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人獨臂上挽著昏迷不醒的東方鶯兒,正是那沒有脫掉殼的金蟬淩鵬。


    隻見他滿懷得意地站在三岔路口,望著兩條大路上所遺零亂蹄印,忍不住放聲大笑,說道:“三個蠢物!等你們追過百裏,淩大爺早已暢遊巫山,盡興歸來,那時,你們才知淩大爺的神通。”


    他低頭再看看臂灣中的東方鶯兒,星眸緊闔,嬌息微微,不覺心癢難忍,設非隻有一條手臂,直恨不得立時輕薄一番,暗地自語道:“好一朵含苞待放的鮮花,不要唐突了佳人,且尋個舒適之處,盡情享受享受。”


    主意一定,展開大步,循著左邊大路如飛而去。


    身影剛消失在夜色中,東方小虎提著一隻小包裹,從右邊大路上步行奔了回來。


    魯克昌挺身躍出草叢,迎著問:“馬匹藏妥了嗎?”


    東方小虎緊張地點點頭:“藏妥了怎麽樣?發現那狗賊沒有?”


    魯克昌道;“果然被我料中,第一回合,那賊已落了下風,但他武功之佳,仍然未可忽視,等一會你千萬耐著性子,不可大意魯莽,弄得前功盡棄-一。”


    東方小虎忙道:“知道了,咱們快追吧!”


    魯克昌招招手,道;“別忙,先改扮好再追不遲。”


    他探手接過包裹,匆匆打開,裏麵竟是一套東方鶯兒的女用衫裙。


    東方小虎尷尬地道“姐姐的衣服大小,我隻怕穿不上。”


    魯克昌道:“小一點不要緊,趕快爭取時間”


    兩人悉悉索索一陣忙碌,片刻之後,魯克昌換去身上染滿血汙的舊衣,穿上東方小虎脫下來的短衫,解開傷口布帶,蓬鬆著亂發,臉上塗抹得一片黝黑,完全變了模樣,而東方小虎卻換著女衫羅裙,用彩巾裹頭,打扮成一個豐滿粗壯的黑美人。


    時間急迫,所以兩人雖然互相望望對方的奇形怪狀,卻無心說笑,匆匆檢視一遍,邁開大步急如風馳電奔,循左方大路疾趕狂追。


    追了將近盞茶之久,道傍不遠林中,閃現出一棟茅屋,微微透射出亮光。


    魯克昌急忙停步,向東方小虎舉手示意。同時提高嗓門說道:“妹子,你看那邊不是有人家嗎?咱們去借歇一會,天亮了再走吧?”


    話聲一出,茅屋中燈火竟然應聲熄滅。


    魯克昌心中暗喜,緩步上前,又叫道:“屋裏大爺們不必疑心,在下兄妹兩人,途遇惡徒,略受了些傷,欲求一席之地,歇到天明便走,屆時另當厚謝-一。”


    正說著,茅屋門“呀”地打開,一條人影,當門而立。


    東方小虎偷眼一望,心裏勃然大怒,原來那人竟是淩鵬。


    他真恨不得拉出鋼斧,上去狠狠劈他兩斧頭,卻被魯克昌暗扯衣袖,終又忍住。


    淩鵬雙目炯炯向二人打量一陣,沉聲道:“你兩人深夜趕路,為了何事?途中遇見什麽惡徒?說給我聽聽!”


    魯克昌遙遙抱拳道:“大爺不知,在下兄妹因聞父喪,遠從鄂州府趕回湘南奔喪,一時心急,連夜兼程,不想在前麵十餘裏,迎麵撞上一個騎馬的凶漢,竟然強要檢視舍妹容貌,言語不合,被他打傷-一。”


    淩鵬突然插口問道:“那人什麽模樣?”


    魯克昌道:“大約三十來歲,背著一柄九環刀,兩臂上束著金環。”


    淩鵬“晤”了一聲,又道:“你們兄妹也會武功?”


    魯克昌恭謹地道:“略懂些粗笨拳腳。”


    淩鵬冷冷瞅著東方小虎,見他低垂螓首,身材卻甚豐盈結實,心中暗道:“淩大爺今夜運氣不錯,手上已有一個,又送上門來一個-一。”


    於是,點頭笑道:“既是會家子,不必害臊,叫你妹子過來,讓我仔細看看!”


