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瓊點頭道:“至少這是目的之一。此外,當然也可能藉此機會,人關窺探虛實,進而爭雄中原,獨霸武林。”


    莫金榮一震,歉道:“果真如此,天下浩劫將至,少俠可有消彌善策麽?”


    桑瓊肅容道:“現在隻有兩個辦法可行,其一,是盡快相助耶律翰前輩解決金邊茯苓移植的困難,使沙娜拉下落生死之迷揭曉,然後由耶律翰前輩跟他們私下了斷恩仇……”


    莫金榮憂慮地道:“這件事隻怕急不來,再快也得兩三個月方能辦妥,這段時間,天殘門恐將鬧翻半個中原了。”


    桑瓊接道:“其二,是趁他們初人關內,尚未跟曹克武勾結,想辦法將他們逼回西域。”


    莫金榮動容道:“用什麽辦法呢?”


    桑瓊徐徐地道:“辦法不外二途,用軟的,最好能設法勸使他們早離中原;用硬的;明夜咱們就給他一個迎頭痛擊,使他們懍於中原並非無人,自行知難而退,當然,這也是一時緩兵之計,過一段時間,他們還是會卷土重來的。”


    莫金榮奮然道:“咱們明夜趕約,就照少俠的主意,先用軟法,要是軟的不行,就給他們一個硬釘子碰碰!”


    桑瓊微笑道:“話雖如此,實行起來卻不能失了分寸,假如出手太重,會激起他們的怒火,出手太輕,又難收儆懲之效,這一點,必須特別小心才成。”


    莫金榮道;“老朽願受命行事,一切但憑少俠調度安排。”


    桑瓊道:“這卻不敢當,咱們勿分彼此,同心協力消弭這場劫數,能否成功,聽天由命。”


    話聲微頓,複又正色道:“倉促之間,敝幫弟兄尚未到齊,羅兄又負傷,咱們能用的人手十分單薄,而對方已現身的,有兩男兩女和四頭凶猛不遜武林高手的異種雪狒,明日是否再有天殘門下趕到,還在未定之數,是以,咱們必須出奇方能製勝,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莫金榮連連點頭道:“少俠準備如何調度,盡管吩咐就是。”


    桑瓊略一凝神,道:“老前輩不見外,我也就不客套了,依我之見;那黃三郎武功已頗驚人,另一個住在連雲客店的黃衣少年,可能更在黃三郎之上,而兩名蒙麵少女,一直沒有現身露麵,功力深淺難以測度,為了隱己之短,揭彼之長,咱們明夜須盡量少出手,但一出手,必作石破天驚之一擊,不過,千萬不可傷人性命,臨場之時,還要老前輩出麵主持一下全局……”


    莫金榮忙道:“老朽隻怕不堪勝任……”


    桑瓊笑道:“老前輩別害怕,請先聽我把話說完……”


    接著,語聲忽然壓低,附耳輕語,如此如此。


    隻見莫金榮一邊聽一邊點頭,臉上漸漸乏出笑容……


    昆明池,在長安西郊,池畔一片殘垣廢墟,便是秦始皇耗資千萬興建,名噪一時,後來被楚人一炬變為焦土的阿房宮舊址。


    江山依舊,景物全非,當年豪奢極欲,集人間繁華的宮殿,如今成了狐鼠巢穴,繁華逝去,代之是一片蒼涼和荒野,這冷落荒野,白天已難見人蹤,遑論深夜。但,今夜,此地卻又熱鬧了起來。


    駕車的,是個濃眉大眼的黃衣少年,約莫二十七八歲,黝黑的肌膚,茁壯的身軀,隻見他高倨車頂,左臂斜垂腿邊,卻用一條右臂控韁催馬,雙目開合間,精芒閃不已,似在縱目張望。


    那輛馬車車身漆作金黃色,兩匹健馬背上,也用貢菱作墊,車廂四周,金色流蘇蕩漾,卻是簾帷深垂,看不見車廂內情景。


    馬車駛近昆明池邊,駕車的少年一聲低叱,長韁一收,頓時在池旁停了車。


    池水映著車影,月光照著荒野,一麵是殘垣斷壁,一麵是豪華駟車,這情形,顯得多麽不調和。


    適時,車廂中傳出一聲嬌脆女聲問道:“他們還沒來?”


