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知淬毒暗器不能遽以拔出,否則,毒性散發更快,但腿部穴道尚可封閉,另一根射中小腹的扇骨,卻因距丹田太近,事實上無法閉穴拔取,隻有憑一口真氣,硬生生將毒性逼聚在傷處,不使它渙散開去。


    麥佳鳳一手用刀拄地,一手拔出腿部扇骨,傾盆暴雨,濕透羅衫,起出扇骨,人已支撐不住,蓬然跌坐在泥濘汙水中默默運功逼毒。


    閃雷聲聲,大雨如注,廣場上積水成溪,泥漿,血水,混雜成一幅可怕的圖案。


    司馬青臣冒雨屹立在距離麥佳鳳丈餘外,卻不敢欺近身邊,隻遠遠冷笑道:“麥丫頭,不用枉費力氣了,司馬太爺白骨扇根根淬毒,大羅神仙也難化解,我倒看你還有什麽威風。”


    麥佳風瞑目垂首跌坐,不聲不響,一任司馬青臣冷嘲熱諷,隻不回答。


    司馬青臣雖自信淬毒百骨扇不致失靈,但因見麥佳風緬刀在手,跌坐不倒,故爾憚忌不敢近身。


    約莫過了盞茶光景,麥佳鳳突然一鬆手,棄了緬刀,身子晃了幾晃,終於倒臥在泥水中。司馬青臣這才輕籲一聲,陰笑道:“姓麥的丫頭,你也有今天?太爺還舍不得你死呢,且留著你銷魂幾夜再說。”


    一麵誌得意滿,一麵飛身掠到麥佳鳳身邊,俯腰探手,便想將人抱起。


    誰知當他堪培觸及地上橋軀,麥什鳳突然擰腰翻轉,探於一送,手中淬毒扇骨已刺進司馬青臣左胸。


    司馬青臣一聲悶哼,振臂將麥桂鳳摔跌在泥濘中連翻了三個筋鬥,自則以手按胸。踉蹌退出七八步。


    麥佳鳳遍體泥汙,早已不成人影,但她仍舊強自己掙紮著撐起半個身子,切齒罵道:


    “無恥匹夭,你也有上當的時候………”話猶未畢,真氣已散,複又昏厥倒地。


    司馬青臣緊按左胸傷口,雙目幾乎噴火,那根淬毒扇骨深深插入他胸腔,業已傷及內腑,他不敢開口,也不敢立即拔出扇骨,匆匆取出囊中解藥吞服一粒,喘息片刻,才踏著泥濘欺近昏迷的麥桂鳳,緩緩舉起右掌,咒罵道:“好辣子的丫頭,太爺本有憐香惜花之心,無奈你注定橫死賤斃命,別怨太爺要下毒手了。”


    掌勢甫欲沉落,突聞身後傳來一聲嬌叱:“住手!


    司馬青臣霍地旋身,登時駐然一震,原來宮門不知何時已經大開,四名侍女分撐雨具簇擁著勾魂仙娘路貞貞,正麵罩寒霜站立在廣場邊。


    再看宮門前,那四名輪值武士都被捆綁,一字兒跪在雨地裏,個個垂頭不語。


    司馬吉臣連忙推下笑臉,支吾道:“師妹來得正好,這姓麥的丫頭毀約問山,馬護法已遭毒手,愚兄也幾乎送命,師妹你?


    路貞貞冷冷截口道:“我眼睛沒有瞎,自己看得見。”


    司馬吉臣自知理屈,忙又笑道:“愚兄原待先告訴師妹的,都是馬護法邀功心切,不肯通報,以致……”


    路貞貞冷哼道:‘謝謝,我這個分宮主位卑職微,師兄哪會放在眼裏,盡可獨斷獨行,縱有事,也能一力承擔,是嗎!”