    魯克昌肚裏暗罵,故意跟東方小虎低語幾句,東方小虎扭扭“嬌”軀,竟卻步不肯上前。


    淩鵬一陣心癢,笑道:“不要害怕,過來!過來!茅屋雖小,總比荒野中站著強些!”


    魯克昌假作歎息,苦笑說道;“舍妹有些膽怯,大爺休怪!”


    淩鵬道:“她是害怕我嗎?”


    魯克昌尷尬地點點頭,道:“她鄉下人大不懂事,竟說大爺笑得古怪,有些不像懷著好意-一。”


    淩鵬陰笑說道:“是嗎?她小小年紀,眼光卻很銳利,隻是,這時知道也太遲了。”


    魯克昌大吃一驚,疾退幾步,道:“大爺怎說這種話?”


    淩鵬放聲笑道:“實在告訴你們吧!淩大爺平生別無所好,獨愛羞答答的大姑娘,令妹不愧是聰明人,居然一見就知我淩大爺的心,豈不是天意緣份嗎?”


    魯克昌和東方小虎齊聲驚呼,扭頭便跑。


    淩鵬冷吟道:“既來之,則安之,賢兄妹想走?趁早死了這條心!”話聲中,左腳一抬,身法有如行雲流水,一跨七八尺,直欺而上。


    魯克昌奔出十餘丈,回頭一看,淩鵬已遠遠離開了茅屋,登時定足停身,翻腕撤劍,叫道:“小虎子,亮家夥,動手!”


    東方小虎驀地沉聲大喝,猛可一個怪蟒翻身,扯去彩巾,拉開衫裙,從懷裏一把掏出鋼斧,破空回擲,呼呼一連三斧.向淩鵬胸腰劈到。


    淩鵬微微一怔,慌忙揮掌封拒,魯克昌奮力揮舞長劍,早截斷他的退路。


    一斧一劍,此進彼退,上下翻飛,緊緊圍住赤手空拳的淩鵬。


    這時候,林子裏突然竄起另一條人影,起落之間,便已搶進了茅屋,瞬息,又從屋裏奔出來,徑自穿林而去,不多一會,大路上隱隱傳來馬蹄之聲,漸漸遠去。


    淩鵬望見,恍然大悟,敢情那人正是苗真,趁克昌和東方小虎纏住淩,入屋搶救東方鶯兒,先行遁去了。


    他這時才知自己步步落入人家算計,急怒之下,掌力陡增一倍,橫掃豎劈,威不可當。


    魯克昌和東方小虎拚力纏鬥近五十招,兩人全累了滿頭大汗,但為了盡量爭取時間,好讓苗真和東方鶯兒安然脫險,迫得咬牙支撐,且戰且退。


    他們武功實非淩鵬之敵,勉強又支撐十招,魯克昌一時應變稍遲,左肩上已中了一掌,痛得他悶哼著踉蹌退了四五步.冷汗迸流,整條左臂,好像斷了似的,再也提舉不起來。


    可是,他知道東方小虎除了一身神力,武功還在他之下,如果他負傷一退,東方小虎勢必難逃淩鵬毒手,索性將心一橫,不退反進,揮劍疾攻又上,沉聲叫道:“苗師兄已經得手,我擋住狗賊,你快退吧!”


    東方小虎應了一聲,虛幌一斧,閃身急退,正想舉步離去,忽然心中一動,道:“不!


    魯哥哥,你身上負傷,還是你先退,我來擋住他!”說著,掄斧又上。


    魯克昌真力將竭,見他竟不肯走。急得心慌意亂,偶一失神,握劍的右腕又被淩鵬指尖掃中,一陣徹骨刺痛,手一鬆,長劍“當”地墮落地上。


    淩鵬厲聲喝道;“誰也別走,留下命來。”倏忽一招“深淵鎖龍”,揮開東方小虎的鋼斧,獨臂疾轉,勁力飛卷,直撞魯克昌前胸。


    那一招“深淵鎖龍”,乃北天山神手頭陀絕學“大能神手’八式掌法之一,東方小虎識解不破,隻得收招暴退閃避,不想淩鵬中途扭轉掌力,反攻魯克昌,一時營救不及,驚急之下,猛可振腕揚臂.一縷光華暴射而出,竟將鋼斧脫手向淩鵬飛擲了過去。