    黃衣少年應道:“沒有。”


    嬌脆的聲音又道:“今兒個十幾呀?”


    黃衣少年爺頭望了望大際,答道:“正是十五月圓之夜,隻怕他們就快到了吧!”


    嬌脆的聲音輕輕噓了一口氣,道:“但願他們也跟咱們一樣就好了。”


    黃衣少年微微一笑,道;“放心吧,隻怕他們比咱們更早就忍不住了,不然,怎麽遲遲不見來呢,老三那脾氣,比我更急!”


    嬌脆的聲音低嗔道:“等會見了麵,可不許你胡說,聽見了麽?”


    黃衣少年暖味地聳聳肩,道:“這還用得叮囑?我又不傻,難道眼睜睜把東道輸給他們……”


    突然一頓住口,低嗔道:“他們來了。”


    隨著呼聲,另一輛形式色彩裝飾完全相同的馬車,正由南而北,緩緩向池邊駛來。


    黃衣少年凝目望去,臉上忽然泛起一抹得意的詭笑,沉聲道:“連姑,咱們贏了,你快看,人家兩口兒多親熱,菱丫頭也坐上車轅,一手摟著老三,一手替他控韁哩!”


    車廂中蓮姑輕呼道;“當真?”


    “唰”地一聲,拉開車簾,探出一張用薄紗蒙住一半的麵龐。


    月光下,但見這蓮姑生得十分美豔,除了下麵半個臉掩在垂紗之中,無法看到,其餘露在外麵的兩道柳葉眉,一雙桃色眼,眉梢花角,嬌嬈無限。


    來車漸駛漸近,蓮姑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忽然驚芒一閃,低喝道:“不對!老三神色有異,好像是受了傷,大郎,快去看看!”


    說著,車門啟處,自己也疾步跨落車外。


    她落步太急,臉上紗巾隨風揚起,不知不覺間,露出下半張臉,竟然缺嘴猿腮,滿口稀郎郎大黃牙,真個其醜無比


    那車轅上的大郎,早已蒼鷹般騰身而起,迎著來車掠去,右掌一揚,控住馬轡,仰麵急問道:“菱姑,老三怎麽樣了?”


    菱姑麵紗微動,跟中閃著焦急的光芒,用手指了指自己肩頭,又雙掌翻動,一連做了幾個手勢。


    大郎會意,驚詫道:“你是說他肩上受了傷?”


    菱姑急急點頭,口裏“哦哦”作聲,手勢比個不停。


    大郎沒有再問,一長身形,攀上車轅,將三郎抱了下來,解開衣領匆匆看視傷勢。


    這時,蓮姑也急步奔了過來,她攀步之際,嬌軀一翹一翹的,敢情竟是個跛腳。


    男女四人,大郎左臂始終虛垂,三郎雙腕俱斷,蓮姑既醜又跛,菱姑則是個啞巴,或輕或重有些殘疾,果真不愧“天殘”門下。


    蓮姑跛著腳趕過來,低聲問道:“傷得怎樣?”大郎緩緩直起身子,驚愕地道:“肩骨已碎,但筋脈肌膚毫無損傷,那人的掌力已練到‘隔山斃牛’的上乘境界,想必是中原武林成名高人,隻不知怎會跟老三動上手的?”


    蓮姑急問菱姑道:“究竟是被誰打傷的?為什麽原因?”


    那菱姑雖不能說話,卻以手代口,迅速地比著手勢,唯因心比手快,有時“手不達意”,口裏便“哦哦”不絕,以助意之不足。


    大郎和蓮姑似乎都對“手語”頗為熟悉,一麵看,一麵點頭,直到菱姑的手告一段落,蓮姑才“嘎”然出聲,詫異地道:“那一老一少兩個陌生人人店啟釁,掌傷三郎而去,並且相約今夜來此了斷,彼此素未謀麵,從不相識,這是因何而起呢?”