    司馬青臣尷尬笑道:“師妹錯怪愚兄了……”


    路貞貞臉色一沉,道:“我哪有膽量責怪師兄,錯的該是師父,他老人家當初應該委派我和師兄來做這第五分宮宮主才對,現在貶我另委也還不遲,咱們可以立即下令關閉第五分宮,我和師兄同返祁連,當麵陳請師父決斷。”


    司馬吉臣深悉路貞貞秉性剛烈,說得出做得到,惹翻了她的性子,連師父也奈何她不得,於是,赧然低下了頭,呐呐道:“確是愚兄不該貪功妄為,擅作主張”


    路貞貞厲叱道:“這豈僅擅作主張,逾權越份,師兄欲將我這分宮宮主置於何地?今後全宮上下數百人,由誰來統禦?


    司馬吉臣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惶然道:“愚兄知罪,甘願領受師妹責罰。”


    路貞貞哼道:“我哪有資格責罰帥兄,但師父既委我掌管此宮,職位一日未除,我就得替他老人家維護一日威信號令。”


    說著,黛眉微挑,揚聲喝道:“把那四個膽大妄為,隱事不報的東西拖過來。”


    侍女們連忙傳呼,四名佩刀大漢立即將宮門前輪值武士提押到廣場上,麵向西方跪下。


    路貞貞叱問道:“你們四人輪值守護宮門,外敵登門挑戰,因何不鳴鍾報警?”


    四名武士齊聲道:“屬下等已飛報入宮,是司馬少俠和馬護法不許鳴鍾,屬下等隻得遵令而行-一”


    路貞貞怒喝道:“大膽!你等身為本分宮轄下,怎敢不依本宮規章,馬護法職掌昌化分堂,無權號令本宮,司馬少俠更居客


    位,你等藐視宮章,尚欲巧詞脫卸,罪難寬赦。來呀!就地斬決,梟首號令全宮。”


    此令一出,四名武士臉色大變,齊齊叩頭求饒。


    司馬吉臣好生為難,低聲求告道:“請師妹留情超生,這事原不能怪他們……”


    路貞貞佛然道:“師兄又想替我作主了?


    司馬青臣淒聲道:“愚兄不敢,隻求師妹念在馬護法慘死,愚兄亦負傷,也算遭了報應,就饒了他們死罪吧!”


    路貞貞冷冷一笑,道:“既然師兄替他們求情,我就從寬發落。”


    回頭叱道:“姑念初犯,各削一耳,摘去武士徽,貶入廚房充任什役,永不晉升。”


    一聲令下,鋼刀出鞘,果然將四名武士各削去一隻耳朵,鬆綁驅回宮內,大雨淋漓,地上血水斑斑,觸目驚心。


    司馬青臣臉上無光,訕訕地正要轉身退去,路貞貞突又沉聲道:“請師兄留下解毒藥。”


    司馬青臣雖然不願,卻不敢表示出來,隻得默默掏出解藥瓶,遞給了路貞貞。


    路貞貞順手交給一名侍女,拂袖入宮而去,留下兩名侍女合力抬起麥佳風,徑往後宮去了。


    司馬青臣長歎一聲,親自冒雨拾取扇骨,返回賓館,不多久,一名侍女拿著一封密柬到賓館傳話道:“宮主有令!何衝叛離,龍劍失落,司馬少俠已無逗留必要,特奉複函,著即恭送離山。”


    司馬青臣怔了半晌,才問道:“師妹她在哪兒?容我當麵告辭……”


    侍女搖頭道:“宮主已經吩咐過,不必麵辭,她現在很忙,也不親送司馬少俠了。”


    司馬青臣慘笑道:“我內腑負傷未愈,難道師妹她竟不容我凋養幾日再趕我走麽?”


