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洛傾聽一會,隻見得鼾聲陣陣,十名守衛竟全部中藥昏迷,回頭向燕玉苓招招手,兩人閉住呼吸,一齊掠身轉過壁角,落在洞門邊。


    這時空際中尚蕩漾著迷香,二人無法開口,燕玉苓擎劍在手,守在洞府石門前戒備。楊洛奔進門邊一間守衛使用的石屋,見壁上有一隻鐵鑄大盒,掀開盒蓋,裏麵有兩隻兒臂粗細的鈕柄,一隻向上,一隻向下。


    他略為思忖了一會,伸手握住向下的那一隻,用力朝上一扳!


    刹時間,一陣沉悶的隆隆之聲響起,果然,那兩扇厚達數十尺的洞壁,竟緩緩自行啟開。


    一股清新空氣湧了進來,楊洛和燕玉苓雙雙躍出洞門,不由自主,長長喚了一口氣,心中大感舒暢。


    仰觀夜色,月已偏西,慘淡銀光,遍灑林梢枝頭,時間約莫四鼓將半了。


    楊洛問道:“你預計一去一返,需要多久時間?”


    燕玉苓道:“據江姑娘道,那峽穀距此不過一裏多,假如不太耽誤,一去一回,最多隻須半個時辰。”


    楊洛道:“你要越快越好,我就在這兒等你,五鼓之後,守衛的人就會醒過來了,你務必要在天明前趕回來,否則一旦敗露,功虧一潰,豈不可惜。”


    燕玉苓點點頭,轉身向密林奔去,但才到林邊,楊洛忽然又喚住他,道:“林中遍地機關埋伏,偶一大意觸動,必使洞府中驚覺,你記住有一種開白花的矮樹,逢樹向右轉,地上凡有紅色落葉的地方,不可踐踏。”


    燕玉苓一一記住,展動身形,奔入密林。


    她記得來的時候,跟在粉蝶侯弭後麵,又分心注意身後羅英和江瑤,對所經路線,並未記憶。此時沿途留神,果如楊洛所說,相隔十丈或二十丈,便有一珠開滿白花的矮樹,矮樹之傍,地上堆積著土紅色的落葉。


    她如言轉彎,落腳謹慎,不足盞茶時光,便平安通過了密林,辨認好方向,運步如飛,直向東方疾奔而去。


    一裏之遙,轉眼即至。


    燕玉苓一麵奔行,一麵注意附近地勢,發覺這兒雖是祁連山餘脈,但地形傾斜,附近並無山峰。哪知行逾裏許,轉過一條溪流,腳下低落,敢情溪流之側,另有一處低窪之地,與來路高崗相較,恰似一個小小的峽穀。


    穀中嫩草如茵,墅花滿地,流水淙淙,溪邊搭建著幾棟簡陋茅屋,直如一幅美麗而寧靜的圖畫。


    燕玉苓站在崗上,運目下望,借著月光,穀中情景,清晰可辨,她險些要為這安詳雅致的景色歡呼起來。


    但此時,急在快些見到左斌,然後立刻趕回“祁連洞府”,是以無心領略景致,身形一閃,便向那幾棟茅屋撲奔過去。


    才一落下崗頭,忽然側麵如飛掠起一條黑影,沉聲道:“是江姑娘來了嗎?”


    燕玉苓聞聲急忙住足,那人捷若柳絮,飄落近前,兩人一望,彼此都失聲叫了起來。


    “啊!是你?”原來那人正是羅英。


    燕玉苓含笑襝衽為禮,道:“羅公子,三元宮地道一別,一向可好?”


    羅英連忙拱手還禮,笑道:“承蒙關注,實感盛情,昨夜林中未得晤談,在下似乎突有預感,近日定能再見到姑娘。”


    燕玉苓道:“雖是來了,但時間倉促,請公子速帶我去拜見各位前輩及左師伯,我有緊要的事,必須麵稟。”


    羅英詫道:“姑娘怎知我等暫住此地呢?”


