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老增喘息不止,道:“你還帶來多少幫手?叫他們都進來。老銷反正隻有一條命,寧願一死,也決不會把攝魂心法告訴你們。”


    江濤誠摯地道:“前輩誤會了,在下此來純出無意,並非為什麽攝魂心法而來。”


    枯瘦老僧搖頭冷笑道:“你不用騙我;三天前朱化子跟我嚕嗦了許久,被我痛斥嚴拒。


    你們以為威逼不成,又想軟哄?


    哼!任你千方百計,老油有一定之規。生死事小,要想騙學老衲的獨門心法,那是做夢!”正說著,石門外周青青又大聲叫道:“少主人,聽見我的話了麽?你到底有沒有危險?”


    江濤沉聲道:“我很好,不須幫助。你安靜等著就是,未得吩咐,不用進來。”然後又轉向冰床上枯瘦老僧道:“老前輩放心,在下無所需求,也不會騙取老前輩的獨門心法。隻因不明老前輩何以匿身山腹,與世隔絕,看來又身負極重內傷。假如老前輩信得過在下,不知能否容我稍盡綿薄,助老前輩解脫困苦?”


    枯瘦老僧默然良久,閃目問道:“你是誰?跟來化子是何江濤道:“在下姓江名濤,現掌天龍門戶;與朱老前輩係師門淵源……”


    老僧似乎吃了一驚,急急又問:“你年紀輕輕,竟執掌天龍門戶,那白吟風呢?”


    江濤肅容答道:“白老前輩已經去世一年多了。”


    枯瘦老僧神色微震,幽幽一歎,淒笑道:“死了好!紅塵無量苦,早死早超生!”


    江濤黯然道:“能得解脫,固是大福;但莽莽紅塵,芸芸眾生,真能了無牽掛,擺脫塵緣紛擾,超生極樂世界的,畢竟不是容易。”


    老僧點頭唱歎道:“你雖然年輕,此言倒也頗近禪機。譬如老衲,被人暗下毒手,點破了天殘大穴;要超脫,早該涅-了;卻仍然困臥山腹,熬受了四十年無邊痛苦。”


    江濤訝道:“老前輩是被誰暗算的呢?”


    枯瘦老僧廢然道:“過去的事,還提它則甚!這也怪老衲一念貪嗔,罪有應得。”


    江濤呐呐道:“晚輩疏失,尚未拜問老前輩法號上下?”


    枯瘦老僧苦笑道:“多年前的舊名號,說出來你也不一定知道。”


    江濤正色道:“山腹幽洞相遇,總是前緣,老前輩又何必隱瞞名號?”


    枯瘦老僧幽幽問道:“你聽說過‘空門三絕’這名號麽?”


    江濤搜索枯腸,一無所得,隻好搖頭道:“沒有。”


    枯瘦老增歎道:“這也難怪,空門三絕成名之時,你還沒有出生人世。自從四十年前一場劇變,三絕便已消失江湖,不為人知了……”


    江濤忙道:“老前輩想必是當年‘空門三絕’之一了?”


    枯瘦老僧淡然一笑,卻未置答,隻緩緩繼續說道:“所謂‘空門三絕’,是指三位出家人。他們都不是中原人氏。包括一僧一道一尼。‘僧’是西藏普多藍教教主,又號一瓢大師;‘道’是海南五指山的浮雲子,又稱離火真人;‘尼’是北天山心源庵庵主,又號虎牙師太。三絕本來天各一方,相距萬裏,彼此甚少交往;但有一年,卻無巧不巧竟在行道途中不期而遇。


    當時三人互相切磋武學,各擅獨門絕技,都感傾慕不已;便結伴同行,暢遊天下名山大川,傲嘯雲天,友情歡洽。誰知行到西湖,竟無意中在雷峰塔下發現兩桶曠古神劍。那兩柄劍,一名方邪,一名離火;相傳乃是軒轅戰量尤時,由水火二獸所化。不僅鋒搞銳利,更能避水火、卜禍福,堪稱絕世珍寶,可惜,這兩柄武林中人夢寐難求的千古神兵,卻為空門三絕帶來了一場災禍……”說到這裏,一歎而止,竟沒有再往下述說。


    江濤忍不住問道:“為什麽會帶來災禍呢?”


    老增感慨地道:“往事如煙,徒留餘恨。老油已有十日未進飲食,你能為我取一瓢漿嗎?”


