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魔岑泰見顏光甫赧然無語,不覺聳肩笑道:“令高足直如渾金玲玉,確是可人!顏老哥是否感覺難以設辭,準備就此罷手?”


    顏光甫目中碧光一閃,沉聲道:“這是我們師徒之間的事,岑兄最好不要插嘴。”


    血魔岑泰吃吃笑道:“但顏老哥也別忘了,事關你我共同利益。如今強敵環伺,隨時可能發生意外……”


    顏光束不耐地道:“我知道,難道隻有你一個人著急?”語聲微頓,複又轉顧大牛,柔聲笑道:“好徒弟,你這種硬直性子,為師十分讚同。其實,師父正是喜歡你生性爽直,才願意收你做徒弟。你說,你想不想學打人的功夫呢?”


    大牛毫不遲疑,點頭道:“想!”


    顏光甫又道:“你知不知道打人的功夫是什麽?”


    大牛怔了怔,搖搖頭道:“不知道。”


    “著呀!”顏光甫雙眉一挑,泛現一抹詭橘奸詐的笑容;鼓起如簧之舌,接口說道:


    “所謂打人的功夫,便是絕世劍法。


    你學會之後,一劍在手,萬夫莫敵!那時候,縱橫天下,誰不對你敬仰畏懼?哪個敢不稱你一聲大俠?你要東,人家就東;你要西,人家就西;你想把天上的月亮取下來當餡餅,人家就趕快搬梯子……你想想看,那該多過癮?”


    大牛聽得傻嗬嗬笑了起來,眨著眼睛問道:“那敢情挺威風、挺神氣!”


    顏光甫接口道:“正是既威風,又神氣!你練成了絕世劍法,名揚手內,好處還多著呢!至少,不必再賣瓷器。你隻要在家裏咳嗽一聲,就會有人把銀子送到麵前來……”


    大牛不禁眉飛色舞,急道:“師父,你老人家快些教會俺打人的功夫吧!”


    顏光甫笑容突然收斂,故作憂色,道:“練功夫,出人頭地,揚名立萬,可沒有說起來容易。這其中最困難的,不在師父肯不肯教你;首先,你得有一件趁手的兵刃才行。”


    大牛愕然道:“學本領要兵刃作啥?”


    顏光甫正色道:“怎麽不要?譬如說吧,師父教會你絕世劍法,如果沒有一柄好劍,難道叫你用空手跟人去較量?”說著,神色忽又一緩,親切地笑道:“所以,好徒弟!為師替你設想,才帶你到此地來。這水潭底下,就藏著兩桶珍貴無比的好劍。你有神劍,又練成劍法,天下誰也不是你的敵手。到那時候,你高興打誰就打誰,這就是打人的最高功夫……”


    老怪費盡口舌,總以為這一次定能打動傻小子的心,教他心甘情願入潭取劍;誰知事情卻不如他想像中容易。大牛聽完,沉吟片刻,仍舊把頭連搖,說道:“不!俺不要什麽神劍,俺隻要學打人的本領就行了。”


    顏光甫詫道:“為師已經說過,功夫再好,沒有兵刃也是白費。你沒聽懂?”


    大牛道:“俺懂了,可是俺要學打人的本領,不要學殺人的本領。弄些刀呀劍呀帶在身上,反而招惹是非。搞得不好,被人家殺了,誰替俺養活俺的老娘?這種凶器,還是不要沾惹的好。”話一完,血魔岑素首先哈哈大笑起來。顏光甫隻氣得臉色煞白,頻頻搖頭,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血魔岑泰笑道:“顏老哥得此佳徒,可喜可賀!這孩子脾氣雖然固執些,但心性善良,毫無機詐,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徒弟。可惜不該錯拜在顏老哥門下……”


    顏光甫大感不悅,佛然道:“事到如今,你還有心情說什麽風涼話?這娃兒是條牛,莫非你能說服他不成?”


    血魔岑泰道:“利誘不成,何妨再施威逼?我看,顏老哥不如爽快告訴他,若不入潭取劍,明日午刻一到……”顏光甫忙以傳聲喝阻道:“休得魯莽!這娃兒性子憨直,隻宜智取,不可硬逼。”


    血魔岑泰冷曬道:“似此糾纏下去,要到什麽時候才能說服他?”


    顏光甫蹩眉沉吟,忽得一計。於是幽幽歎了一口氣,然後假作失望之色;用手輕拍大牛肩頭,感慨地道:“孩子,你一定不肯入潭取劍,為師也無法勉強。但為師一番苦心白費了是小事,將來唉!你後悔莫及,遺恨終生,那時須怨不得為師!”


    大牛愣然道:“俺為什麽要怨恨師父?”


    顏光甫一派慈祥,輕歎道:“你知道師父為什麽急於取得潭中神劍嗎?”


    大牛道:“師父不是說要教俺殺人的劍法?”


    顏光甫搖頭道:“那隻是原因之一。其實,師父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用那神劍去斬一個山魈;準備挖下山魈的火眼金睛,去救一個人。”


    大牛迷惆道:“救誰?”


