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臂他猿姚健星躬身問道:“少主人何出此言?”


    江濤黯然長歎一聲,卻沒有回答,隻順手將布巾遞給了他。姚健星急急展開布巾,隻見巾上寫道:“天湖一別,懸念良深。昨夜目睹玄功有成,故人無恙,經年杞憂方始釋然也。


    世情變幻,人海滄桑。餘以衰邁之年,含愧天湖,屈誌從賊,腆靦偷生,何顏重晤故人?然屈辱已成,熱血難抑;耿耿於胸,因不能無言。係在舊識,曾共患難,明達如君,當不我棄耶!


    武林浩劫難弭,天心猖獗,方興未艾;而正道高人,非降即隱。其間詭譎,非片言可敘。合江湖恩怨糾纏,是非混淆,情孽叢生,敵友難辨。雖激憤而切齒,實投鼠而忌器。縱神劍在握,玄功絕世,困於桎梏,惟一歎而罷。此所以古月變節,雷神退隱,魔長道消,妖氛彌漫。究其根源,無他,皆緣梅劍虹一人而已。


    梅劍虹身世堪憐,負血海深仇;集人世辛酸,懵懂而生,迷惆而活。其謎樣家世,餘不忍卒言。他回江湖相逢,務希善待。侯彼身世大白之日,方是天心教破敗之時,切盼懍惕牢記此語。


    師侄大牛天性純孝,渾金璞玉,惜未琢磨。餘飄泊無定,今後混跡草莽,恐不複再現武林。特命馳書送糧,企使追隨左右。倘能蒙君提攜,入天龍門戶;異日祛魔衛道,亦堪充一臂助耳。


    君獲奇緣,又得神劍顯輔;仗劍江湖,前程未可限量。然須廣增俠譽,普結同道,先曆艱困,方可勵誌淬強,振衰起敞。大丈夫揚名聲,顯師門,當以豪義為主,並非僅憑玄功神劍。半山石穴中另具奇景,願君攜劍一探,或有所遇。臨別不勝依依,草就此巾,預祝成功。”


    市巾上字跡既小又密,姚健星一口氣看完,雙手將布巾交還江濤,惑然道:“平麵神丐一向以剛烈著稱,但這布巾上所言,卻嫌含混不清。難道他和那梅劍虹之間,有什麽特殊關係?”


    江濤尋思半晌,也不得要領,沉吟道:“記得從前在天湖認識朱老前輩時,他尚未改火爆性格,一心混入天湖要找古月道長的晦氣;可是,後來他忽然歸順了天心教,提任總教首席護法。如今信中又為古月道長變節之事解釋,並且說都是為梅劍虹一人而起。叫人越想越糊塗,猜不透其中原因。”


    周青青道:“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既然猜不透,就留待將來再說好了。”


    江濤歎道:“我閉居石室一年,苦練本門武功。隻說返回中原,就可以破解一年前在天湖所懷各種謎團了;不想昨日與朱老前輩匆匆一麵,未及細敘。現在連他也飄然引去,這些啞謎,隻怕永遠也猜不透了。”


    鐵臂他猿姚健星含笑安慰道:“十三奇中正道高人為了那位梅劍虹,非降即隱,似乎都不願與天心教作對。咱們隻要找到梅劍虹,就不難獲知其間隱衷。”


    江濤苦笑著搖搖頭道:“他連自己的身世來曆都不明白,那裏會知道隱衷所在!”說到梅劍虹,使他不期而然又想到情深似海的小燕兒。一聲唱歎,站起身來,道:“無論如何,朱老前輩總算脫身離開了天湖。咱們還是暫時放開天心教的事,且照信上所示,探一探這石穴內究竟有什麽奇景吧!”