    大郎道:“菱姑無法詳述,這件事,須待救醒老三才能明了,你快把雪蓮實取一粒來。”


    蓮姑從貼身處掏出一雙磁瓶,拔去瓶塞,倒了一粒瓜子模樣的白色蓮實,塞進三郎口中。


    雪蓮之實,果具奇效,不多一會工夫,那三郎已悠悠清醒過來。


    大郎駢指點了左肩穴道,然後沉聲詢問受傷經過,黃三郎毫沒隱瞞,將灞橋打傷羅天奇,集賢莊客棧桑瓊和莫金榮尋釁動手,不敵負傷……等等經過,詳詳細細訴說了一遍。


    蓮姑聽完,恍然說道:“昨天夜裏,咱們所住客店也有人深夜敲門,硬指咱們打傷了他的朋友,又說要找一個姓麥的女子,後來忽然又悄沒聲息離去了,這麽看來,打傷三郎的準是那家夥無疑了。”


    大郎道:“此事顯然是樁誤會,他們要找姓麥的女子,卻把自己錯認了,老三,不是我做大哥的說你,都怪你不該先傷了他的朋友。”


    三郎道:“大哥哪兒知道,那姓羅的賊眼兮兮盯著菱姑,從臨潼附近一直跟蹤到灞橋,並且堅持要菱姑跟他見麵,回答他一句問話,菱姑口不能言,教咱們怎能同意。”


    蓮姑接口笑道:“大約你弄錯意思,以為姓羅的看中菱妹子了,醋勁發作,才跟人家動的手,可對?”


    黃三郎臉上一紅,沒有否認。


    大郎搖頭道:“無論怎麽說,錯在你不該出手傷人,事後那姓桑的找到客店,你更不該強逞動武,以至招此折辱。”


    三郎被責,低頭不語。蓮姑卻冷哼道:“大郎,你怎麽盡幫著外人,咱們不該作傷那姓羅的,難道他們就應該登門欺人,打傷三郎?”


    大郎道:“話不是這麽說,錯由我起,我隻是就事論事……”


    蓮姑雙眉一挑,冷然道:“不管錯由誰起,咱們天殘同門卻不能任人欺悔,你別忘了,臨行時,師父是怎樣對咱們說的?”


    大郎接道:“師父要咱們尋找當年叛逃之人,沒有教咱們惹事生非呀?”


    蓮姑拂然不悅,厲聲道:“可是師父也教咱們別挫了天殘門威譽,咱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明明是那姓羅的找上咱們,總不能說是咱們先去找他吧?”


    大郎歎道:“說來說去,是老三先出手傷了人家……”


    蓮姑兩眼一瞪,冷哼道:“可是,如今他也打傷了咱們的人,各傷一次,互不相欠,今夜他若再來,這話又該怎麽說?”


    大郎苦笑一聲,道:“蓮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入關迄今,茫無所成,實應以師命為重,何苦爭此意氣。”


    蓮姑一扭嬌軀,冷冷道:“我不管,今天晚上,我非會會那姓桑的不可,你要是害怕,現在走還來得及。”


    大郎好生尷尬,笑道:“這是什麽話,老三被人打傷,我這做帥兄的豈能畏縮不問,不過……”


    蓮姑霍地轉過身子,道:“沒有什麽過不過,你是大師兄,有責任替同門討還公道,假如你不肯,我跟菱妹子和四頭雪佛,也要尋那姓桑的見個高下,隻是,以後你也別想我再……”


    黃大郎忙道:“我什麽時候說過不肯了?我隻顧慮在沒有達成師命之前,不願樹敵太多而已。”


    黃三郎忽然接口道:“大哥,咱們要查訪叛徒下落,更不能放過姓桑的小輩。”


    人郎一怔,道:“為什麽?”


    三郎道:“據那姓桑的小輩自稱,他們正在尋找的麥姓女子,隨身也攜帶著兩頭雪狒……”


    大郎和蓮姑同感一震,不約而同追問道:“當真?”


    三郎道:“這是姓桑的親口說的,但他卻又辯稱那姓麥女子世居嶺南太陽穀,小弟為查究竟,才約他今夜來此相會。”


    黃大郎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咱們倒不可掉以輕心,等一會見麵,你們先不要衝動,由我仔細盤問他一下。”


    蓮姑揚眉道:“我看,連盤問也不用了,異種雪狒隻產阿爾金山,那姓麥的女子果有雪狒隨身,準定就是當年叛門之徒的後代傳人,隻須擒下姓桑的小輩,便不愁查不出太陽穀底細來。”


    黃太郎注目問道:“老三,你說那姓桑的小輩同行有一莫姓老人,那人多大年紀?是何像貌?”


