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分明正是少堡主魯克昌的嗓音,韋鬆驀然一驚,駢指如戟,飛快地點了魯伯廷腦後“啞穴”,身形疾旋,已到門後,提掌蓄勢而待。


    魯克昌見無人回答,情知有異,蓬蓬舉手拍門,大叫道:“麗兒!麗兒!”


    田秀貞悄悄也到了韋鬆身後,忙壓低噪音,沉聲應道:“是誰?”


    魯克昌道:“麗兒,是我,你快開門!”田秀貞一麵緩緩抽出長劍,一麵答道:“堡主剛休息,沒有事,少堡主請回吧!”魯克昌明明聽見父親在跟人說話,這一來,疑心頓起,回頭叫道:“苗師兄不好了,樓上有變……。”


    那臂束金環的苗姓壯漢本在樓下,聽了這話,腳尖一點地麵,身子唰地衝天拔起,人在空中一揚粗臂,嗆當當一陣震耳脆響,九環刀已撤到他的手中。


    他看起來粗壯笨拙,輕身之術卻達爐火純青之境,半空一擰虎腰,飄落樓口,左掌一翻,“蓬”地早將樓門震開。


    韋鬆輕輕撥開門板,沉樁揚掌,一招“怒海沉鯨”當胸推了出去。


    那苗姓壯漢大喝一聲,揮拳硬接,“轟”地一聲暴響,當場退了兩步,恰好撞樓梯欄杆上,連人帶攔杆翻落了下去。


    魯克昌駭然大驚,右臂疾揚,向天射出一顆號彈,接著雙掌交錯,低頭衝進房門,不想一腳踏進去,又被韋鬆迎頭一招‘空王趕山’,劈得蹬蹬蹬踉蹌倒退出來。


    韋鬆一麵揮掌,一麵叫道:“蘭表妹,快來替我擋住房門,我還有重要的話問他!”田秀貞答應著。“你最好快些問,等一會幫手一多,脫身要大費手腳了。”揮動長劍,封擋住樓門。


    韋鬆抽身又奔回榻邊,拍開魯伯廷“啞穴”,沉聲問道:“你和我爹爹既是朋友,他們全都中毒,你怎會一人幸免?”


    魯伯廷仰麵躺著,靜靜地並不回答。


    韋鬆又問:“那一天席上並無外人,究竟是誰下的毒?我爹的半截金劍,怎會到你身上?而你的六角金星喂毒暗器,卻-一。”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伸出手一探,魯伯廷竟然氣息俱無,死在床上。


    韋鬆駭然一震,連忙晃燃火褶子,光亮一閃,這才看清魯伯廷插在“期門穴”上那半截金劍,已被人拔出棄在被褥上,穴口但見一縷腥惡黑水,並無血跡。


    這變故無形中將他即將得到的答案,遽然中斷,急怒之下,暴吼一聲,雙手抓住魯伯廷的屍體,從床上直拖起來,淒厲地呼叫道:“我爹是怎樣死的?你說呀!為什麽不回答我……”


    然而,魯怕廷一顆頭軟軟斜搭在頸脖上,業已不可能再回答他半個字,韋鬆憤憤擲下屍體,拾起那半截斷劍,忍不住淚水滂沱,失聲痛哭起來。


    田秀貞沉聲問道:“韋表哥,他怎麽了?”


    韋鬆哽咽答道:“他一一他已經死了!”


    “死了?”田秀貞嘿地頓足道:“老家夥真是老好巨精,明知難逃一死,寧願自殺,卻不肯吐露實情。”


    這時候,樓下已有近百名“魯家堡”門人趕到,大家聽了這話,齊都失聲驚呼。


    魯克昌更是心朋俱裂;大喝一聲,雙掌之力忽然暴增一格,田秀貞一支劍意攔他不住,被他劈倒一堵牆壁,衝進小樓。


    他一眼望見老父果然已死在床上,急得悲憤淒切地大聲叫道:“爹爹。”韋鬆猛聽這一聲慘呼悲喚,心頭一震,手中斷劍竟失手墮落樓板上。


    田秀貞長劍旋空半轉,寒光疾射,劍尖已點中魯克昌左臂,魯克昌痛得悶哼一聲,掌勢頓滯,被田秀貞閃身直欺上來,纖掌猛沉,‘蓬’地又在他右臂上拍中一掌。


    魯克昌連被劍掌所傷,身子晃了兩晃,搖搖欲倒,田秀貞銀牙一咬,正待立下毒手,忽然一條人影疾掠過來,舉掌架開她的長劍,沉聲道:“蘭表妹,不要傷他性命。”田秀貞不覺一怔,門外那苗姓壯漢也緊跟著揮刀破壁而人,鐵臂一圈,將魯克昌挾在脅下,仰身倒射,躍出竹樓,厲喝道:“放火燒樓,不許讓兩個小賊逃脫了。”