    獨眼周剛連忙低聲道:“此洞深不可測,或許蘊藏著凶險。少主人身為掌門之尊,不宜涉險輕人;老朽願代少主人入洞一探。”


    江濤道:“老前輩匆須過慮,縱有些凶險,我也能夠應付。”


    姚健星接道:“少主人果有興致,我等就隨侍一同前去。”


    江濤擺手道:“這卻不必。此地仍在懷玉山,須防有人闖來。兩位老前輩如若不放心,叫青兒隨我同去好了。”


    周青青欣然道:“爺爺,您老人家放心,有我隨少主人去,包準萬無一失……”


    獨眼臉色一沉,喝道:“丫頭且慢誇口,隨傳少主若有差池,你也別想活了。”


    姚健星笑道:“青兒熟稔本門武功,足堪護衛少主人安全。


    但為謹慎起見,少主人進入石穴查探,最好不要超過一個時辰,以免我等懸慮。”


    老少五人席地而坐,各用了些幹糧山泉。周剛和姚健星把兩柄無鞘古劍都交給周青青,又細細叮囑一番,才上她陪同江濤魚貫進入石穴。


    那石穴外窄內寬,進入洞口,是一間山壁整齊的石室;江濤等四人昨夜便在這間石室中安歇。但靠近底壁,有一塊方石掩蔽著另一個低矮的黝黑洞門,才是通往絕峰對壁的途徑;江濤等人卻沒有試探過。


    周剛移開方石,讓江濤和周青青躬身進入矮門,自己便與姚健星雙雙盤膝躍坐在門側守護;大牛則在石室外擔任了望。


    石室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辨五指,所幸門內並不太低,尚可挺直舉步。江濤和周青青剛直起腰來舒了一口氣,突然發覺這兒與外間石室雖僅一門之隔,氣溫競相差極大人在石室中尚有暖意;一人洞門,立感陰寒刺骨,仿佛速然踏進冰天雪地一般。


    江濤暗覺驚訝,默運真氣抵抗洞內奇寒,輕輕向周青青道:“山腹洞穴,理應溫暖才對;這裏寒氣甚重,必有蹊蹺,咱們可得格外小心些。”


    周青青笑道:“苗疆蠻荒也有這種外暖內寒的山洞;大都因為山腹下藏著地底陰河。有時候遇上溫泉,洞裏又會比外麵熱得多,這也不足為奇。”


    江濤點點頭道:“話雖不錯,但咱們昨夜在外間石室安身,並無絲毫異樣感覺;一進這座石門,便有這種奇怪發現。其中定有緣故,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周青青道:“這裏有兩柄劍,咱們各帶一柄;我替少主人探路。”說著,把一柄泛射紅光的古劍給了江濤;自己提了那柄隱現白色光華的古劍,當先舉步向前行去。


    江濤接劍在手,又生異感。原來那柄泛射紅光的古劍一人掌中,身上寒意忽然減輕了許多;一陣陣暖熱,由劍柄直達心腑,就像握著一隻暖爐。他心裏暗暗稱奇,卻未開口;橫劍護住前胸,緊隨在周青青身後。


    借著劍上光華,洞中形勢隱約可辨。看起來,所經之處僅是一條狹窄的甬道;每隔五六丈,甫道必定折轉;忽左忽右,頗為難行。彎彎曲曲走了頓飯光景,竟然又轉回原來人洞的地方了。


    周青青“咦”了聲,道:“真是怪事,路隻有一條,怎麽又走回頭了呢?”


    江濤沉吟道:“你在前麵探路可曾發現岔道?”


    周青青道:“絕對沒有!我一直沿著甬道往前走,途中根本沒有第二條通路。”


    江濤劍眉微皺,聳肩道:“莫非甫道中隱藏著什麽迷門陣圖不成?咱們再試試。這次由我探路,你跟在後麵,倒要看看有何古怪。”


    兩人初入甫道時,本是周青青在前,江濤在後;現在隻一轉身,變成了江濤在前,周青青在後。事實上甬道狹窄,僅容一人行走;他們又沒有在中途換過位置,甫道更無岔路,怎會互相變了前後順序呢?


