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援心中一動,道:“不錯,當時我隻說那是姊妹會的謊話,現在回想起來,倒真有幾分可信……。”


    他們在談論天波府發生的事,費明珠卻聽得不耐煩了,插口道:“你們在說什麽嘛!我一句也聽不懂。現在咱們先商量把這四具屍體怎麽辦吧!”


    馮援道:“挖個大坑,埋了算了……。”


    “不!埋不得!”


    隨著話聲,一個人影從凸岩頂上飄落下來。


    馮援和何淩風都沒有料到岩頂上會有人隱藏,一齊旋身拔出了隨身刀劍。


    “別動家夥,老頭子隻想好意奉勸諸位幾句話,聽不聽在你們,用不著這樣臉紅脖子粗。”


    那人自稱老頭子,年紀果然很老,滿臉皺紋宛如蛛網,眉須俱白,身軀傴樓,看模樣,沒有九十歲,至少也八十出頭了。


    可是,他手中那根鵝卵粗細的精鋼拐杖,重量與他的年紀也相差無幾,沒有九十斤,也有八十多斤。


    偌大年紀,提得動這麽沉重的拐杖,單從這一點估量,老頭兒就不是等閑人物。


    馮援不笨,刀劍護身並沒有輕易出手,沉聲道:“閣下是什麽人?”


    老頭兒道:“我是局外人,如果你們高興,就叫我局外人吧!”


    何淩風接口道:“這麽說,你跟姊妹會並沒有關係了?”


    老頭兒笑道:“既稱局外人,當然跟任何一方都扯不上關係-!”


    馮援道:“那閣下躲在岩頂偷窺,是何居心?”


    老頭兒笑容一沉,道:“馮老弟,話可不能這樣說,這山岩並不是千歲府,你們來得,我老頭子也一樣來得。何況,我比你們來得早,住在岩上山洞裏,是你們自己沒看見,可不能怪我老頭子躲著偷看你們。”


    何淩風忙道:“既然如此,隻怪我們耳目不靈,但老人家此時出麵攔阻我們掩埋屍體,卻是什麽緣故?”


    老頭兒道:“要知緣故,我老頭子得先問問你們,你們老遠跑到這曠野山中來,是想幹什麽?”


    何淩風道:“實不相瞞,我們在找一處地方。”


    老頭兒道:“可是想尋找姊妹會的總會地址?”


    何淩風道:“不錯。”


    老頭兒道:“我再請問,你們知道這四個人是被誰殺死的嗎?”


    何淩風道:“當然是姊妹會下的毒手。”


    老頭兒道:“姊妹會為什麽要殺他們?”


    何淩風道:“不問可知,她們是故意炫耀武功,威脅我們不可再往前去。”


    老頭兒又道:“你以為姊妹會的總會,就設在前麵某一處山岩內,對不對?”


    何淩風道:“不錯。”


    老頭兒笑眯眯望著他,道:“看不出,你真聰明。”


    何淩風拱手道:“不敢當老人家謬譽……。”


    老頭兒突然一沉臉,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濃痰,道:“聰明?’呸!聰明個屁,你小子這是自作聰明,其實笨得跟牛一樣。”


    何淩風一怔,道:“老人家這是。”


    老頭兒道:“我這是客氣的,如果不客氣,真想給你兩耳光,你也不想想,姊妹會既能在武林三府中進出自如,跟自己家裏一樣,她會把發號令的總會,設在這種窮山惡水的山中?”


    何淩風雖然挨罵,卻不得不默認這話有理。


    老頭兒又接著道:“再說,她們如果不想讓你們來,一路上多的是下手的機會,幹嘛要等到現在才炫耀武功示警?她們既能殺死這四個人,為什麽不索性殺了你們,又何必脫褲子放屁,多這一番手腳?難道你們三個真比他們四個高明多少嗎?”


    何淩風道:“老人家的意思,莫非說我們此來,完全是姊妹會在暗中促成?”


