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雙手各托一大罐酒,尾隨那青袍老人奔出小鎮,忽見道旁人影一閃,一個綠衣少女橫劍擋住去路。


    青袍老人一驚之下,身形頓止,恨聲道:“燕玉芝,老朽與你無怨無仇,你苦苦追蹤,意欲何為?”


    綠衣少女彈劍冷笑道:“道長既已易裝還俗,何必帶走武當無字真經,留下書來,咱們河水井水兩不相涉。”


    青袍老人怒叱道:“你怎知無字真經在老朽身上?”


    燕玉芝笑道:“天玄道長,你一連兩次用假經騙人,又使替身代死,自己卻放棄堂堂武當玄都殿長老不幹,改穿俗裝,千裏遁隱,要不是為了那本無字真經,誰會相信?”


    青袍老人怒哼道:“老朽易裝離山,自有原因,你無權過問!”


    燕玉芝道:“是啊!我並不想過問道長叛教潛逃的事,更不管那位冤死在三清觀後竹林中的究竟是什麽人,但,這兒既然不再是武當玄都殿,無字真經已成無主之物,道長也無權獨吞了吧?”


    天玄道長臉色一連變了幾次,憤憤說道:“燕玉芝,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今日留你不得。”


    話落時,青袍忽然如鼓滿風的氣囊,頓時膨脹起來,一張臉漸漸泛起暗紫色。


    燕玉芝緊了緊長劍,冷笑道:“武當‘玄門罡氣’雖然號稱道家一絕,但道長紫氣僅及麵頰,還算不得登峰造極之人”


    她話未說完,天玄道長驀的一聲暴喝,身如鬼魅,一閃而上,雙拳已連環交劈,眨眼攻出六七招之多。


    但見他拳出如風,飄拂輕盈,揚掌虛按輕拍,頓時浮曲,柔若無骨,出招也不見狂風暗勁,毫無驚人之處。


    可是,燕玉芝一見這種破空無聲的手法,臉色卻沉凝萬分,翻劍飛舞,唰唰剛劃出三劍。


    那三劍一氣嗬成,立時在她身前結成一道緊密的劍幕。


    兩人拳劍距離尚在三尺之外,虛虛一觸之下,登時暴起“波波”連聲脆響。


    燕玉芝和天玄道長一齊向後倒退了一大步。


    天玄道長神色立變,沉聲道:“這是達摩神劍‘破雲三式’,姓燕的,你從那裏偷學而來?”


    燕玉芝笑道:“道長,你既已叛離武當,那七十二招柔拳,也同樣不是本門武學了。”


    天玄道長怒叱一聲,不再開口,拳勢如潮水洶湧,滾滾而出。


    兩人穿梭進退,一個柔拳飄忽,一個劍影縱橫,連拆二十餘招,彼此始終僅隻虛擬遙劃,從沒有接實過一招,但場中波波之聲不絕,顯然戰得卻很激烈,大牛托著兩隻酒罐,看得眼花繚亂,大聲叫道:“快住手,有話好說,幹嘛真刀真槍,出了人命可不是玩的!”


    他叫了幾聲,見二人都不理睬,急得又高呼道:“小妞兒,你先停手,他年紀比你大,你應該尊敬前輩……”


    燕玉芝運劍如故,冷哼道:“去你的,什麽狗屁前輩,傻小子你少管閑事。”


    大牛又叫道:“老小子,看在她是個女的,你先停手吧!”


    天玄道長也是拳招連綿不絕,冷冷應道:“女的!天下最毒婦人心,饒她不得。”


    大牛不禁薄怒,吼道:“你們都不肯停手,俺也要幹了!”


