僅能授我武功,始終未行拜師之禮……”


    他一口氣說到這裏,眼中閃現著激動淚光,一連飲幹了三大杯酒,接著又道:“我孤零零一個人在山洞中長大,自幼習於獨處,沒有遊伴,也沒有朋友,實際說來,根本就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二十年來唯一能見的親人,隻有師父,她老人家僅救了我的性命,傳授我的武功,也等於是我的慈母,我隻恨自己不是女人,否則,寧可老死天山,也不會再到中原來了。”


    康浩聽完這番敘述,黯然良久,才凝容說道:“大哥,從你所說的這段往事看,令師必定知道你的父親是誰,你有沒有問過她老人家?”


    黃無父歎道:“自然問過,但是她老人家好像不願提起這件事,總是推說不知道。”


    康浩沉吟道:“那麽,她讓你到中原來,又有什麽目的呢?”.黃無父道:“她老人家並不願意我離開天山,但我既不能一輩子躲在山洞裏又無法皈衣太陰門下,加以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所以才決定返回中原,尋訪仇人。”


    康浩問道:“關於當年殺害伯母的疑凶,令師可曾提供什麽線索?”


    黃無父搖搖頭,黯然道:“師父對我為母報仇的事,一直不表讚同,當我離開北天山的時候,他老人對我說‘情孽禍根,由人自招,你母親當初一念之差,為情私奔,才惹來了殺身之禍,這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怨不得誰,孩子,你雖然不是太陰門下,但為師已將本門武功傾囊相授了,如果你要返回中原創一番事業,為師深表同意,那報仇的事,還是別再想它了!……”


    康浩詫道:“這就奇怪了,你令師和伯母的情誼,怎麽會勸阻大哥替母報仇呢?莫非她心裏別有隱衷和顧忌麽?”


    黃無父道:“我不知道她老人家有什麽隱衷和顧忌,但殺線之仇,勢在必報,這是任何人勸阻不了的,所以,回到中原以後,我便全心全意的查尋可能涉嫌的仇人。”


    康浩道:“你連一點線索都沒有,怎樣去查尋呢?”


    黃無父得意的道:“隻要功夫深,鐵柱磨成針。我才二十一歲,來日方長,縱然化上五六十年時間,相信總能尋到仇人。何況,線索本來是人推斷出來的,我自信並不太笨,為什麽不能從情理中推想出線索來?”


    康浩問道:“大哥是如何推想的?”


    黃無父道:“首先,我猜測仇恨的起源,我母親自幼遠居西域,回到中原才短短一二年,不可能結下如此深仇大恨,是以我判斷仇家多半是為那誘騙我母親的男人而來,隻因尋仇未遇,遷怒妻孥,才殺害了我的母親。”


    康浩點頭道:“不錯,這項推斷大有道理。”


    黃無父又道:“其次,我再推測仇人的身份,太陰門的武功雖不敢稱舉世無匹,至少也是武林第一流的,我母親既得陰婆婆鍾愛,應該很不差了。換句話說,那仇人若非出類拔萃的高手,決難加害我的母親。”


    康浩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


    黃無父接著又道:“最後,我又想到那誘騙我母親叛離太陰門的男人,據我私下猜測,那人既能獲得我母親的心,為了他,不惜背叛師門,總該有幾個理由。第一,那人可能很英俊漂亮;第二,他的武功必定也很了得;第三,那人多半是個能言善辯的人物,善於甜言蜜語,表麵忠厚,心術卻很奸詐。”


    黃無父不禁對這位一見如故的盟兄大感佩服,含笑:“大哥推斷事理,有條不紊,實令小弟衷心敬服,經過大哥這一描述,小弟也好像看見那人的形貌了。”


    康浩道:“愚兄在荒山石洞中長大,獨居無聊,便常常沉思幽想,有些東西我從未見過,’但若細心忖測琢磨,所得結果,往往不會相差在遠……”


    .說到這裏,神色忽又變得十分凝重,輕歎著又道:“不過,中原廣幅萬裏,單憑這些推斷去尋仇人,何異大海撈針。所以,我又擬定了一項查訪的計劃,第一步,我先把中原武林的成名人物,列成一張名單,然後把那些年紀太老,容貌醜陋,以及聲名惡劣的人,逐一刪除;第二,再暗中打聽那些可疑的涉嫌人物,誰的心機最深沉好險?誰在二十年前,曾經離開中原,去過西域?如果能夠查出那欺騙我母親的人,再尋找仇人就非難事了。”


    康浩急問道:“你老人找到那人了嗎?”