    江濤天賦聰慧,略一思忖,疑雲頓起。便用劍尖在右側石壁上劃了一個“十”字記號,然後領路前行。左轉右折,行了許久,果然又回到先前人口。


    江濤審視石壁,不禁恍然頓悟,笑道:“青兒,咱們上當了。這兒才是真正的入口,那一端隻不過跟這裏十分相似,卻非同一地方。”


    周青青奇道:“會有這種事?”


    江濤笑道:“你不相信,咱們再回頭一試便知。”舉起古創,在石壁上劃了一個圓圈痕印。兩人轉身仍循甫道而行,抵達另一端石門。一點也不錯,壁上是個“十”字。


    周青青嫣然笑道:“這鬼地方,看起來一模一樣,害人多跑許多冤枉路。”纖腰一折,便向石門中鑽去。江濤沉聲道:““青兒,仔細些!”周青青笑應道:“不要緊……”話猶未畢,忽然發出一聲輕呼,身形猛可倒射而出。江濤疾探猿臂,一把抄住她的嬌軀,橫劍旋身急退。定神打量,石門中並無異狀,周青青卻滿臉驚怖之色。


    江濤忙問道:“你看見什麽了?”


    周青青用手指著石門道:“裏麵有個人……啊!不是人,是個怪物……”


    江濤驚道:“究竟是人還是怪物?你看見他是什麽一個模樣?”


    周青青搖頭道:“我也說不出是什麽模樣,乍看像個肉球,又像有手腳頭臉;但是,卻沒有身子,兩隻腳反長在肩膀上麵……反正奇形怪狀,叫人一看就從心底直打寒噤。”


    江濤注目凝視石門,門內靜悄悄沒有一絲聲響,不禁惑然又問:“你看出那怪物是死的?還是活的?”


    周青青凝聲道:“活的!我剛探頭,就望見他的,正瞪著我直翻白眼……”


    江濤緊了緊手中古劍,道:“既是活物,不須害怕,我進去看看……”周青青急忙拉住道:“使不得!怪物不比常人,洞裏又施展不開,萬一遇險,爺爺會責怪我。”


    江濤安慰道:“青兒,別怕!假如洞裏果有凶險,朱老前輩一定會在信裏提起。咱們有神兵寶劍,又有一身武功,怎麽能被區區怪物嚇退?”


    周青青皺眉想了想,道:“那麽,還是由我去吧。少主人千金之體,閃失不得。”


    江濤笑道:“我在梵淨山石室中苦練了一年,本門武功爛熟於胸,正愁無機會一試火候。你們這樣守護著我,簡直把我當作三歲小孩了。”


    周青青玉麵微紅,期期艾文道:“可是,爺爺吩咐過……”


    江濤不悅道:“我是天龍掌門人,你究竟應該聽我的話?


    還是聽你爺爺的話?”


    周青青低頭道:“自然應該聽少主人的話。”


    江濤笑道:“那就是了。現在我吩咐你守候此地,不許再攔阻我。”


    周青青無奈,隻得放了手;卻把掌中古劍一並遞給江濤,低聲道:“少主人一定要去,請把這柄劍也帶在身邊,青地遵命在此守候。”


    江濤接過古劍,微笑道:“你替我把守住洞口,假如那怪物逃出來,別讓它跑了。”隨將雙劍分藏肘後,深吸一口真氣,閃身貼近五門。


    他凝神傾聽,洞中毫無聲息;沉聲喝問了幾遍,也不見任何反應。不禁感到為難起來,暗忖道:“石門低矮,無法窺察洞內形勢,進去時又必須低著頭。萬一遭到襲擊,的確令人難作防備……”心念微動,劍並左手;力貫右臂,驕指虛揚,一連向石門內點出三指。


    梵淨山密室苦練經年,江濤的“赤陽指”已較前精進數倍;三指點出,破空之聲嘶鳴,石門已被無堅不摧的指風布滿。趁此時機,江濤雙劍前探,虎腰猛折;一低頭,衝進了石門。


    身入洞內,頓覺一股奇寒。他無暇細辨洞中景物,雙劍盤空,身形疾旋,搶先護住要害。但洞裏仍然安靜如恒,並未遭遇任何襲擊。正遊目四顧,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細如蚊蚋的聲音道:“年輕人,為何如此冒失?”