    燕玉苓道:“是江姑娘告訴我的,她昨夜私闖祁連洞府,現在已被擒了。”


    羅英聽了,大吃一驚,跌足道:“我猜她必是偷偷去了祁連洞府,果然出了事了……”


    燕玉苓道:“不過,公子放心,江姑娘雖然失手被擒,並未吃苦,有我們暗中照顧,明天以後,可能由包天洛派人押送崆峒,那時不難覓機救她脫身。”


    羅英唉聲長歎不已,似對江瑤的任性負氣,感到無可奈何,因此竟忘了帶領燕玉苓下穀,也忘了問她來此何事了。


    燕玉苓忍不住,隻得又催促道:“各位前輩都在穀中嗎?我有急事拜稟,天明前必須趕回祁連洞府……”


    羅英“啊”了一聲,忙道:“我奶奶和淩奶奶都在,秦爺爺和左老前輩分頭去尋江姑娘了,大約一會兒就回來。你先請隨我去見兩位老人家,就便把那天在三元宮地道口失蹤的經過,告訴我聽聽,唉!那時我真如墜五裏霧中,令姊重傷已死,突然從神樞裏失了蹤影,你又不明不白不知去向,隻留下一支玉釵,害我苦思許久,也猜不出緣故。”


    燕玉苓聽說左斌不在穀中,不覺有些失望,但事已至此,隻好耐心忍住,羅英領著她逕赴穀底茅屋。


    燕玉苓拜見了淩茜和竺君儀,她和燕玉芝曾在泰山投靠過淩茜,但竺君儀卻是第一次見到,訴及前後經過,和自己奉命潛入祁連洞府的原因,竺君儀首先大吃一驚,問道:“你說那自稱姓張的人,竟用衝穴禦神大法打通你的經脈,又傳了你多羅掌法和達摩神劍十二式?”


    燕玉苓:“是的!”


    竺君儀霍然回頭,目視淩茜,淩茜臉上忽然變得鐵青,沉聲道:“那人多大年紀?身材多高?什麽地方口音?”


    燕玉苓道:“張伯伯大約才三十多歲,身材很魁梧,說話時北方口音很重,一切了,隻是臉色蠟黃,終日難得有一絲笑容,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的話還未說完,羅英已驚叫起來:“呀!麵色蠟黃,身材魁梧,北方口音,這個人我知道,他曾經冒用我的名字,送書武當山三清觀,替燕玉苓姑娘求情。”


    淩茜神情激動地問道:“好孩子,你有沒有見過他的左臂彎?是不是有一塊……”


    燕玉苓接口道:“不錯,張伯伯的左臂彎裏,有一塊紫色斑塊,約有拇指那麽大。”


    淩茜和竺君儀同感一震,麵麵相覷,仿佛悶雷轟頂,滿麵驚容。


    其中尤其以淩茜最為激動,臉色時白時青,變幻不定,好半晌,突然一把拉住燕玉苓,顫聲叫道:“他……他現在哪兒……”


    燕玉苓隻覺被她握住的小臂,有如五道鋼箍,使她骨節隱隱作痛,隻當自己說錯了什麽話,斯斯艾艾道:“晚輩……晚輩並沒……投有亂說……”


    淩茜察覺自己失態,忙笑著鬆了手,柔聲道:“乖孩子,別害怕,詳細告訴婆婆,那位‘張伯伯’在什麽地方?”


    燕玉苓撫著痛處,道:“晚輩離開幕阜山時,他還在山上茅屋裏,據他說,也許會來祁連洞府,助我拯救羅前輩。”


    淩茜突然站起身來,道:“這麽說,我就立刻趕到幕阜山去一趟,這兒的事,竺姊姊盡管和秦叔叔商量著辦吧!若能救出羅璣,咱們在少林見麵。”


    竺君儀忙道:“妹妹不可太性急,天下同貌之人很多,再說,他既然說過要到祁連山來,妹妹又何苦跋涉千裏,趕到幕阜山去?”


    淩茜淚水盈然欲墜,歎道:“寧可去撲一個空,我會再回祁連山來尋你們的,縱然隻是同貌的人,我一定要親眼見到,才能死心。”


    說完,竟毫不稍停,當時就匆匆出屋而去了。


    羅英和燕玉苓都不解她何以如此急迫,燕玉苓尤其驚懼莫名,心裏祝禱,但願她不是跟“張伯伯”有仇才好!