    黃無父搖搖頭道:“還沒有,但我心中已有了一個可疑的目標……”


    康浩道:“是誰?”


    黃無父緩緩說道:“一劍堡主易君俠。”


    康浩駭然一驚道:“怎麽會是他?”


    黃無父道:“據我側麵查證,那易君俠有幾項可疑之處,其一,中原武林高人,以他年紀最輕,成名最晚,但聲譽卻駕淩‘三莊二島一竹林’之上,這證明他頗有潔名釣譽的才能……”


    康浩道:“大哥太武斷了,這……”


    黃無父道:“你先聽我說下去,這隻是我忖測之辭,並沒肯定說定就是他。”


    康浩笑笑道:“好!大哥請說吧。”


    黃無父又道:“其二,易君俠結婚成家的時候,正是我母親被殺之後,在時間上說,未免太巧了。”


    這一次,康浩沒有再開口,隻微微頷首,等待著他繼續說下去。


    黃無父一頓又道:“其三,易君俠相貌堂堂,二十年前正當少壯,在年齡上說,也涉嫌最重,如果他真是複仇會主,這更證明他是個外貌忠厚、內心奸詐的壞蛋。二弟,你不是也懷疑他就是那假冒令師的複仇會主嗎?”


    康浩沉吟了一下,點頭道:“不錯,小弟也正在懷疑他就是那複仇會的會主,但亦僅隻懷疑,迄今尚尤確證,而且小弟以為,即使他真是複仇會主,這也不足證明他就是大哥要查尋的人,咱們總不能因為他幹過一件壞事,便認定天下的壞事都是他一個人幹的,你說對不對?”


    黃無父毫不猶疑的:“對!二弟立論公證,足見胸襟磊落,但愚兄也絕非無的放矢,平空誣陷他,愚兄還有一個最重要的根據,就是易君俠仗以成名的那柄紫電劍……”


    康浩詫問道:“紫電劍怎麽樣?”


    黃無父道:“據說那紫電寶劍,正是二十年前,在大戈壁出土的。”’康浩駭然失聲道:“這話真的麽?”


    黃無父道:“愚兄僅是聽人傳說,目前還不知道是否確實,假如這傳說確實,假如這傳說確實,那就證明易君俠曾經去過西域大漠,也就證明他便是當年誘騙我母親叛門私奔的男人……為了尋找證據,愚兄曾先後潛入一劍堡查探過四五次,更在後園峭壁頂上,苦苦守候了將近三個月之久,可惜始終沒有查到有力的佐證。”康浩劍眉微皺,默默想了好一會,說道:“小弟有一句話想請問大哥,不知當問不當問?”’黃無父道:“你我義結金蘭,有話但說無妨。”


    康浩道:“如果有一天,證實那一劍堡主易君俠就是大哥的生身之父,大哥準備如何處置這件事呢?”


    黃無父仰天發出一聲冷笑,切齒說道:“這很簡單,我會親手殺了他,替母親報仇出氣。”


    康浩道:“可是,他無論如何總是大哥的父親,也是伯母傾心相愛的丈夫,大哥這樣做,隻怕……”


    黃無父冷漠地搖搖頭道:“不!他生而不養,不配為人之父,他始亂終棄,連累我母親慘死,自己卻另娶妻室,安享榮華富貴,更不配為人之夫,這種薄情寡義的人,不殺他豈有天理?”