    堡丁們呐喊一聲,紛紛動手,刹時火焰衝天,整棟竹樓已開始燃燒起來。苗姓莊漢又喝令弓箭手分圍四方,不管見人不見人,輪番放箭,向小樓上四麵攢射。


    烈火熊熊,箭如飛蝗。


    田秀貞埋怨道:“一時心軟,饒了他性命,將來必成禍患。”韋鬆搖搖頭歎息道:“我已經逼死他父親,怎可再傷他性命,唉!今夜之事,也許是我們做錯了。”


    田秀貞道:“錯什麽,他害死了姨父姨母,事證俱在。才自己畏罪拔出斷劍自殺,怎能怪咱們逼死了他?”


    韋鬆道:“若是他害死我父母,他自己怎會中毒?更不必用斷劍插封死穴,躲在小樓上過著苟延殘喘,不見天日的日子?由此看來,他說的也許是真話-一。”


    田秀貞臉色微微一變,道:“那麽,他為什麽要自殺?”韋鬆迷惘地道:“我也想不透這點道理,他話還沒有說完,怎會突然自求一死呢-一。”


    田秀貞忙道:“現在脫身要緊,這些問題,以後慢慢再想吧!”


    兩人略一探頭,見四麵箭矢如雨而至,大火已燒及樓門,無路可退。


    田秀貞抓起魯伯廷的屍體道:“咱們用他作箭垛,讓他們射個夠……”


    韋鬆道:“不能,人已死了,不可再毀損他的屍體,區區箭矢怎能阻擋咱們,蘭表妹,跟我來!”他從田秀貞手上接過屍體挾在脅下,運足‘玄門隱形罡氣’護身,右掌向上一翻,勁風揚處,小樓屋頂應手而飛。


    接著一聲長嘯,身形破空直上,從屋頂一穿而出,迅速地拔升到五丈以外。


    吸氣、折腰、圈掌,衣袖掃開千百支箭矢,飄飄落在一株梅樹上。


    田秀貞也舞劍拔打飛矢,緊隨著掠出竹樓,銀虹如匹練繞身,箭矢射到五尺以內,便紛紛自動墜地。


    那苗姓壯漢遠遠望見,厲聲大喝,雙臂一抖一揚,臂上兩枚金環突然脫手電射而出,一取韋鬆,一射田秀貞。


    韋鬆剛從樹梢飄落地麵,驀覺一陣刺耳銳嘯破空射到,忙旋身歪頭,一縷光華從他耳根下數寸處“嘶”地掠過,肩頭一涼,衣襟被劃破一道裂口。


    正自心驚,卻曾見田秀貞一時閃讓不及,在足踝上,已被另一枚金環射中。


    韋鬆駭然失聲,但田秀貞卻神色不變,僅探手從足踝上取下那枚閃閃發光的金環,塞進懷裏,仍舊揮劍如故,似乎並無什麽太大的影響。


    他這才暗鬆了一口氣,放下魯伯廷屍體,拔出自己長劍,叫道。“蘭表妹,咱們走吧。”


    誰知他剛將屍體放下,暗影中突然衝出兩條人影,一人格抱起魯柏廷屍體,另一個揮劍上前,直取韋鬆。


    韋鬆慌忙舉劍封架,一瞥之後,不禁失聲叫了起來!


    “呀!東方姑娘?”


    原來那人長發披肩,一身黑色勁裝,手握長劍,竟是從洞庭湖中救過韋鬆一命的女郎——


    東方鶯兒。


    韋鬆不料會在這兒遇見她,大喜欲狂,連忙取下蒙麵黑巾叫道:“東方姑娘是我呀!姑娘怎會也在這兒?方才那個一定是小虎弟弟了?東方老前輩呢?”他心中有許多話想問,一時不知從哪裏問起的好,所以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好像仍意猶未盡。


    不料東方鶯兒一見竟是韋鬆,頓時驟然一驚,眼眶一紅,銀牙咬得格格作響,冷冷地道:“你的毒傷治好了?”


    “多謝姑娘活命之恩,神手老前輩又慨助一甲子功力,在下傷勢,已經好了。”


    東方鶯兒又道:“和尚伯伯助你一甲子功力,你現在武功很了不起了吧?”