    三郎答道:“那老頭兒生得獐頭鼠目,身體瘦小,年紀大約五六十歲。”


    黃大郎搖搖頭,又問道:“依你看,他們二人武功誰強誰弱?”


    三郎道:“莫老頭一直沒出手,武功深淺不詳,但那姓桑的小輩卻十分紮手,依小弟看,他的功力隻怕不在大哥之下,而且,他腰懸長物,也不似凡物。”


    黃大郎聞言。濃眉一皺,回頭道:“等一會如果動手,兄自會對付那姓桑的小輩,蓮妹和菱姑,須得留神莫老頭,老三最好避人車廂,由兩頭雪狒守護,以策安全。”


    蓮姑連忙答應,招呼啞女菱姑,合力將三郎移人車廂,並使二車相接,成了丁字形背水而停,省去後顧之憂。


    準備妥當,菱姑打開另一輛車門,牽出兩頭高與人齊的猙獰雪狒。


    兩頭雪佛一出車廂,立即呲牙咧嘴,低吼不已。


    那啞女菱姑頗有馴獸之技,叱喝了兩聲,用於比著手勢,可也怪,兩頭雪狒竟俯首附耳,乖乖坐了下來,絲毫不敢擅動了。


    這時,浮雲飛馳,月移中大,潔銀輝灑落水麵,襯托得荒野一片銀白,殘垣斷瓦上,就像凝結道一層雪花似的,晚風拂麵,頗有涼意。


    黃大郎仰望天際,哺哺道:“時辰到了,大約也快來了……”


    一語未畢,突問一聲獸吼,數條人影踏著月色,飄然而來。


    黃大郎和蓮姑菱姑循聲望去,頓時都吃了一驚。


    原來來的除了莫金榮和桑瓊之外,還有一麵覆薄紗,亭亭玉立的長發玄衣少女。


    最令人吃驚的是,那玄衣少女兩手各握一根長鏈,鏈端赫然係著兩頭遍體白毛的異種雪狒。


    黃大郎雙目電閃,既驚又詫,車旁兩頭雪狒登時凶眼暴睜,低吼了起來,若非菱姑及時喝止,幾乎要脫鏈衝去。


    蓮姑急忙跨前一步,緊靠著大郎,低聲問道:“大郎,這是怎麽一回事?”


    黃大郎困惑地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看樣子,隻怕他們已經找到姓麥的女子,特地帶了雪狒來跟咱們相見……”語未畢,桑瓊等三人二獸已到近前,那玄衣少女牽著的兩頭雪狒,也發現對麵同類,登時掙紮跳躍,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似欲撲擊尋鬥。


    玄衣少女一抖長鏈,嬌喝道:“大白,二白!乖乖給我坐下來。”


    兩頭雪狒同樣善解人意,果然應命坐下,隻是目不轉睛瞪著對麵兩位同類,小眼中竟精光閃閃,神情比菱姑身邊兩頭雪佛更顯威猛。


    玄衣少女嫣然一笑,舉手輕拍拂頭。道:“對啦!這樣才聽話,沒見人家也安安靜靜坐著麽?誰像你們亂叫亂跳的,惹人笑話不知規矩。”


    菱姑雖啞不聾,聽了這話,不禁向那玄衣少女頷首一笑,玄衣少女也含笑點頭,狀至親切。


    蓮姑看得眉峰微皺,卻沒有出聲。


    莫金榮揚目一掃一周,抱拳笑道:“老朽莫金榮,如命前來應約,怎麽不見黃三郎黃老弟呢?”


    大郎也右手微揚,道:“敝師弟學藝不精,昨夜拜領厚賜,現正調養,故由在下代為接待。”


    莫金榮輕哦了一聲,懊悔地道:“為了一點小小誤會,竟害得彼此都遭劫難,咱們羅兄弟毒傷未愈,如今黃老弟又受皮肉之苦,這都怪老朽做事太魯莽,也怪這件事太巧了。”


    語聲微頓,又拱手問道:“尚未請教閣下和這兩位姑娘如何稱呼?”


    黃大郎徐徐答道:“我排行老大,她們是我二師妹蓮姑和四師妹菱姑。”


    莫金榮-一抱拳見禮,同時也為桑瓊等引介,在介紹到玄衣長發少女的時候,感歎道:


    “一切誤會,皆因咱們這位麥佳鳳姑娘而起,今夜老朽特地帶她來,一則向三郎老弟表示歉意;二則使她和諸位見麵,以證前言並非虛構,如今諸位都看見了,她若再戴上一幅麵紗,豈跟二位姑娘難分軒輊了麽?”