    傳話的侍女又搖搖頭,道:“這一點,宮主沒有交代,隻囑婢子轉告司馬少俠:山下尚有強敵,最好趁這場大雨未停以前繞道離開百丈峰,否則途中遭遇留難,不易脫身。”


    這不僅是下了逐客令,而且限期離境,毫無商榷餘地。


    司馬青臣不覺惱羞成怒,冷笑一聲,心裏咒罵道:“你既絕情,休怪我無義,總有一天叫你知道我司馬青臣的手段。”憤然接過信柬,大步走出賓館。


    賓館外早有兩名佩刀武士等候,一路像押解囚犯似的,直將司馬吉臣送出宮外,未等他上馬去遠,便冷淡地掩閉了宮門。


    司馬吉臣何曾受遇這般屈辱,直恨得咬牙切齒,險些把肺都氣炸了,猛抽一鞭,冒雨催馬飛馳下山。


    行至半山,大雨猶未稍斂,司馬吉臣越想越氣,胸部傷處更陣陣刺痛,於是,圈馬折人亂林中,找了個隱密洞穴,下馬避雨調息。


    及待調息完畢,時已過午,雨也漸漸停i,司馬青臣剛要起身,忽聞衣袂振風,兩條人影迅若飛矢般從附近掠過,向峰頂而去。


    司馬青臣隱身暗處,瞥見那兩人竟是桑瓊和鬼偷邢彬,而巴都徒手未攜兵刃,不禁生疑,連忙匆匆藏妥馬匹,暗中尾隨重又潛返峰頂……


    恰在大雨初斂的時候,麥佳風也正由昏迷中悠悠醒轉,當她睜開眼來,卻發現自己睡在一間精致而華麗的臥室裏,目光所及,無論一幾一桌,絲幔氈氈,全是撩人的粉紅色。


    小幾上的金鼎,正冒著縷縷淡煙,室中寂然不見人影.而自己所臥錦榻,軟綿綿,香噴噴尚有濃厚的脂粉氣氛。


    麥佳鳳本能地生起一陣警惕,暗忖:我不是被司馬青臣淬毒扇骨射傷了麽?這地方莫非是淫賤的………”


    一念及此,慌忙掀被砍起,哪知剛揭開身上錦被,猛覺肌膚一涼,低頭一看,才發覺自已竟然身無片縷,原是裸臥床中。


    麥佳鳳駭然大驚,不禁失聲輕呼,刹時間,玉頰緋紅,心裏葉通通狂跳,羞急憤恨,一齊湧卜心頭。


    完了!一切都完了,白壁留痕,素簽沾汙,別說失身受辱,自己冰清玉潔的身子,隻要被淫賊看了一眼,也將是永世洗刷不清的羞辱,果真如此,唯有一死……


    她一急之下,熱淚奪眶而出,正惶恐間,門簾兒一掀,突然含笑走進來一個人


    麥佳鳳情不由己發出一聲尖呼,匆忙拉起錦被,緊緊裹住自己赤裸的玉體,仔細看時,才認出那人競是勾魂仙娘路貞貞。


    這當兒,麥佳鳳早忘了路貞貞原是自己恨透廠的死敵,反囚彼此同為女兒身,心裏稍定,急急問道:“這是什麽地方?我怎麽會到這兒來的?”


    路貞貞卻沒有直截了當的回答,倚在門邊嫣然一笑,反問道:“我正要問你呢,一個人毀約登山,有何指教?”


    麥佳鳳窘道:“我是問你真話……”


    路貞貞笑道:“我也不是說著玩兒的呀?”


    麥佳鳳玉頰紅得像熟透了的萍果,遊目環顧,競找不到自己的衣衫在什麽地方,一時沒了主意。


    路貞貞忽然“卟哧”一笑,姍姍走近床前,探手道:“乖乖躲下來吧,光著身子,當心著諒……”


    麥佳風尖呼縮身,大叫道:“走開!不許碰我!


    路貞貞吃吃低笑道:“我偏要碰碰你,看你能怎麽樣?你不是凶霸霸到峰頂來找我拚個生死存亡嗎?現在咱們就較量一下如何?”


    一麵笑著,一麵果真來扯她身上的錦被。


    麥佳鳳急得要哭,氣咻咻道:“把衣服還給我,否則,我要罵了。”


    路貞貞笑道:“你罵吧!你越罵我就越不給你。”


    麥桂鳳情急失聲,突然“哇”地哭了起來,抽搐道:“你這樣乘人之危,算什麽本領,再若相逼,我寧可自碎天靈,做鬼也不饒你……”


    路貞貞這才大笑住手,柔聲道:“瞧你蠻凶的,怎麽一逗就真哭了,好啦,咱們不鬧了,這兒是我的臥房,誰也不會闖進來,你且安靜躺著,咱們正正經經說話。”


    麥桂鳳餘悸未已,詫問道:“我怎麽會睡在你的房中?”