    韋鬆一怔,詫道:“姑娘怎會如此說法?”


    東方鶯兒怒哼一聲,厲叫道:“都怪我們瞎了眼,和尚伯怕更是天下最蠢的笨牛,辛辛苦苦救你性命,老遠送你到桐柏山求醫,又慨助你一甲子功力-一如今你武功成就了,卻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我問你,魯伯伯跟你何仇何恨,你要逼他性命?我和弟弟對你哪一點不好,你逼得我們連藏身的地方也沒有?姓韋的,你的心是什麽做的?為什麽要如此恩將仇報?趕盡殺絕呢?”說到這裏,“哇”地痛哭失聲。


    韋鬆惶恐出了一身冷汗,好半晌,才呐呐說道:“姑娘-一姑娘-一我-一沒有-一啊-一?”


    東方鶯兒揮淚切齒又道:“沒有?今天的事,眾目所睹,你還不承認嗎?讓我索性告訴了你吧!”


    她頓了一頓,淒聲又道:“我們為了救你,被萬毒教獲知,趁夜偷襲漁村,爹爹中掌墜湖,生死不明,我和弟弟連夜逃出來,投靠魯伯怕堡中,整日躲在地窟裏,怕的是萬毒教會風聞尋到此地來,現在萬毒教沒有來,倒來了你這個無情無義的東西,你-一你為什麽連魯怕怕也不肯放過?你說!你說……。”


    韋鬆隻知搖頭,道:“我沒有-一沒有-一我沒有害他,我也不知道-一逃來魯家堡的,會是姑娘姊弟-一我沒有-一沒有-一”


    東方鶯兒怒目叱道:“事證俱在,再否認也是白費,若是無虧於心,為什麽你要用黑巾蒙麵,深夜潛進魯伯伯的竹樓?”這句話,問得韋鬆啞口無言,他發抖的手,舉起那幅麵巾擲在地上,悲吼一聲掩麵返身,踉蹌而奔。


    田秀貞緊跟著他,兩人飛奔一陣,已出了魯家堡,東方鶯兒和魯克昌等並未追趕。


    韋鬆此時追悔痛恨,內心悲傷,莫可名狀,發足狂奔越過護莊河,直踏田畝而過,不知狂奔了多久,忽然撲倒地上,手裏緊緊抓了一把泥土,放聲大哭起來。


    田秀貞長歎一聲,在他身邊坐下,幽幽道:“這下好了!把心裏氣悶哭出來吧。千萬不要再悶在肚子裏。”


    韋鬆如若未聞,用力錘打自已頭部盡情哭了一場,天明不久,才力竭睡去。就在他昏昏人睡未久,魯家堡那一方,隱隱傳來一陣哭叫嘶喊,不多一會,熊熊火光,衝霄而起,照得半邊天都成了一片血紅色。


    田秀貞抱膝遙望那慘烈的火光,偶爾也低頭看看沉睡中的韋鬆,粉臉木然,看不出一絲表情,直到黃昏,火光漸小,她才長長噓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撫摸著韋鬆淚痕斑斑的麵頰,口裏低得不能再低地喃喃說道:“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已經為你盡過力量,但是,唉。”


    歎息聲中,韋鬆竟悠悠醒了過來,揉揉眼睛,向火光猶未熄滅的魯家堡望了一眼,詫問道:“那是什麽火?”田秀貞淡淡笑道:“是魯家堡那棟竹樓還未燃盡呢!”


    “啊!我睡了多久?”


    “不久,才一會兒。”


    韋鬆憶起前情,猶自無限追恨道:“我真該死,無意之中,竟鑄下這個大錯,將來何以對恩師?何以對去世的父母?再拿什麽去報答她活命之思,唉!我真該死-一。”


    田秀貞溫柔地掩住他的嘴,道:“不!表哥,不要這樣說,咱們問得過良心,不怕他們誤會,事情終有一天會明白的。”忽然話題一轉,道:“那位東方姑娘好像對你原有深意,要是沒有這場誤會,也許。”


    韋鬆長歎一聲,站起身來,道;“別說下去,我……我實在對不起她-一。”


    田秀貞心裏一陣酸屈,眼中殺機一現,隨又隱去,也跟著站起來,笑道:“好!不說這些,錯已經錯了,誤會也不是一時能解釋清楚的,韋表哥,咱們該去找回馬匹,早些離開這兒吧!”