    黃大郎和跛啞二女,六道目光,齊齊注視著玄衣少女麥佳風,眼中都閃爍著驚異疑惑之色。


    尤其黃大郎,更是銳目似刀,上下打量,就像要看穿人家肺腑一般。


    玄衣少女麥佳民毫不驚慌,娉婷襝衽為禮,說道:“小妹無心之失,招致軒然波濤,實非始料所及,我在這兒向各位賠禮致歉,但願勿以小妹頑劣見怪才好。”


    蓮姑突然麵紗拂動,冷哼了一聲!


    黃大郎連忙搶先問道:“敢問麥姑娘藝出何派?令師何人?”


    麥佳鳳嫣然答道:“小妹世居嶺南太陽穀,薄技出自家學,都是先父親自教授的。”


    黃大郎緊接著又問:“令尊何名?”


    麥佳鳳道:“先父諱上承下君,人稱‘太陽神刀’。”


    黃大郎道:“姑娘口稱先父,莫非令尊已經去世了?”


    麥佳風蹙然道:“不錯,先父棄世已逾半載……”


    黃大郎接口道:“那麽,令堂呢?”


    麥桂鳳道:“先慈逝世更早,在小妹髫齡時便不幸棄養。”


    黃大郎神色略弛,又道:“在下有句話,本不當問,但一字梗喉,又覺不吐不快,在下說出來,姑娘可別生氣?”


    麥佳鳳淡淡一笑,道:“黃大哥何須太謙,為了小妹滋生誤會,小妹正感無以贖罪,大哥有什麽疑問,盡請直詢,小妹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黃大郎濃鼎軒揚,也爽朗地笑道:“難得麥姑娘如此坦率,在下就不顧冒失了。”說著,笑容倏斂,換了一臉肅凝之色,緩緩問道:“請問麥姑娘,令尊是否雙腿俱斷,右目已眇,去世之時,壽逾八旬?”


    蓮姑和菱姑似乎都對這問題十分重視,忍不住一齊向前欺近兩步,目光炯炯,等待著麥佳鳳的回答。


    麥佳鳳聽得一愣,惑然道:“你……怎麽會問出這種話……”


    黃大郎即正色沉聲道:“請先答我問話,千萬據實回答。”


    麥佳鳳回顧莫金榮,皺眉道:“莫老前輩,你看,這是從何說起……”


    莫金榮微微一笑,道:“你就據實相告吧!”


    麥佳風轉過螓首,有些憤憤地道:“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要問這種話,但是,我可千真萬確的回答,先父既未斷腿,也沒有瞎眼,他老人家是個完完整整的正常人……”


    黃大郎突然又冒出一句,道:“令祖父呢?他可有上述殘疾?”


    麥佳風道;“別說祖父,便是曾祖父,高曾祖父……咱們麥家祖宗十八代,都沒有一個殘廢人。”


    黃大郎臉一沉,道:“姑娘隻須答我問話,不必這般鄙視殘廢之人。”


    莫金榮心知那句“殘廢人”犯了忌諱,忙笑著接道:“太陽穀麥家,乃中原武林四大世家之一,那‘太陽神刀’麥承君穀主,與老朽有數麵之識,老朽可以證明,他手足五官,絕無殘缺。”


    黃大郎麵色稍霽,點點頭,低謂蓮姑道:“看來是咱們猜想錯了。”


    蓮姑道:“不!我還有話要問問她。”


    黃大郎略為沉吟,道:“蓮妹有話但問不妨,卻不可過於失禮,今夜人家是特來致歉的……”


    蓮姑沒有回答,徑自移步而出,目注麥桂鳳道:“你說你們麥家世居嶺南,那麽,這兩頭異種雪狒又是從什麽地方來的?”


    麥佳風微笑道:“啊!你問這個?不瞞你說,這是一位異人贈送小妹的……”


    一語未畢,蓮姑已霍然變色,沉聲急問道:“那人是誰?在什麽地方?什麽時候送給你的?”


