轆轆轆……


    一輛疾奔的雙轅馬車,劃過曠野。


    車窗簾幕低垂,轅頭上高坐著一老一少,老的身著灰色僧衣,麵如滿月,兩眼神光湛湛;小的一襲單薄儒衫,風姿英爽,肩上斜背著一柄古跡斑斕的短劍。


    這老少二人,揚鞭催馬趕路,兩張臉上,卻同樣隱泛著深重的愁容。


    車輪,馬蹄,掀起滿天飛塵,瞬息間已駛抵山麓。


    少年勒住奔馬,揚頭向亂山中眺望了一眼,皺眉道:“秦爺爺,前麵就是大別山,山上僅有羊腸小徑,馬車是不能再往前走了。”


    那灰衣僧人沉吟一下,道:“好吧!咱們就在那樹林邊歇下來吧!”


    蹄聲得得,馬車緩緩駛到林邊,少年閃身下車,替馬匹鬆了-頭,窗簾掀處,露出一張蒼老的女人麵龐,輕聲問:“英兒,到了嗎?”


    少年道:“前麵山路崎嶇,車輛已經無法行走了。”


    那老婦啟開車門,探頭望了望眼前重重亂山,歎道:“你淩奶奶毒傷很重,至今還昏迷未醒,沒有車輛,怎能上得去”


    灰衣僧人接口說道:“依我看,那斷腿老婦如果真是從域外含恨趕來,你們二位最好都不要出麵,由我帶領江瑤姑娘和英兒去峰頂會她。”


    老婦默然半晌,輕歎道:“這辦法固然不錯,我在山下陪著茜妹,比較妥當,但是你們見到她以後,如果她不肯拿出解藥,那時怎麽辦?”


    灰衣僧人淡淡一笑,道:“大嫂放心,世上沒有解不開的死仇,我們相示以誠,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何況她也是血肉之軀。”


    老婦點點頭,道:“秦叔叔禮佛多年,又是當今少林一派宗師,但願能仗你少林寺聲名和一片佛心,化解掉這番冤孽就好了。”


    明塵大師沉重地稽謙謝,叮嚀幾句,便帶著羅英和江瑤,步行覓路登山。


    山行途中,羅英仔細辯認方向,當先領路,江瑤陪著明塵大師,關切而焦急地問:“秦爺爺,你老人家看那老太婆會給我們解藥不會?”


    明塵大師漫聲應道:“我想她會給的。”


    江瑤卻道:“哼!我猜她一定不肯,要不然,何必用鐵匣藏著毒蟲去害淩奶奶?又何必對我們全下了劇毒?”


    明塵大師正色說道:“小孩子不要亂猜,你們江羅二家,都沒做過壞事,菩薩自會暗中保佑你們,等一會見了那位老前輩,千萬不能信口冒犯了她。”


    江瑤碰了個軟釘子,嘟著小嘴,暗道:“菩薩?哼!我爹和我娘都沒有做過壞事,菩薩怎麽不保佑他們,讓他們死得那麽慘……”想到這兒,心裏一陣酸,連眼眶也紅了。


    正說著話,明塵大師忽然示意二人止步,沉聲喝問道:“林中是什麽人?”


    不遠處密林中唆地奔出一個粗壯少年,頭上頂著一隻沉重的大紙包,滿臉焦急之色,遙遙向三人拱拱手道:“喂!光頭。你們看見一個老小子帶著一個小妞兒嗎?”


    羅英猛聽他竟稱呼少林當今掌門方丈叫“光頭”,當時一怔,隨即沉聲叱道:“好大膽!


    你在跟誰說話?”


    粗壯少年道:“俺在跟你們說話呀?這兒還有誰?”


    羅英喝道:“我秦爺爺乃是一派掌門宗師,你怎敢如此無禮稱呼?”


    少年道:“掌門宗師恁地?這稱呼有什麽不對?”


    明塵大師已知他是個渾人,含笑道:“英兒不必責備他,你隻問問他要找什麽人?為何會在亂山中失散呢?”


    少年未等羅英開口,逕自接口道:“他奶奶的,氣死活人啦!有個小姐兒跟一個老雜毛打架,打不過,挨了一家夥,俺好心要帶她去治傷,路上碰見一個老小子,給俺一錠銀子,要俺去鎮上買藥。他奶奶的,一錠銀子買了重重一大包,扛得俺氣也踹不過來,誰知老小子和小妞兒全不見了,害得俺好找”


    江瑤低聲罵道:“什麽汙七八糟的,老小子,小妞兒,老雜毛……攪不清楚!”