    江濤扭頭四顧,石室中並無食物貯存,隻在距離冰床約莫三尺處,山壁上有一石棺,槽內積著些淡赭色的泥漿;壁間則掛著一隻破缺木瓢。他望望那汙髒的漿水,劍眉頻皺,道:


    “晚輩攜有幹糧,現存前洞石室,我叫他們送來……”


    枯瘦老僧搖頭道:“不必。老油四十年來,困臥冰床;渴飲泥泉,饑食泥漿,已經習已為常。你別看那泥漿汙髒,卻是山腹百樹根汁所孕;老銷飲用一瓢,足可數日不饑。”


    江濤無奈,隻好取下木飄,替他盛了一瓢泥漿遞過去。那老僧接瓢一吸而盡,唱然道:


    “任憑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


    唉!禪心早定,心魔不生,又何致今日!”


    江濤聽得心中微微一動,恍然若有所悟;卻不便道破,含笑問道:“老前輩被困四十年,僅以汙泉泥漿維生,為什麽不能離開這間石室呢?”


    枯瘦老僧苦笑道:“老納傷在要害,真氣渙散;若無這水火同源的山腹石穴,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江濤詫道:“怎麽叫做水火同源?”


    卷增道:“這座山峰內蘊冰泉,地藏火穴;老袖身下冰床,正在水火兩穴口上。四十年來,老油籍天水地火之力,使內傷未再惡化;也僅著本門心法,壓製地火,才使火穴未發。


    否則,地火一旦爆出,雖未必山崩地裂,但這些石穴必已被火漿堵塞,附近也不會生長寸草。人獸遇劫,唯有一死。”


    江濤似解非解地點了點頭,試探著道:“老前輩以重傷之體,猶不忘憫惜萬物,慈悲為懷,令人敬佩。假如老前輩果真是當年空門三絕之一,定能使那場災禍消餌於無形。”


    老增搖頭道:“佛門雖大,亦難越度窮凶極惡。何況,當年老衲未必具此禪心。”


    江濤又問:“空門三絕都是出家人,莫非不知禍殃將至,竟未趨吉避凶?”


    老僧憤憤道:“出家人中貪婪奸詐之輩,多如恒河沙數;凶憎惡道,比比皆是。何況人有三人,劍僅兩柄,焉能不起爭奪?”


    江濤趁機追問:“照老前輩這麽說,當年三絕遭禍竟是因爭奪兩桶神劍而起了?”


    老僧哼了一聲,道:“怎麽不是!得劍之初,三人莫不欣喜欲狂。當時倒沒有想到怎樣分配,為顧顏麵,誰也不好意思話來。


    得劍第二天夜晚,心源庵主虎牙師太突然單獨邀約一瓢大師在鳳凰山麓相見,劈麵第一句話就問:“咱們共有三人,大師認為應該怎樣分配那兩柄神劍才算公平?”


    一瓢大師被問得征仰不知如何作答。這本是他心底一大難題劍隻兩柄,人卻有三個,除非其中一人自願放棄;否則,縱是大羅神仙,也無法將兩柄劍公平分給三個人。他沉吟良久,隻好反問道:“師太認為應該如何分配才妥當呢?”


    虎牙師太神情木然地搖搖頭,道:“貧尼思忖再三,苦無分配之法,要麽,除非咱們三人中死去一個……”


    一瓢大師驚道:“師太此言,豈不罪過!出家人慈悲為懷,焉能出此血腥之語!”


    虎牙師太道:“那麽大師是否願意放棄神劍呢?”


    一瓢大師默然半晌,歎道:“老銷不打誆語,曠古神兵,絕世難求,老油實在不願放棄。”


    虎牙師太冷笑道:“既如此,除了各憑本領,一較勝負,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一瓢大師正色道:“莫非師太竟欲效法古時‘二桃殺三士’的悲慘故事?”


    虎牙師太哼道:“主意並非貧尼出的。”


    一瓢大師駭問道:“是誰?”


    虎牙師太冷冷道:“浮雲子。”


    一瓢大師訝問道:“他怎麽說?”


    虎牙師太道:“日間他已和貧尼表示,自稱雙劍之中,有一柄‘離火劍’,恰與他的道號‘離火真人’相符;可見上蒼安排,此劍應歸他作為鎮現之寶。餘下那柄‘方邪劍’,由大師和貧尼自行分配,與他無關……”


    這番話,直聽得一瓢大師怒從心起,勃然道:“劍由咱們三人共得,究應如何分配,理應三人共議決定。他有什麽資格擅將離火劍據為己有?這樣處置,老衲萬萬不能同意。”


    虎牙師太道:“大師之見,與貧尼不謀而合。咱們三絕齊名,原擬結為方外之交;那雜毛如此專橫,的確欺人太甚了。


    貧尼十分憤懣,故約大師密商對策。”


    一瓢大師怒道:“這還有什麽可商議的,走!咱們這就去尋他理論!”剛欲舉步,卻被虎牙師太攔住,凝容說道:“浮雲子既起私心,你我又同為佛門弟子;倘若他惱羞成怒,反咬一口,說咱們同教攜手,排擠他異教;那時一切罪過,豈不都落在咱們頭上了?”