    韋鬆黯然頷首,兩人緩緩尋路找到安置馬匹那座林子,他忽然想起田秀貞腳上的傷,忍不住問:“蘭表妹。你腳上傷得重嗎?”


    田秀貞搖搖頭道:“誰說我受傷了?根本就沒有傷著什麽。”


    韋鬆道:“我親眼見你左腳被金環射中,你雖然及時取出金環,並未止血閉穴,又奔馳了這麽久,別讓傷口震裂了,快坐下來,我替你包紮一下。”說著,便想去掀開她的裙角。


    田秀貞臉上突然變色,閃身疾避開去,叫道:“韋表哥,真的沒有受傷,我不會騙你!”


    原來田秀貞左腿自膝以下,從小殘折,乃係以木製義肢連接,平時用長裙掩蔽,行動如常,倒不怕被他看出來,夜晚不巧被金環射中義腿,半個金環嵌入木中,她雖然很快取出金環,怎能將腿上秘密讓韋鬆知道。


    韋鬆自然想不到這一層,還當她不願自已為她擔心,忙正色說道:“蘭表妹,金環甚粗,有無劇毒更不知道,受了傷可不是鬧著玩的,快讓我看看,到底傷得怎樣了?”


    田秀貞心念疾轉,粉臉上嫣然一紅,故作嬌嗔,道:“表哥,你怎麽還是跟從前一樣,男女有別,怎麽可以隨便呢-一我不來啦!”


    韋鬆是個忠厚人,聞言恍然而悟,不覺也紅了臉,道:“奧!我卻未想到這一點,其實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不必顧忌這許多,既然你不願意,我回過身子去,你自己檢視一下,敷些藥,別耽誤了傷勢才好。”


    他果然將敷傷藥物交給田秀貞,自己背轉身去,緩步踱出林子,表示不願窺視。


    田秀貞隻待他去後,匆匆掩身坐在一叢草邊,扯起裙角,卻見那木腿已被金環擊裂了三分之一,心裏也暗吃一驚,急用布帶將裏處緊緊紮好,假作敷了藥,放下裙角。


    當她正準備招呼韋鬆回來,忽然從草叢間,隨風飄來一股奇異的香味。


    田秀貞身為“萬毒教主”,嗅覺何等靈敏,一聞那香味濃而微辛,便知必然是一種極厲害的悶香,心念一動,假裝哈欠,順手塞了一粒“瓊瑤丹”在口裏,仰麵躍躺在草地上。


    片刻之後,草叢中一陣簌簌輕響,探出一顆人頭來。


    那人閃著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首先仔細打量了田秀貞一會,然後陰陰笑著走了過來,喃喃說道:“好一個如花似玉雛兒,雖是斷了一條玉腿,咱們天生一對,地成一雙,誰也不用嫌棄誰了。”田秀貞微啟星眸,偷眼望去,見那人的莫有三十左右,生得劍眉星目,虎背蛇腰,模樣極為英俊,隻是左袖空蕩,僅有一條右臂,肩後斜插一柄較一般劍身更長的奇形長劍,目光如炬,攝人心魂,顯見是個身負絕學之人。


    她不敢大意,暗暗提氣蓄勢而待。那人一麵得意地前喃喃自語,一麵俯身伸出獨臂,駢指如戟,遙遙向她左胸‘將台“穴點落!


    田秀貞猛可擰身側滾,呼地一掌。直劈了過去。


    那人似不防有此變故,微微一怔,但應變卻十分快捷,倉促間鬆開五指,化指為掌,橫肘一封,‘蓬’地一聲,向後踉蹌退了四五步。


    田秀貞趁機挺身彈起,拔出長劍,狂風驟雨般攻出六劍,沉聲罵道:“瞎了狗眼的臭賊,當你姑奶奶是好欺侮的嗎?”


    那人雖在措手不及之下,並不慌忙,一隻獨臂揮舞掄動,掌打指戳,化解開六招快攻,突然暴退數尺,“嗆‘地一聲,也撤出肩後那柄奇形長劍,斜指著田秀貞道:”丫頭,淩大爺看中你,是你修來福份,你再會使詐,今夜也難逃淩大爺手心,何苦定要動刀動劍,自取其辱!“


    田秀貞聽他口齒輕薄,氣得粉麵絆紅,不再答話,嬌叱一聲,揮劍直上。


    那人手中長劍,足有四尺以上,無鋒無刃,形如鈍鞭,乍看並無驚人之處,但兩柄劍甫一接觸,‘啪’地一聲輕響,劍身上特別長的一截,竟突然爆裂開來,一蓬青煙,頓時將田秀貞全身籠罩在煙霧中。