    康浩本待勸他,但念他自幼孤獨,以獸乳為食,與蟲蛇為伴,二十年荒山石洞的生活,不知捱受過多少艱苦,孕育了多少仇恨,這些憤世嫉俗的思想,決非三言兩語所能所解,是以話到嘴邊,又忍了回去。


    黃無父似乎也看出康浩欲言又止的神情,轉變話題,微微一笑道:“今天是咱們結拜的好日子,過去的事,說完就算,別再提它了。來,幹了這一杯,愚兄有一份見麵禮送給你。”


    康浩舉杯飲幹,笑道:“道義之道,不當有些俗禮,大哥何必破費呢?”


    黃無父道:“這禮物是現成的,愚兄不須化費一文錢,賢弟卻千金難買。”


    康浩訝道:“哦?那是什麽東西?”


    黃無父含笑搖頭道:“不是東西,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於是,便將自己趁隙劫走易湘琴的經過,略述一遍。


    康浩大喜道:“多謝大哥厚情,如今她人在何處?”


    黃無父取出一支小鎖匙交給康浩,說道:“人就在石家客棧西跨院第二間客房中,這是房門鎖匙,等一會賢弟自己去接她吧!時間不早,咱們也該分手了。”


    康浩急道:“大哥怎麽不和小弟返客店去?”


    黃無父站起身子,誠摯地說道:“我知道你有許多朋友,都住在石家客店,但現在我還不想跟他們見麵,我是孤僻的人,不慣與人交往,你不必勉強我。”


    康浩垂首道:“小弟謹尊大哥的吩咐,隻是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大哥。”


    黃無父笑吟吟道:“但去莫複問,白雲無盡時,賢弟,這世界能有多大,還怕見不到嗎?”


    說完,舉的一拉竹笠,灑步便走。


    康浩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叫道:“大哥請留步。”


    黃無父回過頭來問道:“賢弟還有什麽話要說?”


    康浩道:“談了許久,小弟竟忘了請問伯母的尊諱了,日後如有機會,也好相助大哥查訪。”


    黃無父輕“哦”了一聲,答道:“她老人家名叫黃蓮花。”話落,把手一拱,大步而去。


    什麽?黃蓮花?。


    康浩心頭猛可一震,幾乎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可是,就在他微一怔愣之際,黃無父業已走無影無蹤。


    他既驚且詫,不由暗自思忖道:“奇怪,難道世上真有一位黃蓮花?難道歐陽佩女晰說的故事是真實?”


    念頭在他腦中飛快地閃過,顧不得再尋黃無父急忙奔回城中。


    甫抵店門,老人家一見康浩,立刻滿麵含笑道:“少俠回來正好,六爺和七爺都到了,東家正想派人去尋少俠呢!”


    康浩點了點頭,隨即問道:“石老,你可知道西跨院客房裏住著什麽人?”


    石掌櫃略一凝神,道:“是兄妹兩個,那妹妹患了病,還在房裏,哥哥去替她配藥尚未回來……少俠怎麽突然問起這件事?”


    康浩道:“那哥哥是不是穿一件藍色外衣,臉上有許多疤痕?”


    石掌櫃訝然道:“不錯啊!莫非少俠認識他們?”


    康浩長籲一聲笑道:“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石老,快帶我到西跨院去。”


    那石掌櫃雖然聽不懂他說些什麽,見他神色歡悅,猜想總是件值得高興的事,連忙興衝衝在前領路。


    進入西院,指著兩間緊閉房門的客室,道:“喏!他們兄妹倆住的,就是這兩間。”


    康浩取出房門鎖匙,微笑說道:“現在,你可以下令將各處人手全都撤回來,並且請你告訴駱伯父,就說易姑娘已經找到了。”


    石掌櫃吃了一驚,說道:“少俠,你是說那患病的女人,就是咱們要尋的易姑娘?”