    一瓢大師正在盛怒之下,衝口道:“這是他自己不仁,焉能怪咱們不義!”


    虎牙師太伸出左掌,道:“有了大師這句話,貧尼就安心了。大師如真心共進退,敢請擊掌為誓,貧尼尚有下言相陳。”


    一瓢大師毫末懷疑,與虎牙師太互去一掌為誓,問道:“師太還有什麽叮囑?”


    虎牙師太肅容說道:“彼不仁,我不義。既然神劍僅隻兩桶,咱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索性聯手將他除去,永絕後患!”


    一瓢大師聽了,不覺機伶伶打個寒供,合十道:“阿彌陀怫!殺孽一沾,世世糾纏,從此將永無證道成佛之期矣。”


    虎牙師太卻冷哼道:“勢逼到此,你不殺他,他也會殺你;等到他下手的時候,悔恨就太遲了。”


    一瓢大師尚在猶豫,虎牙師太又沉聲催促道:“大師當斷不斷,必受計算。反正是翻臉,與其永結死仇,不如斬草除根。”


    一瓢大師被她催逼不過,終於一橫心,殺機頓起;和虎牙師太聯袂返回寄居的淨慈寺,準備合力除去浮雲於,奪取方邪、離火二封。誰知他們在鳳凰山麓一番密議,已被浮雲子暗中竊聽,及待趕回寺中,浮雲子業已攜劍逃走了。一瓢大師和虎牙師太自然不肯罷手,於是,連夜追趕。直追到金馬嶺附近,才將浮雲子追上,當時就展開一場慘烈血戰……


    江濤聽到這裏,不禁心搖神曳,岔口問道:“結果怎麽了?”


    枯瘦老增長歎一聲,道:“三絕武功難分軒輕”但一邊是雙絕聯手,一邊卻人單勢孤,結果自然是人少的吃虧了。”


    江濤心神微震,道:“這麽說,兩柄神劍已經被一瓢大師和虎牙師大奪回來啦?”


    枯瘦老僧淒笑道:“真能奪回雙劍,犧牲的不過浮雲子一人,也就不會發生以後的變故。三絕失一,何至凋零!”


    枯瘦老僧緩緩說道:“論武功,浮雲子一人自是敵不過雙絕聯手;但他仗著神劍鋒利,力戰雙絕幾近千把。自己雖然身受重創,一瓢大師和虎牙師太也遍體鱗傷,血灑荒山,草木皆赤!終於仍被他脫身逃出重圍。


    一瓢大師和虎牙師太略作調息裹傷,分頭在亂山中直尋了整整三天三夜,仍然不見浮雲子的蹤跡。心知已被他攜劍遠揚,不覺又恨又怒。擺在眼前的問題,不僅是神劍誰屬?更擔心的是從此結下仇恨。總有一天,浮雲子劍術有成,必然會加以報複。


    兩人商議甚久,都為之耿耿難安。虎牙師太便建議道:“事已如此,再難罷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你我分別授遍天下。無論如何,都要將他除去,以免後患無窮。’一瓢大師點頭道:“大仇既成,除此別無他途。令人為難的是,你我二人聯手,尚且未能留下他;倘若再分頭搜索,即使能找到他,隻怕也勝他不得。’虎牙師太道:“他不過是伏著神劍鋒芒。


    若單憑武功,未必是你我之敵。假如咱們能互相交換獨門心法,一人合兩家之長,何愁勝不了他?’一瓢大師仔細思忖,也覺得這是一條可行的上策,便欣然表示同意。不過,心法既稱獨門,誰都珍逾性命,究竟應該由那一個先傳對方,亦是難題。


    虎牙師大爽然道:“你我今後同仇敵伉,理當倍去猜疑,誰先傳授都是一樣。如果大師還有顧慮,就由貧尼先傳吧!’一瓢大師倒被她說得不好意思,便道:“男女有別,依禮應由老衲先傳才對。’虎牙師太笑道:“同為佛門弟子,貧尼也不想占這便宜。


    為求公平,咱們猜石為準;誰猜中了,就由誰先傳。大師以為如何?’一瓢大師自無異議。於是,便由虎牙師太拾取了幾粒碎石,分別握在掌中;以奇偶之數,作為猜測準繩。


    第一次猜數,一瓢大師首先猜中偶數;但虎牙師大堅持以三次為準,才算公平。第二次改由一瓢大師握石,卻被虎牙師太猜中。第三次,仍歸虎牙師太握石,誰也想不到老尼姑卻在石上做了手腳……”


    江濤大感訝異,脫口道:“她為什麽要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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