    田秀貞方要閃退,忽聞濃香撲鼻,口裏那粒“瓊瑤丹”


    竟然失去效力,眼中金星連閃,才叫得一聲:“韋表哥。”便昏倒地上。


    那人陰笑一聲,插回長劍,飛快地抱起田秀貞,抹頭奔出林子。


    韋鬆正在林邊徘徊。聽得驚呼,匆忙穿林而人,恰好瞥見那人抱著田秀貞返身遁去,立即沉聲大喝,飛步便追。


    兩人一先一後奔出林子,相距約有五六丈,韋鬆猛吸一口真氣,展開“神手頭陀“獨門”神手縮地法,人如輕煙,隨尾緊追,但前麵那人卻也越奔越快,轉眼追了十裏多,相距仍然在五六丈左右。


    韋鬆不覺駭然,暗想神手頭陀輕功號稱武林一絕,那人抱著田秀貞,自己竟追他不上,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一怒之下,越發沒命狂追下去。


    漸漸天色已明,韋鬆隻顧追趕,也不知追了多少路,更不知到了什麽地方,推想總該在百裏以外,那人始終在他前麵五六丈。


    他由怒而驚,由驚而謀,情緒卻逐漸冷靜下來,這時,才恍然看出那人所用的輕功身法,竟和他的“神行縮地法”十分相似。


    他腦海中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正待出聲呼叫,攀聞蹄聲震耳,迎麵大路上,如飛奔來一群快馬,約有二三十騎之多。


    韋鬆一見那馬上之人,心頭頓時一沉,暗道:遭了!


    偏偏在這時候,會碰上萬毒教的高手-一。連忙加速追了上去。


    原來那群快馬為首一個白發老人,正是萬毒教右護法歐陽抿,在他後麵清一色全是僧人,其中有少林掌門了塵大師,峨嵋掌門飛龍撣師,以及兩派中參與君山大會數十名高手,此時個個神情木然,緊跟在歐陽抿身後。


    那人抱著田秀貞隻顧向前飛奔,轉眼已和歐陽抿對麵相逢,歐陽報一眼瞥見,駭然大驚,猛勒馬韁,厲喝道:“截住他!截住他!”


    少林峨嵋兩派弟子如奉綸音,一齊勒馬落鞍,登時列成一道人牆,擋住了那人去路。


    歐陽抿翻身落馬,戟指叱道:“大膽東西,竟敢劫持教主,你是活得嫌膩了?”


    那人揚揚劍眉,冷聲道:“老匹夫,你在跟誰說話?這雛兒是大爺手中之物,哪來你的什麽教主!”


    歐陽抿大怒,吼道:“飛龍禪師,立即出手,限你十招之內,斃了這狂妄小賊。”峨嵋掌門飛龍禪師雙掌一錯,欺身直上,一句話不發,揮掌便向那人劈去,掌起處怒風如濤,呼嘯飛卷,聲勢威猛絕倫。


    那人僅有一條手臂,偏又抱著田秀貞,不得已晃身疾退,韋鬆卻適時迎了上來,雙掌一翻,替他硬接了飛龍禪師一掌。


    兩股掌力一觸,各自倒挫一步,韋鬆壓製住內腑掀騰的血氣,大聲問:“你姓淩嗎?”


    那人怒目一瞪,道:“姓淩又怎樣?”韋鬆才張口,飛龍撣師又大喝一聲,揮掌撲到,迫得隻好沉樁振臂,一招”怒海沉鯨’,‘蓬’地一聲,踉蹌兩步,胸中血氣翻騰,險些要奪喉而出。


    他封退飛龍禪師,連調息也來不及,急聲又道:“請問-一你是淩鵬-一嗎?”


    那人忽然一震,沉聲道:“你怎知我的名字?”


    韋鬆一陣欣喜,雙掌連環劈出,把飛龍禪師迫得稍退,然後回過頭,含淚叫道:“淩師兄,果然是你-一我真是太笨了,竟沒看出你的神行縮地身法-一。”


    那人眼中精光激射,喝道:“你是誰?”


    “我-一。韋鬆才說了個“我”字,不妨飛龍禪師三次揮掌又到,一時不及封拒,左肩上硬生生挨了一掌,下麵的話無法出口,已經悶哼一聲,蹬蹬蹬連退四五步,“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那人怒目一瞪,忽然放下田秀貞,獨臂橫掃直劈,呼呼一連劈出三掌,才算把飛龍禪師硬擋了回去。


    韋鬆含淚換了一口真氣,臉上綻出一絲笑容,道:“師兄,你不認識我,我叫韋鬆。”


    淩鵬一麵揮掌迎敵,一麵喝道:“韋鬆,打架要緊,話留著等一會說吧!”