    淩鵬湛湛要把魯克昌斃在掌下,忽聞破空風響,他可萬沒想到東方小虎會將兵刃出手,反臂一撈,虎口恰巧迎上鋼斧鋒沿,登時皮開肉綻,鮮血迸流。


    東方小虎大叫道:“魯哥哥,還不快跑!”兩人竟分頭奔進林子,刹時失了影蹤。


    淩鵬傷勢固然不重,可惜他隻有一條手臂,此時虎口一傷,拳拳懼無法施展,眼望著兩人脫身遁去,隻氣得頓足恨道:“罷了!罷了!且教你們多活幾日-一。”


    東方小虎和魯克昌僥幸得脫,沒命狂奔一陣,彼此在林中碰頭時,都是狼狽不堪,尤其東方小虎身上還穿著女衫羅裙,更是不男不女,不倫不類。


    魯克昌調息片刻,謝道:“方才若不是你鋼斧脫手,愚兄已傷在那賊掌下。”


    東方小虎傻笑道:“說來好險,我一時情急,擲出兵刃,幸虧將他手上砍傷,設若失手,咱們兩人都別想活了。”


    魯克昌定了定神,道;“總算救得鶯妹妹,苗師兄現在朱家鎮等候,咱們休要耽誤,早去跟他們會合。”


    兩人不敢久留,匆匆換了衣衫,尋到大路,放步疾奔,行到天亮,又奔出二十餘裏,未見淩鵬追來,方始鬆了一口氣。


    東方小虎失悔道:“可惜咱們馬匹丟了,這樣步行趕到朱家鎮,隻怕天又要黑了!”


    魯克昌苦笑道:“犧牲兩匹馬,兩件兵刃,救了三條性命,還是合算的事,隻苦了那茅屋主人,不知被苗師兄怎樣安頓了?”


    東方小虎目光偶掠過左側,忽然高興地叫道:“魯哥哥,你瞧那兒不是有一匹沒人的空馬嗎?正好給咱們代步!”


    魯克昌循指望去,果見一匹鞍轡俱全的空馬.低頭在路邊吃草,頓時心中一動,暗閃身一掠,徑向馬匹撲了過去。


    當他抱住馬匹轡頭,仔細一看之後,臉色立變,失聲道:“這是苗師兄的馬,怎會留在此地?”


    東方小虎也驚道:“怎麽會?他們不是去朱家鎮了嗎?”


    魯克昌急聲道:“決不會錯,鞍上還有魯家堡烙印,這匹馬正是苗師兄乘騎的那一匹,嘿!馬在人失,必定出了事了。”


    東方小虎聽說又出了事,背心早沁出了一陣冷汗,不再多說,身形一晃,落在馬鞍上,魯克昌也忙扳鞍跨了上去,一抖絲韁,那馬低嘶一聲,發足疾奔起來。


    才行了一裏多路,地上突然出現許多雜亂的蹄印。


    魯克昌和東方小虎急忙勒馬察看,隻見蹄印之上,更有清晰的血跡和腳印,顯見不久之前,此地曾有一場激烈的戰鬥。


    東方小虎突然驟呼著,從地上抬起一件東西,叫道:“魯哥哥!魯哥哥.快來看。”


    魯克昌伸手接過,人手時,心裏一沉,原來那是一枚純金打造的金環,正是苗真隨身之物。


    這個發現,使他們都感到一種不樣的預感,因為,苗真的兩支金環,除非危急之際,輕易是不肯出手的。


    兩人沉默半晌,誰也說不出一句話。


    循著地上混亂腳印,向前再行十幾步,路邊草叢下,赫然遺留著一灘血汙。


    魯克昌劍眉一緊,雙手疾分草叢,低頭直入.東方小虎不解其故,忙也跟著竄進草叢中,兩人緩緩走進約有二十丈,眼前突然一亮,不約而同,驚呼出一。


    五六尺外,野草壓倒了一大片,一個混身血汙的人,倒臥草上。---不用猜,那人正是苗真。


    魯克昌疾行上前,探手摸他鼻息,心頭微鬆,喃喃道:“還好!”


    東方小虎卻揚目四望,焦急地道:“姐姐呢?怎麽不見姐姐-一。”


    魯克昌沒有回答,隻沉聲說道:“小虎弟弟,你去將馬匹也牽到草叢中藏好,再來幫我一下!”


