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聽琴軒在秦淮河畔相當有名,因為它是清泠大家會客的地方。


    秦淮河畔楊柳夾道,值此季節,柳絲枯黃,隨風搖擺。一直過了烏衣巷,才見到一株株臘梅樹,看起來已有些年頭,枝幹粗壯,隻是顯得有些老態龍鍾,一頂錦色花轎擱在在樹下,轎旁還有一輛馬車,白馬正低頭進食。一名灰衣老仆自顧自地照看著白馬,見白玉京來了也不吱聲。


    “琴音靜流水,詩夢到梅花”


    門前一幅對聯工整,字跡清秀整潔,不知道是不是清泠大家所題,白玉京見了,暗道:“這兒地處秦淮畔,琴聲伴隨流水,又種有梅花,這副對聯倒是貼切。”


    此時此刻,已經有不少公子書生聚在門前,卻被一名頭紮雙髻的綠衣童子攔在門外。一些人雖麵有慍色,卻絲毫不敢發作。在此秦淮河畔,誰不知清泠大家之名,仿佛西湖之蘇小小。更何況,清泠大家可不是柔弱的蘇小小,據說來頭不小,曾經不知道有多少不長眼的家夥被喂了秦淮河的魚鱉。


    白玉京一來,那綠衣童子明顯眼神一亮,說道:“可是白玉京道長?”聲音清脆悅耳。


    白玉京點了點頭。


    “小姐已經恭候多時。”


    其他人見童子將白玉京迎了進去,頓時喧嘩起來,一些膽大的還要闖進去。卻見一名身材高大的漢子走了出來,其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值此寒冷時分,也僅僅穿著短袖薄褲,張口囔道:“今天小姐不見客,你們都可以回去了。”


    知道這漢子厲害的,都垂頭喪氣地離開,不知道的還欲辯駁兩句,就聽一名身穿錦緞的書生說道:“清泠大家沒讓我們走,你憑什麽讓我們走。我們就算見不到清泠大家,能在此聽上一兩首曲子也是好的。”


    其他人聽了,也紛紛說是。


    不料那漢子隨手提起那書生,直接將他扔出數丈之遠。遠看那人要摔個頭破血流之時,卻見那人隻是在地上打了幾個滾,雖然有辱斯文,但好歹保住性命。


    沒眼力的道是那人厲害,有眼力的自然看出那人都快嚇尿了,不過是那漢子用的勁道巧罷了。這漢子雖然沒有傷人,但他這麽一鬧,自然沒有人敢再質疑他的話,紛紛離去。


    白玉京進了樓中,那童子招呼他在大堂坐下。在他麵前是一張茶幾,茶幾對麵是一扇屏風,屏風上沒有題畫,而是一首五言小詩:“自古詠寒梅,淩霜獨盛開。豈如江岸柳,二月暖風裁。”


    沒有題名也麽有署名,字跡一如門前對聯那般清秀,應該是同一人所題。


    若真是清泠大家所題,那白玉京就得高看她一眼。因為無論是前日夜晚在秦淮河畔,還是昨日蓮園,他見那清泠大家都一副柔弱女子模樣。這等柔弱女子能有如此心氣傲骨,縱然是江湖女子也是罕見。


    不過,白玉京沒有多想,他隻是為姚明月而來。正準備問那童子的時候,二樓走下來一位黃衫女子,正是清泠大家。她舉步輕盈,如淩微波,此前白玉京見她都是坐著,此時一見更覺身材曼妙,一舉一動都有一種牽動人心的魅力。


    “清泠見過白道長。”


    清泠大家應該是自小就生長在南京,雖然說著官話聲音卻帶著江南吳語的嬌軟溫柔,渾不似她本人那般清冷脫俗。


    這臨近了,白玉京看的真確,這女子確實美麗不可芳物。單論長相,姚明月與之相比差了怕不止一籌。但相對清泠的美貌,姚明月應該是多了一分靈氣,滿身的靈氣。


    白玉京回禮道:“大家客氣了,姚姑娘還沒有過來嗎?”


    清泠大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這小道士在她麵前還念著明月,莫非這小道士看上明月了,那就有意思了。不由道:“姚姑娘呀,她還沒有來,不如先聽我彈奏一曲。”她一舉衣袖,白玉京發現她的手指亦是修長白淨,縱然留有指甲扣弦,也都修剪得幹淨齊整。


    若這是一雙拿劍的手,這雙手的主人肯定也是一位名劍客。


    白玉京心中莫名生出這樣一個念頭,暗自搖了搖頭,清泠大家這等文雅柔弱的姑娘怎麽可能像江湖兒女一般打打殺殺,那也忒煞風景。


    “綠綺,抱我的琴來。”


    清泠大家吩咐一聲,向白玉京施了一禮,退到屏風之後。那綠衣童子此時也抱來一張琴,這琴造型古樸,肥而渾圓,似乎是傳承於唐朝的古琴。


    “錚——”