    韋鬆想不到那人就是神手頭陀當年唯一傳人淩鵬,心中陡記起神手頭陀舍卻一身功力救自己活命之德,豪念大熾,竟連內腑傷勢也忘得一幹二淨,掄掌上前,擋住了歐陽抿,大叫道;“淩師兄!小弟有許多話要說咱們打完架再談!”


    歐陽瑉冷哼一聲,一麵揮掌,一麵叫道:“了塵大師,速救教主,其餘弟子立即出手,斃這兩個小賊!”


    少林掌門了塵大師一直似木人般不言不動,聽了這話,果然大吼一聲,搶奔上來,其餘少林峨嵋兩派弟子,也都紛紛出手,圍攻淩鵬和韋鬆二人。


    韋鬆拚力迎戰,幾乎全部勁力都使了出來,他自得神手頭陀慨助一甲子功力,武功突飛猛進,實際已不在七大門派掌門人之下,無奈此時內腑既已負傷,對方又人多勢眾,少林峨嵋兩派弟子,全和伍菲一般,但聽歐陽抿號令,神誌早不能自主,韋鬆出手顧慮太多,是以無法遏阻對方層層不休的猛攻,迫得寸步後退,眼睜睜看著了塵大師將田秀貞搶走,竟不能護衛阻攔。


    驀地,那邊傳來一聲悶哼。


    韋鬆揚目望去,見淩鵬臉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倒,嘴角血漬斑斑,業已傷得不輕。他僅有獨臂雙手,被飛龍撣師及十餘名峨嵋高手圍住,情勢岌岌可危。


    韋鬆他心裏一急,猛覺丹田之下,有一股灼人熱力向上疾升,瞬息間,神情一振,仰天發出一聲厲嘯。


    這一聲長嘯,乃他心中急悶之氣所注,其聲震耳,可裂金石,四周少林峨嵋兩派僧眾遽聞之下,個個神色一怔,攻勢頓時鬆弛了不少。


    皆因韋鬆以得自北奇神手頭陀一甲子修為內家功力,以意馭氣,以氣化聲,何異佛門“獅子吼”,那些僧眾心誌正


    沉悶迷惘,突然被嘯音震蕩,人人腦際,似乎都閃現了一點靈光。


    靈光雖然隻是那麽短暫地一現而滅,但僅這一瞬即逝的刹那,已給予韋鬆無限生機。


    嘯音甫落,韋鬆探自一揚,“叮”然一聲,長劍出鞘。


    他此時早已渾忘了自己,膽力有如神功,光華閃現,劍氣彌空暴漲,寒芒嗖嗖,四周僧眾當者披靡,紛紛倒退。


    韋鬆衝開重圍,奔到淩鵬身邊,恰值淩鵬眩然將倒,急忙伸手將他扶住,沉聲在他耳邊喝道:一淩師兄。振作些!“


    淩鵬一驚,睜開兩眼,向他淒然一笑,喃喃道:“你-一你-一你真的是-一是我師弟-一?”


    韋鬆劍光霍霍。迫退了兩名峨嵋僧人,急聲又道:“淩師兄,快些撤劍,跟我來。”


    淩鵬點點頭,但卻頹廢地道:“我-一我隻怕不成了……。”