    少年甩手向她一指,道:“那小姐正跟你模樣一樣討人喜歡,隻比你大一兩歲”


    回頭又用手指著明塵大師道:“那老小子跟你差不多年紀,不過他不是光頭就是了……”


    羅英見他滿口胡言,夾纏不清,又好氣又好笑,揮手道:“好啦!好啦!咱們沒有見過你要找的人,你還是自己去找找吧!”


    少年抓抓頭皮,道:“等一會你們要是見到,別忘了告訴俺大牛在找他們。”說完,頂著那隻大紙包,急急又奔進密林中去了。


    江瑤嘩道:“真倒黴,無緣無故會遇見這種傻人,糾纏了許多時間!”


    羅英笑道:“倒覺得他的名字正合性情,又粗又壯又笨,不是一頭牛是什麽!”


    明塵大師微笑道:“這孩子渾真古樸,像一塊未經琢磨的古玉,你們不要小覷他,倘遇高人指點,異日成就,未可限量。”


    羅英道:“看他頂了那麽大一隻包,舉步依然輕盈,他一身武功,已經不俗。”


    三人一邊談論,一邊疾奔上山,行行重行行,約過了兩個時辰,才找到那座挺拔的絕峰。


    羅英指著峰頂道:“秦爺爺,到啦!”


    明塵大師凝目注視一陣,微微頷首,僧袍輕拂,帶著兩人翻登峰頂。


    峰頂山石仍在,地上還留著郝履仁和銅缽頭陀“煮香引毒”燒殘的木柴,但卻靜悄悄未聞人聲。


    明塵大師目注那山石堆成的洞穴,道:“就是那個石洞嗎?”


    羅英道:“不,那位老前輩住在峰側下一處突出的平台上。”


    明塵大師整一整身上僧衣,緩緩移步向懸崖邊走去。


    江瑤忙道:“秦爺爺,別下去,下麵全是食人毒草,一個不小心,會連人纏住的。”


    羅英也道:“秦爺爺請在峰頂暫待,英兒先去平台告訴她一聲!”


    明塵大師正色道:“她既然行動不便,理當由我們親詣平台洞穴,求取解藥,你們緘口少言,跟我來吧!”說著,飄身落下峰側平台。


    那平台上遍布的食人毒草,卻已被人連根據去,是以顯得廣闊了許多,但山臂洞穴卻空無人影。


    羅英吃了一驚,道:“怎會沒有人呢?”


    江瑤憤然道:“原來她存心害死我們,不等我們回來就溜了?”


    羅英道:“奇怪,她兩腿都斷了,難道還能離開此地……


    話聲未已,忽聞一聲陰沉沉的冷笑!


    明塵大師霍地旋身仰頭,望著峰頂道:“少林明塵,攜羅英江瑤,專程拜謁!”內力凝注丹田,其聲雖然不大,但入耳句句鑼然,直如金鍾玉磐。


    語音緩緩散播開去,但空山寂寂,並無回響。


    明塵大師低喝一聲:“起!”大袖一展,身形已衝天拔起,重又掠上峰頂,羅英和江瑤不敢怠慢,緊跟著也騰身。


    可是,峰頂上依然空無人影。


    江瑤不禁寒意陡生,輕聲道:“秦爺爺,恐怕有人躲在哪個石洞裏吧?”


    明塵大師神色凝重地搖搖頭,沉聲道:“收攝心神,謹言慎聲,我們中計了……”


    果然,他話聲未落,隱約已聽到一陣悠揚的笛聲送入耳際。


    隨著笛聲,峰頂四周頓時響起無數低沉而急迫的“蟋嗦”


    聲響,漸溉向峰頂迫近過來。


    那聲音來勢十分迅速,就像有無數蟲蟻在蠕蠕移動。


    刹時間,峰頂邊緣出現許多黑綠色的異種蜈蚣,從四麵八方急急圍了上來。


    明生大師駭然變色,急道:“趕快戒備,這是多羅神教的五毒絕陣。”


    羅英和江瑤慌忙提氣蓄勢而待,不過片刻工夫,黑綠蜈蚣之後,又出現一圈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透明毒蠍,毒蠍之後,又出現一圈通缽漆黑的猙獰蛤蟆,蛤蟆之後,又是一圈人麵蜘蛛,一圈婉蜒的鐵線毒蛇。


    這五種奇毒之物次第出現,彼此相距五六尺,井然有序,絲毫不亂,緩緩向三人立身之處逼近,其中任何一隻,接觸之下,都能立即致人於死地。


    江瑤首先冒出冷汗,叫道:“怎麽辦?怎麽辦?”


