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還是遲到。


    每次都是算好時間出門,可永遠不能準時到。司念進攝影棚時,一切已經準備就緒,程晨正在和代言人陳玟溝通。


    因為是拍攝薯片,他還特地吃了幾片,演示吃東西時的表情。


    兩個人似乎早就認識,兩三句後,就開始你一口我一口,吃著薯片聊起來。阿玟的身價這幾年暴漲,像這樣拍一天廣告就是千萬入賬,自然脾氣也暴漲,上次和另一個導演合作,讓她做個跳躍的動作,立刻臉就黑下來,說什麽和自己公眾形象不附……


    看看今天?


    簡直是親切的鄰家大女孩。


    估計一會兒讓她爬竹竿,她都樂得點頭……


    “還是請名導好,”一側助理感歎,“陳玟是出了名的難搞,你看今天多配合?”


    司念唔了聲,助理又好奇問:“miss姐,看他們好像很熟,會不會有緋聞什麽的?”


    她齜牙一笑,指了指了喉嚨。


    助理恍然:“還沒好?不是吃了潤喉糖了嗎?”


    ……潤喉糖又不是藥。


    她看助理一副‘吃了程導牌潤喉糖,包治百病’的表情,決定保持沉默。


    於是,在這個周六的早晨7點開始,她就站在攝影棚裏一邊裝病,一邊看著程晨工作。


    不得不承認,他並非是浪得虛名。


    對於他這種導演,很有可能是受朋友之托,才接下這種商業廣告,順便賺些零花錢。可看他一遍遍對陳玟的講解,甚至是對每個打醬油的群眾演員,也是耐心指導演示,任何細節都不放過。


    此時,他隻是坐在椅子上,一手翻著拍攝腳本,不停掃著監視器裏的畫麵。


    輕微的蹙眉,都是那麽熟悉。


    當陳玟吃下第107片薯片的時候,終於忍不住耷拉下了臉,程晨卻依舊看著監視器的回放:“表情越來越僵硬,要想象初戀的感覺,”他頓了頓,繼續說,“沒有任何經驗,所以會緊張,小心翼翼,會不安,卻也會期待,不管是苦是甜……”


    他說的一本正經,製片卻在一旁不停挑眉。


    司念心虛看了程晨一眼。


    這是什麽狗屁人想的創意,為什麽偏偏是初戀主題。


    這兩天也太憋屈了,不就是年少輕狂一次懵懂感情嗎?


    心裏悄然有兩個聲音,各自占據高地,拚命爭吵著。一個說認了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誰還會計較十幾歲的事情?另一個聲音卻堅持抵抗,堅決不能認,太尷尬了,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看到初戀男友發達了,有意攀附呢……


    如果他現在隻是個小白領,奮鬥在寫字樓裏賺房貸,自己一定會很淡定地承認身份,約他在某個有些情調的咖啡廳,告訴他當年的陰錯陽差。


    兩個人或許會笑笑,回憶下往昔,然後一笑而過。


    可為什麽偏就是他正風生水起時,讓兩個人撞上?偏還就是在和自己有無數交集的領域,成績斐然。


    不都說見初戀鐵定幻滅嗎?


    為什麽這種定律到自己這裏都成了悖論?


    司念越想越胸悶,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動作,最多也就是心裏抱怨了兩句,可程晨卻莫名回頭,她愣了下,立刻把視角挪開幾度,裝作是在看監視器。


    程晨隻是隨手拿起水瓶,擰開,喝了口:“你覺得怎麽樣?”