    康浩點頭道:“一點也不錯,咱們派出放多人去打聽她的消息,誰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她竟和咱們僅僅隔著重院子。”


    石掌櫃睜大了眼睛問道:“這……這話當真……”


    康浩一揚手中鎖匙道:“自然是真的,否則,我怎麽有這柄房門鎖匙。”-石掌櫃臉色陡然變色,呐呐道:“可是……那位易姑娘,她……她……”


    康浩笑道:“她就在他房間裏,雖然受了一場驚嚇,想必沒有遭到損傷,石老,你右是不相信,請跟我一齊進去看看就明白了。”


    說著,舉手投人鎖孔,略一試探,門鎖果然應手而開。


    推開房門,康浩便迫不及待跨了進去,揚聲‘叫道:“小琴!小琴!小……”


    叫聲未落,突然一驚住口,原來房中空空蕩蕩,何曾有半個人影。


    再看床上枕席方正,被褥也疊得整整齊齊,根本就不像有人住過的模樣。


    康浩心頭一沉,失聲道:“這是怎麽一回事?…’石掌櫃囁嚅的道:“少俠可是問原來住的這間客房的那位姑娘?”


    康浩道:“是啊!她的人呢?”


    石掌櫃道:“剛才老漢的話還沒說完……那位姑娘已經被人接去了……”


    康浩大驚,反手一把抓住老人家的胳膊,急急問道:“被誰接去了?快說!”


    石掌櫃道:“少俠請放寬心,那接人去的車子,是本城太和堂藥鋪的私用車,隨車來的人老漢認識,就是太和堂的少掌櫃,有名有姓,不怕他跑上天去……”


    康浩頓足道:“別說閑話,那太和堂藥鋪在什麽地方?快些帶路。”


    石掌櫃道:“容老漢稟告東家……”


    康浩道:“來不及了,快走!”不容分說,拉了他腳不沾地向外就走。…。


    途中,石掌櫃才把經過情形大略告訴了康浩,原來就在康浩返店不久前,太和堂藥鋪少掌櫃親自駕車到石家客店,自稱受客人之托,專程來接一位寄寓西跨院的黃姑娘前去診病,店裏夥計都知道西跨院裏住著一位患病的女客人,見姓氏實情俱都相符,藥鋪少掌櫃又是熟人,不疑有他,便任由那車子將人帶走了。


    康浩聽了,心裏更急,但暗忖易湘琴困在石家客店的事,除了自己和黃無父,別無第三個人知道,那利用藥鋪車輛將人接走的,會是誰呢?


    他首先想到白雲山莊李家姊妹,會不會是她們躲在暗處,偷聽到自己和黃無父的談話搶先進城,接走了湘琴?


    稍一細想,又覺得不可能,一則李家姊妹如知道湘琴被困在客店裏,盡可正大光明去救人,何必繞這個大圈子?再說,黃無父是在臨別的時候,才提到湘琴的事,時間上李家姊妹也不可能如此從容。


    接著他又想到月眉,會不會是她因嫉生恨,暗暗劫走了湘琴……可是,她又怎麽知道湘琴在石家客店中呢?


    想到這裏,忍不住問道:“石老,可曾看見齊姑娘回店裏來?”


    石掌櫃答道:“回來過,但沒有多久,又和齊少俠一塊兒出去了。”


    康浩道:“他們離去是在易姑娘家被接走之前呢?還是之後?”


    石掌櫃道:“齊姑娘和她弟弟先離去,約莫半個時辰以後,太和堂的車子才來接走易姑娘。”


    康浩頓足歎道:“糟了;這樣看來,八成是她們姊弟倆了……”他深知月眉性情偏激,對湘琴始終懷有仇恨的心,如果是她挾忿劫走了湘琴,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口口口’


    太和堂藥鋪在鄰近西門不遠的轉角處,這時候,藥鋪中正人頭踵躦動,一輛精巧的馬車,停在門前,車向兩側漆著鮮明的店名標誌。


    石掌櫃籲了一口氣,指著那輛馬車道:“還好,車子在,人-定還沒有離開,咱們總算趕上。”


    康浩眉鋒微皺,搖搖頭道:“不,咱們來得已經太遲了,但是,有這輛車在,多少能夠得到線索。”


    兩人剛趕到藥鋪門前,隻聽眾人紛紛嚷道:“好了,石掌櫃也親自趕來了,大家別亂猜,且問問石掌櫃是怎麽一向事。”


    一個頭發斑白的長髯老人大步迎出店來,探手一把拉住了石掌櫃,顫聲叫道:“石老哥,你來得正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石掌櫃一愣,道:“我也正要問你,是誰叫你派車到我店裏接人的?如今人在哪兒?”