    麥佳鳳道:“提起來,這件事已經很久了,大約四五年前,有一天,我去敦煌附近千佛洞遊玩,偶經一處石窟,卻在那兒發現這兩頭罕見雪狒,一時興起,想捕回嶺南飼養,不料追入石窟,竟遇到一位怪人。”


    說到這裏,故意一頓,果然黃大郎已經迫不及待地追問道:“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麥佳鳳舉手輕掠鬢角,道:“對了,應該說是兩個人,不過,那兩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已經奄奄一息,女的卻早就死了,我見到的,隻有那尚未斷氣的男人和一具屍體罷了……”


    黃大郎等三人都聽得聳然動容,蓮姑急道:“那男女二人是不是年紀很老?而且都是殘缺人?”


    麥佳風愕然道:“啊呀,這位姊姊怎麽知道的?莫非你也看見過他們嗎?”


    蓮姑不理,隻催促道:“後來如何?你說下去。”


    麥佳風道:“那女的屍體我沒看清楚,個知什麽模樣,但那男的跟這位姊姊說的一點也不差,看年紀,總有八九十歲了,兩條腿齊膝而斷,一隻右眼也瞎了,奄奄一息,好像受了極重的內傷,當時,我就問他姓名……”


    黃大郎和蓮站不約而同失聲問道:“他告訴你了麽?”


    麥佳鳳點點頭,道:“告訴了,他斷斷續續對我說,自稱名叫嚴羅漢……”蓮姑一怔,道:“什麽?嚴羅漢?”


    黃大郎急忙低聲接道:“嚴羅漢、耶律翰,音韻相近,是他,不會錯了。”


    麥桂鳳詫異地道:“怎麽?難道我聽錯了,他不姓嚴?”


    黃大郎急道:“不錯,不錯,你隻管繼續說下去。”


    麥佳鳳未語先蹙眉,滿臉惋惜之色,歎道:“那嚴老前輩好可憐,據他說,因為練功失慎,走火入魔,已經在石窟中熬受了許多年痛苦,前些時,還有老伴服侍,最近連老伴也撒手去世,全仗兩頭雪狒弄來些野果斷旬,聊充饑腸,傷勢漸重,年歲漸老;自知己將不久人世,所以他求我替他做一件事……”


    黃大郎忍不住岔口道:“什麽事?”


    麥佳風道:“他求我在他咽氣之後,替他們將屍體火化,骨灰合裝一甕,攜帶出玉門關外,向西撒在白龍堆戈壁之中,代價就是把兩頭通靈雪狒送給我豢養。”


    、黃大郎注目道:“你答應了他?”


    麥佳鳳聳聳香肩,道:“事實上,我不答應也不行,因為他話一說完,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黃大郎猛然一震,脫口道:“死了?”


    麥佳鳳白了他一眼,道:“最後一口氣都咽了,不死還能活著?”


    黃大郎自知失態,連忙收斂驚容,幹笑兩聲,道:“不,我是問你有沒有照他遺言去做?”


    麥佳鳳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況他又那麽可憐,所托又非艱難之事,再加上兩頭通靈異獸為酬,我怎能忍心不替他料理身後呢?”


    黃大郎木然良久,又道:“是你親手焚化屍體,又把骨灰攜出關外,撒散在戈壁之中?”


    麥佳鳳點點頭道:“是的。”


    黃大郎長籲一聲,喃喃道:“咱們來晚了……”


    蓮姑卻截口問道:“我再請問,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麥佳鳳道:“大約四五年前……”


    蓮姑道:“四年?還是五年?”


    麥佳風思索了一下,道:“四年多,五年不足,我記得那時是冬天,大雪紛飛,天氣很冷,距過年不太遠。”


    蓮姑道:“換句話說,這兩頭雪狒,你已經豢養五年了?”


    麥佳鳳道:“是啊!有什麽不對嗎?”


    蓮姑陰沉沉一笑,道:“當然沒有什麽不對啦,我隻想再請教一點,當時石窟中,是不是僅隻這兩頭雪拂,連第三頭也沒有?”


    麥佳鳳似乎不知該怎樣回答才好?頓了頓,才點頭道:“不錯,隻有這兩頭。”


    蓮姑飛過一線詭異的眼風,道:“姑娘沒有記錯?”


    麥佳風笑道;“雪狒現在此地,怎會記錯呢?”


    蓮姑低笑一聲,忽然轉了話題,問道:“姑娘今年貴庚?”