    他問她。


    剛好是一個鏡頭拍完,燈光道具立刻衝上去,開始擺弄下一個場景。


    兩人中間坐著的製片還以為是問自己,連連說完美,說到第三個完美時,才發現是自作多情了。


    司念本以為製片這麽一搭話,自己順水推舟就可以裝死了,沒想到那雙眼睛還是看著自己,似乎真的很在意她的意見。


    不得已,隻好比了個ok的手勢。


    然後,立刻摸出那個小鐵盒,打開,吃潤喉糖。


    攝影棚就像個時間黑洞,見不到日出日落,也自然沒人留意時間。


    到助理拿來盒飯時,眾人才察覺已是下午一點了。因為陳玟夠大牌,製作公司特地給她留了休息室,可是她卻破天荒地親民了一次,和眾人在公共休息室吃飯,還分外慷慨地讓助理把自己燉的補品分給他們。


    幾個人閑聊了幾句,製片忽然想起什麽,指著司念說:“miss身兼數職,也是編劇,說不定以後大家還有機會合作電視劇電影。”


    完了……


    司念心頭滴著血,抬起頭,笑了笑。


    裝啞巴的日子真是難過,好在廣告周期短,隻要拍一天就結束了。


    隻要過了今天,就解脫了。


    她用筷子小心扒下雞肉上的皮,又去褪魚皮,練就了二十幾年的手藝,熟練的不象話。在別人看來這孩子真挑食,可對她來說,這簡直是讓自己鎮定的好方法。真恨不得弄上一個小時,所有人都開工了,也不至於在這裏如坐針氈。


    陳玟是歌手出身,總是忍不住提到音樂的話題。


    程晨雖然隻偶爾接話,卻竟然頗有見解。


    “小時候組樂隊,最喜歡nirvana的歌,可惜他們早解散了,”陳玟感歎了句,問程晨,“程導喜歡誰的歌?”


    “王菲,”程晨若有所思道,“《我願意》。”


    《我願意》?


    司念腦中迸出了那個太熟悉的旋律:思念是一種很懸的東西,如影隨形……


    正吸了一口湯,順利被燙到了舌尖。


    她的名字,從小就最愛被人用來調侃。


    每次有人亂聯係,她都會氣的不行,除了當初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自己每次生悶氣,他總會在qq上不停發著各種歌詞,無一例外地包含著‘思念’兩個字。看著那刷屏的歌詞,總會把她所有的怒火澆滅,成功笑起來。


    太自作多情了。


    難道是多雨季節,悲傷感秋的文藝情懷發作了?


    她把湯裏的排骨吃進嘴裏,直到吮的幹幹淨淨一根肉絲都沒有了,才吐到桌上,繼續吃下一根排骨……


    南方剛才進入梅雨季節,稀稀拉拉總下雨,到四點多的時候不知誰念叨了句下雨了,她還沒太在意。沒想到收工時棚外早是水流成河,哪怕撐傘走出去,也肯定打不到車了。


    棚內人利索地收拾著東西,有自己開車來的,已經三三兩兩離開了。


    她從來都是出租車代步,平時還挺方便,遇上雨雪天卻隻好望天興歎。


    “開車來的?”身後忽然有人問,“停在哪了?”


    她正是鬱悶,脫口道:“打車來的,不過照現在的情況,要等雨小才有車了。”


    她說完,回頭看了眼。


    世界,徹底安靜了。


    很大的雨聲中,不停有人脫下衣服,遮在頭頂,往停車場的方向衝。不停有人說著再見,或是大聲說著明天的工作安排,而程晨卻站在自己身後,隻離了兩步的距離,似乎也在等著雨停。


    他看到司念回頭看自己,笑了笑:“我也沒開車。”


    從眼睛到神情,沒有任何異樣。


    司念噢了聲,回過頭繼續看雨,心裏卻是翻天覆地開了鍋。原來他早不記得自己聲音了,慶幸,卻也失落。或許每個人都做過這樣的夢,多年後遇到許久前的戀人,總希望自己在他心裏是獨一無二的,恨不得他此生最愛自己,甚至隻愛自己。


    人漸漸少了,空蕩蕩的攝影棚,隻剩下兩個人站在門口。


    製片料理好一切出來時,看到他們,立刻明白過來:“這麽大的雨不好打車吧?你們等會兒,我找人開車來送你們。”說完,就掏出手機開始撥電話。


    程晨摘下眼鏡,用襯衫擦著沾了雨的鏡片:“這麽多年,你還那麽挑食。”


    司念下意識嗯了聲,待把這句話消化完,立刻驚了。


    他卻好整以暇,戴好眼鏡:“過的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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