    東方小虎依言藏好馬匹,魯克昌已給苗真喂下幾粒療傷護腑藥丸,正吃力地替他推宜過穴。


    片刻之後,魯克昌已感內力不繼,東方小虎立刻接替上去,讓他略作休息,等到東方小虎力憊之後,魯克昌又強自振奮,換他下來。


    他們兩人都是激戰奔馳了一整夜,魯克昌更負傷不輕.這樣輪替工作,足足過了將近一個時辰,苗真瞼色才漸轉紅潤,緩緩睜開眼睛。


    他一見魯克昌和東方小虎,頓時熱淚滾滾,奮力張嘴,掙紮著吐出一句話:“我-一我對不起-一你們-一。”


    魯克昌輕聲道:“苗師兄,不必急著說話,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知道,你一定盡了全力,休息一會,慢慢再告訴我們。”


    苗真搖搖頭,拚力說道:“不!你們要快些追趕,她-一她-一。”


    東方小虎忍不住問道;“姐姐她怎麽樣了?”


    苗真兩眼一閉,擠落兩行晶瑩的淚珠,喘息著道:“她被萬毒教擄去了!”


    東方小虎駭然一驚,脫口道:“萬毒教?”


    苗真道:“是的,萬毒教,還有那忘思負義的韋鬆。”


    “韋鬆?你說還有韋鬆?”


    “不錯,正是韋鬆。”苗真恨恨繼續說道:“愚兄搶救她逃出茅屋,依照魯師弟安排,一路未停,策馬飛奔,不想途中猛然遭遇前日焚燒魯家堡那批華山門下,愚兄人單勢孤,力戰負傷,終於無法保護鶯姑娘-一。”


    魯克昌接口問道:“其中果然有韋鬆在內嗎?”


    苗真道:“一個不少,仍是前日那批狗賊,姓韋的畜生用黑巾蒙著臉,愚兄一口喝破,那畜生惱羞成怒,便指使群賊動手……。


    東方小虎聽到這裏,早已勃然大怒,咬牙切齒道:“韋鬆!韋鬆!總有一天,我要活剝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看看你的心,是什麽做的-一。”


    朱家鎮,稀落落百十戶人家,雖是一處小鎮集,但因地當洞庭漁米之區,日子卻過得十分富裕安樂。


    這一天,黃昏將臨的時候,西山晚霞,映著處處炊煙,正值農夫荷鋤而歸,主婦們依門而待,驀地,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打破了小鎮一向的寧靜。


    塵土飛揚中,十餘騎駿馬,風馳電掣馳進鎮來。


    那群快馬由兩個黑衣人為首,其中一個麵容瘦削,目露精光,滿臉狡詐之色,另一個卻用厚巾掩住大半邊麵龐,馬鞍前橫放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少女。


    後麵十餘騎,全是身材魁梧粗壯的中年大漢,隻是個個神情木呆,目光滯鈍,恍如一群經過特別嚴格訓練的兵勇。


    馬隊徑奔鎮上唯一客店兼營酒樓的“太和居”,大夥人在門前下馬,由那瘦削黑衣人率領,昂首闊步湧進酒樓,登時把食桌占去大半。


    黑衣人儼然是眾人首領,坐定之後,立刻吩咐店家準備上等酒席,並桌移椅,令那十餘名大漢圍著自己團團而坐,黑巾蒙麵人卻把那昏迷少女緊靠在身側一張木椅上一一這批人數目雖然不少,竟沒有一個開口說話。


    酒菜搬上桌來,為首的瘦削黑衣人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得意地笑道:“各位投效本教,初次出馬,便大破魯家堡,生擒東方丫頭,立下兩件大功,回去教主必有重賞,來!幹一杯!”


    十餘名木然癡呆的大漢一齊舉杯,大聲應道:“來!幹一杯!”仰口一飲而盡。


    隻有那蒙麵人獨自仍坐,既未飲酒,又未開口,一動不動地好像個木人似的。


    黑衣人目光一瞬,落在側麵一個滿臉虯髯大漢身上,笑問道:“伍菲兄,得此大功,覺得很高興吧!”


    虯髯大漢迷惘地應道:“唔!很高興!很高興!”


    黑衣人道:“既然高興,就連飲三杯如何?”