    老頭兒道:“不然,你們會來得這樣順利?”


    何淩風道:“這麽說,她們是故布疑陣,想引誘我們踏入陷阱?”


    老頭兒臉上又有了笑容,道:“總算你還沒有笨絕,終於說了一句明白話。”


    何淩風道:“那麽,這僧俗四人是誰殺的?山中又有什麽凶險埋伏呢?”


    老頭兒搖搖頭道:“剛說你明白,怎麽又糊塗了?告訴你吧!這是姊妹會‘借刀殺人’的計謀,你懂了嗎?”


    何淩風道:“在下不懂。”


    老頭兒歎口氣,道:“算我倒黴,索性都對你實說了,姊妹會是想送羊入虎口,將你們誘往一處絕穀,那地方雖然並沒有什麽凶險埋伏,卻是隻能進,不能出,凡是進入絕穀的人,從來沒有一個再活著出來……。”


    何淩風道:“老人家說的莫非就是‘迷穀’?”


    老頭兒突然變色,道:“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無論那地方叫什麽名字,反正以不去為妙,我隻是個局外人,言盡於此,信不信全由你們。”


    說完,一提鋼拐,轉身欲走。


    馮援身形疾閃,低聲道:“請留步。”


    老頭兒停足冷笑道:“馮老弟,你還有什麽指教?”


    馮援道:“我想再請教一件事,閣下自稱是局外人,何以對姊妹會的事知道得這麽多?


    又怎知道進入迷穀的從無人再活著出來?”


    老頭兒深吸一口氣,徐徐道:“馮老弟,我可是一番好意,你別把好心當作驢肝肺了。”


    馮援道:“既是好意,為什麽連真名實姓也不肯吐露?”


    老頭兒笑了笑,道:“你這是強人所難?”


    馮援道:“隻因為你這位局外人管的事太多了。”


    老頭兒道:“如果我不肯吐露真名實姓呢?”


    馮援道:“那馮某隻有從武功上探探你的來曆。”


    老頭兒哈哈大笑道:“你要跟我動手?”


    馮援道:“不錯,老人家請。”


    言罷,左手抱刀,右手舉劍平胸,擺出了“刀劍合壁陣法”起手招式。


    何淩風怕他們真打起來,忙道:“馮大哥,可否讓小弟先請問這位老人家幾句話?”


    馮援道:“好,你先問吧!”


    何淩風向老頭兒抱拳一拱,道:“在下相信老人家是一番好意,但是,老人家的話才說了一半,何必急著要走呢?”


    老頭兒道:“該說的我都說了,還有什麽話才說了一半?”


    何淩風道:“剛才我們要埋葬這四具屍體,老人家出麵攔阻,卻並未告訴我們不能埋葬的原因。”


    老頭兒啊了一聲,笑道:“原來你是問這個,好!我可以再對你說得更明白點,這四具屍體和屍體上的木牌,正是姊妹會借刀殺人計謀的一部分,你們若聽我忠告,趕快將屍體用火焚化,連夜離開大巴山,否則,不久就有大禍臨頭。”


    何淩風詫道:“為什麽屍體必須用火焚化……。”


    老頭兒怫然道:“你問得太多了。”


    話落,鋼拐一頓,飛身而起。


    馮援喝道:“別走!先接我一招。”


    寒光疾閃,左刀右劍一齊出手。


    那老頭兒雙腳已離開地麵,突然冷笑一聲:“好招法!”


    手臂一縮一提,人拐橫空,拐尖微抖,幻起一片烏黑色的光芒。


    馮援的刀劍跟那烏黑光芒一觸,-的一聲,刀和劍都被反震了回來。


    幸虧馮援這一招未施全力,踉蹌連退兩步,虎口被震得火辣辣的疼,兵刃也險些脫手。


    那老頭兒身形毫末停滯,淩空一翻,已飛上凸岩,消失在岩頂不見了。


    何淩風忙道:“大哥,有沒有受傷?”