    江濤駭然一驚,掠目回望,才看見這是一間奇特的狹長石室;橫寬不過六尺,縱深將近丈五。人口這一邊,山壁上結著極厚的冰層;石室另一端,卻石焦岩枯,灼熱如火。在這寒暑相差幾同冬夏的石室正中,放著一張巨大的冰床,恰好將整個石室隔為兩半。冰床上,俯臥著一個渾身赤裸的怪物不!


    那不是怪物,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枯瘦、禿頂,身無片縷的老年增人。


    令人驚異的,隻是那老和尚身軀反卷,兩隻限由肩後扭曲反擱在肩頭上,僅以胸腹和雙手俯伏支持著身子;加上禿頭無發,身課無衣,所以乍見之下,就象一個奇形怪狀的可驚肉球。


    江濤看清那老和尚並無惡意,心裏漸漸鎮定下來,抱拳問道:“老前輩,你究竟是什麽人?怎會獨自居住深山山腹之中?”


    枯瘦老俗也正用一隻精光閃爍的眼神,炯炯打量著江濤;聞育輕哼了一聲,道:“這是老衲避世隱居的地方,你冒冒失失闖了進來,不答老衲問話,反倒盤問起老衲來了!”


    江濤忙陪笑道:“在下昨夜寄往外間石室,不知此地已是前輩隱居之處……”


    枯瘦老僧未待他說完,突然冷冷截口道:“你怎麽不敢承認是朱化子唆使來的?”


    江濤一怔,道:“不錯,在下本不知山腹石穴另蘊奇景;承朱老前輩指引,才大膽入洞一探。但朱老前輩並沒有事先提及大師隱居洞中。”


    枯瘦老增冷然一笑,道:“那鬼叫化惟恐天下不亂。三天前,不知怎會被他尋到此地,老袖就知道必有無窮煩惱。如今果然教唆你前來擾我清修,真正令人可恨!”


    江濤尷尬地道:“在下雖無意間打擾了老前輩,但此來並無惡意;老前輩如不願多談,在下告退就是。”


    枯瘦老增冷曬道:“你既已來過此地,出去後再告訴別人;從此俗客接踵,老衲仍不得清靜。”


    江濤正色道:“在下可以發誓,決不把今日之事泄漏給他人……”


    枯瘦老俗不屑地哼道:“發誓,發誓!動輒拿賭咒發誓當作口頭禪的,必是寡言輕話之輩。這種人,老衲見得太多了。”


    江濤微感不悅,便仍極力忍耐住,笑問道:“然則老前輩要怎樣才肯相信呢?”


    枯瘦老增怒目道:“世上都是虛偽奸詐的小人,我永遠不會再相信任何人。”


    江濤聳肩道:“無奈在下已經來過了,也見到了老前輩。


    這卻怎麽辦?”


    枯瘦老增厲聲道:“你以為仗著幾招‘赤陽指’,老衲就把你奈何不得嗎?”


    江濤苦笑道:“在下不敢如此狂妄。”


    枯瘦老憎哼道:“小小年紀,這般倡傲自負。不叫你吃點苦頭,你哪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話聲甫落,身軀倏昂,雙掌輕拍冰床,似欲彈身躍起。但身剛騰動,忽又悶哼了一聲,胸腹又重重掉落在冰床上。霎時間,臉色一片蒼白,冷汗如雨,顯得痛苦萬分。


    江濤不由自主跨近一步,探手欲扶,低問道:“老前輩怎麽了?”


    那枯瘦老僧氣喘淋淋,有氣無力地呻吟道:“完了!四十年苦修,毫無神益。老賊尼的手段委實太毒!事已如此,還有什麽話說,你盡管殺了老袖吧……”江濤尚未回答,卻聽周青青在石門外著急地問道:“少主人,可曾看見那怪物?要不要我進來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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