    燕玉芝喝道:“假如你不想找死,最好滾得遠遠的……”


    大牛勃然而怒,怪叫道:“他奶奶的,俺偏要試試看。”


    說著,一掄雙臂,湧身闖了進去,就把兩隻酒罐當作兵器,左手酒罐隔住燕玉芝,右手酒罐擋住天玄道長。


    卟!卟!兩聲響,一拳一劍都擊在酒罐上。罐破,酒潑,場中人影一陣紛亂……


    燕玉芝忽覺一股冷冷酒液,從頭上直淋下來,兩眼登時奇痛無比,慌忙舉手掩麵欲退,左胸又感陰柔之勁飛擋而到,一時閃避不及,悶哼一聲,踉蹌連退四五步!


    大牛尖聲叫道:“糟啦!俺的酒完蛋啦!”


    天玄道長一聲長笑,身形破空飛起,疾馳而去……


    大牛叫道:“老小子慢一些,賠了俺的酒再走……”


    但他目光掠過,卻見燕玉芝歪歪斜斜,搖搖欲倒……


    大牛倒覺一怔,想了想,咧嘴傻笑著問:“小妞兒,你敢是喝醉了麽?”


    誰知話才出口,燕玉芝竟然卟通一聲,倒在地上。


    大牛搖頭付道:“究竟是女娃兒,還沒喝,隻聞聞酒味就醉了。”


    於是,-走上前去,伸手探一探她的鼻息,頓時駭然一跳,叫道:“不好,出了人命啦!”雙手一收,將燕玉芝抱了起來,顧不得再追老道,拔腿如飛,向亂山中奔去。


    他心急之下跨步狂奔,隻想早些把燕玉芝帶回茅屋,請司徒真如和伍子英替她療治傷勢,是以奔行之速,快似電掣,轉瞬已到了山腳。


    正奔著,遙見前麵大樹蔭下,盤膝坐著一灰袍斑發老人,好似正席地歇息。


    那老人目光閃爍,早瞥見大牛疾奔過來,神色突然暗暗一震,向他招招手道:“年青人,走得這麽急促,為了何事?”


    大牛腳下未停,邊走邊答道:“要出人命了,俺要趕回去救人了。”話聲中,迅已掠過大樹。


    斑發老人驀地一抬手臂,關切地問:“是這位姑娘生了病嗎?”那暗勁恍如一堵無形氣牆,硬生生截住大牛前奔之勢。


    大牛愣愣地停下身來,道:“她被一個老道打傷了,眼看快要斷氣,你別盡跟俺聊天,耽誤了俺的時候。”


    斑發老人微笑道:“你想帶她到那兒去?”


    大牛道:“帶去請俺爺爺給她治傷。”


    斑發老人目注燕玉芝,見她臉色蒼白如紙,雙目緊閉,氣若遊絲,不覺泛起一抹欣喜之色,笑道:“老夫對歧黃之術,精研多年,你何必跋涉奔波,幹脆讓老夫替她治治,豈不方便?”


    大牛喜道:“老小子,你真會看病治傷。”


    斑發老人點點頭:“跌打損傷,疑難雜症,除非老夫不看,一看之後,保證著手成春,藥到病除。”


    大牛忙把燕玉芝放在草地上,唱個肥喏,道:“敢情你還是當世神醫,沒的說,費費神快替她治一治。”


    那斑發老人個出左掌,輕輕搭上燕玉芝腕脈穴,閉目沉思,指尖暗暗一用力,竟將她的“勞宮”穴閉住。


    大牛問道:“怎麽樣?還有救沒救?”


    斑發老人頷首道:“救好不難,隻是老夫手邊還缺少幾樣藥物,還得去鎮上買來配製服用!”


    大牛忙道:“你給俺點銀子,俺去替你買。”


    斑發老人一邊答應,一邊伸手向懷裏去掏銀子,大牛見他右手空著不用,卻用左手入懷取錢,顯得頗有些不便。


    他本是愣直之人,想到就問:“老小子,你是左撇子?”


    斑發老人沒有理睬,緩緩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塊,遞給大牛,說道:“去鎮上買些藥來。”


    大牛問道:“要買啥藥?”


    斑發老人想了好一陣,隨口道:“買些雄黃好了。”


    大牛愣道:“雄黃?今天又不是端午節,要雄黃幹啥?”