    韋鬆疾探左臂,替他拔出肩後長劍,硬塞在他手中,然後沉掌在他背心“靈台”穴上拍了一掌,喝道:“師兄,衝啊!”長劍翻飛,勢如滾滾大河,片刻,已蕩開人群,撞出了重圍。


    淩鵬驀地一震,神誌又清醒了不少,忙也揮劍隨後,兩人拚力直透圍困,各人身上都傷痕累累,落荒而走。


    歐陽抿目睹韋鬆隻劍衝出重圍,神勇無匹,數十名武林高手,竟無人攔阻得住,一麵暗讚,一麵喃喃說道:“好個憨不畏死的小夥子,此人不除,將來必是萬毒教勁敵大患-


    一。”但他卻沒有喝令追趕,隻護衛著田秀貞上馬,帶著兩派高手,揚鞭馳去。


    淩鵬奔了一陣,未見有人追來,真氣一泄內腑立時又刺痛難耐,停步之後,再也支撐不住,晃了兩晃,便跌倒地上昏了過去。


    韋鬆更是勁力枯竭,幾乎虛脫,兩腿一軟,也在淩鵬對麵跌坐下來。


    但他自己未及調息,先替淩鵬閉住心脈兩處要穴,不使遊血反攻心腑,然後又喂了他幾粒療傷藥丸,方才放心閉目運功調息。


    過了頓飯之久,韋鬆真氣略順一些,睜開眼來,見淩鵬猶自昏迷未醒,置身之處,卻在一條小溪岸旁,他不顧內腑傷勢,掙紮著站起來,到溪邊掬了一捧清水,喂給淩鵬服下,自己才俯伏溪邊暢飲一番,再以溪水浸頭,使神誌冷靜清醒,順便洗滌淨傷口血汙。


    經過冷水洗浸,他覺得精神好了很多,但淩鵬卻一直未曾清醒過,呼吸沉緩地躺在地上,氣若遊絲,足見傷勢甚重。


    韋鬆隻得強自振作,提一口真氣,舉掌搭在他背心穴門上,默運神功,為他助力療傷。


    又過了頓飯光景,淩鵬才臉色轉趨紅潤,緩緩睜開眼來。


    韋鬆大傷未愈,又妄運真力,此時胸中灼痛,正值虛弱之際,可是,當他看見淩鵬已經清醒過來,心中竟大感舒暢,含笑問道:淩師兄,覺得好一些嗎?“淩鵬翻身坐起來,眼珠碌碌四轉,反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韋鬆道:“大約已近午時,你昏迷了很久,我擔心你在重傷之後,不能運氣護住心腑,曾替你封住神封、步郎二處穴道,防止遊血反竄,現在你試試看,可能提氣衝開閉穴嗎?”


    淩鵬默一運氣,心腑仍隱隱作痛,忙又散去功力,歎道:“一時未防,竟吃了那些賊禿們的大虧,這份仇恨,終將報複!”


    韋鬆道:“師兄不可記恨少林峨嵋僧人,他們都是中了萬毒教迷神之毒,心神不能自主,唯以萬毒教馬首是瞻,情實堪憫。”於是,把君山之會經過,大略述了一遍。


    淩鵬冷哼一聲,道:“這麽說,全是你跟他們有仇,連累我也受到重傷?”


    韋鬆忙道:“不,他們因為錯把蘭表妹當作教主,才會攔路截在-一。”“蘭表妹?你是說那妞兒?”


    “是的,如今她被萬毒教劫去,不知將會遭到什麽命運呢?”


    淩鵬嘿嘿笑道:“難怪你緊緊追我不肯放鬆,原來她是你的表妹!”


    韋鬆苦笑道:“師兄不認識她,所以方才-一。”淩鵬話題一變,搶著又問:“我記得離開北天山以後,從未聽說師父再收第二個弟子,你是什麽時候投在他門下?”


    韋鬆便將自己中毒瀕死,神手頭陀攜之求醫,為圖化解劇毒,慨贈一甲子功力的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淩鵬聽了,駭然大驚,尤其當他聽到神手頭陀已將自己畢生功力轉注給韋鬆,眼中更閃耀著又妒又恨,又驚又氣的異樣光芒,但他沉思甚久卻未立刻表露出來,反笑道:“師父真偏心,這等奇緣,竟都成全了你。”


    韋鬆道:“恩師錯愛成全,雖然並未承認小弟是北天山門下,但小弟總覺受益良多,決心以師禮相事,他老人家與家師原是知己深交,小弟這樣做法,相信他們兩位老人家都不至見怪吧!”


    淩鵬又問:“那麽你本來師承何人呢?”韋鬆誠敬地道:“小弟家師上百下練,向在衡山隱修。”


    他這話尚未說完,淩鵬臉色忽然大變,雙眼凶光一閃,失聲道:“是南嶽一奇?”


    韋鬆點頭道:“正是,北天山和南嶽,向被稱為南北雙奇,利源本來極深的。”淩鵬舉著獨臂,低頭撫摸著那隻斷袖一口牙咬得格格作聲,心中殺機騰騰,幾乎無法自製。


    韋鬆連問道:“淩師兄,你怎麽了?”


    淩鵬霍然而驚,腦海中忽然想到韋鬆體內那一甲子修為,頓時冷靜下來,笑道:“沒有什麽,師兄正在替你高興,你年紀這麽輕,竟一身兼二家之長,福祿無限,將來成就,愚兄自歎不如了。”


    韋鬆生性忠厚,心想嫉妒之心,也是人情之常,趁他對我欽慕的時候,應該即時勸勸他才對。於是,誠摯地說道:“淩師兄,小弟有一句話想說,希望你不會責怪!”