    路貞貞笑道:“這話問得多傻,你是閨閣千金,身受重傷,偏偏又傷在下肢,為了療傷敷藥方便,不睡在我房裏,還叫你睡在哪裏?”


    麥佳鳳一怔,道:“這麽說,是你替我治好了毒傷?”


    路貞貞道:“不錯,是我親手替你拔去小腹扇骨,還替你喂了解藥,你試試看,內毒去盡了沒有?”麥佳鳳暗暗運氣一試,才知毒傷果已痊愈,更詫道:“咱們本是敵人,你為何要救我?”


    路貞貞淡淡一笑,道:“仗劍相搏,那是為公,現在咱們是私,難道不能做做朋友麽?”


    麥佳風沉吟道:“話雖如此,但彼此已成死敵,你縱或救治好我,遲早仍不免兵戎相見,拚個強存弱亡……”


    路貞貞爽然道:“那是自然,我現在替你治傷,全因心儀無法自禁,絕無施因圖報的意思,你若願意,咱們今日純以私誼論交,不談公事,等到明日約期一屆,再憑真才實學,互較勝負,你以為如何?”


    麥佳風不解地道:“世上隻有因私廢公的事,哪有這種以敵為友的人。”


    路貞貞道:“你以為辦不到嗎?”


    麥佳鳳搖頭道:“我恐怕不易辦到。”


    路貞貞笑了笑,道:“那是因為你把敵友界線看得太嚴重了,像我,自從解事,就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也想不出一個真正的敵人,同門師兄姊雖多,僅具虛誼,並無真情,彼此利益相同時,便成了朋友,一旦利害要相關,便翻臉成仇,二十年來,我常常自問:誰是我的朋友?誰是我的仇人?結果競無從分辨,他們覺得我孤僻古怪,我卻覺得他們奸詐可鄙,所以,彼此永遠合不來,…”


    說到這裏,忽然語聲微頓,泫然淒笑道:“我說這些話,你可不許笑我?”


    麥桂鳳不知為什麽,也感到鼻酸難禁,連忙頷首道:“這是你的心中積悶,我怎會笑你呢!別停下來,把你心裏要說的,盡情說出來吧,我在等著傾聽哩。”


    路貞貞明眸一瞬,眼中竟蓄滿淚光,苦笑道:“真的,我自己也覺得奇怪,二十年來,好像是一片雲,是一縷煙,終日飄飄蕩蕩,無所適從,我多麽渴望能有個值得推心置腹的朋友,讓咱們在夜闌人靜的時候,擁著被,熄了燈,彼此低聲訴說自己心裏的話,一塊兒笑,一塊兒哭,但是,我找不到,平時見到的,接近的,除了畏畏縮縮的侍女,便是句心鬥角的師姊們,所以我才養了兩頭雪佛,常常獨自一人,對兩頭雪拂說上大半天,可惜雪佛雖然通靈,終是畜牲,隻能聽,卻不能回答………”


    她娓娓而訴,麥佳風傾神而聽,竟忘了身上錦被已滑落到胸下。


    路貞貞一笑住口,無限親切地替她拉上錦被,站起身來道:“啊!我忘了把衣衫給你啦,別凍壞了身子。”


    麥桂鳳連忙拉住,道:“正說得有趣,幹嘛又打岔。”。


    路貞貞笑著道:“話多道啦,就說上十年百年也說不完,讓我先拿一套衣衫你試試看,能穿不能穿。”


    說著,啟開床頭箱籠,選了套新製衫裙,捧給麥佳鳳,又道:“來,試試合身嗎?”


    麥佳風道:“我自己的衣衫呢?