    顏光甫道:“救一位眼睛失明已經很多年的老人!”


    大牛問道:“山魁是什麽?火眼金睛又是什麽?為什麽能夠救人呢?”


    顏光甫柔聲道:“山魁是一種怪物,凶猛殘暴,渾身刀搶不入。但它卻有一對珍貴異常的火眼;凡是老年人患了眼疾,因而失明的,隻須用山魈火眼煎汁塗抹,即可重見光明,恢複視力。師父因欲攜你遠去練武,見你娘雙目懼盲,獨自居家十分不便;所以有意取得潭中神劍,為她斬殺山魈,挖出火眼用以治療眼疾。孩子,你娘年事已高,多年來自盲不能視物,假如能治好她的眼病,她不知會多高興……”


    大牛脫口叫道:“原來師父是為了替俺娘治病?”


    顏光甫和藹地笑道:“誰說不是啊!這件事,師父本來不想太早告訴你,但如今你一定不肯入潭取劍沒有寶劍,就殺不了山魈;殺不了山魈,就得不到火眼,你娘的睛睛就永遠沒有複明的希望。所以師父說你將來會抱恨終生,一輩子懊悔大牛聽了這番話,眼中淚水盈盈,硬咽著道:“師父,那山魈在什麽地方?俺去跟它拚命,好歹把它的火眼取回來救俺老娘。”


    顏光甫搖頭道:“山魈凶猛,力大無窮!假如沒有寶劍,別說你,便是師父也製不了它。”


    大牛默然良久,道:“俺想入潭取劍,可是又怕俺娘知道了會罵俺……”


    顏光甫正色道:“那怎麽會呢!咱們取劍是為了救她,隻怕她高興還來不及了。你若真顧慮這一點,待取得山魈火眼以後,咱們還可以把寶劍送回潭裏,你看好麽?”


    大牛呐呐又問:“真的?咱們不要人家的寶劍,隻借來用一次,就送回潭中?”


    顏光甫忙道:“一定!師父說話,絕不會騙你。”


    大牛想了想,終於點了頭,道:“好!俺這就下去一”


    血魔岑泰見他居然答應人潭取劍,不禁大喜,笑道:“顏老哥,真有你的!事不宜遲,快些動手吧!”


    大牛剛在解衣服,聞言又停了手,肅容道:“咱們說好隻是借用,用完必須歸還……”


    顏光甫急向血魔岑泰頻施眼色,一麵應道:“一定,一定!


    誰若敢失信不歸還,師父也饒不了他。”


    一番花言巧語,好不容易誆得傻小子點了頭。顏光甫毫不怠慢,親手將長藤一端係在潭邊大樹上,一端係在大牛腰際;然後又取出酒葫蘆和一柄小刀,親切地叮囑道:“好徒弟,潭水甚涼,先喝點酒暖暖身子。這柄小刀你帶在身邊,說不定潭水裏有什麽惡物藏匿。壯大了膽,別害怕!這小刀上淬過毒,隻要輕輕一刀,就能結果它f。”


    大牛裸露上身,腰間隻留一條短褲,仰口喝了半壺烈酒,抹抹嘴唇道:“惡物倒不怕,俺隻擔心這水渦好急;別把樹藤弄斷了,下去了就爬不上來。”


    顏光南忙道:“不妨,師父在岸邊守候著。一旦有事,你就拉一拉樹藤,師父立即拉你上來。”


    大牛道:“那寶劍在潭底什麽地方?好不好找?”


    顏光甫連連點頭,道:“很好找。你隻須沉到底時,看看什麽地方有光華外露,寶劍就在那兒。記住把兩柄劍取到手,拉動長藤就行了。”


    大牛答應著,閉住一口氣,“噗通”一聲,躍入潭中。那潭水果然凶險,人一入水,剛冒得一冒,被激流一卷,登時吸入潭水中心。隻見長藤飛快地向水中沉落,轉瞬已達十餘丈,似乎猶未到底。


    血魔岑泰和顏光甫都會神貫注,緊盯著水潭;連躲在遠處林中的小梅和梅劍虹,也不禁為大牛捏著一把冷汗。片刻之後,長藤一陣扭繞,突然從水潭邊緣湧起一片血水,但轉眼又被吸入漩渦不見了;接著,藤身又扯動了幾下。顏光南連忙收藤,拉起了大牛。隻見肩頭和手臂上布滿了白色齒痕,人已顯得有幾分疲憊;攀住岸邊,喘得不已。


    顏光甫急問道:“怎麽樣?看見什麽了?”


    大牛搖搖頭道:“這水潭好深,底下果然藏著一條大水蛇,狠狠咬了俺幾口。要不是俺練過挨打的功夫,險些被它吃下肚去7。


    血魔岑泰頷首道:“既有惡物守護,潭中藏劍必然不虛了。”


    顏光南問道:“好徒弟,你殺了那大水蛇沒有?”