    羅英問竺君儀道:“那人究竟和咱們桃花島有什麽關係呢?”


    竺君儀搖搖頭道:“現在還難說,等你淩奶奶見到他,謎底自會揭穿的,時候未到,不必去猜測。”


    羅英沉吟一會,道:“英兒有一件事,求奶奶務必要答應!”


    竺君儀道:“什麽事,你說說看。”


    羅英忽然跪了下來,道:“奶奶答應了,英兒才敢說。”


    竺君儀笑道:“事有能行不能行,我不知你心事,怎能先答應你?”


    羅英道:“求奶奶允許英兒,跟燕姑娘一起進入祁連洞府一趟……”


    竺君儀驚道:“你去做什麽?”


    羅英含淚道:“英兒從出世至今,還沒有見過親生爹娘,意欲潛入祁連洞府,見一見被囚的爹爹……”


    竺君儀驀地渾身一震,搖頭道:“祁連洞府高手如雲,連燕姑娘也沒見到你爹爹的麵,誰知他是不是真的被囚在時而呢?”


    燕玉苓接口道:“張伯伯說得很肯定,包天洛對後園水牢防患嚴密,晚輩猜想,羅老前輩被囚在裏麵,大概不會是假的。”


    羅英激動道:“奶奶,人家張伯伯和燕姑娘與羅家毫無關聯,尚且涉險潛入祁連洞府,欲救爹爹出險,英兒是他老人家骨肉,難道倒忍心坐視?”


    竺君儀仍然搖頭,道:“不是奶奶不肯答應,一則你縱能潛入水牢見他一麵,於事何益?


    二則咱們羅家就隻有你一個孫兒,要是你再有意外,叫我拿什麽臉麵去見你公公?三則燕姑娘巧得機緣,才能混入祁連洞府,至今猶在包天洛懷疑中,你用什麽方法混得進去?”


    羅英道:“祁連洞府難在洞門啟開,現在趁姑娘偷開洞府石門,正可以潛入府中。”


    竺君儀冷冷道:“你把海天四醜看得太簡單了,包天洛武功高超,閱曆陰詐,都不是普通人能及得上的,就算你混進去了,何處存身?不出半日,必被包天洛發覺。”


    羅英道:“英兒寧願不幸被他擒住,也能和爹爹同囚在一處,讓英兒得睹親顏,陪伴他老人家!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竺君儀聽了這話,心底頓時冒出一股寒氣,好半晌沒有出聲。


    羅英一味央求,孺子戀親,真情難遏,一麵求告,一麵已熱淚滿麵。


    竺君儀無奈,心腸一軟,道:“這事奶奶無法做主,等你秦爺爺回來時,問問他同意不同意再說吧!”


    燕玉苓這才猛然想到,來此時間已經甚久,怎的不見左師伯回來?”


    她焦急地道:“明塵大師和左師伯怎還不回來?天色將明,我已經無法久等,這怎麽辦呢?”


    正說著,風聲颯颯,一條人影如飛掠進茅屋。


    羅英一見,喜道:“秦爺爺回來了!”


    明塵大師滿臉凝重之色,目光掃過燕玉苓,越加顯露驚詫之容,燕玉苓向他行禮參見,他也無心細敘,廢然坐下道:“附近遍尋不見,那孩子一定負氣闖入祁連洞府,失手被擒了。”


    忽然順望一眼,詫道:“咦!大嫂怎的不見?”


    竺君儀便將燕玉苓送訊,淩茜趕往幕阜山,以及羅英欲入祁連洞府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明塵大師頓時跌出沉思之中,許久,才黯然一聲,道:“分離遇合,俱緣前定,英兒思慕父親,這是他的孝心。為難的是祁連洞府形勢特殊,洞門封閉之後,幾如與世隔絕,裏麵何處存身呢?”