    麥佳鳳微怔,道:“十八。”


    蓮姑笑道:“五年前,姑娘年僅十三歲,競然孤身一人,料理兩具死屍,更親自遠出關外,這份膽量,殊令人佩服。”


    麥佳鳳臉上一陣熱,赧然道:“也許姊姊不信,小妹自幼就很膽大……”


    蓮姑娘笑道:“膽量大小,我不能不信,但是,假如我告訴一姑娘說,一百年前,我曾經看見過麥姑娘,那時候,你就跟現在一樣年輕,不知道姑娘信不信?”


    麥佳鳳全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頓時張口結舌,不知應該如何回答。莫金榮見她為難,連忙含笑道:“這位蓮姑娘真會說笑話,時隔一百年,隻怕咱們麥姑娘早就老死了。”


    蓮姑雖道:“所以我才有些懷疑呀,據我所知,雪佛壽命最多能活五十年,假如麥姑娘所言非實,那千佛洞石窟中的斷腿老人,今年應該已逾八旬,他所攜帶的兩頭雪拂,少說也超過六十歲了,這話叫人難以置信。”


    莫金榮和麥佳鳳同感一怔,臉上刹時變色……


    適時,一直冷眼旁觀沒有開過口的桑瓊卻含笑反問道:“蓮姑娘從何斷定那石窟斷腿老人和雪佛的年齡呢?”


    蓮姑冷冷道:“老實告訴你吧,那石窟中的一男一女,便是咱們天殘門兩名叛徒,雪狒亦是他們叛門逃走時,隨身攜帶而來的,單隻他們叛門脫逃,距今已近六十年了。”


    桑瓊微微一笑,道:“姑娘既未親睹,就斷言他們是貴門叛徒?”


    蓮姑怒目道:“你認為他們不是?”


    桑瓊笑道:“在下不敢如此武斷,但他們也很可能是另外兩位毫不相幹的可憐人……”


    蓮姑哼道:“斷腿眇目,不是天殘門下是什麽?再說,這兩頭雪狒,也隻有阿爾金山獨產。”


    桑瓊仍然笑容可掬,道:“即使全如姑娘所說,這兩頭雪狒,也可能是另外兩頭雪狒的後代;不是嗎?”


    蓮姑冷笑道:“可是我剛才請問麥姑娘,她卻承認隻看見兩頭,並沒看見第三頭,敢問那老雪狒又到那兒去了?”


    桑瓊聽了,忽然仰大哈哈大笑不己。


    蓮姑怒道:“你笑什麽?難道我說錯?”


    桑瓊笑道:“在下恭聆高論,深感蓮姑娘據理推論,委實太以高明,因此,在下倒想起一樁有趣的故事。”


    蓮姑冷哼道:“什麽故事?你倒說說看。”


    桑瓊含笑說道:“在下鄰村中有一姓餘的,名叫餘二呆,童年父母雙亡,全靠兄嫂撫養長大,到了十餘歲時,因感家計貧困,兄嫂恩重,便立誌外出謀求發展,偷偷離家出走,臨行誓言,不成富家,永不返鄉。


    “誰料,餘二呆時乖命背,浪跡天涯,窮困依舊,直到五十多歲,仍未發財,他一氣之下,就跑到一處荒廢舊宅後園去上吊自殺,誰知才將頸子掛上吊索,繩索竟忽然斷了,餘二呆被摔在地上,嘴巴撞著一塊硬物,牙齒也撞折兩顆,摸起那硬物一細看,卻是一塊金磚。


    “他驚喜交集,再也舍不得自殺了,揣了那塊金磚,連夜趕回故鄉,叩開舊居柴門,迎出來的,是兩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夫婦,餘二呆口稱兄嫂,納頭便拜。


    “那中年夫婦見他是個五十多的老頭兒,居然稱呼自己為兄嫂,慌忙扶起詢問緣故,互述之下,原來餘二呆的兄嫂業已故世,那一雙中年夫婦,乃是他的侄兒和侄媳。


    可是,餘二呆說什麽也不肯相信,而且理直氣壯地問:“你們不是我的兄嫂,怎麽年紀跟我離家時兄嫂的年紀相同?又恰巧是一男一女?若說你們是我兄嫂的後代,我的兄嫂又到哪兒去了呢?……”——


    明輝掃描,elle007ocr,舊雨樓獨家連載,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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