    路貞貞笑道:“哪兒還能穿,又髒又破,你忘了自己在泥地裏打了多少滾,別說衣衫,單隻你這一頭青絲,丫環們少說也換了二十盆水,才把泥汙洗幹淨。”


    麥佳風赧然一笑,也不再多說,匆匆穿上路貞貞的衣裙,跳下床來,在銅鏡前略一顧盼,居然長短適度,不寬不窄,恰好合身。


    路貞貞輕籲道:“難怪我會一見你就投緣,敢情咱們前生原是姊妹,你瞧,連衣服也像比身裁製的一樣。”


    麥佳風笑道:“你今年二十,我十八,索性我就叫你姊姊好嗎?”


    路貞貞欣然道:“好啊,隻怕你不肯。”


    麥佳風道:“肯雖肯,但咱們明天又要翻臉成仇,隻做一夜姊妹,那多沒趣。”


    路貞貞聞言一愣,臉上笑容頓失,木然良久,不覺長歎道:“這倒是實情,假如真是姊妹,豈能再下煞手。”


    麥佳鳳道:“所以我擔心辦不到,天下惟摯情難得,隻要是人,沒有不顧戀情誼的,絕難如你所說,敵友可隨心而定。”


    路貞貞強笑道:“咱們說過,今日隻論私誼,不及他事,明天的事且等明天再說,啊!


    咱們剛才談到哪兒了……”


    兩人正說著,突然,一陣亂鍾打斷了語興。


    不多久,門外飛報道:“園門守衛武士鳴鍾傳報,九靈幫桑瓊親率鬼偷邢彬徒手登山,聲言要麵見宮主。


    路貞貞一哦,含笑對麥佳風道:“他一定是來接你回去的了。”


    麥佳鳳道:“讓我去告訴他……”


    路貞貞搖頭道:“不!你我私誼,暫時還不能讓他知道,你在這兒別出去,讓我去應付他們。”


    麥佳風道:“你可不能跟他們動手呀!”


    路貞貞笑道:“放心,吃不了他們的。”略整衣衫,也沒有攜帶兵刃,空手啟門而去。


    麥佳鳳獨自在房中躑躅,偶抬頭,忽見自己的緬刀和那柄舞鳳刀正懸在床側壁間,而小樓寂然無人,幾名侍女都隨路貞貞到前宮去了。


    她心裏一陣狂跳,飛忖道:“欲取鳳刀,這可是千載難遇的機會,隻須舉手之勢,立可到手,還遲疑什麽?”


    一念方興,急忙探手握住廠刀鞘,但轉念之間,又不期自責道:“麥佳鳳啊,人家以知己相待,拯危療傷,一片摯情,你若乘人之危,竊刀逃走,還算什麽俠義中人?還稱什麽世家後代?”


    想到這裏,冷汗遍體,一驚縮千,急急又退坐到床緣上。


    接著,她又記起桑瓊堅持收降路貞貞的經過,如今從事實論斷,路貞貞的確不是邪道中人,假如要促使路貞貞背叛魔宮,棄暗投明,趁現在盜去風刀,先絕了她與曹老魔師徒間的信寵,未始不是一條可行之計……


    麥佳鳳猶豫不決,心裏又惦念著桑瓊徒手登山,不知會不會跟路貞貞翻臉動手,他們見不到自己,將會發生什麽樣的後果?越心急,越想不到一條妥當的方法。


    這時候,門外廊間忽然響起腳步聲……不一會,路貞貞已經含笑走了進來。


    麥佳風急忙問道:“你見過桑大哥?”


    路貞貞笑著點廠點頭,一麵在床前繡凳坐下,一麵回答道:“桑少俠不愧是昂藏英雄,他為了你不辭而私自闖山,特地來親致歉意,並且探詢我把你怎樣處置了……”


    麥佳鳳道:“你怎麽告訴他的?”


    路貞貞一軒黛眉,笑道:“我說了一半真話,也加了一半假話。”


    麥佳風愕然道:“真話如何?假話又如何?”