    羅英低聲安慰她道:“不要害怕,有秦爺爺在,幾隻毒蟲,算得了什麽……”


    隻這兩句話之久,五圈奇形毒物,已到近前。


    明塵大師沉聲道:“你們緊傍著我坐下,記住萬不可輕舉妄動。”大袖又揚,劈出兩股勁風,待那四周毒陣前逼之勢略頓,迅速地帶著羅英和江瑤坐落在地。


    隻見他雙手合十,垂目跌坐,寶相莊嚴,宛若入定一般,但,羅英和江瑤都不約而同感覺到,從他那灰色僧袍之內,正源源不絕發出一陣強烈的無形真氣,周圍五尺雙內,墨綠色蜈蚣被那層看不見的氣牆所阻。


    毒物一遇阻礙,凶性頓發,刹時後圈催動前圈,嗤嗤之氣不絕於耳,一齊向前猛衝狂撲,最後一圈鐵線毒蟲,甚至展翅飛起,嗖嗖穿梭不止。


    江瑤和羅英隻看得心驚膽裂,緊緊靠著明塵大師近傍,渾身毛發悚然。


    明塵大師運功相持,支撐約有半個時辰,毒物攻撲未已。


    他額上卻漸漸滲出一粒粒晶瑩汗珠。


    驀地,冷笑之聲又起,一個蒼勁的嗓音說道:“想不到少林禿驢,竟有這等能耐,但老身的‘五毒絕陣’繼續攻撲三個時辰,諒你的佛門‘大般若禪功’,終究抗拒不住!”


    羅英聽那嗓音,便知正是那位斷腿老婦,不覺怒道:“我們跟你何仇何恨,你為什麽一定要加害我們?”


    蒼勁的聲音恨恨說道:“斷腿之恨,負義之恨,老身隱忍了四十餘年,唯恨淩祖堯死得太早,今日隻好報應在你們身上。”


    羅英暗自一驚,道:“啊!你的腿是我外曾祖父毀的?”


    蒼勁的聲音道:“那寡義絕情的老匹夫,竊走本教‘血氣氣功’秘本,用毒毀了老身雙腿,潛至中原,另創‘衝穴禦神’大法,安享數十年榮華,怎知冥冥之中,報應分毫不爽——”


    明塵大師忽然洪聲說道:“阿彌陀佛,淩老前輩早已作古,縱有冤仇,也該解了……”


    他一出聲,真氣立散,四周絕毒蜈蚣突然逼近一尺多,迫得隻好趕緊住口。


    蒼勁的聲音冷笑道:“深仇舊恨,豈能不報,禿驢倒說得輕鬆。”


    江瑤忍不住接口道:“淩老島主跟你有仇,咱們跟你有何仇恨?你不敢招惹桃花島,卻行此歹毒無恥的手段,將來一樣是難逃報應。”


    蒼勁的聲音叱道:“難道老身會懼怕他桃花島區區聲名?淩茜那丫頭現在山腳,老身立刻去取她首級,叫你死而無怨。”話聲一完,從此寂然。


    羅英一連叫喊了幾聲,不見回應,心慌起來,埋怨江瑤道:“你看,被你一句話,引得她趕下山去,淩奶奶中毒已深,怎能脫得毒手?”


    江瑤卻道:“不要緊,有你奶奶守豐馬車,她這一去,必然討不了便宜。”


    羅英焦急地道:“但是,你總該設法通知奶奶一聲,也讓她老人家有個準備。”


    但他望望滿頭汗珠的明塵大師,又望望四周攻撲不休的五種絕毒異物,心裏又冷了半截,搖頭吧道:“唉!秦爺爺雖然還能支撐一時半刻,時間一久,咱們三個都難逃惡運……”


    江瑤低聲道:“與其坐而待斃,不如冒死衝出去?”


    羅英廢然道:“別說無法衝出去,就算能夠,咱們不能取到解藥,遲早也是一死……”


    說到這裏,兩人不期然都發出一聲絕望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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