    馮援搖搖頭,滿麵驚容道:“這老頭兒好深厚的內力,我活了半輩子,今天才算碰上高人了。”


    何淩風道:“大哥試出他的來曆了嗎?”


    馮援又搖搖頭,道:“一點也看不出來,此人功力還在我之上,卻從未聽說江湖中有這樣一位人物。”


    他一向自視頗高,從不服人,竟然說出自愧不如的話,可見內心的震動,還比言辭更為劇烈。


    何淩風輕聲道:“好在他以局外人自居,對我們並無敵意,不然,倒的確是個勁敵。”


    自從老頭兒現身就一直沒有開過口的費明珠,這時忽然微微一笑,道:“依我看,他也不過是年紀大些,兵刃沉重些罷了,真正動手較量,未必就是馮大哥的對手。”


    馮援苦笑道:“你也用不著替我遮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中臥虎藏龍,功力不如人並不丟臉,硬不服輸那才可恥。”


    費明珠臉頰一陣紅,羞笑道:“我是說馮大哥的招式劍術未必會輸給他,譬如他若不是走得快,等馮大哥的‘刀劍合壁陣法’招式施展出來,那時誰勝誰敗,就難逆料了。”


    何淩風道:“現在且別談這些,我們應該商議,是否照他的勸告行事?”


    馮援緊皺眉頭,默然無語。


    費明珠道:“我覺得還是別理他的好,咱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憑什麽要聽他的話?”


    何淩風道:“可是,他說的話也很有道理,如果這真是姊妹會的陰謀,卻也不可不防。”


    費明珠道:“反正明天就能找到地頭了,到時候,一切都可揭曉,咱們總不能為了他一句話,便前功盡棄吧?”


    何淩風想了想,道:“老大哥,你的意見如何?”


    馮援長長籲了一口氣,道:“我以為那老頭兒的話不無原因,或許他真是一番好意,不過咱們卻絕不能半途而廢……。”


    費明珠忙道:“是呀!咱們隻要當心一些,前麵縱然有點凶險也不必畏懼。”


    馮援對她的話未置可否,卻繼續說道:“聽他的口氣,那座絕穀很可能就是傳聞中的‘迷穀’,果真如此,咱們寧冒萬險也非去不可,但,對於這四個屍體的處置方法,倒不妨照他的意思,用火焚化。”


    何淩風忽然笑了笑,道:“小弟倒想到一個辦法,不知大哥讚成不讚成?”


    馮援道:“你說說看。”


    何淩風道:“小弟以為,那老頭兒的話似乎可信,隻是語焉不詳,令人諱莫如深,我們何不作一次試驗。”


    馮援道:“怎麽一個試驗法呢?”


    何淩風道:“他勸我們將屍體用火焚化,並且說這四具屍體和屍體上的木牌,就是姊妹會借刀殺人計謀的一部分,這話必有緣故。依小弟之見,我們暫且別繼續前行,也不將屍體焚化,屍體和木牌,都留在原地不動,我們卻藏身在附近,等候一天,且看看究竟會有什麽意外變化。”


    費明珠欣然道:“好!我讚成這個辦法,反正咱們也不急在這一天時間。”


    馮援沉吟片刻,道:“或許他所指的禍事,並不是發生在這裏,咱們豈不白等了?”


    何淩風道:“那對我們的原定計劃也沒有多大影響,過了明天,再將屍體焚化,繼續前行,仍然並不太遲。”


    馮援點點頭,道:“好吧!咱們就試試看。”


    費明珠道:“我去找找看附近有沒有隱密的地方。”


    何淩風舉手一指凸岩頂上,道:“不用再找,那上麵就最隱密。”


    三人飛身躍登岩頂,發現上麵也有一個洞穴,而且極深,入口低矮,洞腹卻甚寬大,另一端更有個出口,可以繞到十餘丈外。


    這山洞,真是又安全,又隱密,難怪那自稱“局外人”的老頭一上凸岩,便失了蹤影。


    費明珠將那東倭黑衣矮婦也帶上岩頂,安置在山洞內,岩下的火堆和屍體,仍然原樣不動。


    一切安頓好了,三人便伏身洞口,居高臨下,靜待變化。


    這一夜平平靜靜地過去,什麽變故也沒有發生。天亮了不久,三人都不覺有了倦意。


    馮援道:“大家輪流著睡一會兒吧!留點精神,還要等一天一夜哩!”