    虯髯大漢毫無異議,舉起酒壺,一連喝了三大杯,直如渴水一般,麵上毫無表情。


    黑衣人大感暢快,扶起一塊雞腿,揚了揚,道;“來!大家再吃一塊雞肉。”


    眾人如奉綸音,果然依他的話,各自舉著挾肉,吃了一塊。


    那黑衣人趾高氣揚,發號施令,自己喝一杯酒,便叫伍菲等人也唱一杯,自己吃一箸萊,又叫伍菲等人也吃一箸菜,可憐那十餘名江湖高手,個個如癡如呆,唯命是從,竟沒有半分不悅或反抗之意。


    黑衣人喝得興起,連幹幾杯酒,笑著道:“諸位出身華山派,平日在江湖中默默無聞,有何意義,現在一入本教,立刻幹出轟轟烈烈的事業,這番棄暗投明,擇主而事的大勇大智,令人可喜可賀。”


    說著,略略一頓.又道:“不過,諸位得此大功,我畢虎卻沒有占上一點便宜,所有領導指揮的功勞.全是這一位朋友的。”他用手指著那蒙麵人,笑問伍菲道:“伍兄!你知道他是誰嗎?”


    伍菲未然道:“他是誰?”


    黑衣人笑容突然一斂,不悅地道:“告訴過你們,怎的又忘了,從現在起,好好記住,血洗魯家堡,擄擒東方丫頭,全是他命令你們幹的,他的名字,叫做韋鬆!”


    伍菲點點頭,道:“唔!不錯,他是韋鬆!”


    其餘華山弟子立刻遙指那蒙麵人,搶著叫道:“對!韋鬆!韋鬆!他是韋鬆,他叫我們幹的-一。”


    呼叫聲此起彼落,都是一片呼喊“韋鬆”,亂騰騰嚷鬧不休,這時,通往內院的壁角裏,卻偷偷露出兩隻充滿驚訝駭然的明澈大眼睛來。


    那是一個身著紫衣的少女,自從這批人踏進酒樓,便一直隱在壁角傾神偷聽,及至聽到叫嚷“韋鬆”的聲音,芳心不禁卜通狂跳,忍耐不住,悄悄向廳上張望了一眼。


    她一望之下,更是駭訝不已,急忙一縮粉頸,然如狸貓般向後疾奔,片刻閃進一間臥房,向床上另一個憔悴不堪的少女氣急敗壞叫道:“不好了,曉梅,萬毒教的人來了。”


    那憔悴少女猛地一震,臉色蒼白,失聲道:“真的?在哪兒?”


    紫衣少女向外麵指了指,道:“正在外麵大廳上喝酒,大約有十幾個之多-一。”


    憔悴少女倉皇失措,急急從床上掙紮著爬起來,道:“徐姑娘,你趕快走吧!被他們衝進來,咱們一個也別想活命,我傷勢至今未愈,你趕快自求脫身,不要再顧慮我了。”


    紫衣少女道:“不!你聽我說-一。”


    “好姑娘,別說了,承你冒險救我出來,又為我調治傷勢,這份厚情,曉梅終生難報,事已危急,求求你千萬不要再讓我拖累了你,叫我死到九泉,也不能安心,求求你,快些逃吧。”


    紫衣少女搖搖頭道:“曉梅,你先別著急,聽我把話說完了好不好?”


    “不是萬毒教的人追來了嗎?”


    “不錯,是萬毒教的人來了,但是,這批人卻不是追我們來的,他們隻是路過此地,同時又沒有發覺我們,你害怕什麽呢?”


    “真的?他們不是來抓我們回去的?”


    “那些家夥擄了一位東方姑娘,路過此地,在店裏飲酒慶功,我躲在壁角偷偷聽見,領頭的自稱畢虎,其餘好像全是華山派弟子!”


    “他們沒有發現你?”


    “沒有,他們正喝得高興,叫嚷不休,我忍不住偷偷張望了一眼,倒沒有被他們發覺!”


    曉梅聽了,方才鬆了一口氣,低聲道:“那畢虎是萬毒教中有名的狡猾之徒,華山弟子全中了迷魂之毒,心中已無主見,咱們千萬不可露出痕跡,否則決難脫身。”


    徐文蘭點頭沉吟,過了一會,忽然沉聲問:“曉梅,你願不願意再幫我一次忙?”


    曉梅詫道:“你想做什麽?”