    那長髯老人吃驚道:“是貴店一位客人患了急病,托咱們火急派車去接來診治,怎麽石老哥竟不知道?”


    石掌櫃道:“我若知道,何必再趕來問你?現在休說這些閑話,我隻問你那病人在什麽地方?”


    長髯老人愕然道:“病人根本沒有到店裏來,半路就出了岔子,我正想請問石老哥呢……”


    康浩連忙搖頭,說道:“二位不要爭執,且容在下請教幾勺話,這位老人家尊姓”


    長髯老人道:“老朽李太和,就是本號店主。”’康浩拱手一禮,道:“久仰,李老人家能否將今天發生的事情經過;說給咱們聽聽呢?”.李太和焦急的道:“這沒有什麽不能說的,隻是老朽三代單傳,就這麽-個個兒子,如今眼看活不成了,‘叫老朽哪有閑情說那些不關重要的事。”


    康浩吃驚問道:“莫非是令郎受到了傷害?”


    李太和道:“傷倒沒有傷,但卻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叫他也不知道答應,就像中了邪一樣。”


    康浩輕“哦’’了一聲,道:“人在哪兒?請帶在下看看。”


    李太和連忙分開人叢,領著康浩和石掌櫃穿過店堂,直入內室,隻見床上仰麵躺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張口瞪目,直挺挺-動也不動,旁邊圍著幾個少婦,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痛哭。


    康浩略一掃視,不禁失笑道:“令郎沒有受傷,更沒有中邪,隻是幾處穴道被製了而已。”


    李太和道:“不會吧?老朽一家是祖傳習醫,頗精歧黃,對人體穴道也略曾涉獵,如果一個人穴脈被製,氣血不通,一定會呼吸短促,脈象虛浮、血行受阻,一定會四肢冰冷,濁氣上升,一定會麵紅目赤……他怎麽會沒有這些征候!”


    康浩笑道:。“老人家說的是病理,令郎受製的卻是一種武功,而且是一種比較奇特的手法。”


    李太和援須搖頭,說道:“武功也得遵循脈理,天下豈有這種不合脈理醫道的功夫……”


    康浩懶得跟他爭辯,舉步走上床前,左手將那年輕人翻了一個身,左掌倏起倏落,在他背上連拍了三掌。


    三掌拍完,那人喉中“咯”的一聲響廠長噓一口氣,翻身坐了起來。


    幾名少婦破涕而笑,有的道:“謝天謝地,相公的病已經好啦!”


    李太和臉上-陣紅-陣白,連忙叱道:“別吵!別吵!重病初愈的人是最要靜養,快讓他躺著,先喂他一盅‘人參大補湯’,給他調氣補元,我陪這位少俠到客室談話,回頭就來叫他診脈開方子。”


    一家人忙忙碌碌,分頭辦事,把個骨瘦如柴的寶貝兒子,像捧凰似的扶持躺下。


    李太和這才躬身肅客,親自陪同康浩和石掌櫃到客室落座。


    賓主分會,小學徒獻茶,李太和少不得要向康浩寒喧道謝,卻把康浩急得不耐煩了,攔住話頭道:“現在令郎已經沒事了,老人家請將經過賜告,我等還要趕去追人呢!”


    李太和連聲道:“好!好!老朽就要奉告了,少俠如此急迫,想必跟那生病的姑娘是親人吧?”


    康浩不願多解釋,隻好點頭道:“不錯,正是親人。”心裏卻暗暗焦急,忖道:真要命,這是什麽時候?偏偏急驚風碰上個慢郎中……


    李太和仍在搖頭晃腦,不住歎氣,慢條斯理的道:“唉!這件事說來真叫人難以相信,老朽借大年紀,一向懸壺濟世,與人無仇,真想不到是誰要跟老朽過不去,唉……”


    石掌櫃截口道:“世上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你快說正事,少扯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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