    斑發老人叱道:“不要多問,隻管去買來就是。”


    大牛接過銀子,忍不住摸摸他的右手,“你幹嘛總不用這隻手……”


    話聲未畢,那斑發老人右手突然振臂疾揮,大牛立感腕上如被重物撞上,登登退了兩步,愕然而驚。


    斑發老人神色平靜如常,淡淡笑道:“現在不是用的右手麽?”


    大牛搔搔頭皮,道:“怪事,難道手臂是鐵做的?這麽硬?”便他甫與斑發老人目光一觸,不期然從心底冒出一絲寒意,連忙住口,匆匆揣著銀子走了。


    斑發老人待他去得遠了時,從懷中取出一塊黑布,緩緩蒙在臉上。


    這時候,燕玉芝仍然昏迷未醒,鼻息低微,好像一隻倦極的小貓,靜靜地蛤伏在草地上。


    那斑發老人深深盯視她一陣,然後舉掌在她背心“命門”穴上輕擊一掌,燕玉芝嚶了一聲,睜開眼來……


    當她一眼瞥見坐在身邊的,竟是那斑發蒙麵老人,心裏大吃一驚,忙欲挺身躍起,不想混身酸軟,卻使不出一點勁力


    斑發老人陰陰而笑,道:“你的穴道被製,大可不必徒費心力,何況你此時身負內傷,已成老夫掌中之物,所以,我勸你還是安靜些的好。”


    燕玉芝麵如死灰,喘息著罵:“你……你這個魔鬼……”


    斑發老人聳笑道:“你願意怎麽罵,悉聽尊便,在沒有讓老夫滿足目的之前,別想我會動怒殺你。”


    燕玉芝想起江湖中關於斑發老人可怖的流言,頓感心悸不已,張目四顧,置身處隻是一片荒野,林中蕭蕭,不見一人


    她既驚又懼,極力從腦中搜索昏迷前的情景,但她明明記得自己和天玄道人激戰之際,傻小子橫身搗亂,酒罐破裂時,被酒液迷住眼睛,天玄道人乘機下手,擊中一拳,當時便昏了過去……


    但那時天玄道人已經遁去,隻有傻小子一人在場,自己怎會落在這魔頭手中?她已有一次死裏逃生的經驗,知道這斑發蒙麵老人,橫暴淫邪,功力更遠在她之上,今日之事,必然凶多吉少,沉吟一下問道:“你準備怎麽樣?”


    斑發老人冷笑道:“我要問你兩件事,希望你老老實實說出。”


    燕玉芝一橫心,道:“問吧!”


    斑發老人冷笑道:“聽說你有一瓶‘禍水之源’毒水,有這回事麽?”


    燕玉芝吃了一驚,叫道:“誰說的”


    斑發老人道:“別管是誰說的,要知道,那‘禍水之源’,已被老夫毀掉,除了老夫身上有一瓶毒水,我不希望世上再有第二瓶。”


    燕玉芝故作冷漠之態,道:“不錯,以前我的確有一瓶,可惜現在已經沒有了。”


    斑發老人沉聲道:“怎的?”


    燕玉芝笑了笑,道:“因為那瓶毒水,如今已到了人家手中。”


    斑發老人冷笑道:“假如你想蒙騙老夫,那就是你瞎了眼睛。”


    燕玉芝道:“信不信由你,我不想勉強。”


    斑發老人道:“老實說,你也騙不了老夫,隻消搜一搜你身上,不難搜出它來。”說著,果然動手開始搜索。


    燕玉芝僅隻冷哼一聲,沒有開口,因為她明知毒水已在宜城客棧中交給了羅英,自是不懼他的搜索,但她一個黃花閨女,被人製住穴道,搜查身體,卻難免感到無限屈辱和羞憤——


    斑發老人窮搜之後,並無毒水,不覺有些失望,沉吟片刻,又問:“你從宜城不告而別,匆匆追蹤一個青衣白發之人,那人是誰?”