    徐文蘭咬著嘴唇,道:“我想再假宜一次萬毒教主,你願意幫我嗎?”


    曉梅駭然驚道:“徐姑娘,為什麽要冒這大險?”


    徐文蘭道:“那畢虎率領華山弟子,四處為惡,卻將一個蒙了臉的家夥,假冒是我韋表哥,想把汙名責任嫁鍋韋表哥身上,我想索性以假攻假,揭穿這個騙局,同時趁機救出那位東方姑娘,一起逃走,你看好不好?”


    曉梅遲疑地道:“姑娘俠心義膽,固然很好,但是,敵眾我寡,萬一被他們識破,恐怕-一。”


    徐文蘭道:“有你在我身邊,畢虎一定不會疑心,咱們謹慎一些,事完就離開這兒,一定不會露出馬腳的。”


    曉梅想了想,又道:“你說他們除了華山弟子和畢虎,再沒有旁的人?”


    徐文蘭道;“還有一個用黑巾蒙麵的人,假冒是我韋表哥!”


    “那人長得什麽模樣?”


    “除了麵目看不出來,身材模樣,和韋表哥很有些相似。”


    “唔。”曉梅蹙眉道:“這個人不知是何身份,咱們在島上已經泄露了秘密,那時候,畢虎和華山弟子都不在總壇,他們或許尚不知道,但這個人卻應該特別注意,說不定他是新近從總壇來的,豈不糟了!”


    徐文蘭道:“我正因懷疑他是誰,才決心冒險試一試,你傷勢未愈,能夠下床行動嗎?”


    曉梅螓首一揚,笑道:“不礙事,我性命全是姑娘所賜,一點傷勢,算得什麽!”


    兩人相視一笑,曉梅強自振作,躍下床來匆匆梳洗打扮,片刻舒齊,徐文蘭輕聲笑道:


    “你先等一會,我去把掌櫃叫來-一。”


    廳上畢虎正喝得醉眼惺鬆,店掌櫃匆匆從後麵奔出來,輕聲在他耳邊問道:“敢問大爺,可是萬毒教畢大爺?”


    畢虎眉頭一揚,得意地道:“正是,怎麽樣?”


    掌櫃聽說不錯,立刻回頭吩咐:“撤席!快!”


    四五名夥計應聲上前,不管吃沒吃完,七手八腳將桌上酒菜一股腦收了去,同時,把拚湊的桌椅急急拆開,推向牆壁邊,騰出正中一大片空地,那掌櫃的親自在廳堂上方,安排下一張交椅-一。”


    這些舉動,把個畢虎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始而愣,繼而怒,大吼一聲,一把抓住那掌櫃肩胛,厲叱道:


    “狗東西,你在幹什麽?”


    掌櫃的道:“貴客將到,小店須得準備-一。”


    畢虎大怒,掄起右掌,喝道:“咱老子就不算貴客?他媽的,你在找死!”


    掌勢方落,突聞一聲嬌叱:“畢虎,住手!”


    他驀地一驚,扭頭望去,卻見走道口經步踱出兩個絕美少女來.他擦擦眼睛,酒意登時嚇醒大半,忙不迭屈膝跪倒,叫道:“右護法瑉字第五支堂,暫代堂主畢虎,拜見教主!”


    伍菲等人麵麵相覷,木然不知所措.那蒙麵人趕緊抱起東方鶯兒,好像生怕被人搶走了似的。


    徐文蘭冷眼瞥見,不覺秀眉微皺,但她假作沒有看見,一手扶搭在曉梅肩頭,姍姍走到交椅前坐下。


    曉梅揚聲道:‘華山弟子,怎不謁見?”


    畢虎回過頭來,沉聲道:“教主駕到,大家還不快些跪下!”


    伍菲等人聞言一怔,身不由已,紛紛跪了下去,那蒙麵人毫不猶豫,竟也放下東方鶯兒,跟著跪倒。


    徐文蘭心中一動,暗忖道:“看他心誌癡迷,分明不是萬毒教的人,難道他是華山派弟子?於是,微微頷首,道:“起來!不必贅禮。”


    畢虎又喝令眾人叩頭,然後站起身來,正想好好為自已表一番功勞,誰知才要開口,曉梅已搶著冷冷叱道;“畢虎,你初膺重任,不知感念教主洪恩,途中肆意酗酒.動輒毆辱良民,敗壞本教聲譽,你知罪了嗎?”