    費明珠以手掩口,打了個嗬欠,笑道:“真有些困了,我先進去睡一會兒,有事你們要叫我啊!”


    伺淩風道:“趁現在天色剛亮,你也把那番婆的穴道解開,帶她去洞後方便一下,穴道閉得太久,恐怕會阻止氣血運行。”


    費明珠答應著站起來,突然張大眼睛,指著岩下道:“你們看,那些屍體……。”


    馮援和何淩風異口同聲道:“屍體怎麽樣?”


    這時,火堆已經熄滅,四具屍體躺在火堆邊動也沒動,並無異狀。


    費明珠卻驚訝的道:“那……那些屍體上的木牌呢?怎麽……怎麽不見了……。”


    馮援和何淩風急忙凝目下望,不由都大吃一驚。


    果然,屍體上那四塊木牌,全都不見了。


    何淩風沉聲道:“老大哥,替我守望一下,我下去看看!”


    馮援急道:“不要妄動,這事很蹊蹺,可能就是老頭兒所指陰謀。”


    費明珠道:“昨夜明明還在,這一夜,咱們連眼睛也沒有眨一眨,木牌怎麽會不見了呢?”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三個人瞪眼守了一夜,風不吹草不動,四塊木牌怎麽會突然失蹤了?


    三人麵麵相觀,都感到不寒而栗。


    費明珠道:“難道是鬧鬼了不成?你們下去查看一下吧!我替你們守望著。”


    馮援和何淩風都不信有鬼,但又想不通木牌怎會失蹤,耐不住好奇,終於雙雙飛身下了凸岩。


    接近火堆細看,兩個人全呆住了。


    四具屍體仍舊毫無異狀,隻是屍體上的木牌和繩索都已不見,僅在懸牌和捆綁繩索的地方,留著一層薄薄的灰狀細粉,正隨風飄散。


    敢情,那些木牌並非木製,繩索也並非麻線,卻是一種特殊材料製成,經過一夜時間,竟自動風化消失了。


    是什麽製成的?


    誰也不知道。


    為什麽要如此安排?


    更令人費解。


    但那些繩索和木牌的痕跡正逐漸消失,卻是事實。


    何淩風突然身子一抖,嗄聲道:“啊!明白了……。”


    馮援道:“你明白什麽?”


    何淩風道:“難怪那老頭叫我們不可掩埋屍體,這是姊妹會企圖殺人嫁禍。”


    馮援道:“怎樣嫁禍呢?”


    何淩風道:“老大哥試想:如果絕穀中的人正在尋找這四人下落,而我們昨夜又將屍體掩埋了,彼此相遇,我們怎樣解釋這件事?”


    馮援道:“人又不是咱們殺的,咱們當然實話實說。”


    何淩風道:“那樣一來,對方勢必要挖掘屍體驗證,我們說的實話,全都變成了謊話,誰會相信人不是我們殺的?”


    馮援倒吸一口涼氣,喃喃道:“不錯,那時咱們真成了百口莫辯,好陰險的手段……。”


    話猶未完,突聽岩上一聲驚叫道:“馮大哥、楊大哥,你們快來呀?”


    馮援和何淩風一齊飛身掠上凸岩,洞口已不見費明珠的人影。


    何淩風頓腳道:“不好,八成是那番婆逃了。”


    兩人急急追入山洞,直趕到另一端出口,卻見費明珠一個人呆立在洞口,手裏捧著一柄光華燦爛的刀。


    何淩風喝道:“人呢?”


    費明珠道:“我……我不知道……。”——


    葉楓小築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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