    “那人嗎?”燕玉芝冷哼一聲:“說出來會嚇你一大跳!”


    斑發老人心中一動,沉聲喝道:“快說普天之下,還沒有足令老夫吃驚的人物。”


    燕玉芝故作神秘地道:“那人與眾不同,他曾經死在你掌下,可是,如今又活了,你卻想不到吧?”


    斑發老人當真嚇了一跳,急聲道:“他是誰?”


    燕玉芝搖搖頭,冷聲說道:“我不想告訴你”


    斑發老人左手疾探,一把扣住她肩上穴道:“你不說,我馬上就毀了你……”


    燕玉芝不動聲色,緩緩道:“你如傷了我,世上再無人知道他的身份和藏匿之處,而他卻是你必欲得之甘心的人,何況他身上還有一本貨真價實的無字真經!”


    那“無字真經”四個字,就像一把刀,在斑發老人心窩上重重戳了一下,他鬆手跳了起來,道:“無字真經?”


    “唔!無字真經。”


    “你怎知是貨真價實的?”


    “道理很徇單,因為他既有真經,又得到毒水,兩相驗證,真偽不難立辨。”


    斑發老人渾身一震,眼中精光激射,厲聲喝道:“他是誰,快說!”


    燕玉芝冷冷道:“對不起,要想知道他是誰請先解開我的穴道。”


    斑發老人略作沉吟,便拍開她的穴道,但卻沉聲說道:“我警告你,假如你敢起念逃走,十步之內,必取你性命。”


    燕玉芝緩緩從草地上站起身來,活動一下手腳,冷笑道:“不必虛聲恫嚇,我知道你的武功,比我高明得多。”


    斑發老人不耐地道:“快說,他是誰?”


    燕玉芝明眸轉了數轉。方始說道:“說出來,希望你別大驚小怪,那人跟你原很熟悉,不過,你在自奸詐狡猾,卻上過他-次大大的當……”


    斑發老人叱道:“不許廢話,他是誰,快說。”


    燕玉芝嗤笑道:“他麽,他就是武當派玄都殿執事長老天玄道人。”


    斑發老人陡然一震,失聲道:“呀!是他”


    燕玉芝譏諷的說道:“有些想不到吧?那賊道奸詐之心,並不低於閣下,可笑那天在武當三清觀後竹林裏,他不但給你一本假經,而且讓你殺了一個假冒的天玄道人……”


    斑發老人怒吼一聲,道:“嘿!老夫取他性命,易如反掌,逃脫一次,諒他難脫第二次。”


    燕玉芝立即接口道:“話雖不錯,但他已得到真經和毒水,從此隱匿深山,不會再在武林中出現,你縱有絕世武功,又豈奈他何?等到有一天他的神功練就,重出江湖,那時,嘿”


    斑發老人心中一動,低聲問:“你不是說過,知道他的藏身之處?”


    燕玉芝道:“是啊!但我卻不一定肯告訴你。”


    斑發老人欺近一步,“丫頭,別忘了,你的生死全在老夫手心,我現在殺了你,一樣可以尋到那賊道藏身巢穴。”


    他頓了一下,又道:“不過,要是你能領我去,證實真經果然在他身上,老夫便饒你一命。”


    燕玉芝道:“要是我不肯呢?”


    斑發老人目中凶光一閃,冷哼道:“你應該知道老夫手段。”


    燕玉芝還想支吾一陣,拖延些時間,以便覓機脫身,那斑發老人似乎猜透她的心事,冷冷地掃目向四周望了一眼,獰聲說道:“此地曠野荒郊,杳無人蹤,要是明早憑添一具裸體豔屍,隻怕好幾天也不會被人發覺呢!”


    燕玉芝機伶伶打個寒噤,心知這老魔頭說得出做得到,隻得改變主意,暗付道:“哼!


    曠野荒山,姑娘且帶你這老賊兜幾個圈子,倒不信找不到脫身的機會。”


    於是,她不再反抗,溫馴地領先帶路,踏入了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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