    路貞貞道:“我說你毀約闖山,身中毒傷,已經被我們擒獲,這些都是實情……”


    麥佳鳳忙道:“那麽,假話呢?”


    路貞貞道:“至於你被擒後和我結成閏中摯友這一段,我卻沒有告訴他,另外設了一番謊言,騙了他一次-”


    “你怎麽說?”


    “我告訴他:麥佳鳳閣山被擒,現正囚禁宮中,但本宮暫時不會殺她,如果你們想救她下山,除非依從本宮兩個條件……”


    “條件?兩個什麽條件?”


    “第一,送回擄去的兩頭雪狒;第二,在明日陣前,用飛龍劍換人。”


    麥佳風驀地一震,睜大兩隻眸子,既驚又詫地瞪著路貞貞,半晌,才惑然問道:“原來你想以我為要挾,逼桑大哥舍棄龍劍鳳刀?”


    路貞貞毫未遲疑,欣然點頭道:“這有什麽不好呢?桑少俠武功已臻化境,有沒有寶刀神劍都是一樣,但我師父卻對刀劍十分重視,嚴令天下分宮不擇手段,勢在必得,何況桑少俠刀劍本已失落,雖然奪回龍劍,並無大益,不如用它交換你平安的離開百丈峰,公私俱都顧全……”


    麥佳鳳哭笑不得,又問道:“桑大哥答應了沒有?”


    路貞貞敬佩地頷首道:“桑少俠的確稱得上英明果斷,毫未猶豫,便一日答應下來,並且說:可惜龍劍未在身邊,否則當可立即以劍換人,不必再等到明天了。”


    麥佳風憤然便欲發作,但想想自己確屬失手被擒,若非路貞貞施救,性命名節都不知將落得何等境界,她既然救了自己,即使用以交換龍劍,又有什麽不應該呢?


    平心靜氣一想,滿腔怒火盡化苦笑,黯然一聲輕歎,搖搖頭,道:“現在我才明白了,原來所謂一見投緣,願成姊妹,所謂閨中摯友,推心置腹,隻不過是你交換飛龍劍手段而已,可笑我竟信以為真了……”


    路貞貞急急截口道:“不!你誤會了,我那些話句句發自肺腑,絕沒有半分虛假。”


    麥佳風道:“難道以劍換人的條件倒是假話?”


    路貞貞道:“自然也是真的。”


    麥佳風苦笑著一聳香肩,道:“那我就不懂卜…——”


    路貞貞親切握住她的手,正色道:“這兩件事都不假,但你我結交是私,爭取龍劍卻是公,我身受師父教養厚恩,不能不為他老人家盡心盡力,再說全宮上下數百人由我統禦,我要使你平安離去,又怎能不設法堵塞悠悠眾口。”


    麥佳鳳漠然道:“謝謝你設想的周全,可是,你卻忘了麥佳鳳也算名門後裔,未必願意接受這份盛情,而且我不妨再提醒你一句,龍劍鳳刀對桑大哥也一樣重要,咱們決不會送給你的師父。”


    路貞貞怔了一下,忽然笑道:“我隻求你能諒解,就心安了,至於刀劍誰屬,可以等明天較技決定……”


    麥佳鳳挑眉道:“你真的要跟我一戰?”


    路貞貞道:‘咱們姊妹切磋一番,有何不可?


    麥佳鳳道:“可是,別忘了咱們是生死決戰,並不是切磋武功。”


    路貞貞笑道:“你願意怎樣做,誰也無法勉強,不過,我想我是不會下毒手的。”


    麥佳鳳凝容道:“既然公私劃分,臨敵之際,便不能留情,你別以為我會將刀劍拱手相讓……”


    路貞貞嬌笑不已,道:“好啦!明天的事等明天再說吧,至少咱們現在還是要好姊妹,犯不上先爭得麵紅耳赤的,我已經吩咐侍女準備酒菜,咱們盡這半日一夜,痛痛快快敘一敘。”


    麥佳風方欲再說,侍女已入室報道:“酒菜俱已齊備,請宮主示下席設何處?”