    畢虎聽了,渾身冷汗直冒,慌忙又跪了下去,道:“小的謹遵教主嚴令,依計攻破魯家堡,擒得東方異長女,叨教主洪福,事事順遂,薄有微功,一時興起,和大家飲了幾杯酒,隻是慶賀教運昌隆之意,決不敢肆意妄為,敗壞本教聲譽一。”


    曉梅哼道:“教主親眼目睹,你還敢狡辯抵賴,方才若非我出聲喝阻,你不是要把掌櫃的殺了嗎?”


    畢虎惶然垂首,道;“小的隻與他作耍,求教主開恩!”


    曉梅臉色一寒,叱道:“本教崛起武林,圖爭霸天下,理當仁民愛物,以廣聲威,你身代堂主之責,初次受命,便敢這般妄為,不予薄懲,難服眾怨。”說罷,回頭在徐文蘭耳邊低語幾句。


    徐文蘭點點頭,道:“姑念初犯,免除代行堂主職位,著他自斷心脈,廢去武功。”


    畢虎大吃一驚,連連叩頭哀求道:“教主開恩,小的雖幹罪戾,僅隻虛言恫嚇,並沒有傷他性命,教主竟令我廢去武功,這-一。”


    曉梅厲叱道:“你敢不遵教主令諭嗎?”


    畢虎麵色蒼白,隻顧叩頭道:“求教主念在下攻破魯家堡,擒得逃犯,將功折罪-


    一。”


    曉梅叱道:胡說,有功當賞,有過當罰,豈能混為一談,你敢不遵教主令諭,立刻要你橫屍當場!”


    可憐畢虎縱有千般心機,卻怎麽也猜不透教主竟會這麽不講理,為了一點小事,立刻抹去大功,通令自斷心脈,廢去武功,要是武功廢去,自己在萬毒教中的前程和希望,豈不從此斷絕?


    但他深知萬毒教腳下極嚴,令出如山,決難反悔,廢去武功,還可留得性命,一旦違拗了教主令諭,將落得甚麽結果,那就更不用細想了。


    兩害相衡取其輕,他隻恨不該在歐陽瑉麵前討這份苦差,隻恨一時得意,多喝了幾杯,偏偏瘟神照命,竟會在這小鎮客店中,遇上了教主-一。”


    他一麵悔恨,一麵難過,含淚舉起手來,正待向自己心南趕去,忽然,心念一動,腦中飛忖道:不對!教主在魯家堡外跟我相遇的時候,明明隻有單人獨騎,授計之後,便獨自守候在魯家堡,當時她既未趕回總壇,也沒有任何人隨侍,這曉梅是什麽時候跟教主碰麵?偏偏又住在這個小鎮客店裏?


    一念及此,疑心頓起,霍地仰起頭來,又見曉梅麵帶憔悴,雲鬢微亂,這一來,更加深了他的懷疑,舉起的手,又放了下來。


    徐文蘭見他神色瞬變,遲遲不肯動手,暗覺心慌,連忙喝道:“畢虎,你敢抗令不從嗎?”


    畢虎拱手道:“教主令諭,小可焉敢不遵,隻是如今尚有十餘名華山弟子,以及東方丫頭都須帶返總壇,求教主恩典,容小可返回總壇之後,再領重罰!”


    曉梅怒叱道:“大膽!教主令出隨行,竟敢嘮叨拖延,你是活得不耐煩了!”說著,舉步向畢虎行去。


    徐文蘭怕她傷勢未愈,一怒出手,反易露出破綻,沉聲道:“曉梅,不許你出手,我要親自施刑,看看你畢虎有幾個腦袋!”喝聲中,嬌軀一擰,從椅上騰身而起,瞬息已越過曉梅,欺到畢虎身前。


    畢虎竟未想到教主會親自出手,縱有滿腹疑雲,一時也不敢在出反抗之意來,暗歎一聲;“罷了!罷了!”兩眼一閉,垂首待斃。


    徐文蘭駢指如戟,力透指尖,遙遙向他心脈要穴一指截去。


    指風甫發,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震耳怪吼:“好丫頭,原來你們躲在這裏。”