    琴聲平緩空靈,白玉京隻覺周邊萬物都消失不見,耳畔盡是浪濤聲,鳥鳴聲。若是尋常這般,聞得浪濤聲,鳥鳴聲,怕會覺得煩躁不堪。可白玉京是越聽心越靜,忘卻所有。仿如古人所言: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在白玉京沉醉在琴聲中,一道火紅身影走了進來。


    若是往常,白玉京早就警覺過來,但此時此刻仿佛癡了一般,一心陶醉在那空曠的沙灘,海浪,海鷗。


    “小道士……”


    耳畔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瞬間將白玉京驚醒過來。“姚姑娘,你來了。”


    姚明月卻是朝屏風後的清泠大家笑道:“師師,你這曲鷗鷺忘機對道士果然更有用。”


    屏風後,琴聲戛然而止,傳來一陣盈盈笑聲:“剛才這小道士隻念著明月你,我當然不高興了。”


    白玉京聽了,隻覺臉頰有些發熱,不由岔開話題道:“姚姑娘,那劍公子來了沒有?我好將這塊異鐵交給他。”說到這兒,他不由四處看了看,對於那位劍公子,他還是比較好奇的。


    姚明月見他將包袱取下,放在茶幾上,便伸手去拿。


    “有點沉……”白玉京連忙道。


    但姚明月畢竟是習武之人,那異鐵雖沉,但在她手上卻輕如鴻羽。此時,清泠大家也靠近過來。


    黑乎乎的石頭毫不起眼,姚明月將它重新放到茶幾上,突然白光一閃,白玉京隻覺雙目刺疼,“當”得一聲。“好快的一劍。”白玉京暗道,這一劍雖然不是對他使出,但還是讓他渾身生寒。


    再看那塊異鐵,竟然沒有絲毫痕跡,果真是寶貝。


    白玉京想要靠近看一看,結果“嘩”的一聲,茶幾四分五裂。白玉京眼疾手快,一手拿起茶幾上的茶壺,一手拿起異鐵。


    “去換張茶幾。”清泠大家吩咐道。


    姚明月卻是沒有在意這些,朝白玉京說道:“那黃劍雄說他找到了桃花源?”


    白玉京點了點頭,說道:“當時他是這麽說的,桃花源是什麽地方?”


    姚明月沒有說話,清泠大家卻是吟誦道:“嬴氏亂天紀,賢者避其世。黃綺之商山,伊人亦雲逝。往跡浸複湮,來徑遂蕪廢。相命肆農耕,日入從所憩……”


    “五柳先生說的世外桃源?”白玉京說道,“那地方果真存在嗎?”


    姚明月笑道:“自然是存在的,小道士,劍公子你是見不著了,不過這塊異鐵我得拿走。”


    “你拿走就是。”白玉京笑道。


    姚明月和清泠大家一臉奇怪地看著白玉京,“小道士,你就這麽輕易地把它給我了,也不問問我拿它去幹嘛?會不會交給劍公子?你恐怕還不知道這塊異鐵有多珍貴吧?”


    這異鐵的珍貴白玉京雖然看不出來,但那劍客能以死相護定然是一件寶貝。不過,無論是關天盛說的,還是姚明月都親口承認她認識劍公子,他受人所托交給劍公子,但是劍公子都見不著,那不如轉交給姚明月。


    “我相信你。”


    白玉京平淡的語氣讓姚明月心中生起一種別樣滋味。


    “小道士,這下本姑娘倒是高看你一眼呀!”姚明月笑道,“這塊異鐵是鑄劍的好材料,我準備拿去鑄劍山莊用它打造一柄劍。”


    鑄劍,白玉京一愣,不過想想也是,這種異鐵隻能是用來打造兵器。


    這時,那原本守在門口的大漢已經搬來一張新的茶幾,白玉京將異鐵和茶壺放在上麵,心道:“這就要分別了嗎?”


    卻聽姚明月笑道:“小道士,看你也沒把好劍,不如隨我去鑄劍山莊尋把好劍。”


    白玉京一聽,心中原本還隱隱有些作痛,此時頓如吃了蜜一般,甜膩膩的,“她邀請我去鑄劍山莊……”


    “怎麽,小道士,你還有其他要事嗎?若是這樣,那就算了。”姚明月見白玉京不說話,還以為他不願意去。


    “沒有,沒有……”白玉京連忙道,這一刻,原本先前向章天辟說的去京城的事被他徹底遺忘了。


    “那就這麽說定了,我們明日就出發。”姚明月笑道。


    白玉京重重的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回去和我師兄說一聲。”說完,壓抑著滿心的喜悅,走了出去。


    等白玉京走後,清泠大家笑道:“這小道士看上你了,我的明月妹妹。”


    姚明月臉色一怔,看著清泠大家臉上玩味的笑容,不由道:“好你個師師,剛才幹嘛彈那曲子,你不怕他看出什麽來?”


    “怕什麽,他又不是武當山的牛鼻子。”清泠大家臉上笑意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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