    路貞貞點點頭道:“送到樓上來,咱們就在外間吃。”


    侍女應聲而去,片刻間,陸續送上一席精致酒筵,滿滿擺了一桌。


    路貞貞揮退侍女,親自按筷斟酒,然後收斂了笑容,真摯而淒惋地說道:“浮生二十載,今天才知人間尚有值得歡樂的事,鳳妹妹休嫌簡慢,願將這半日歡笑,留待百年後追憶。”說著說著,秀眸中已凝聚廠盈盈淚光。


    麥佳鳳不知被什麽力量推使,竟心酸難禁,不忍峻拒,柔順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人玉喉,兩人都被那強烈的酒液嗆得嬌喘淋淋,幾乎緩不過氣來,兩張玉脂般粉頰上,同時飛起了紅雲。


    麥佳鳳喘息道:“我從小不會喝酒,更沒有幹過杯,你呢?”


    路貞貞噙淚而笑,也搖頭道:“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沾酒,原來酒的味道是辣的。”


    “貞姊,咱們會不會喝醉?”


    “我也不知道,猜想大約不會吧,沒聽他們喝酒的男人都說‘酒逢知已幹杯少’嗎………”


    兩個滴酒不沾的少女,邊談邊飲,壺中空了又滿,滿了又空,不知不覺都已玉頰配紅,有了七八分酒意。


    俗語說;借酒澆愁愁更愁。


    麥佳風和路貞貞,一個是家園被毀,父兄慘死,一個是人海棄嬰,身世淒涼,更何堪今宵把盞結摯友,明朝仗劍成仇,那灼人的酒液,如何能衝淡內心的隱憂?


    酒人愁腸,百感並生。兩人互訴衷曲,時而縱情歡笑,時而相擁悲泣,酒意越濃,傷感越重。


    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轉眼間,才從西天沉下去的夕輝,又變成由東方升起的晨光,姊妹倆猶在低語呢哺,傾吐著說不完的私心話兒。


    “篤!篤!篤!


    突然,一陣急劇地敲門聲,打斷了末盡談興,路貞貞星眸微抬,見窗外才現出朦朧的魚肚色,不覺頗有慍意,冷冷喝道:“什麽人?”


    門外急促應道:“宮主醒了嗎?稟宮主……”


    路貞貞沒等話完,截日叱道:“沒有醒,先退下去,辰刻未到以前,不許來嚕蘇。”門外寂然片刻,終於輕輕移步離去。


    麥佳鳳凝目癡注窗外,幽幽輕歎道:“時光過得好快,仿佛才黃昏,原來已經天亮了。”


    路貞貞略一皺眉,舉手拂去昨夜留下的淚浪,道:“還早呢,別管天亮天黑,咱們談咱們的。”


    麥佳鳳黯然道:“更漏無情,總有時盡,你我縱然知己,無奈各人有各人的際遇和苦衷,你拋不了師徒恩情,我忘不了毀家血仇,蒼天何其殘忍,竟叫兩個仇人,偏偏結成朋友……”


    路貞貞道:“鳳妹又提這些傷感煩人的事了,人生苦短,許多人活廠幾十年,臨死也沒個知己朋友,今宵能與鳳妹結識,平生願足,死無所憾,還管那些恩仇則甚1”


    麥佳鳳道:‘咱們總不能叫時光停頓,眼看天已大亮,貞姊姊,你就不為今天的勝負約會打算打算嗎?”


    路貞貞爽然道:“我早已打算好了,帥恩友情,勢難兩全,隻有聽天由命,走一步是一步。”


    麥佳鳳道:“難道不能想個兼顧之法?”


    路貞貞搖頭不語,麵色一片凝重。


    麥佳鳳又道:“貞姊姊,我再要求你一次,咱們情似同胞,我不能不勸你,師恩雖重,也應該想想‘良禽擇木’的道理,自古邪不勝正,長此……”


    路貞貞輕輕探手掩住她的口,眼中淚光閃爍,搖頭歎息道:‘別說下去了,好妹妹,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咱們不僅是帥徒,感情猶如父女,沒有他老人家,我不會活到今天,無論如何,我不能背叛他老人家…,——”


    麥佳鳳螓首深重,默然半晌,才淒笑道:‘耶麽,咱們隻好暫顧眼前了,讓我去勸勸桑大哥,取消今日之會,龍劍鳳刀各執其一,九靈幫退出百丈峰,等你將鳳刀送出百裏之多,再行奪回,這辦法好嗎?”