    淩鵬淒聲笑道:“自己兄弟,什麽話隻管直說,愚兄怎會怪你!”


    韋鬆正色說道:“小弟在離開桐柏山時,恩師他老人家曾經向小弟提起師兄-一。”


    淩鵬一驚,道:“啊!他老人家說我什麽?”


    韋鬆道:“他老人家說-一說-一。”他本就不善言詞,此時話到喉邊,欲其婉轉,倒反而呐呐,說不下去了。


    淩鵬卻爽然笑道:“韋師弟,什麽話隻管直說無妨,他老人家是不是說我不服教誨,已經叛離師門了?”


    韋鬆紅著臉道:“是的,不過小弟,相信師兄決不是叛師欺宗的人,也許一時氣憤,頂撞了他老人家,事後必然已經懊悔不及了-一。”


    淩鵬長歎一聲,故作激動,執著韋鬆的手,道:“韋師弟,你我雖然第一次見麵,這句話,可謂深知我心,說起當年那件事。愚兄無時無刻不在汗顏追恨之中,這些年來,也不知受過多少內心煎熬和愧疚。”說著,眼中更閃動著隱隱淚光。


    韋鬆大感同情,忙道:“其實師兄不必太過自苦,恩師提及往事,也覺得對師兄責怪過甚,如今頗有悔意,總盼能再見師兄回頭歸依,重敘師徒舊情。”他為了想勸化淩鵬,竟自作聰明,說了這番假話,說完之後,臉上早紅了。


    淩鵬索性流下淚來,道:“往事如煙,總是師兄年輕妄為,致蹈罪戾,自從離開北天山,恩師他老人家音客,無時不在腦中,隻要他老人家願意再見愚兄一麵,哪怕立刻將愚兄處死,愚兄也是死得含笑瞑目的-一。”


    這番話,果然把韋鬆感動得熱淚滾落。用力搖撼著他的獨臂,道:“啊!師兄,聽你這樣說,真使小弟太高興了,放心吧,他老人家一定會原諒你的,你為什麽不立刻去桐柏山見他老人家呢?”


    淩鵬道:“桐柏山袖手鬼醫艾長青性情古怪,愚兄雖有意去一趟,隻怕他會從中作梗,不肯讓愚兄如願。”


    韋鬆道:“不妨,小弟願意陪你一同去-一。”


    淩鵬忙搖頭道:“那怎麽成,你一家血仇未報,蘭表妹又落在萬毒教手中,事有緩急,總得先設法救出蘭表妹來。”


    韋鬆感動得連連點頭,道:“這樣吧,小弟調息一會,咱們一同去追蘭表妹,待救她出險之後,再陪師兄同往桐柏山!”


    淩鵬尋思了一陣,道:“也好!你太辛苦了,好好調息一會兒,愚兄替你護衛。”


    韋鬆內傷正烈,未能及時調息,又衝動激昂說了許多話,此時心中寬慰,便覺得傷勢又發作起來,當下道了謝,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運起神功。


    哪消片刻,氣回九轉,漸漸進人天人兩忘的境地。


    淩鵬獨自踱到溪邊,掬水洗淨創口血汙,描眼望望韋鬆,見他行功在當緊要關頭,闔目垂簾,宛如一尊石像。


    他既是南嶽一奇百練現土的弟子,又得北天山神手頭陀注人一甲子功力,集南北雙奇絕學於一身,若不早下殺手,難道真要隨他同往桐柏山向那老禿驢負荊請罪?


    淩鵬越想越恨,斷臂之仇,被逐之恨,使他泛起無窮殺機,他想道:“時機一晃即逝,若等他調息完畢,內傷痊愈,憑我一人之力,再想殺他,豈不難比登天,莫如趁他行功正當緊要關頭,輕輕一掌,結果了他,然後假他名義,設法潛在桐柏山,連那老禿驢一並殺了,那老禿驢既失功力,殺他正是時候-一。”


    溪水淙淙,四野寂寂,岸邊除了韋鬆,再無旁人。


    淩鵬惡念頓識,暗暗一咬鋼牙,緩緩移步向韋鬆步步逼近……。


    韋鬆端坐行功,絲毫也沒有發覺,午刻驕陽照射在他純潔而莊嚴的麵龐上,使他全身如同沐浴在金色光輝中,卻沒想到魔影已漸漸移到身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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