    畢虎聽得吼聲,猛可側身塌肩,向右一個翻滾,徐文蘭指風過處,恰好戳在他右肩“天門’穴上-一


    徐文蘭一指未中要害,循聲望去,登時心頭一震,原來店門口一個老婆子怒目橫眉而立,竟是田秀貞乳母古秋霞。


    這老婆子突然出現,不用細猜,準是為了她和曉梅而來。


    曉梅心知今日難以幸免,正好看見畢虎被徐文蘭指風戳傷,滾到自己腳邊,打算挺身躍起。


    她心一橫,揮掌疾落,‘蓬”地一掌,拍在畢虎背心“脊心”穴上。


    這一掌,竟比徐文蘭一指結實得多,畢虎才躍起一半,直被一拳打得悶哼了一聲,身子重重地又跌落地上,兩眼一翻,登時斷氣。


    古秋霞大喝一聲,鋼拐一頓,飛身搶進店來,拐頭指著曉梅,咕咕怪叫道:“下蹄子,吃裏抓外,竟敢連老身也暗算起來,我看你們還能逃得出老婆子的手掌心!”


    徐文蘭隻得硬著頭皮,拔出長劍,叫道:“曉梅,快搶東方姑娘,老賊婆有我對付!”


    古秋霞厲聲喝道:“妖女,叫你先吃老身三拐!’鋼拐一頓彈起,探手握住拐尾,淩空一旋,辟頭蓋頂砸了下來。


    徐文蘭知她鋼拐奇重,不敢硬接,閃身疾退!


    古秋霞沉聲喝道:“哪裏走!”拐頭挾著破空銳嘯,快逾電奔,一連又是兩拐。


    這兩拐既沉又快,宛如山崩地裂,狂颶飛擲,徐文蘭被她拐風所逼,無處可退,咬牙揮劍硬接了一招,劍拐相觸,火星激射,長劍幾乎被震飛脫手。


    大廳上立時大亂,但見拐風過處,銳不可當,乒乒乓乓,桌椅四散飛舞,徐文蘭一支長劍,直被彌天拐影籠罩,支拙不靈,險象環生。


    曉梅雖然提著長劍,卻覺內傷阻隔,真氣難以提聚,空自著急,無法出手相助。


    她目光一瞬,過見伍菲等人也站在近處,隻是人人麵色漠然,竟似沒有看見這場激戰。


    心念忽然一動,使大聲喝道;“伍菲!”


    伍菲一怔,應聲道:“怎的?”


    曉梅把長劍塞在他手裏,叫道;“那老婆子不是好人,你替我狠狠剁她幾劍,快去!”


    伍菲茫然點點頭,果然提劍上前,一言不發,呼地一劍,向古秋霞刺了過去。


    古秋霞揮拐急擋,氣得怪叫連聲,叱道:“瞎了眼的東西,你瘋啦!”


    伍菲劍勢一帶,失神地道:‘啊!我瘋嗎?我瘋嗎?”


    曉梅連忙大聲叫道:“伍菲,你沒有瘋,打得對!隻管多砍她幾劍!”


    伍菲心誌早失,哪能分辨是非,聞言果然又喜道:“對!


    我沒有瘋,我沒有瘋!”說著,長劍論動如飛,又疾擲過去。


    曉梅還怕他一個人不是古秋霞敵手,又向其餘華山弟子叫道:“大家也別閑著,亮兵刃,一齊動手!”


    那十餘名華山弟子發出一聲低吼,拔刀抽劍,一湧而上,刹時刀光閃閃,劍影紛紛,把古秋霞攪了個手忙腳亂。


    古秋霞被這批癡迷之人纏住,怒火如熾,滿頭白發無風自動,舞動鋼拐,橫掃直劈,奮力衝突。


    她功力精湛,拐勢又沉,一掄鋼拐,居然封擋住十餘件兵刃,但伍菲等個個都是武林高手,十餘人渾忘了自己,隻知舍命猛撲,一時哪能揮劈得退。


    曉梅鬆了一口氣,俯身抱起東方鶯兒,低叫道:“徐姑娘,快走吧!再遲就難脫身了。”


    徐文蘭喘息粗定,忽然一眼望見那蒙麵人正木然地貼靠在牆角窗下,忙道:“等一等,我要看著他到底是誰?”


    她一閃身形,長劍疾探,挑開那人蒙麵黑巾,當時一愣,脫口叫道:“呀!是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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