    路貞貞含淚而笑,仍然搖頭道:“這是掩耳盜鈴的做法,別說瞞不過外人耳目,我想桑少俠和他的弟兄都不會同意的。”


    麥佳鳳正要爭辯,突然,廊外腳步又起,房門再度傳來急促的叩門聲響。


    路貞貞厭煩地歎了一口氣,沉聲道:“進來吧!”


    房門啟處,一名待女疾步奔了進來,雙手呈上一支密封的錫管,低聲道:“總宮急信,請宮主過目。”


    路貞貞一怔,接過錫管匆匆拆開,展視管中短箋,神色頓時一震,揚目急問著:“信鴿是什麽時候到的?”


    侍女應道:“是婢子今晨清理鴿籠時發現,大約昨夜就到了。


    路貞貞霍地站起身子,負手徘徊了兩匝,忽然駐足仰首,喃喃自語“這就奇怪了,相距千裏,消息怎會這麽快……”


    語聲微頓,向那侍女揮廠揮手,又道:“你去準備盥洗之物,再替咱們弄些點心,一井送到樓上來。”


    侍女剛欲離去,路貞貞忽又把她喚住,沉聲吩咐道:“總宮有急令到來的事,不許向任何人泄漏,否則,當心你的腦袋。”


    麥佳鳳看得驚疑不已,待侍女離去,忙問道:“究競是什麽急令?很重要嗎?”


    路貞貞淒然一笑,道:“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咱們相聚已不久了,用過點心,姊姊就送你出宮……”


    麥佳風詫道:“不是要等桑大哥他們來交換嗎?”


    路貞貞眼眶忽然一紅,搖搖頭道:“不必廠,現在我已經改變主意,決定先送你出宮,就算咱們姊妹一場,姊姊昧心徇一次私……”語猶未畢,竟一硬頓止,接著,晶瑩淚珠,簌簌奪眶而落。


    麥佳鳳駭詫莫名,驚問道:“姊姊為什麽突然改變了主意?是不是因為這封急令……”


    路貞貞黯然垂首,低位道:“別間了,今朝一別,後會無期,隻要你能記得我這個苦命的姊姊……”


    麥佳鳳說不出是喜是愁?激動地道:“不!你不告訴我實話,我就不走!


    路貞貞含淚柔聲道:“好妹妹,求你別再逼我,你不是要我暫顧眼前嗎?現在我依了你,怎麽又使橫了?”


    麥佳鳳道:“那你先前為什麽不肯,現在又肯了呢?”


    路貞貞駭然道:“此一時,彼一時,反而我已經依了你,不再爭奪龍劍,也不再較量勝負,你還不滿意?”


    麥佳鳳沉吟了一下,道:“除非你把剛才那份急令給我看看,我才滿意。”


    路貞貞一驚,連忙縮身後退,道:“不行,這是不能給外人看的…-”


    麥佳鳳索性撒起嬌米,牛皮糖似的沾上,糾纏著要奪那張紙箋,糾纏不休道:“我不管,我非要看看不可,咱們是姊妹,還說什麽外人不外人?拿來嘛!我不管啦……”


    路貞貞說什麽也不肯,正在一個硬搶,一個閃避,那名報訊的侍女忽又推門而人,急急道:“啟宮主,司馬少俠去而複返,聲稱有要事求見。”


    路貞貞聞言猛可一怔,紙箋被麥佳鳳乘機奪了過去。


    麥佳鳳奪得紙箋,立即飄身疾退,竟沒有注意到路貞貞業已神色大變,隻顧匆匆展開紙簽觀看。


    可是,當她看完簽上字跡,自己也駭然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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