    燕玉苓躬身道:“如果羅公子願意先行潛入洞府,晚輩可以請那位譚老前輩協助,安排藏身的地方,譚老前輩也是偷偷混進祁連洞府的,但他來去自如,並未被包天洛發現。”


    羅英連忙接口道:“是啊,還有一位黃衫銀劍楊洛他們都會掩護我,咱們如能多一個人混在裏麵,動手的時候,也就多一個內應。”


    明塵大師搖頭道:“潛伏伺機,使巧行詐,豈是我們正派之人的行徑?何況那祁連山主究竟是何身份,咱們至今猶未了解,但他與桃花島懷有宿怨,這是不必懷疑的事了,你忘了前次海天四醜設計誘你到峨嵋尋仇的事嗎?他們對你處心積慮,已非一日,假如一旦發現你有洞府中,隻怕不會輕易放過”


    說到這裏,目光如電,迅速掃了羅英一眼,忽然改變語氣,揚聲道:“不過,你既然決心涉險去見見生父麵目,秦爺爺並不想阻止你,但是,你必須先答應秦爺爺一件事。”


    羅英喜道:“什麽事?英兒一定遵命。”


    明塵大師嚴肅地說道:“記住你姓羅,千真萬確是羅家後代,任何人讒言謊話,都不值相信。”


    羅英聽了,頓感一愣,暗想,這話何須叮嚀?難道我會連自己的姓氏也忘了?


    但此時一心欲進入祁連洞府,雖對明塵大師忽然無端提出這句話,感覺有些奇怪卻無暇深思,連忙答道:“英兒會記得秦爺爺的囑咐。”


    燕玉苓腦海中驀然記起在崆峒之戰前夕,曾聽見華山七劍談論過的武林秘辛,那藍衣少婦提及羅家當年一段隱事,顯示羅璣並不是羅大俠親生嫡子,那麽


    她一念及此,忽然覺得明塵大師這番叮嚀,包含深意,難道羅英也不是姓羅……


    心念未已,羅英焦急地道:“奇怪,怎麽左老前輩還沒有回來?”


    她飛快的站起身來,道:“左師伯仍未見返,晚輩天明之前必須趕回去,不能再等他老人家了。”


    明塵大師皺眉道:“他和老衲分頭去尋找江姑娘,論理早該回來了,不知為什麽耽誤了許久?”


    竺君儀不安地道:“你等不到他,沒有藥物,怎能下手呢?”


    燕玉苓道:“今日午刻,祁連洞府內外府便將封閉,要是實在不能取得透骨酥,隻好依照譚老前輩計劃,由他潛入內府,伺機硬闖山主丹室。”


    竺君儀和明塵大師臉上都現出沉重的憂色,默然一會,明塵大師毅然道:“好吧!你們不必再等他了,午刻之前,他如回來,老衲叮囑他將應用藥物送到洞口密林邊等候。萬一他仍未返來,你們發動之際,務必要設法啟開洞門,老衲將進入祁連洞府,助你們一臂之力。”


    燕玉苓感激地拜謝,和羅英立即動身,竺君儀和明塵大師親送至穀口,竺君儀滿眶熱淚,緊緊執著羅英的手,“孩子,一切當心,奶奶隨時在洞外,急迫的時候,搶開洞門,奶奶便來救你。”


    羅英含淚應了,深深一揖,和燕玉苓雙雙轉身,逕向西方奔去。


    竺君儀悵望兩人背影,忍不住熱淚奪目而下,喃喃道:“這孩子至今尚不知道自己身世,這一去,會不會在祁連洞府中引出風波來?”


    明塵大師長歎一聲,道:“紙總是包不住火的,讓他明白了反讓他有所抉擇,英兒秉性剛烈,不讓他去,必然激出事故,倒不如順他意思,由他自己去發掘自己的來曆……”


    竺君儀癡癡望著黑夜漸逝的西方,一時感觸萬端,淚如泉湧,自怨道:“都是我害了他,我實在不該住在桃花島,當年就做錯了……”


    明塵大師正色道:“那是大哥的安排,名正言順,何曾有錯?”


    竺君儀哽咽道:“他既然這樣安排,就該負起責任,為什麽一去數十年,連音訊也沒有,唉!他到底還在不在世上,難道他要我們祖孫永遠這樣欺瞞下去?”


    明塵大師聽了這話,垂首無語。


    東方天空,曙光乍露,映出他肅穆的臉上,有兩顆晶瑩的淚珠,從眼角直滾到腮角,墜落襟前,一碰而碎。


    天,漸漸明了,他們並肩站在高崗邊緣,許久許久誰也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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