    大牛道:“俺戳了它十幾刀,可不知死了沒有。”


    顏光甫遞過酒葫蘆,讚道:“幹得好!隻須一刀,那水蛇準死無疑。來,再喝點酒,這一次八成就找到那兩柄寶劍了。”


    大牛又喝了一大口酒,略作休息,再度潛入潭中。


    顏光甫偶回顧,見血魔岑泰站在距自己不足半丈處,正聚精會神注視著水潭動靜,登時心中一動,惡念隨起。飛忖道:“趁他不防,何不打他個措手不及,先除一個勁敵再說。”


    一念及此,暗暗一緊手中長拐,力貫拐身,便想下手……


    誰知就在這時候,穀口突然響起一聲刺耳長嘯。隨著呐聲,兩條人影如怒矢橫空,閃電般掠到。影斂處,正是黑白雙妖夫婦。


    顏光甫霍地回頭,心裏不禁一驚。看來雙妖來勢迅捷,似乎在穀口並未遇到絲毫阻礙,難道小梅兄妹不在穀口?但此時已無暇細想緣故,慌忙橫拐護身,沉聲道:“岑兄,休忘了咱們的約定。”


    血魔岑泰傲然一笑,大步跨上,橫身攔住了雙妖,陰測惻道:“賢伉儷別來無恙!不想多年未見,竟在此地得晤故人,幸會幸會!”


    黑白雙妖進入山穀,便發現水潭邊的零亂衣物和樹下所係長藤。黑心秀土藍明詩既驚且詫,手中折扇時張時合,目光一直緊盯著潭水,似乎沒有聽見血魔岑泰的招呼。白骨夫人劉香琴卻臉色鐵青,顯然已被眼前景象所激怒;蓮足一頓,冷哼道:“死東西,你不聽老娘的話,現在怎麽說?”


    所謂“死東西”,自然是罵的黑心秀士藍明詩了。當下隻見藍明詩突然“唰”地收攏折扇,仰麵大笑道:“難得!難得!


    這真是罕世難逢的奇事……”


    劉香琴寒著臉叱道:“到口的肥肉,被人搶了先,還有什麽好笑的狗屁奇事?”


    藍明詩笑道:“香琴,你我縱橫武林數十年,向不服人,今天應該心服口服了。”


    劉香琴不解,冷冷問道:“服什麽?你說!”


    藍明詩用扇柄一指血魔岑泰,目光卻移向碧目仙翁顏光甫,聳肩笑道:“數十年來,十三奇並駕齊驅,彼此心性素所深悉。香琴,你難道沒看出今天情形大異從前?”


    劉香琴仍然沒聽懂,不耐地道:“從前如何?今天又如何?”


    藍明詩道:“咱們十三奇中,論脾氣火爆,應推雷神;以心性高傲而論,卻數岑兄。記得當年巫山之會,十三奇邀戰雙英;天雷帖雖是董老兒發的,臨陣促其事者,實在應推岑兄。


    想不到時至如今,當年服高於頂的岑老哥,竟然心甘情願地替人當保嫖,這不是天下奇事是什麽?”


    別著藍明詩笑嘻嘻宛似天真未鑿的幼童,這話卻說得極盡挑撥離間之能事。武林中人爭的是名和氣;藍明詩把握攻心上策,一開口就譏諷血魔岑泰受顏光甫利用指使,果然窘得血魔岑泰一張紅臉更加紅了幾分。


    岑泰也是老江湖,雖然受嘲,心裏還能按捺得住;咧了咧嘴,傲然一笑道:“多年不見,藍兄還是那麽伶牙俐齒,心機莫測。嘿嘿嘿嘿……”他自認說不過黑心秀士藍明詩,隻好用幾聲冷笑,結束了未盡之言。


    顏光甫卻擔心血魔岑泰中人離間之計,忙接口道:“咱們既沒有兄弟,也沒有夫妻幫手;人單勢抓,隻好互相合作了。”


    藍明詩軒眉笑道:“顏老哥好會交朋友,從前利用關洛四寇假扮四大劍派掌門人;結果四寇伏沫,劍譜被顏老哥獨得。


    這一次,又想如法炮製了不是?”


    顏光甫連臉也不紅,笑道:“劍譜隻有一份,神劍卻有兩桶;而且,岑兄也非關洛四寇可比!賢夫婦這一次隻怕又要失望了。”


    正在唇槍舌劍,劉香琴已忍耐不住,厲聲喝道:“神劍無主,各憑功夫。明詩,不要再說廢話,動手!”喝聲方落,一搖雙肩,白骨劍已掙然出鞘。


    血魔岑泰精自暴射,探手疾扣了一把“閻羅針”,冷哼道:“彼此都不是外人,藍大嫂別以為誰會怕誰!”


    劉香琴左劍橫胸,右劍指天,道:“人家畏懼你那幾根牛毛針,姓劉的卻沒放在眼中……”回頭又向藍明詩喝道:“你也別閑著,顏老鬼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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